第39章
39.
徐閃亮回到小公寓樓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他站在門口猶豫不決的檔口,周鶴青剛好出來扔垃圾。他穿着深藍色的居家棉服,右手提着一袋廚房垃圾,底下順便套了一雙運動鞋,因為冷,縮着脖子的樣子看起來特別沒有精英範。
不知怎的,閃亮覺得這樣的周鶴青特別的生活。
特別的想讓人抱抱。
而事實上他也的确這麽做了。
他三步并兩步跑起來,張開雙手,猶如一輛上了發條的玩具小車一頭撞進周鶴青懷裏。力道之大,連帶着兩個人都往後摔去,背後的防盜門應聲而阖。
周鶴青被他勒得喘不過氣,背撞到防盜門也痛得要死。他真是不知道徐閃亮這個“喜歡突然把人一把抱住”的習慣到底是怎麽養成的。頭往後仰呻吟了片刻,才想起來——“壞了,我出來的時候沒拿鑰匙。”
“我帶了。”閃亮把臉埋在周鶴青懷裏使勁磨蹭,好像只有讓每一口呼吸都充斥着周鶴青的味道才能叫他心安。
許是察覺出了閃亮的不對勁,周鶴青用空着的那只手摸了摸閃亮的後腦勺,“事情進展的不順利?”
“沒有。”徐閃亮搖頭:“已經拿掉了,方惠身體沒有大礙,我只是……”
一股茫然無措的感覺湧上心頭,他說不大出來,只緊緊抱着周鶴青。冬季的夜晚薄涼寒冷,間或有風,屋檐下暖黃的燈光被細雨切割得支離破碎。過了好一會,徐閃亮才像是不好意思地離開周鶴青的懷抱,低着頭揉了揉眼。
周鶴青拍拍他的腦袋:“乖,進去吧,我把垃圾扔了就進來。”
他這才像一個被寵壞了的好不容易哄好的孩子,乖乖點頭進屋了。
雨漸漸下得大了起來,從一開始綿綿的雨絲變成了豆大的雨點,哔啵打在落地窗上。徐閃亮靠得很近,他盤腿坐在地上,窗外茫茫細雨就好像從他心裏流出去的那樣,帶走了所有的溫度和情感,只剩下無盡的悲涼。
周鶴青從後面走過來,遞給他一杯熱牛奶,随即也坐下來,他沒有責難也沒有安慰,好像已經準備好做一名合格的傾訴者。
那杯牛奶是那麽暖那麽燙啊,暖得徐閃亮覺得凍僵的身體又重新活了過來,燙得人心窩裏發酸發癢。他眨眨眼睛,一顆淚就滾落了下來,喃喃道:“聽說,三四個月大的時候,胎兒就差不多成型了,能夠辨別得清四肢和五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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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胎兒過大,也就不能做簡單的人流,只能用一個類似于鉗子一樣的東西伸進去把他攪碎,然後再一塊塊的拿出來……”
閃亮把牛奶杯放在旁邊,雙手捂臉,嗚咽道:“我不知道會是這個樣子,我只要一想到他會痛會哭會怕,我就在想,我是不是做錯了,明明……明明可以不那麽殘忍……小周老師,我的心好難受,難受得快要死過去了。”
他哭得那麽大聲,在風雨飄搖的夜裏,恍如一個迷失了歸途的孩童。這究竟是誰的錯?是徐閃亮嗎?是貪心的父母長輩嗎?是一意孤行的徐父嗎?
是那個無情無義沒有擔當的段海。
“這不是你的錯。”周鶴青伸手攬過閃亮,把他摟在懷裏。他拿過擺在一旁的紙巾給閃亮擦臉,輕聲道:“但你要明白,一昧的縱容你身邊的人做壞的事情,即使這不是你的錯,你也會成為幫兇。如果你阻止不了他們,你要學會拒絕他們。我不是要限制你交友,但你得看清楚他們接近你到底是不是真心。”
周鶴青的聲音好似有魔力,閃亮在他的懷裏漸漸平靜下來,但仍舊小聲啜泣着,嗫喏問道:“包括你嗎?”
周鶴青沒想過他會這麽問,霎時心下一驚,他原本可以說:“不,我是不一樣的。”但他咬牙道:“包括我。”
不是什麽良心發現的故意警醒,反倒是借此逃避了道德枷鎖的桎梏。譬如說一開始就把話挑明了說,那麽後面就算發生了什麽,也不能怪我沒提醒你。
“不會的。”閃亮抱住周鶴青的腰:“只要是小周老師,我什麽都願意。如果以後我哪裏做的不好,你一定記得對我發脾氣。不能不理我,不能不教訓我,更不能突然消失不見。”
周鶴青摸他腦袋的手僵了僵,悲戚想道——我因我的卑鄙而羞愧,還會因為我的自私覺得沒臉面對你。是啊,我哪有什麽資格對你大發脾氣。我是什麽?我何德何能。
他說不出,說不得,唯有将徐閃亮緊緊摟在懷裏,好像只有這樣才能按下心虛。
閃亮眼睛哭得紅腫,迷茫着睜不太開,他也不想睜開,就想這麽什麽都不想,死乞白賴地窩在周鶴青懷裏一輩子。
比起一昧的阿谀奉承曲意迎合或是冷漠不理任由他自由生長,教導他人生道理的周鶴青更能給他安全感,讓他知道自己是被關心、被愛着的。有人怕他走歧路,有人怕他受欺負。這認知令他心安,令他知道,在他漂泊無依的短短一生,也能有停靠的港灣。
你一定不知道你對我有多重要。
連綿雪夜裏,就這麽靜靜相擁不說話,也是一種幸福。後來徐閃亮迷迷糊糊睡着了,他像一個在雪地裏長途跋涉過的旅人,偶然進到一間小屋,坐在篝火旁,得了一口烈酒,晃悠悠地就醉了。醉得能夠放肆撒嬌、醉得能夠痛哭流涕、醉得能夠放聲大笑。
周鶴青打來熱水替他擦了臉和手,又把他抱回卧室,蓋上被子,在他薄涼的額頭上輕輕落下一個吻。
他記得他好像笑了一下,有些癢癢,就縮在溫暖的被子裏沉甸甸地睡去了。
隔天早上醒來,從窗簾縫裏露出來一絲陽光,下了一夜的雪終于停了,是難得的好天氣。周鶴青不在床邊,看來是去研究室了。閃亮瞪着兩只眼睛看了會天花板,眼睛澀澀的、腫腫的,約莫想起昨天自己丢人的大哭大鬧,慢慢紅了臉,又來了會床才坐起來。
他像是終于想起了什麽似的,跪在床上掀開窗簾往下看,果不其然,地上已經積起了一層薄薄的雪。有一串輕輕淺淺的腳印從自家門口蜿蜒着向外。他托起腮幫子撐在窗沿上看了會,就跳下床胡亂給自己裹了羽絨服跑出去。
所以稍晚些等周鶴青回來,他一眼就瞧見了公寓樓門口并排站着的兩個雪人。小點的那個圍了徐閃亮的圍巾,稍大點的圍了周鶴青的圍巾。
周鶴青看着那倆雪人正有些愣神,冷不丁天降雪球砸在他腦袋上,頭發上粘了些雪,連眼鏡都帶了幾分濕氣。他擡頭往上看,二樓窗簾動了動,後面像是躲了個樂得前仰後合的人,又嬉皮笑臉探出頭來朝他扔了個捏得松散的雪球。
但很可惜的是,周鶴青一側身直接躲過去了。
徐閃亮就站在二樓朝他吐舌頭扮鬼臉,嘻嘻哈哈沒個正行,但好歹看起來是“活”過來了,不再郁郁寡歡。
莫名的,周鶴青覺得松了口氣,他站在屋檐下把頭發上的積雪抖落了,才拿鑰匙開門。
廚房餐桌上林林總總擺了許多菜品,有新鮮的果蔬還有成卷的牛羊肉和一些海鮮。正中央擺了一個電磁爐,鍋裏盛着辣湯。這大抵是徐閃亮點的海底撈外賣,擺好了正等着周鶴青回來一起吃。
周鶴青放好包脫下外套,一邊在廚房清洗餐具一邊扯着嗓子喊徐閃亮下來吃飯。
明明剛才還在那惡作劇,這會喊半天愣是沒人下來。
周鶴青擺好碗筷,又把打開電磁爐加熱湯底,卷起的袖子也放下來,走到二樓去找人。閣樓沒有,卧室沒有,洗手間也沒有,這還真是奇也怪哉。
他轉了一圈,幾乎要以為徐閃亮剛才跳窗跑了,重新回到廚房,就被人從背後跳上來。兩條細腿夾着他的腰,胳膊也盤住他的脖頸,還拿冰涼的手貼他的臉,順着衣領往裏面鑽。
周鶴青趔趄着差點撞到餐桌上,那鍋辣湯晃蕩了一下,在周鶴青驚恐的目光下又漸漸重歸平靜。
他察覺到徐閃亮作惡多端的手,揪着那手正想從衣領裏拿出來,就聽見閃亮在他耳後委委屈屈道:“手冷。”
周鶴青便教訓他:“要你剛才瞎玩雪吧。”他這麽說着,卻把閃亮的手從衣領裏拿出來貼到自己的臉上,又攏過來靠在嘴邊,輕輕地呵着氣,一邊揉一邊挪到餐椅旁想要把徐閃亮放下來。
還沒走兩步,周鶴青就僵住了,那雙在他臉上亂揉亂捏的手也停住了。他們連體嬰似的長在一起,彼此貼合過于親密,任何身體的微小反應都逃不過去。周鶴青只覺得腰眼上有個熱熱硬硬的東西正抵在那裏,意識到那是什麽的時候,竟然覺得自腰眼那一塊兒都跟着火似的燙到叫人發瘋。
徐閃亮摟他樓得死緊,臉頰貼着周鶴青的肩膀,不說話不吭聲。
周鶴青往上托了托,覺得有些好笑,反手拍了閃亮屁|股兩下,“這就受不了了?”
他原本只是想要調笑幾句,哪成想閃亮貼着他的耳朵小聲“嗯”了一聲。那麽軟那麽糯,甚至頂臭不要臉地貼着周鶴青的耳朵尖親了一口,用氣音說:“想和小周老師做。”
“飯不吃了?”
“不吃了。”
他故意撅着屁|股拿那坨熱乎乎的東西戳周鶴青的腰窩,一邊戳還一邊哼哼唧唧,是個人都受不了。周鶴青把餐盤都推開,把他放到餐桌上坐好,轉過來直視閃亮的眼睛,咬牙切齒道:“這是你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