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樂?
後來有一次我看了一篇東西,是曾經很出名的一個搖滾歌手說他前妻的,他說離婚的時候她很難過地說,你跟我在一起不快樂了,我願意離開你。他說你想清楚再說,我不快樂跟你沒關系,我是那種天生就不會快樂的人。
天生,就不會快樂的人。在那個瞬間,我覺得自己被一種東西擊中了。
2011年,這是我們分開的第二年,偶爾我還是會跟別人說起你,知道我們之間的事情的那些人,我會直接說你的名字,而新認識的那些朋友,我會跟他們說我師傅。
2009年,算是我生命當中的一個分水嶺,那一年似乎發生了好多事情,寫長篇,拿了版稅,終于擺脫了那種朝不保夕的貧窮狀态;畢業,實習,在長沙最熱的天氣每天早上7點多起床去擠公車;分手,住在年久失修的老房子裏,半夜有老鼠爬到頭上來,吓得哭只好給哥們兒打電話聊天聊到天亮。
從夏天到秋天,辭職,喝酒,整日游蕩,去江邊看風筝,去參加豆瓣上的同城活動,開始喜歡拍照片,籌謀着買一臺單反,新書上市,開始做宣傳,對着那些不認識的人結結巴巴地說一些稚嫩的話語,被更多人認識,被人喜歡,被人認可,被人罵。
就這樣一直到了冬天,穿着紫色的毛衣,去參加某個活動,拿着《孤獨六講》在臺上用一口蹩腳的塑料普通話念了其中一段,然後下臺,看見你穿着紅色的格子襯衣坐在後邊,目光專注。
現在想來,一切都是早就寫好了的情節。那個時候的我,遠遠沒有現在的沉靜,也沒有現在的倦怠,那個時候我的感情還非常飽滿,所以我用了我能夠想到的所有辦法去找僅僅見過一面的你。現在我不會這樣做了,我現在對任何人都沒有興趣,對任何情感的發展都沒有興趣,連考慮和探讨的興趣都沒有,甚至可以說,是抗拒。我是決意一個人這樣過下去了,自己賺錢自己花,買一堆東西,跑到陌生的地方去,喝酒,寫字,拍東西,沒有任何留戀地離開,也不需要任何人照顧。
我覺得這樣沒有問題,我抵觸那些企圖進入我生活的人。可以這樣說,曾經我渴望能有人來分享我的一切,而如今我成為一個很有距離感的人。
我知道我并沒有改變,但心裏那扇門緊緊地關起來了。
你在我的生命中占據了極其重要的分量,是你最先挖掘出我性格當中的一部分劣根性,狹隘、浮躁、急切,但在當時我是看不到這些的,我只是急于想要讓你知道我愛你,我想要和你在一起,無論用什麽方式。
有些事情不等到一定的年紀,有了一定的閱歷,是想不明白的。
我現在回過頭去看那時的自己,真是太用力了,愛也愛得用力,恨也恨得用力。
當時有多用力,後來,就有多清寡,真是這樣,沒錯。現在我已經想明白了,兩個人之間默契到一定的程度就不需要繁文缛節的形式,到了一定的境界,就可以做到既不要在一起,也不要不在一起,就可以做到即使你身邊是別人,對我來說也沒關系。
我承認有些事我一直耿耿于懷,我沒法原諒你一句話都沒有突然就不見了,這話直到今天我才說,過去兩年間我對這一點一直緘口不言,因為這是我的恥辱。
前一天還好好地在一起,吃飯,聊天,第二天突然就不見了。換了現在的我,也不會當作什麽大事,可是請原諒當時的我,是一個那麽較真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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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哭了好多次,沒跟你說過吧,你都不知道那段日子我是怎麽熬過去的,每天跟游魂似的,跟朋友們聚會,大家提起你我就笑笑,轉個身眼淚就掉下來了。
後來在雲南,下着雨的夜裏,你打電話給我,我怕吵着同屋的姑娘們,穿着短袖在院子裏跟你聊天,冷得我瑟瑟發抖,後來姐姐看不下去了就給我送了一條披肩出來。
我再也不會那麽傻了,再也不會了。再後來你再打電話給我,我告訴你我要去西藏了,但我沒提過S,也沒什麽好提的。
我跟你說,有些事情現在不做,以後可能就做不成了。
再後來就是在新疆了吧,在和田,你又給我打過一次電話,那會兒我的心情非常複雜,明明事實是你先拒絕的吧,可我覺得是我背叛了這段感情。
其實你在乎過嗎,我想應該沒有。
再後來我就一個人東跑西跑的,很多以前只在地圖上看到的地方,我都踏踏實實地站在了那些土地上。我知道以後我還會去更多更多的地方,但我也知道無論我去哪裏,都不會去你在的那裏。
我那麽想念你,可是我一點也不想見你,這真是奇怪對不對。
我得承認,後來我一直這麽努力,的确是有跟你負氣的成分在裏面,我讨厭那種我在你面前就是一個白癡的局面,我想要改變那樣的自己,我所有的努力不過是為了有一天能夠跟你平等地對話。
但我知道我永遠做不到,我不是說了嗎,從一開始的時候,這都是寫好了的。
前天晚上我一個人坐在小區的木長椅上,風很大,我披頭散發的看起來就像個神經病,那一刻我想起你曾經跟我說你在北京的那一年,差點煤氣中毒,你擡起頭看到這座城市裏燈火輝煌,那一刻感覺自己命如草芥。
命如草芥,我如今也真正體會到了這是什麽意思。我給你發了一條短信,我說我想我會變成這樣都是你害的。
我依然想告訴你,我不需要太多太多的錢,我只希望我想見誰的時候,可以買張機票馬上去他身邊。
不過我現在也沒什麽特別想見的人了,一個都沒有。中秋節那天我去朝陽公園看音樂節,壓軸的是崔健,他唱了第一首之後就喘得不成樣子,我當時覺得好難過好難過。都別折騰了,都要老的,你說是不是?我不能保證這是寫給你的最後一封信,因為我發現,歲月在流逝,可你還在我心裏,那麽那麽清晰。
人這一生,需要的真的不是太多
(2011-09-2323:44:21)
決定出國去轉轉,暫時離開北京。就這樣吧,先不說了,城市是肯定沒什麽問題的,問題都在于個人,我想我大概是水土不服,但是是心理上的水土不服。我只是有些遺憾,還不曾真正了解這裏,說起來我都還沒看過它的全貌呢。
不過人生中有些路是必須走的,想要到達的那個地方,那個見第一眼就覺得“我想要在這裏生活一輩子,并且确定歲月更疊,我仍舊心甘情願”的地方,是必須經歷中間一些不那麽愉悅的路程的。
如果那個地方是我們生命中的第一百座城,那前面九十九座都是沒法繞開的鋪墊。
于我而言,這只是一段經歷,雖然不那麽美好。但我試過了,就算對自己有了個交代,因為不試這一次,我不會甘心的。終結一條道路唯一的方式就是走完它,從此之後斷了這個念想,也好。
我住在北四環一個小區某棟房子的19層。這段日子我每天都會站在陽臺上看日落,等着姑娘們下班回來打電話給我,叫我下去吃飯。這是鋼鐵森林裏唯一的溫柔時刻,但我想那些行色匆匆、面容麻木着穿行于地鐵站的人,大概很少會有閑情逸致擡頭看看夕陽。我覺得很難過,真的,這個時代,這個社會,把年輕人都逼得沒有一點夢想了。
收到Jeff發給我的PPT,是他們今年夏天支教時的一些文本和照片。他跟我說,那時候你要是跟我們一起去就好了。我的确也覺得有些遺憾,但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願赤裸相對時,能夠不傷你
(2011-10-0322:06:16)
從前我總以為只有愉快的時光是短暫的,卻原來,虛度的光陰也是如此迅疾。
我來北京的這一個半月算是虛度嗎?我見了我最想要見的人,做了我最想要做的事情,聽了一場演唱會,在秋夜裏落過幾場淚。這麽說來,這些時光還是有價值的吧,這麽說來,其實人生并非虛耗吧。
我又開始收拾東西了,與以前每次一樣,衣服、護膚品、書籍、相機,再大的箱子裝的也就是這麽一些東西。
随身的包包裏總是會帶着一本書、筆盒、本子,等車或者等人的時候随時可以翻開來看,心裏有情緒的時候可以随時拿筆寫下來,它比微博更牢靠,也更持久,當然最重要的是更隐秘。
慢慢就成為自己十七歲時寫過的那種女生,有一點點錢,有一點點自由,獨居,旅行,單身,有過愛人然後最終一個都沒有留下,并不為此感覺遺憾。
就像時間沒有消逝,它只是轉化為記憶而已。你要回到你原本的生活軌跡之中,我也要面對我永遠無法抵消的孤寂和沉默。
這些日子一直在嘗試寫一個故事,想要跟內心的自己探讨一些事情,我的困頓和疑慮,我的堅定和搖擺。
最終它們都會以文字的方式呈現出來,我不懷疑到最後我拿出來的一定是最好的,雖然在這之前我已經寫了近萬字的廢稿。
它們很安靜地在我電腦的某個文件夾裏。生命中也有一些這樣安靜的角落陳放着不想再提起的回憶,但它們一定不是無用的。
也許是因為說起來太麻煩,或者說起來會難過,所以就只好緘默。對刻意塵封的一再提及,大概就是亵渎吧。
9月29日晚上去看陳奕迅的演唱會,上半年的時候就約了好幾個朋友,大家都說沒空。
我知道不是每個人都願意為了一場演唱會跑到另外一座城市,就算有這個意願,也未必有這個時間和精力。
人長大了之後最吝啬的往往不是錢財,而是時間,所以遇到那些願意拿出自己的時間陪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的人,應當有感激。
8月到北京的時候就拿到了票,一個半月之後終于在工體跟笨笨會合。自西寧分開之後我們沒有再見過,當時她覺得接下來的路途太過于辛苦,我便在西寧汽車站送別了她,然後一個人拖着行囊繼續往甘肅走。算起來,也不過是一個多月的時間,為什麽我覺得我好像又經歷了很多事情,整個人非常疲倦。過安檢的時候工作人員說,陳奕迅的人氣真是旺啊。
我笑一笑,四周的姑娘們頭上都戴着發光的蝴蝶結,笨笨也給我買了一個,與我那天穿的藍色針織相映生輝。
我們是內場票,坐下來之後我問笨笨,現在有喜歡的人嗎?她說,沒有啊,你呢?
我說,早就沒有了。這麽說的時候,心裏真的有一點痛。
有天晚上我坐在19樓的窗臺上跟繡花打電話,我說怎麽辦感覺自己都不會愛人了。
就像一管牙膏用完了,怎麽擠都擠不出來了,拿擀面杖壓都壓不出零星半點了,我廢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其實特別難過。我知道我真正想要的人是什麽樣子,就像一根針刺到我身體的哪個位置我心裏清楚得很,因為這樣的明确和真摯,所以我才這麽堅定并且決絕。但願遇到你時,我仍能夠天真地、不計得失地去愛你。
那天演唱會的高潮是王菲的出現,就在一瞬間,全場沸騰了。後來陳奕迅說,有些東西,也許只有一次,所以今晚的你們,很幸福。
那一刻眼淚就猝不及防地流了下來,并不是為了王菲,也不是為了Eason。
并不為了任何人任何事,就是突然很想流淚。
走之前跟一個朋友見了個面。其實我微博裏很多很多很美的句子都是寫給他的,但從來沒說過,也知道他微博裏有一些話是寫給我的,雖然用的是引用的方式。
我們在某些方面是很相像的,讨厭糾纏不休的人和黏糊的感情,讨厭被人打亂原本的生活節奏,讨厭所謂的驚喜。
有一次一起吃飯的時候,我們說起一些事情,我說了很多很多,說到後來就卡殼了,我舉着筷子很傻地看着對面的他,心裏想怎麽辦,我說不下去了。
可是他說,阿花,不用再說了,你是對的,還要繼續說什麽呢。我猶疑着問,我是對的?
他點點頭,又說了一次,你是對的。當時心裏就覺得很感動很感動,真的不必再說了,我想說的他全明白。告別的時候在一個十字路口,他伸出手來跟我握手,我披着披肩在夕陽裏看着他笑,轉眼他的背影就消失在滾滾車流中。
回長沙等簽證,之後出去旅行,這段日子要把手裏該完成的工作完成。我知道我向往的遠方總有一天全會抵達。我也知道,你是我等了好久卻沒有等到的人。
我很多朋友都曾用“若你喜歡怪人,其實我很美”做過簽名,但我更喜歡這首歌當中的另外一句:
願赤裸相對時,能夠不傷你。
北京,再見。我好像一直在說再見。
我亦飄零久
(2011-11-0200:27:33)
很長時間沒有更新博客了,這期間從北京回到長沙,日日聚會,夜夜長談,幾乎沒有閑暇的時間靜下來一個人想想事情。那段日子雖然身邊時時刻刻都有貼心的朋友,但仍然感覺到非常孤獨。
某天跟Sean聊起,我說從前我覺得這個問題很矯情,所以一直沒問,今天我想問你,你有沒有覺得孤獨過?
我不輕易跟人聊我的精神世界,對我而言,書寫已經足夠。那段日子很疲憊,生活中層出不窮的意外,手機壞掉之後跑去買了新的,電腦又不斷地出問題,只好又換新筆記本。簽證下來之後去斯裏蘭卡的計劃有了變動,于是改變行程直接飛清邁,艙位告急,又找朋友替我搞定機票。
放在北京大哥那裏的廣角鏡頭直到出發前兩天才想起跟他說,快寄給我,怕時間來不及,再找在昆明的朋友幫我簽收快遞,趁在昆明經停的那五個小時去找他拿。
每天都繃得跟一根弦似的,似乎只要再使一分力,整個人便會分崩離析。房東打電話來和我協商房子的事,回國後因為沒有再在長沙生活的打算,便退了租,手忙腳亂地收拾東西。有好幾次,坐在一堆狼藉裏,頭痛得差一點哭出來。
太累了,實在太累了,我的頭好痛,每天我都在跟繡花說這句話。她總是說,好,不想了,從現在開始你什麽都不要想了。我們一起吃飯,一起睡覺,喝酒,消夜,聊那些已經不在身邊的人,聊他們對我們的影響。那種深深、深深的疲倦,達到近年來的巅峰,最嚴重的時候,我甚至不能完整地說出一句話。
來到清邁之後一直跟阿星待在一起,我們也會聊起夢想和愛情之類的話題,以及對未來的擔憂。
有一天下雨,我們去一間廟裏躲雨,我擡頭看到屋檐下燈籠在風雨裏飄搖,那一刻像是被某種不知名的力量觸及靈魂,眼眶裏突然聚滿淚水。
總有那麽一些時刻,被震懾,被打動,盡管你自己也說不清楚是為什麽。
我覺得你帶來的最大傷害,不是你不愛我,而是摧毀我的自信。過去的我,也不是一個篤定的人,但在那之後,我日日夜夜活在自我否定當中。
曾經是人群裏熱鬧歡騰的明豔少女,現在穿着深色衣服沉默地穿越由人類構成的沙漠和海洋。
我走了很遠很遠的路,看了很多很多的風景,我的相機和眼睛都記錄了很多面孔。
可是我不知道我還可以相信什麽。
QQ上一個朋友留言給我說,我們今晚聚餐,說起你,大家都誇你。我說是嗎,都誇我什麽?他說,××誇你善良,特別篤定地說舟舟是個很善良的姑娘。他說,當然我也誇你了,我說你懂事兒,價值觀也正,誰誰誰還問我,為什麽不娶你。
我說你別說了,你們這哪兒是誇姑娘的誇法。誇姑娘,只用說幾個詞,漂亮、身材好,以及我想追她。你們每一個人都說我很好很好,但最終你們沒有一個肯留下,我也沒有為任何一個放棄自己的堅守。我想或許只能用很惡俗的理由說是緣分不夠,這個理由大家都用,所以我也可以這麽說。
今晚在旅館院子裏,一個1990年生的男生在夜色裏問我,你是佛教徒嗎?我說我一直在找一個信仰,但未必是一個宗教信仰。他又問,那你找到了嗎?我說,曾經以為找到了,現在想來,既然不能在生命裏長存,那就不能算找到了吧。
美和罪惡總是綁在一起的,你不可能只接受生命裏甜蜜的那個部分,時至今日,我相信人生當中甜蜜和創楚都在我們能夠接受的範疇之內,沒有那麽多超出預想的浪漫和沉痛,我們要活得真實些、踏實些。
很多從前我覺得離我很遙遠的事物,一夕之間都已經來到眼前。很多我想都沒想過的東西,如今可以很輕易地得到。阿星問我什麽時刻會比較開心,我說我經常為一些很細節的事物感到開心,只是這種快樂不持久。但或許我想要得到的那樣,歲月不肯給我吧。不肯給,也沒事,已經長大了,得不到的,就揮揮手吧。
人生的坎坷與平坦,生命的精彩與暗淡,就在窗子的一開一合之間。生命有生命的尊嚴,死亡有死亡的尊嚴,千變萬化的是人心,紋絲不動的才是命運。
3 2012,歲月如馳
怕
(2012-02-2320:36:46)
這個春天雨水真是充沛,每天打開窗戶看到的都是灰蒙蒙的天,濕漉漉的地面,穿着臃腫的人們,而這些人大多數都有一張模糊的臉,你很難說哪張臉是好看還是不好看,但總缺乏一種讓人印象深刻的東西。
陰冷潮濕的春天,讓我的心情非常低落,每天除了看美劇之外,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趣來。
今年夏天我就要滿二十五歲了,還有那麽多想做卻還沒做的事情,可我還在浪費人生,真是可恥。
過完春節我就病了,似乎每次長途旅行結束之後都要這麽來一下,已成慣例,不病反而不正常了。
在床上癱了幾天,跟半身不遂似的,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也看不進書,像根廢柴。
跟花癡約着吃火鍋。一年沒見面了,我連妝都沒化,額頭上還冒出兩個痘痘,總之那天呈現出來的是一張面如菜色的臉。譚王府真是熱鬧,怎麽這麽多人愛吃火鍋呢。在清邁時,一聽到有朋友做火鍋吃,在場的中國人都瘋了,就我一個人意興闌珊地坐在一邊玩Touch。花癡坐在我對面,煮沸的鍋底冒起熱氣,朦朦胧胧的我看不清楚他的臉,突然間,我腦袋裏閃過一個念頭。我說,喂,你的房子空着吧,借給我寫東西怎麽樣?他呆了一下,然後小心翼翼地說,可以,但是房子沒裝修,你能住嗎?兩個小時後我們到了門口,打開門之後,哇,真是,家徒四壁啊。可是我喜歡那些還沒有刷漆的水泥牆壁。
在達蘭薩拉時,我跟Jeeny之間發生了一些龃龉,兩個女生二十四小時在一起,持續了兩個月,性格再好也會有摩擦。
正是因為那短短幾天的疏離,我有幸完全沉入一種暌違多年的安寧當中。大雪封山時,斷水斷電,沒有網絡,手機就像死了一樣,一本日記已經寫到了接近尾聲。我塞着耳機看《項塔蘭》,吃完早餐一個人去山裏散步,厚厚的積雪在腳下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沒有人認識這個蓬頭垢面的中國姑娘,但他們會很熱情地跟我打招呼。到了下午,夕陽的餘晖裏,那些坐落在山間的彩色小房子讓人想起遙遠的童話故事。
我買了一盒火柴,點了一根煙,手指冷得幾乎夾不穩。那真是最好的時光,我想以後大概都不會再有了。
“再美的過去,回憶的次數多了,味道也就淡了。”我想那是因為你不知道什麽叫作歷久彌新吧。
在馬當即将去新疆的那幾天,我不停地哭,其實也不是有多舍不得他,畢竟這幾年我們各自都在輾轉飄零,并不是第一次分開,但想到他這幾年所受的苦,以及他每次說起這些苦時,輕淡的語氣,我就忍不住眼淚。
曾經覺得有個了解自己的人多好啊,委屈難受的時候,有個人站在你身後,告訴你該怎麽對抗,告訴你不要怕,一切有我。
我的人生似乎從沒有過這種時刻。需要的時候,該存在的人卻不存在,該怎麽對抗,該怎麽戰鬥,都是你自己的事,只有自己站在這裏,哪怕對面是成群結隊的敵人。久而久之,就真的活成一個這麽堅硬的樣子,就真的覺得脆弱等同于羞恥。
上周末回家看媽媽。2011年我像脫缰的野馬,因為內心那些激烈的沖突始終沒有得到一個清晰明确的答案,而将自己受難般放逐。時隔大半年,見到我之後,我媽說,你啊,從小就管不住,比男生還野。這二十多年來,我一直是個沒有歸屬感的小孩,每個地方的朋友都問我什麽時候回來,可是“回”這個字在我的生命裏,就像一個諷刺似的。悲觀一點來看,終我一生,是沒有一個地方可以被稱作家的,即使是住了上十年的老房子,之于我,也不過是寄居罷了。我手裏過過無數把鑰匙,可是沒有一把是真正屬于我的。少年時期,我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每次都得接受人們異樣的眼光,好不容易交到了朋友,又要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離開,剛剛熟悉了這個班級,熟悉了這個環境,又得離開。
我像個永遠的插班生,永遠的“新來的”。我可以很快地跟陌生人混熟,成為朋友,可是更快地,“朋友”又被時間和空間變為陌生人。因為我不斷在離開。
阿牛哥以前說我是飄萍,聽起來真美,可這感覺真不好,太孤獨了,任何時候,都只有自己。
或許也正是因為這樣吧,我對這個世界上的一切情感都看得特別透徹,也因為如此,我更珍惜那些大浪淘沙之後,在我生命裏留下來的人。
一起長大的那些女孩,大多已經結婚生子,關于她們的消息,我也都是輾轉得知,早已失了聯絡。
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其實是個涼薄的人。
常年待在某一個地方,你未必感覺得到它的變化。但我說過,因為我一直在離開。我曾經住過的、路過的、愛過的那些地方,恐怕都面目全非了。
抽空回老家,那天晚上跟兩個老同學一起散步,一個沒完沒了地在念叨他的感情問題,我和另一個女生說,我們回三中去看看吧?
走到那個熟悉的路口時,我心裏激蕩着一種接近于悲怆的情緒,我覺得再用一點點力,我就要哭出來了。
時光是什麽,就是你穿上的衣服再也脫不下來了。
正好趕上下晚自習,那些朝氣蓬勃得在夜晚都發亮的面孔魚貫而出,他們或許還很青澀,甚至土氣,但當你看到他們時,真想拿自己十年的生命和閱歷去做交換。
我站在昔日的教學樓門口,眼眶發熱,渾身冒起一顆一顆的雞皮疙瘩,我真想哭。
九年前,我曾經在那個教室裏坐着,某天下午,因為擡頭看到外面碧藍的天空,突然一下就笑了。
那時候,對人世的疾苦,對情感的變幻不定,對別離的傷感和生命的唏噓,我全然不懂,我只知道,天好藍啊,為了這麽一個原因,我就笑了。
漸漸地,笑的成本變得越來越高,起初要喜歡的人也喜歡我,然後要有錢買當季新款的衣服,然後要最高端的手機,然後要買全畫幅的單反和紅圈鏡頭,要跟愛的人去旅行,然後……看到西藏的天好藍啊,就笑了……生命,原來是這樣一個圓。我問老同學,如果沿着這條路一直走下去,我能不能看見那時的自己?那時的自己,沒有好看的長卷發,每天梳着一把馬尾,最愛穿一件淡綠色的毛衣,講話嗓門很大,數學成績很差,經常被老師叫到辦公室去談話。
回去的路上,我很久沒有說話,女生跟我講,那時候你晚上寫好小說,第二天早上就拿給我看,有一次我們吵架,你晚上回去就沒寫,第二天別人叫我來問,你還要不要接着寫。
我想起那些我媽替我小心翼翼地收着的手稿,想起當年那些用得比別人快的圓珠筆芯,我竟然真的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她說,那時候,你跟我說,你有兩個夢想,第一是要出本書,第二是一定要去非洲。
我默然良久,嗓子裏像是落滿了灰,有點哽咽。其實那時候,我的地理并不好,根本不知道非洲在哪裏,乞力馬紮羅這幾個字到底怎麽排列的我也總弄不清楚,給我一張地圖我也不見得能戳到非洲。但或許那是一種隐喻,我的人生是不斷追問答案的過程。
在我的內心深處,有個不甘平庸的小女孩,她敏感尖刻,孤傲又自卑,她不夠漂亮,也不溫柔,沒有人真正愛過她,所以當她決定保護自己的時候,她不在意會不會刺傷別人。
而我的使命,是盡我一切努力,完成自她兒時起的夢想—帶她去全人類的故鄉,一解她與生俱來的鄉愁,帶她去非洲。
我想起身走了,也許會有安寧
(2012-03-2813:45:56)
原本以為,折堕的時間已經夠了,等到陰冷潮濕的天氣過去,陽光普照大地的時候,我就能夠像過去無數次那樣,從低落抑郁的情緒中走出來。
微博上那個叫走飯的姑娘自殺了,無數網友在她死後的頭兩天,瘋了似的轉她的微博,為她哭,為她惋惜,為她痛心,一個禮拜之後,舒淇離開微博成為熱點話題。
我們身處的世界,就是這樣健忘和無情。你所有的痛苦與困頓,都是一個人的事情,你的生死,不關任何人的事,你的傷口在流血,別人卻在為晚上吃什麽發愁。這世上沒有感同身受,所有的開導都是紙上談兵,所有的安慰都是隔靴搔癢,所有的陪伴都是徒勞無用。
的的确确,我已萬念俱灰,生無可戀。
我只是一直沒有找到一個足夠的理由結束生命,通俗一點說,我只是不方便主動去死。
我的閨密和哥們兒時常問我,住在這麽空這麽大的房子裏,晚上你一個人怕不怕?
一個連死都不怕的人,還會怕什麽。死這個字,對大多數人來說,不過是生命形态的萬象歸宗,而對我,卻是無法言說的苦痛唯一之救贖和無時無刻不面對的角力。每天晚上,所有的窗口都黑了,我還醒着,我整夜整夜地醒着,孤獨像羊水包裹着我。
早年間,每次發作,我都會很惶恐地打電話給朋友們,輪流來,一個一個打,聲嘶力竭地哭。我知道他們也無法理解這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病,但那時候我還願意表達。
而如今,我在懸崖上,即便有人給我繩索,我也不願伸手去抓了。在負隅頑抗了這麽多年之後,我徹底放棄了。所有的交流都是為了印證生命的孤獨,這是我的悲觀主義。八年前,我從課堂上跑出去,在田徑場邊坐着,哭着問當時陪在我身邊的姑娘,我問她,為什麽偏偏是我?而現在,我仍然會哭着問,為什麽偏偏是我?但其實我已經接受了,很平靜,不掙紮地接受了。有很多人,經歷過更大更深更“值得”痛苦的事,他們的生活更不如意,或許更加貧窮且不自由,但他們堅韌地活着,并且相信終有一朝,否極泰來。可是神選中了我,就像選中了某某殘疾、某某性無能、某某無法生育一樣,其實我們都是殘缺的人,只是我殘缺的部分肉眼無法辨識。有個朋友跟我說,我很擔心你做出某個決定,就像一個人要遠行,臨走的時候,另外一個人根本不知道她是來道別一樣。我說你知道我的,我不擅長道別,如果我某一天徹底被它打敗了,我會安安靜靜地走。
我寫了這麽多年的字,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的痕跡已經太多太多,憑我一己之力,無法清除幹淨。我活着的時候,得到的愛和理解實在不多,如若某天真的決心離去,也沒有一個字想多說。
我這不知道長短的一生,也許一直是這樣了,但他們應該有更多的機會去認識可愛的姑娘,有更多的機會去愛和被愛。
昨晚繡花給我發了一條很長很長的短信,她說,我希望你将來有一個對你很好的愛人,生一個很可愛的兒子,養一條很蠢很醜的狗和一只很胖很聰明的貓,住在有大大的落地窗的房子裏,天氣好的時候,我去你家找你玩,一起磨咖啡豆,帶着我漂亮的小女兒。
她還說,比起很多聽之任之的人,你已經很努力了,你從來不是任何人的累贅。
我看着手機,哭得一塌糊塗,哭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