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我在這裏
黑夜中,冷風迎面倒灌, 雪花紛紛揚揚。
城內巡邏的士兵忍耐着疲倦和寒意, 清冷空寂的街道, 一道粉色的魅影幽然乍現, 士兵揉揉眼, 那粉色魅影頓時不見了, 如同錯覺。
我不是妖。
我不是妖!
我不是妖——
粉色身影朝着遠方疾馳狂追, 呼呼的夜風中,傳出少年嘶啞地咆哮:“樂善老賊!”
伴随着少年的怒吼, 天空中忽然下起磅礴大雨,雨水嘩嘩墜落, 少年在雨中瘋狂的飛馳, 冷風掀起他頭上的粉色鲛绡,露出一張滿是鱗片的可怖面孔。冰涼的雨水打在臉上, 異樣的觸感讓少年猛然頓足,他擡起尖利的雙爪顫抖着撫摸自己的雙頰,冷硬, 粗糙,一片一片……
少年滿眸驚恐,仰頭歇斯底裏地尖叫, 拔足狂奔,紛紛的雨水夾雜着白雪纏繞在少年的身邊,随着他的身影一起翻飛,旋轉, 如一條發怒肆掠的巨龍。
“啊啊啊啊我要殺了你——!”
少年陡然被巨大的水流纏繞而起,整個身軀騰飛到高高的夜空,詭異的水流馱着粉色身影,朝着一個方向激流勇進。
京城遠郊,洛水縣城。
白胡子老道狼狽的站在黑夜中,頂着一頭燒焦的亂發,雙眸陰沉的在樹林中掃視,老道手中的銅鈴叮鈴鈴作響。
老道放聲道:“妖孽,你是逃不掉的!我知道你就在附近,只要我的法寶在,你就等着受死吧!”
樹林中彌漫的濃霧遮住了老道的視線,他卻一心只想弄死那只小妖。等收拾了這只小的,回頭必定要解決那只大的!公主又如何,皇帝老兒生出的妖怪孽種,他樂善照樣要除之後快。等她死了,那等稀罕高貴的靈魂,足矣媲美萬千野鬼,大可以好好滋養他的另一件法寶,假以時日,那件法寶養成之時,就是他樂善統禦道門的時代!
樹林暗處,容映上氣不接下氣地癱軟在地上,他的眼角,嘴角,耳朵不知不覺地滲出絲絲的血跡。臉色蒼白如紙,唯有緊緊握着古埙的手仍殘留着屬于常人該有的溫度。
他怔怔的看着夜空,古埙的影子更淡了,淡的幾乎要徹底消失不見。那老道士的拂塵不知是什麽做的,打了他一下,他的五髒六腑幾乎錯位,若不是古埙強行的逃離,強撐着設置迷障,他恐怕早就死了。
再一次面臨生死,容映恐懼,不舍,悲痛,還有淡淡的釋然。
如果今夜就這般死去,他也認了。總好過為情所困,懦弱無能的自殺。
為了一心一意想追随,想效忠的公子去死,他終于覺得不丢臉。活了十幾年,他是不是也體面了一回。
跟着公子的短暫時光,是從未有過的自由,快樂,發自內心地期望永遠活着,希望時光靜好。
公子高貴,聰明,見多識廣,博學多才,又好看又可愛,外人眼中的公子嬌氣,在他眼中的公子卻比誰都能幹。說是做他的小厮,卻是公子在背後寬和包容的保護他,若沒有公子,他還是直不起腰的容映,還是人人都可以磋磨欺負的卑賤之人。
天空飄下的大雨,直直澆打在容映的身上。
他虛弱放空的眼睛顫了顫,雨水流進嘴中,夾雜着鐵鏽般的血腥味。
殿下……
容映呢喃,真遺憾不能陪在公子身邊,公子怎麽會是妖?公子一定很害怕很難過。
“容映……”
古埙虛弱的聲音淡淡傳入容映的耳中。
容映眼睜睜看着那影子越來越淡,陪伴他一起長大的古埙,每一個日日夜夜如影随形。
如今……将陪他一起死去。
可惜,至死未能看到它凝行的模樣。
他多想對生死相伴的朋友說點什麽,哪怕親口道個別。
可是,雨下的更大了。
嘩啦啦砸在身體上,點點滴滴都是痛。
血水蔓延,滲透在土壤中,消失隐藏……
“樂善老賊!”
一聲響徹雲霄的怒吼在山林炸響,狂風驟雨攜帶一抹粉色影子呼嘯而來。
老道士的銅鈴狂風大作,山林的濃霧煙消雲散。老道舉着拂塵,驚恐愕然地瞪着如巨龍般卷來的風雪。老道飛快揮舞拂塵,心驚膽戰:“好一個公主殿下!好一個大妖!”
粉色身影轟然直沖而下,水龍張大巨嘴,一柄長劍反射着寒光,直直飛射過樂善老道的拂塵,撲哧一下,穿透了樂善老道的胸膛。
樂善老道口噴鮮血,眼若銅鈴,不可置信地捂着穿透的胸膛,張嘴想說什麽,卻只有更多鮮血呼嚕嚕從喉嚨深處翻湧出來。
樂善老道晃了晃,撲通一聲仰面倒地,腦袋一歪,死不瞑目。
霎時間,雨停了,風小了,潔白的雪花依然在天地間洋洋灑灑。
拔起染血的長劍,粉色身影低喃:“第一個。”
十七年,縱使他武藝縱橫,十七年來,第一回殺人。
他的目光有落在自己的手上,不,那應該是爪子,只會比劍更鋒利,更嗜殺,更渴求人類的鮮血。
“我……還是妖。”
樂善死了,他,還是他。
粉色身影扔下劍,步伐狼狽地往山林走去。
“容映!”
遇水不濕,不髒,在夜色下依舊粉嫩可人如妖冶桃花的鲛绡,籠罩的可怖臉孔上滿是人類流下的淚水,熱的。
尖利的雙爪笨拙的拿出一粒藥丸塞進容映的嘴裏,一粒覺得不夠又塞了一粒,做完這些,他無所适從地拿起容映手中的古埙,原本便不起眼,古老樸素的石埙變得死灰暗沉,隐隐的似乎藏着裂紋。
粉色身影發出隐忍的哭聲,毫不猶豫拔下頭上的玉簪讓古埙吸取靈氣,幾乎眨眼間,別致透亮的玉簪便灰飛煙滅,不留一絲痕跡。
“公子……”
“容映!”
靈珠世界,黃字號丹房。
丹藥的香氣濃郁四散,雲潤生一旋身,潇灑自如的将彈出的丹藥一一盛進備好的瓷瓶。
煉丹爐上,胖娃娃美滋滋地吸食藥香氣,胖手随意抓了兩顆丹藥吞下,滿意贊嘆:“不錯不錯,進步挺快,‘養顏丹’已有甲等品質。”
額頭布滿細汗的雲潤生松口氣,将丹藥裝好,微笑:“下一張方子是哪種丹藥?”
胖娃娃輕哼:“就這麽等不及想煉‘洗髓丹’,如你所願。”
雲潤生頓時一喜,其實以他的資質,‘洗髓丹’并非必不可少,于他只是錦上添花。但畢竟是師父曾經念叨過無數遍的仙丹,心裏頭難免更看重更期待幾分。
胖娃娃在丹爐裏轉了轉,叉腰道:“你已經完成了兩種甲等丹藥,因此除了可以學習‘洗髓丹’,還有一味‘培元丹’。兩種丹藥有何作用你該記得吧?”
雲潤生點頭:“自然不敢忘。”洗髓丹,洗經伐髓淨化經脈體質。培元丹,自然便是固體培元增強體質。兩種丹藥都極其實用,幾乎是修者必備丹藥。
“嗯,接下來你就可以練習了,看你從哪種開始都行。”
雲潤生尊敬地多問一句:“依前輩的經驗看來,晚輩該從哪種開始?”
胖娃娃得意,指點道:“你若是不着急,就先練‘培元丹’打底,只要掌握了‘培元丹’,‘洗髓丹’便很容易上手。”
“多謝前輩指點。”
“我看你天賦還不錯,對自己要求也嚴格,就是底子單薄了點,沒事多和同門們交流經驗。”
雲潤生老老實實點頭,心想我孤零零一個,哪來的同門。至今沒碰到半個正兒八經地修真者,倒是妖怪層出不窮。
雲潤生遲疑請教:“前輩,敢問若是遇到瘟疫,可有什麽應對之法?”
胖娃娃凝眉:“那得看是哪種瘟疫,中招的是凡人還是修者。”
“是凡人,我尚未親自去确認。”
胖娃娃生氣:“等你搞清楚再來問。”
“多謝前輩。”
胖娃娃冷哼:“這麽點小事還想麻煩我,我又不是醫師。你去醫館問問看。”
“多謝。”
雲潤生離開丹房,來到石碑前仰望,目前為止他只接觸了此方世界的丹藥和書閣,其餘類別根本沒時間學。他深知求廣不如求精,不過各方面的粗淺知識合該了解一番才對,好歹能長見識。何況醫藥土兜は⑾⑾喙兀總有相通之處。
雲潤生不再猶豫,摘下‘黃字號醫館’的玉牌,踏入其中。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高挂‘懸壺濟世’牌匾的醫館,醫館中人影幢幢,似夢似真。有穿梭的病患,有忙碌的大夫。
雲潤生咋舌,真不愧是修者的手段,這完全像是模拟游戲,新人來了直接代入身份,應對各種病患,絕對比埋頭看書更深入。
書閣中看書時便知‘黃字號醫館’主要就是針對最低級的疾病,也就是凡人的疾病,一旦全權掌握,走出去就是響當當的神醫。簡而言之,它能教你如何用靈力結合醫典、藥物、病症、針灸等救治一個凡人。
雲潤生邁入醫館。
望着忙碌的醫師們,他微微失神。
年幼時常年待在醫院病房,接觸最多的便是白大褂醫生護士。那時候小小的他極為天真。總是笑着說等病好了回到學校,長大以後要當一名偉大的醫生,治好和他一樣生病的小朋友。
結果他棄學跟随師父踏遍深山大澤修煉,末日後,成了屠夫。
做了白衣天使的人,是秦寬。
時隔一生,雲潤生翻開了第一本醫書。
府城郊外,正在建設開荒中的沙海坡依然顯得荒涼,好在春天已至,栽種的樹木已經慢慢抽出綠芽,草地也鋪上了新嫩的翠色。
“阿嚏!”
站在樹下,四哥狼狽的噴嚏不斷。
“阿嚏……阿嚏!”
五哥嫌棄地遠離了他,“你看看你這弱不禁風的樣子,一年到頭換個季就病一場。多學學我,每天晨起練練拳腳,強身健體準沒錯。”
雲四哥揉着通紅的鼻子搖頭,“得了,小時候還想想。現在年紀大了,不想折騰。”
“啧啧,才二十多的小夥子這就賣老?”雲五哥嗤笑。
“是啊,不能和你比。”
“哈哈,怪不得四嫂跑來跟我媳婦嘚瑟,說你姨娘家那誰誰個表妹上趕着套近乎想給你做妾,結果她還沒開口,你就拒絕了。我媳婦給我念叨了幾天,真是的,我又沒納妾,也沒有上趕着的表妹啊!四哥是真君子!”
雲四哥被打趣也不惱,望着遼闊的土地上四散忙碌的人們,冬去春來,荒蕪的土地逐漸染上綠色,一塊接一塊整整齊齊地排列。泥工木匠添磚加瓦,一棟棟屋子平地而起,沙海坡這偏僻一角,每天都不一樣。
雲四哥微笑:“經歷那麽多,現在哪有什麽花花心思。就想一家人平平安安,年年風調雨順,勤勤懇懇幹活,多買地多蓋房。”
“那是那是。”
兩人閑聊着,不遠處蜿蜒的道路上出現一匹馬,兩人認出那是府城衙門的衙役,頓時起身上前。
“原來是陳捕頭,這麽遠趕過來可是有急事?”雲四哥拱手問,身旁的小厮麻利泡茶擺瓜果點心。
陳捕頭滿頭大汗,下馬一咕嚕喝了茶水:“一整天跑了幾個地方累死我。是有要緊的大事!去年冬天,石臺府城那邊爆發了瘟疫,許多人都從那逃了出去,如今開春可壞了大事!石臺府隔壁的大羅府也爆發了瘟疫。咱們沙洲府不得不防,知府一直很謹慎,可惱的是仍有流民亂竄,府下的日光縣、角崖縣都有類似瘟疫的百姓病亡!”
“什麽!”
“瘟疫真傳到我們這?”
雲家兄弟大驚失色。
陳捕頭抓起糕點狼吞虎咽,點頭嚴肅道:“當務之急別管是不是。你們一定要謹慎小心,趕緊把招工的告示撤了。最近若遇上外來的千萬別收。附近的村民熟人也盯着點,若看到染了風寒,病的不見起色地一定要把人看住,去醫館叫大夫或者去衙門求助都行。”
“多謝陳捕頭特來相告,幸虧咱們這幹活的都是鄉鄰鄉親。”
“阿嚏!”雲四哥猛打一個噴嚏。
陳捕頭一口茶噴出來,戒備的遠離雲四哥:“咳咳,四少爺,你悠着點啊。”
“……放心,我一直在咱們家和莊子待着,沒上外頭去!”雲四無語的摸摸鼻子。
陳捕頭忽然尴尬道:“那啥,你們家老太太和員外郎好像從石臺府回來的吧?”
雲四凝眉:“沒錯,但他們年前就回來了,而且并未生病。”
雲五哥輕哼:“有我們家六弟在,你只管叫知府大人放一萬個心,誰家有事我家不會有事。等我六弟出來,我好好與他說道,看能不能用些什麽藥防範。”
“對對對!知府早就想找雲六爺,可是你們家六爺深居簡出,不知兩位能不能盡早傳個話?”
“六弟乃修行之人,時常隐匿山林孤島,我們也只能等他主動現身。”
“與其等我六弟,不如先集合本地的名醫大夫想想對策。”
“大人早就吩咐下去了,真是流年不利,開春正是春種繁忙的季節,結果遇上這檔子要命的事,鬧個不好一整年的農事都得耽擱,咱老百姓又得受苦受累……”
陳捕頭抱怨幾句,歇夠了便翻身上馬,很快趕去下一個地方。
石臺府城瘟疫嚴重,民不聊生,有關傳言在臨近的府城各地沸沸揚揚,鬧得人心惶惶。京中亦有官員上傳相關奏折請示天子。
京城。
慶帝看着成山的奏折,幹旱、洪澇、匪賊、瘟疫……就沒一件省心的事。
“福德,可有樂善真人回京的消息?”
“回陛下,老奴吩咐下去的人手還在追查,樂善真人至今未歸。倒是有消息傳來說,往南下的方向似有妖孽橫行,出來除妖的道士不少,就是不知道有沒有樂善真人。”
慶帝沉默。
他想派人把毓秀找回來,可又不敢大張旗鼓。
毓秀已經不是之前的毓秀,那孩子……已經十七年,終于還是現行了。
慶帝煩躁的撐着額頭,猶記得毓秀出生時,那個女人消失無蹤。自稱是她兄長的男子卻憑空現身,将一枚玉佩留給毓秀,告之他毓秀只要佩戴玉佩,未來便能和尋常人一樣成長生活。
是他糊塗,毓秀此番歸來,他怎就沒注意到毓秀從不離身的玉佩竟不見了!
一定是玉佩丢了,所以毓秀才會暴露了原形。
如今毓秀不知所蹤,該如何是好?
任由他在外面漂泊?
可妖就是妖,人人懼怕,排斥。
若是遇上修為了得的道士和尚,怕是轉眼便要被斬妖除魔。
對着那孩子,他一直很矛盾。留着,是個心結隐患,除掉,又終究是自己骨肉。
原本,他寬慰自己,只要毓秀以人的身份好好活着,享受一輩子榮華富貴也算了結一場父子之情。讓他以公主的身份活着,是對毓秀最大的包容和保護。
為今之計,只有……
“陛下,國師大人求見。”
“……宣。”若勞動國師出馬,不知他願不願。
國師修長的身影來到大殿,開門見山道:“陛下可在為毓秀公主之事煩憂?若是陛下信得過,此番我願離開京城,前去尋找公主殿下的蹤跡。”
“國師此話當真?”
“千真萬确。我早與陛下說過,三殿下與我有緣,我拿他當晚輩看待,無論如何不願意看到三殿下發生意外。”
“好!辛苦國師了。”
國師轉身,走到門口時又回頭,笑問高高在上的天子:“陛下,毓秀公主已經覺醒妖身。殿下尋他回來,可有想過如何面對?”
“……”慶帝沉默。
毓秀……終究和從前不同了。
“無論如何……朕得見他一面。”
國師笑笑,飄然離去。
離開大殿,離開了皇宮,很快離開了京城。
國師頭也不回。
這個地方,從此以後他不會再來。
等待多年,終于要等到了。
華服一件件褪去,國師碩長的身姿搖身一變,化作龐大的妖身,一瞬千裏。
“師兄,你在看什麽?”
深山老林中,背着藥簍子的小童站在參天大樹之下,仰頭費力地看向樹頂。在那樹頂至高處,一白衣男子遙望遠方。
不多時,白衣男子如羽毛般從高處飄然落地,男子烏發如墨,額間一抹綠色紋路,細看像是一片樹葉。只有他大腿高的小童額間亦有同樣的紋路。
“師兄,你方才看到了什麽?”
男子嘆氣:“師兄看到漫天污穢,烏煙瘴氣。這就去回禀師父一聲,師兄要下山了。”
“哇,帶我一起去!”
雲潤生張開眼。
攤開手心,看着僅剩的一顆丹藥。
此番他閉關兩個多月,一直在靈珠世界中修煉,學醫,煉丹。時間很緊很充實,直到今日,才終于緊趕慢趕地煉出了唯一一爐洗髓丹,成丹兩顆。
又到了約定的三月之期,虧他之前還想多煉點‘洗髓丹’售賣,結果時間不夠,且心思大部分放在學醫上,煉丹的時間減少,‘洗髓丹’的失敗率一直居高不下。‘培元丹’倒是得了十粒,‘洗髓丹’只得兩顆。
雲潤生沒猶豫,吞服了其中一顆‘洗髓丹’,在靈珠世界內靜修數日,終于突破了修為,邁進了入體期七層的修為。
剩下的這一粒他不打算賣了,還是決定贈與黃粱。
黃粱本是天才,資質極好,若是有洗髓丹幫助,說不定能洗出靈竅?這種概率很小很小,但雲潤生覺得還是要試試,洗髓丹對他的作用微乎其微,心裏卻一直覺得黃粱可惜。
他将‘洗髓丹’收起,撫額露出一絲苦笑,最近不知為何,只要腦子一閑下來便禁不住想起那少年。
雲潤生無奈想着,陡然起身,壞了,閉關兩個月的消息少年還不知道,斷了書信,少年鐵定會埋怨。畢竟過年那會才與對方約法三章,以後半個月一封信,一個月至少一封!
結果才說好的約定,他後腳便失約了。
雲潤生快步出門,仰頭看天沒見到黑鷹的影子,當下便直接奔赴海邊。
孫霸業等候多時:“還以為老大這次不去了。”
“閉關忙忘了。走吧。”
兩人再次踏入蜃樓坊市。
雲潤生這次帶來的丹藥沒有上次多,依舊交給孫霸業販賣,他便匆匆去茶樓買了可口的甜點,出來時嘴角挂着松口氣的笑,希望收到好吃的點心,少年能大氣化小,小氣化了!
他晃蕩到街尾,原本鲛人擺攤的地方空空如也。雲潤生不做他想,買了不少妖獸血肉,轉身去和孫霸業會和。
孫霸業今日收攤更快,站在攤位前正和一白衣男子交流。
雲潤生頓了頓,那白衣男子氣質出塵,腰間的竹笛不是凡品,他手牽着一個小男孩,兩人皆是衣服雪白,額心點綴着綠色的紋路,似雨滴狀的葉片。他直覺,這一大一小該是正兒八經的人類修者。
“我們老大來了。”孫霸業朝雲潤生招手。
雲潤生上前:“何事?”
白衣男子看見雲潤生,臉上閃過訝異,随即微微一笑,如沐春風。
“道友,在下青木門弟子葉瓊羽,這是我小師弟莫飛鴻。偶然間來到此地,沒想到能見到道友的‘養顏丹’,此丹方獨特,比我青木門下的‘美顏丹’更勝一層樓。不知道友師承何門何派?”
雲潤生笑着一拱手:“在下閑雲宗弟子雲潤生。抱歉,在下宗門隐匿鮮少過問世事,道友所說的青木門……在下第一次聽說,幸會。”
葉瓊羽哈哈大笑:“道友沒聽過就對了,不巧,青木門亦是隐匿宗派。此番我下山來游歷,主要是為了前去慶國中部一代,我發現那兒污穢極重,怕是瘟疫橫行,生靈塗炭。”
雲潤生面色一變,“定是石臺府,我早有所感,但并非醫師,至今仍在觀望。”
葉瓊羽不由道:“雲道友既有此意,不如與在下一起前往?”
雲潤生搖頭:“抱歉,我還另有要事,怕是耽擱了。”
葉瓊羽失望:“如此,他日有緣再會。”
“告辭。”
雲潤生和孫霸業齊齊離開坊市,孫霸業嘀咕:“那道士感覺很厲害。”
“應當與我差不多。”
“果然。如今是怎麽了,一個個又年輕又厲害的狠角色層出不窮地往外冒。”
雲潤生失笑:“方才我與他說的不假,我的确要去一趟石臺府,你可要一起去?事先說明,那裏肯定很危險。”
“去!我閑的都要抱窩孵蛋了。”
兩人直奔海岸,雲潤生不一會兒等來了黑鷹。
他将點心和早就寫好的信件放上,喂黑鷹吃飽喝足,“去吧,早去早回。”
黑鷹長嘯一聲遠去。
湖州乃著名的清雅水鄉,人傑地靈,才子輩出。其下清豐縣四面環水,大湖小湖掩映,自是景美魚肥。
庹水湖上,一葉扁舟悠悠而行,小舟上一老翁靜靜閑坐,右手中拿着魚竿,左手撐着臉頰,盯着水面,一動不動地等着魚兒上鈎。
平靜的水面忽然蕩開漣漪,漸漸的擴散。在老翁的身後不遠處,靠着湖岸的茂密樹木遮掩之下,一道影子悄悄的浮出水面,探出包着粉色鲛绡的腦袋。影子爬上岸,沒入樹叢,不多時,粉色身影一矮身鑽進不起眼的山洞。
“殿下,你又去抓魚了,殿下外出一定要當心。”山洞內,虛弱半躺的少年臉色蒼白,嘴唇幾乎毫無血色。
粉色身影沉默地往火堆裏放柴火,熬煮魚湯,啞聲道:“附近都是凡人,發現不了我。”
“……都怪我拖累了殿下。”
“彼此彼此。”粉衣下的少年發出嗤笑,感覺到自己臉上詭異的緊繃,少年頓時收斂笑容,氣息變冷。
“殿下……聽我的吧,咱們直接南下,去沙洲府,去雲道長的家鄉,如今,只有雲道長能幫殿下。”
粉色身影渾身一僵,抱着頭悶聲拒絕:“不去!我不去!我就是不去!”
“……殿下,如今真不是任性的時候。”蒼白少年苦笑:“連古埙都贊同我的提議。雲道長心胸寬廣,對妖類有包容心。何況是殿下你!雲道長對殿下的好,殿下難道不知?你若覺得自己對他有十分的真心,雲道長對你起碼也有七八分的回應。殿下并非一心妄念!”
“你別說了!我現在不想見他,不想見人!我讨厭這個樣子,人不人鬼不鬼,半人半妖,惡心!”粉衣少年唾棄,尖利的爪子痛恨地抓撓自己的臉,硬生生扯下一塊鱗片,鮮血淋淋。
“殿下住手!”
“啊嗚嗚……”抖着手扔下帶血的鱗片,少年嚎哭,痛死了!
蒼白少年松口氣,真心實意道:“殿下不要妄自菲薄,即便殿下變成妖怪,醜陋不堪,但殿下一定是全天下最可愛的妖怪。”
“騙子!”
“起碼是雲道長最喜歡的妖怪。”
少年一頓,“你、你少哄我!我是堅決不去,被臭道士打死也不去!”
“哎……”
氣氛一時沉寂。
山洞外,忽然響起一聲鷹唳,那嘹亮的聲音在頭頂的上空不斷盤桓。
洞內的少年們齊齊露出驚色,粉衣少年更是一跳而起,拔腿沖出洞外。
陽光明亮的山林間,少年跳躍着奔跑揮手,對着天空一聲聲高喊:“我在這裏!我在這裏!”
聲音穿透山林,響徹在庹水湖上。
盤旋的黑鷹滑翔而下,碩大的黑色翅膀劃過湖面,掀起激烈的浪花,蕩開層層疊疊的水波。
少年狼狽地撲向黑鷹,接過人世間最甜美,最溫暖的點心。
熱淚滿盈。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秀秀:我就是不去!
容映:任性
秀秀:我就是要等着道長來接我!
雲:對不起,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