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不想走
許久後,雲潤生緩緩張開眼,瞳孔裏倒影的是火焰中安靜的少年。雲潤生眉峰不動,四周的烈火卻似聞風而來,忽然間急促的彙聚,化作一道細碎的金紅絲線,閃電般竄入雲潤生的眉心,隐匿不見。
洞窟還是那個洞窟,烈火燃燒的景象猶如一場異夢。
一人盤坐,一人靜立,二人目光對視,一時間無人說話。
直到雲潤生站起來,修長的身姿遮下一片陰影,少年陡然仰頭,目光澄淨熾熱:“道長,我要拜師!”
毫不遮掩對力量的渴望,雲潤生搖頭,遺憾地摸了摸少年舒服的光腦袋:“不能。”
“為何?”
巨大的失望讓少年的眼神瞬間黯然下去。
雲潤生修長的食指指尖點在少年的眉心,輕輕一摁,戳出一點圓潤的紅印,随即收起手正視少年:“你沒有開啓靈竅。”
少年呼口氣,手指緩緩摩挲眉心:“何為靈竅?”
“修煉的根基。”雲潤生彎腰,撿起一塊尖利的石頭在地面寫寫畫畫。
少年看着地上的大圓和五個小圓,簡略的文字,大概也猜準了。
“陰陽五行……”
“嗯。”雲潤生又畫了幾筆:“金木水火土,以我為例,我擅火,乃炎竅。因人而異各不相同,世間大多人并無靈竅,也有人五竅皆有,但具備靈竅只是其一。資質好壞重在竅門是否開闊。”
雲潤生畫了一扇門,門後是長長的通道,通向無盡。
“有人具備靈竅,但竅門只開啓一道縫,如此一來他雖然可以修煉,但前路漫長,後續無力,因此道途堪憂。竅門能有半開便屬優質,全開屬上上等,修煉事半功倍,進展神速,非一般人能及。”
聽到此處,少年擡頭瞅了道士一眼,嘴唇微翹:“道長是上上等?”
“嗯。”雲潤生一派淡然。
少年哼哼兩聲,才不覺得道長是真淡然。
“天地間還有洗經伐髓的靈物,若有機緣,倒也可以改善資質,譬如擴展竅門等。”
“但是沒有靈竅就算洗經伐髓也無用?”
“另有奇物也說不定。”
“道長無需安慰我,是我太貪心。”
雲潤生真心道:“你已經足夠厲害。”
“多謝道長誇贊。”少年笑着話鋒一轉:“道長~”
“嗯?”咳,什麽發型其實一點不重要,顏值才是正理。
“若是我有靈竅,道長一定會收我為徒,可對?”
可惜你沒有,雲潤生遺憾點頭。
少年微笑,眉目如畫:“多謝道長。有你這句話便足矣。”
雲潤生不解:“一句話有何用,不能改變事實。”
少年一本正經:“當然有用,有了道長的認可,那就不哭了,我憋着。”
雲潤生忍不住嘀咕:“淚腺發達……”
“總之,恭喜道長功力大進。”
“多虧有你相助。”
依靠靈石一舉突破到入體期四層中段,超出預料的大收獲,怎叫雲潤生不高興。手下還剩餘一半靈石,日後的修行越發期待。
“道長,我們該回去了。”
“等我收拾一下。”
雲潤生提着大刀走向妖物屍體,妖物盡管被大石打砸鎮壓過,外皮上卻幾乎沒什麽傷勢,用大刀剖開屍體的胸膛肚腹,頃刻間污血橫流狼藉一片,黃粱默默後退一丈遠。
遠觀雲道長繼剝皮後又徒手挖了五髒六腑,特別将破損的毒囊摳出來,将綠色毒汁用瓷瓶裝了幾份。黃粱白着臉,表情已經麻木。
雲道長抓起一塊切得整整齊齊的肉塊,在手心掂了掂,扭頭道:“這一塊肉質最好,回頭我做好跟你分着吃。雖然我沒吃過妖物的肉,不過能感覺到蘊含的精血非常補人。”
“不,我不用。”
雲道長斜了他一眼:“也好。年紀小不用補,三少用得上。”
“呵呵,可以走了吧?”黃粱迫不及待地想離開這鬼地方。
簡略收拾一番,雲潤生指指後背:“我背你。”
黃粱不想拖後腿,幹脆爬上雲潤生的後背,雲潤生提起長刀便往洞窟外行進,健步如飛。
一路上黃粱沒閑着,細細将自己的遭遇和揣測說給雲潤生聆聽。雲潤生基本認同黃粱的揣測,心中對白衣女子生出幾分好奇,同時愈發警惕。
到了人多的地方黃粱明顯情緒低落縮頭縮腦,雲潤生直接将人先送去別院安置,小小年紀禿頭不想見人的悲傷他可不懂!
“你先梳洗休息,我去碼頭買些海産,飯做好再叫你?”
“辛苦道長了。”
雲潤生別有深意的微笑:“我一介草民能為公主下廚,那肯定是三生修來的福氣,何來辛苦。”
“嗯,跪安吧。”
對方倨傲的不得了的賞他一個大白眼,雲潤生噎住,一邊自省一邊默默地退了。
親眼目睹活蹦亂跳出現在街上的黃粱,茶樓中,有人氣紅了眼。
啪——
女子顫着手掌捂住自己發麻的臉龐,眼中淚水翻湧。
打了一巴掌還不解氣的中年男人掄起袖子怒喝:“竟敢騙我,你說公主死了,那現在回來的是誰?”
“別忘了你是妖!人妖殊途勢不兩立!”
“我知。”
中年男人目光寒冷:“那丫頭的命我要了,許三的船隊我也要!咱們這回做大一次,把名頭重新打起來,憋了這些年我受夠了。”
女子驚詫:“不行!”
“怕什麽,宋老賊如今日薄西山昏庸無道,你以為他還有當年的雄心跑來海上稱王稱霸?天子又如何,區區人類最終難逃一死。當年的羞辱我要一點點還給他的子子孫孫!”
別院柔軟的床榻上,黃粱睡得踏實,半夢半醒中隐約聽到嘈雜的說笑聲,驚醒的黃粱起床,屋外已經夜幕降臨,紅燈籠在樹下微微搖曳,院子裏數道熟悉的身影在穿梭,籠罩着濃郁的肉香,隐約夾雜着些許桂香。
“醒了?過來坐,火鍋燒烤應有盡有,還有月餅、美酒和朋友。”院子中,雲潤生遠遠的朝着黃粱舉杯招手,溫潤的笑容映照着大紅的燈籠和皎潔的月光,竟讓人微微慌神。
“今日仲秋,節日快樂。”
黃粱後知後覺地擡頭看向夜空明月。
八月十五,仲秋月圓,阖家團圓。
“同樂。”
幫忙布置的虎子等人散去後,桌面上擺着清炒野菜、紅燒山雞、麻辣兔肉、糖醋海魚、涼拌海帶,一大份雜燴火鍋,炙烤的各類肉片魚片,再配上夷州島當地的酒水,黃粱自得其樂,吃地滿嘴油汪汪,一臉享受。
“承諾給你的大餐,可滿意?”
“滿意,多謝。”
“上回你喝醉了便腿痛難忍,今日還是悠着點。”
黃粱臉一垮,不悅道:“我那毛病無跡可尋,和喝酒吃食無關。人生苦短,恰逢今日月好景好,當及時行樂,喝!”
年輕道長無奈,自是默默舉杯奉陪。
兩人一邊喝一邊吃菜,話少沉靜,酒品俱好。
夜漸漸深了,皎月被陰雲遮蔽,天幕墨黑一片,吃飽喝足的黃粱被趕進屋歇息。
雲潤生獨坐在院中桂花樹下閉眸眼神,身側靠着一把大刀。
風吹散烏雲,皎月再次展露出風采,院子裏銀白一片。
雲潤生張開眼,提着刀站起來,煞氣迸射。
石崖邊際,慢慢多出一抹潔白身影,如煙似霧,仿佛從海上浮空而來,缥缈無形。
妖!
雲潤生一瞬間篤定的結論,哪怕是首次見面,可那股異樣的氣息實在獨特。
白影沒有上前一步的打算,在原地一福身,放下一個紅木捧盒,歉意十足道:“洞窟內魯莽得罪貴人,小妖今夜特來賠罪,望能消道長和貴人心頭之怒。此乃小妖一份心意,還請道長笑納。”
雲潤生提刀往前一步,揚手虛擡,禮盒便落入他手中,木盒自啓,裏面赫然躺着整五十枚靈石,且品質比洞窟內的更純淨。撥開靈石,禮盒下一層則是一對瑩潤澄淨的夜明珠,并非常見的色澤,而是稀罕的淡粉,猶如少年最美的桃花笑顏。在月光下柔柔綻放着粉嫩的光暈,連雲潤生的臉孔都似柔和了好幾分。
屋後傳來輕快腳步聲,雲潤生回頭,一身寬松浴袍的少年邊走邊問:“大半夜的道長和誰在說話?”
院中除了提刀的雲潤生,再無他人。
“咦!”
少年忽然猛沖而來,直奔向雲潤生手中的禮盒:“夜明珠!竟有這般顏色的夜明珠,我還是頭回見。”
“喜歡?”
“誰人見了都會耐不住喜愛之情。”少年直言。
本道長就不喜歡,“拿去。”
少年擡頭:“道長把它給我?”
“本就是你的,那白衣女妖特來賠罪的禮物。”
“她來賠罪?”
“還有予我的靈石,足五十枚。”雲潤生不由道:“她倒是挺會投人所好。”
黃粱神情掙紮,那一對夜明珠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糾結半晌,終是劈手接了,頓時愛不釋手道:“雖然我的性命無價。可我沒死啊,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夜明珠我收了,那女鬼以後只要識趣,我就不與她計較!”
“是妖非鬼。”
“反正非我族類。”
黃粱捧着不比他拳頭小多少的粉嫩夜明珠,眼眸亮如天上星子,面容朦胧籠罩在淡淡的粉色光輝中,容色非人似妖。
“沒想到你挺貪財。”
雲潤生笑道,瞧這一臉財迷的模樣。
“道長,我只好‘美’色。貪財的人反過來說別人貪財?”黃粱不服。
雲潤生啪嗒關上盒子,淡然轉身:“無財不足以養道。修行之路,法財侶地缺一不可。”
“那我把國庫送給你,你倒是讓我得道成仙試試?”
遠走的雲潤生遙遙一笑:“首先,你得有個國庫。”
好張狂好放肆的臭道士!
月下的少年氣得差點把夜明珠咬了。
少年邁步追在後面:“道長,那白衣女子真不是女鬼?”
“是女妖,本體不知。鬼魂的氣息陰冷,想來見了便知。”
黃粱滿心好奇:“她會馭水,道長會馭火,會不會正好克制你?”
“怕我打不過她?”雲潤生挑眉。
黃粱老實點頭。
雲潤生氣結,在他光頭上一指彈:“我若鬥不過她,咱兩就只能同年同月同日死,誰也逃不過。”
黃粱揉着發紅的腦袋,心裏一松:“她來示弱讨好,想必是真的怕了道長。那我去睡了。”
“嗯。”
許是喝了酒的緣故,黃粱這一夜睡得特別香沉。後半夜被尿憋醒,屋子裏沒有半個仆從,他只好自己爬起來解決。洗過手,本該繼續睡,少年鬼使神差地走向房門,想瞧瞧隔壁的道長是在睡覺還是在修煉。
少年輕輕打開門,大片的月光從門縫撲面而入,屋外的夜色亮如白晝,一門之外,雲潤生盤腿守護的背影顯得尤為挺拔。
……
少年光|裸的雙腳猛竄起一絲涼意,直達心口,澎湃欲出。
晨光熹微,海邊碼頭,許家船員們在船上忙碌穿梭。
雲潤生推着堆滿盆栽樹苗果苗的板車來到碼頭,身後跟着悠閑自在的錦衣少年。
“師父!黃、黃公子,你們可吃了早膳?我這熬了粥、炒飯和豬肝菜湯……”虎子拘謹的掃過黃粱。
雲潤生點頭接過湯:“你去忙,我們自己盛飯吃。豬肝湯味道不錯,有進步。”
虎子頓時傻呵呵撓頭:“都是師父教的好。”
黃粱若有所思的托腮。
待虎子離開,黃粱憋不住道:“道長,我想拜師。”
雲潤生好笑:“我記得這話題已經說清楚了。”
黃粱掃過不遠處洗碗的虎子:“可你收了虎子。”
雲潤生喉嚨一哽,差點兒嗆到:“我傳授他廚藝,竈房功夫。”
“那你再收一個二徒弟。”
雲潤生瞪大眼:“學做飯?”
黃粱臉發紅:“可行?”
雲潤生端起空碗起身,掉頭就走。
被無聲鄙視的黃粱翻眼望天。
飯畢,黃粱找到在小平臺上栽花種樹的雲潤生,忙不疊過去幫忙倒土,“道長,王家的貨物可有查清?”
“我先前幫着逮住幾個小偷,查到幕後是海盜所為。夷州島上魚龍混雜什麽人都有,海盜勢力盤根錯節,抓人不難,想奪回王家丢失的貨物不易。”
“就怕王家的事沒完,一夜之間滿船貨物憑空丢失,簡直不像人幹的事。”黃粱懷疑和妖怪有關。
雲潤生冷笑:“與我等無關。丢了貨物的王少爺心情不好,每天在外喝花酒解愁。你想調查任何線索,得去花樓找他了解。”
黃粱一愣,啧啧搖頭:“我要是他,當務之急便是借錢也要弄一批海貨帶回去,盡量減少損失。運氣好還能賺一筆。白白丢失一船貨,這位少爺回去後吃不完兜着走。”
“不說王家,返航時咱們可要當心。沿海諸國海上勢力一言難盡,我慶國水師雄霸數年,如今已陷入頹勢,水師看似壯大,沿海民衆富足,亦有隐患毒瘤難除。”
雲潤生對國與國,人與人之間的戰争并無多大興致。反而好奇問他:“你随我們一起返程?”
“當然。”黃粱怔然擡頭,慢慢将手裏的木盆放下。
雲潤生遲疑:“你若是沒有歸路,留在海外亦是不錯的選擇。憑你的本事會活得悠閑自在,回去慶國反而前途未知。”
“道長是想把我孤身一人扔在夷州島?”黃粱臉色變了。
“只是一個建議。或者風聲過去後,你再回慶國。”雲潤生委婉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慶國領域內你可得自由?不如留在海外。我每年跟着三少跑船,日後還能看望你。雖然你年紀小,不過咱兩好歹朝夕相處一路,作為朋友,我自認為這個建議還行。”
“夠了!”一掌擊飛手邊花盆,黃粱埋着頭猛而轉身,“我的去留不需道長費心!告辭。”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黃:我要拜師修仙
雲:沒有資質不收
黃:我要拜師學做飯
雲:細皮嫩肉的不收
黃:我要拜師學種田
雲:五谷不分的不收
雲:別糾纏了,我不缺徒弟
黃掀桌大哭:這不行那不行,我要回家繼承皇位!
雲:皇上,你缺皇後不?帶把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