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分道揚镳 (1)
黃粱一路直奔總督府。府內, 羅羅少爺才起床不久, 知他來了立即過來奉陪。黃粱坐下喝口茶吐口濁氣, 正色道:“現下橫行的幾大海盜,你親自交手過的與我說說?”羅羅少爺雖是個纨绔,但論起行船剿匪那是絲毫不遜色其父, 十二歲時便登船抗賊,實力不容小觑。
“特別是出自我慶國,最臭名昭著的大海盜孫霸業。”
提起海盜, 羅羅少爺比誰都來勁:“你問孫霸業找我就對了!孫霸業最鼎盛的時候自稱‘逍遙王’, 坐擁數座海島豢養盜匪,那時候只要他出馬, 必定讓商隊人財兩失,其手段極其貪婪殘忍。他手下人馬幾乎都是沿海地帶窮苦百姓和匪賊組成, 可那時候海禁未解,漁民們只能看天吃飯, 還時不時遭遇水匪搶奪屠殺。你應該知道,孫霸業乃慶國人,他的手下大部分也是你們慶國人。聽說他幼年時親眼目睹雙親被水匪掠殺, 向官兵求助卻無人搭理。他後來如何成為海盜卻無人知曉, 名揚各國時,他已經是大名鼎鼎的‘逍遙王’。”
羅羅少爺笑眯眯給黃粱添茶,瞅到對方光亮的腦袋時笑容一窒,扭頭繼續道:“想來公主殿下應該知道‘逍遙王’揚名後的事跡,你父皇雄韬偉略眼光獨道, 登基不久便大力解除海禁,鼓勵海商與諸國生意往來。且大舉補充水師船舶,沿海各地設市舶司……”
“在那之前,慶國海域及周邊幾乎都是孫霸業的私産,他自立‘逍遙王’,我慶國天子豈能容忍?”許家大船上,不巧許三少也在跟雲潤生普及歷史,講到當年的慶帝,許三少滿臉的崇敬,“當今是我慶國有史以來唯一親征四海的天子!孫霸業勢力龐大手段殘忍,且與我大慶積怨已深,死在他手裏的慶國人難以計數。當今解除海禁鼓勵海商外交,可海盜橫行無忌,其結果可想而知。好在君威浩蕩!宏恩十三年開春,天子第一次親征!坐鎮明州,帶兵二十萬水師大舉攻破‘逍遙王’的老巢,數座海島被掃平。”
“你以為天子的目的僅僅是一個‘逍遙王’?海盜就是海盜,一群烏合之衆不足為懼!背後參合了倭國人、東銀人、高麗人,還有咱們腳下這兒的夷國人。我慶國水師揚名之前,最威風的水師就在夷國。那時候他們可張狂地狠,彼此做生意根本沒有誠信可言。至于其他宵小純屬渾水摸魚的攪屎棍。天子第一場海上征戰打了半年,大勝而歸,掃平了孫霸業,喝退了倭國和東銀幾條小蟲,同時震懾了夷國。”
許三少喝幹了杯中水,見雲潤生安靜聆聽,便興致勃勃地繼續講說:“宏恩十四年,夷國水師聯合幾個沿海小國興風作浪,那時候夷國就怕咱們水師崛起太快,想挑撥小魚小蝦試刀。我慶國能人輩出,豈會怕他們?那年月有大名鼎鼎的明州府秦衆誠秦總督、席州李遠洋李總兵、福州孫成毅孫提督,都是一戰揚名的猛将英雄。海上戰火不斷,咱們現在享受的安寧日子都是前人流血犧牲所得。宏恩十五年,夷國正式出兵來犯,天子年華正茂,便有了第二次親征!那一場戰事在海上前前後後厮殺了三月有餘,最終大敗夷國,陛下揚我國威,名震四海!”
“三少爺,喝口茶。”雲潤生抹了抹臉上的唾沫星子。
許三少顧不上喝:“至此我大慶強盛空前,諸國朝拜!此後海上來往一年繁盛一年,各道生意打通財路,國庫充盈,賦稅清減,老百姓日子好過了。我十二歲時首次出海,心裏既向往又害怕,好在那一路平平安安,壯大了我的膽識和見識。你想想,若不是有前人栽樹,我們後來人哪能乘涼。我跑船的這些年難免遇上海盜,但比起天子掃蕩四海之前,真可算小巫見大巫。”
雲潤生見他跑題,主動詢問:“孫霸業死了?”
侃侃而談的許三少嘴巴一痛,竟不小心咬破了舌頭,嘶聲道:“問什麽廢話,當然死了,都二十多年的事兒,當時官府出了告示。”
“哦。孫霸業當年多大歲數?”
“大概三十有餘,聽說是個有九尺高的威猛大漢。”
雲潤生則在想九尺是多高來着?沒文化,真可怕。
許三少卻興致來了根本沒想放過雲潤生,“後來陛下雖沒有第三次親征,但是出京巡海足有五六回。傳言陛下最喜歡明州,果真明州繁華,素有小京城之稱。”
“明州不錯。”一路走來雲潤生對明州印象最好,畢竟在那賺了第一桶金。^_^
總督府內,黃粱吃完兩盤點心喝了不少茶,肚子撐得慌。
羅羅少爺的熱情和好奇心絲毫不減:“坊間秘聞有傳,你父皇當初征戰四海,身旁既有幾位能将,身後還有隐匿的方外高人相助。呵,你別不信,我仔細分析過覺得可信度很高。你是不知道那孫霸業人如其名,霸氣!那人可不只是高大威猛而已,每次海上作亂都能如魚得水,甚至掀起狂風大浪,邪性得狠!當然,慶帝乃一國天子,自然氣運加身無往不利。公主殿下可否悄悄告訴我,當年陛下身邊是不是有奇人相助?”
黃粱想到神秘的國師,雖然國師進京才幾年,但說不定很久以前就出現過。要不然為何父皇那般信任他?
黃粱答非所問:“孫霸業會不會還活着?”
羅羅少爺嗤笑:“這誰知道呢,你倒不如問問你父皇。就算活着,年齡也快六十吧,老喽。”
黃粱懷疑想活捉他的人和父皇有仇怨,那人還能差遣女妖跑腿,可見本事不凡。
“公主殿下,你販賣的那些符箓和丹藥還有沒有多的?多多益善,有多少我都想要,我爹也是這個意思。真是好東西,你們慶國的能人太令人羨慕。傳聞國師大人如天仙下凡,可呼風喚雨手摘星辰,是不是真有此事?我做夢都想親眼去一睹芳容。”羅羅少爺滿臉神往。
黃粱嘴角一抽:“國師是身高九尺餘的男子。”
“……”羅羅少爺瞬息換上一張便秘臉,失望透頂:“男子?九尺?”
黃粱起身要走:“剩餘的符箓和丹藥不多,你要我便都賣與你。”
“好好好,多謝。”
當晚,在船上修煉的雲潤生被許三少叫出,許三少遞給他一個包袱,笑着打趣道:“這是黃公子托付我轉交給你的包袱,裏頭的東西我可沒看。你和黃公子關系親密,這是好事兒。”他湊到雲潤生耳邊悄悄道:“依我揣測,黃公子十有八九是京城出來的天潢貴胄。你好好結交他,你大哥的案子指不定就靠人家幫你一把。唯有讓你大哥沉冤得雪以正視聽,你雲家子孫才能安然處之。不然三代內甩不掉科舉舞弊的臭名聲,子孫們哪有未來可期。”
許三少說着一頓,“便是你如今娶妻都難,好人家的姑娘哪願嫁你。”
雲潤生嘴角抽了抽,抱着包袱回屋。
包袱很輕便,拆開便見到一大摞銀票,最大數額才一千兩,在外流通最方便不過。
除了銀票還有一封信,字跡潇灑飄逸賞心悅目,令人嘆服:天下無不散之宴席,救命之恩銘記于心,日後有緣再見,勿念。
呵,瞧這臭脾氣,慣得!
第二日,許三少神情古怪的抱着包袱去找黃公子。
“黃公子,在下受雲護衛之托将包袱送來。”哎呀呀,到底誰是主子誰是跑腿的護衛?許三少鬧不清這兩人是做什麽,瞧着咋像……私相授受?
“多謝。”黃粱接過包袱,輕咳道:“他可還有別的話說?”
許三少一愣,茫然搖頭:“沒有。”
“送客。”
被飛快送走的許三少:“……”
包袱裏亦是一摞銀票,以及一疊符箓和一封信,說是信件是擡舉了它,其實就是一張參差不齊的白紙,上書一行奇醜無比的黑字:這是我承諾過的分紅。很高興認識你,以後請保重。
短短幾個字讀完,少年淚如泉湧,嗷嗷大哭。
雲潤生不覺得自己寫的信有何不妥,除了字是真的醜地污眼。但正如黃粱所說,天下無不散之宴席,朋友一場好聚好散,說一聲保重是起碼禮貌。至于往日那些小小的不愉快,他又怎會計較?畢竟新朋友年紀小。
他自以為萬事如常,照舊三餐飯食,日夜靜修。只等大船返航之日。
許三少提出借錢給他,準許他帶貨上船,回到家鄉後還能無條件幫他銷售,可謂誠意十足。
雲潤生腰纏萬貫哪用借錢,現在他是不差錢的主!倒是見徒兒虎子為他受到認可重視而開心的傻樣子,心一軟便進了二十箱香料,以及特意收集購買得來的兩箱種子,涉及谷物雜糧,瓜果蔬菜,花卉草藥,其中便有令人驚喜的辣椒種子。
十月中,船隊全體人員集合陸續登船,水手們個個笑容滿面,歸心似箭。
在屋中靜修多日的雲潤生聽到外面的嘈雜,忍不住走出艙門來到甲板上吐氣。眼見十餘艘大船人員歡呼登船,岸邊亦是有衆多夷國人在為他們送別,有生意夥伴,有朋友,有兄弟,甚至有‘妻子兒女’。
張勤正和一個頗有姿色的女人抱頭痛哭,兩人身旁圍着七八個親人,大的已經成年,最小的還抱在懷中。
雲潤生咋舌,這畫面實在眼熟,當初平縣碼頭登船離開前,張勤同樣和慶國的妻子兒女依依惜別來着。
熙攘的人群逐漸分散登船,寬闊的碼頭霎時顯得空蕩無比。直到最後每條船上的管事們輕點完所有人數,大船關閘,沉重的船錨拔地而起,風帆呼啦啦發出撕扯烈風的巨響,和着綿延不斷的浪濤聲,如山的大船穩穩起航,桅杆上高高的旗幟迎風飄揚。
碼頭漸遠。
他看見眼熟的商人們仍在駐足。
他看見官府的衙役在碼頭巡邏。
他看見金毛少爺上蹿下跳的蹦跶告別,沖進海裏又停下,最後在原地安靜地目送。
所以……黃粱在哪?
茶樓中,中年男子和白衣女子相對而坐,男子遙看着海岸碼頭的方向,滿眸的雄心勃勃:“船隊已出發,咱們也差不多要幹活了,且讓他們先快活幾日。一應部署可妥當?”
白衣女子點頭:“全按你的吩咐布置妥了。”
“好!許三是一條大魚,就讓他的船隊作為我們重出江湖的祭品吧,哈哈哈哈,我真想親眼看看慶帝得知我消息後的嘴臉!”
“待我抓了那丫頭,我要把她扒光挂在明州城牆上,讓世人随意議論侮辱,讓她爹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
白衣女子插嘴:“人心涼薄,帝王更甚。只怕慶帝根本不在乎女兒死活。”
“在不在乎唯有做了才知道。起碼我心裏痛快!”
“随你。”
中年男子瞅她兩眼:“此事一旦成了,咱兩就解除契約,從此各奔東西,可行?”
白衣女子瞳孔一縮:“一言為定!”
“你倒是迫不及待。”
白衣女子輕斥:“你心知肚明。以後一拍兩散各自為安。我不會和你一樣争權奪利,就想找個地方閉關修煉。”
“裝模作樣。五日後出海,你自己好好準備,到達明州前出手。那時,你可別又猶猶豫豫惹我惱火。”
白衣女子擡高下巴:“那道士你對付,我去抓公主。其餘人随便殺了。”
“行。”
兩人約好正事,白衣女子便步履輕松地下樓離開。近百年來,她從未如此輕松過。只等此次成功身退,以後,絕不再受制于人。
白衣女子的洞府隐匿在大海無妄峰的峭壁上,取命‘無妄海’。不記得是多少年前,她懵懂初生,和其餘同類一樣渾渾噩噩,那年海水倒灌,風暴肆虐,沿海一帶死傷無數。災難過後,一群和尚在海邊念經為亡魂超度,為災民祈福,足足念了三個月才離去。她擱淺在沙灘裏,聆聽了三個月佛音,靈識頓開,自此,她便成了妖。
“真會藏,倒是叫我好找。”
一道陰寒的聲音冷不丁在女子身後響起,白衣女子腳步一頓,渾身僵硬。她望着近在咫尺的洞府大門,上書的‘無妄海’三字,心中沁涼。
這家,她怕是回不去了。
人類的和尚慈悲為懷,忌諱殺生。她修煉有成,化人之初,以為自己一定會做個‘善人’。後來才知人妖殊途,塵世繁雜。一旦為惡,有一便有二,再而三,綿綿不停,再後來,她與他人同流合污,在海上興風作浪,死在她手中的人類到底有多少,恐不計其數。
佛家有言,因果循環,善惡有報。
女子吸氣,緩緩轉身。
一身黑衣勁裝的道長手持一丈有餘的大刀,無聲無息地矗立在眼前,道長眼神無波,看她如看一個死物。
“為何?”女妖仍然要問,她明明送了賠罪禮,就是指望遇上這奇怪道士時能被網開一面。二十年前,她用同一招逃過一劫,隐匿多年再次出山,看見道士的第一眼,她便心底發涼,她直覺敏銳,鮮少有錯。
黑衣道長單手舉起刀,長刀直指女妖的面門:“殺你,以絕後患。”
長刀淩厲的砍向女妖,迸射出無形的殺氣,女妖閃開,衣衫盡毀,詭異的水流霎時凝結成另一身衣衫。
果然果然,這道士從未打算放過她!
“如果不是我心軟,公主早就死了!為何要對我窮追不舍?我多番示好,你收了東西卻出爾反爾。”
雲潤生眼神陰沉,不恥道:“如果不是你等心懷不軌,他又怎會遇險?只許你沒事先揍人一頓又放了,就不許我秋後算賬?”
“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恨。我與公主的恩怨來源二十多年前的往事,怪只怪她生父殘暴不仁!父債子償本就是你們人類的行事。我縱然不忍牽連一個無辜稚子,可心障難平,唯有拿她出氣。”
雲潤生輕蔑冷笑:“所以我找你出氣。”
“早知如此……”女妖臉色煞白。
“早知如此,你就不該對黃粱下手。”
女妖眉頭收緊,咬牙:“我就知道堂堂公主遠走海外,身邊定有高人相護。只是月圓之夜,我主動現身,你為何沒有出手?”那夜的道長一臉溫和平靜,不見半分鋒芒,讓她錯以為賠了罪,對方便會承情。
卻不想她的算計還沒實施,已經出海的道長卻返回來倒打一耙!
“與你何幹。”
雲潤生大刀一揮,撲哧銷掉女妖肩上一塊肉。
女妖痛的踉跄低鳴,怨恨的瞪着雲潤生:“你這虛僞的道士,分明就是你殺心太重,卻打着為公主報仇的幌子。虧你是出家人,你折回來殺我,那位公主知道嗎?她可不像你心思陰暗!”那位公主的眼睛澄澈明亮,讓她好生羨慕,不像她,早已是明珠蒙塵。
而眼前道貌岸然卻血氣騰騰的道長,與她又有何區別?
是呢,那一夜,有公主在身旁,這陰險的道士又怎敢嗜殺!
雲潤生一躍而起,粗長的大刀高高劈向女妖,女妖揮手揚起巨浪抵擋閃避,洞府門嘩然一聲被大刀劃出粗粝的痕跡,‘無妄海’被一劈為二,嘎吱嘎吱搖了幾下,轟然落地。
女妖眼神晦暗。
此道長的功法比她以為的更高深霸道,不擅鬥法的她怎會是對手!
女妖雙眸失神:“放了我,我願意做牛做馬受你驅使!”
“我又不傻。”
雲潤生的大刀狂風般朝着女妖攻去,女妖左躲右閃,水波無影随行無處不在,大刀招招強盛,快如一道漩渦,一時間,一黑一白兩道影子鬥成一團,若叫外人看了,根本分不清那是人是風。
噗!
女妖狂噴一口鮮血,身姿轟然倒飛,狠狠砸在了石壁上。
那一刀拍在她的胸口,整個身軀都要散架了,丹田內更是有異火在灼燒,讓她的攻勢節節敗退。
女妖艱難的擡起頭,妖異的水色瞳仁直盯着殺氣騰騰的黑衣男人:“道長……何苦咄咄逼人。”
“你不是人。”
“呵!”女妖嗤笑,嘴角鮮血翻湧:“沒錯,我是妖。你們人類有句話叫做‘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此話但願道長牢記于心!終有一日,你會得償所願。”
雲潤生一閃身,大刀對準女妖的脖子:“說出你幕後之人的下落,我給你留個全屍。”
“道長真會說笑。縱然我與他不合,卻絕不會出賣他,死心吧。”
“那就死吧。”雲潤生出刀。
逼近的死亡讓人惶恐絕望,女妖閉着眼眸放聲嘶吼:“放過我!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撲哧——
手起刀落,絕色的頭顱咕嚕嚕落地,身首分離。
黑衣道長鎮定地收起刀,此妖一死,他心頭終于少了樁事。若不是礙于黃粱在身邊,他早在月圓之夜便砍了她腦袋。
他一路維護的少年,憐他逃亡辛苦,遠在海外終于落個清靜,竟在為他找靈石時差點遇害。
一個妖類,他豈會留情!
瞅着眼前女妖的屍體,雲潤生真切意識到,這不是一個平和的世界。
女妖慘死的屍體很快在眼前化作一灘水,最後,凝成一粒奇異的珍珠。
雲潤生眼眸一閃,原形竟是此物?倒是挺稀奇。
雲潤生伸出腳,踩着珍珠,生生碾磨成粉末,海風吹過,粉末消散在冷夜中。
至此,地上除了一灘水,旁邊還有一枚精致的香囊。雲潤生撿起來用靈識試探,眼中頓時一喜,這香囊竟是傳說中的儲物法器,內有乾坤,可承載萬物。女妖存活多年,儲物香囊中倒是存有八百餘靈石,幾十株靈草和諸多珍材、珠寶,珍珠的數量最多,成色極品,絕不是市面上的珍珠可比拟。
雲潤生嘴角微揚,收起香囊,擡腳邁入女妖的洞府。
府內布置精巧雅致,如高門貴女的閨房,一應用品俱是不凡。雲潤生不客氣,直接将看起來很值錢的東西塞進香囊,包括女妖儲存的布匹、衣衫、香料、飾物、書畫古玩、珍稀藥材、美酒、花卉盆栽等等。其中女妖的床榻最奢華,整個俱是由珍珠竄成,層層疊疊的珠簾耗盡的珍珠叫人數不清。雲潤生面不改色,揮手将床上的飾物收盡,睡過的被褥就算了。
除此之外,洞府內最惹眼的便是諸多書籍,雲潤生一眼掃過,書籍中一大半是佛經。
他随手抽出一本佛經翻了翻,嘲諷道:“好一個信佛的妖。”那一身沸騰的血氣,只怕殺過的人比這經書中的字還多。
一個殺人如麻的妖,他将之滅了,只當是為民除害。
順便止止癢。
好久好久沒有痛快的殺過。
末日多年的屠殺生涯,汲汲皇皇的日子早已刻印在靈魂裏,他奢望太陽東升西落一日三餐生活尋常,卻不知這一生,能否洗盡鉛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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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雲潤生前去廚房開始返航第一天的工作。盡管許三少再三強調他可以從廚房卸任,但雲潤生卻沒答應,簽好的合同怎麽能改,又沒有不可抗的因素。何況整條船上,他只相信自己的廚藝。
“師父,告訴你個好消息,張勤那個壞蛋沒上咱們的船,而是求情登了王家的船,他的貨也在王家船上。這下咱們都清靜了。”虎子開心的跟雲潤生分享好消息。
雲潤生頗訝異:“丢了貨的王家?”
“正是,王少爺太倒黴,這回虧大了。雖然他借錢補足了一部分貨,但船上還是很空。張勤想去那邊,王少爺看在咱們少爺的面子上答應了他。”
“哦。”
張勤如今根本不敢拿正眼看他,膽小跑路不稀奇。
少了最惡心的家夥,想來返程會無比清靜。
……連個說話人都沒有。
深夜,雲潤生在房裏打坐,四周靜谧無聲,一輪修煉結束,雲潤生起身喝茶。看向空蕩蕩的雜物堆,不禁揉着眉心嘆氣。再度盤腿坐下,神識嘩然散開。
夜晚的大船如移動的龐大山峰,桅杆上高高的航行燈照亮一隅,大多人都已入睡,巡邏守夜的漢子們仍在小聲玩牌。
相比許家大船上的沉靜,王少爺帶隊的大船熱鬧地出乎意料。燈火通明,人頭攢動,俨如……花樓。
長相标致作風放浪的小倌們在寬闊的甲板上來回穿梭,到處都是喝地醉醺醺的漢子,酒水橫流,滿地喧嘩。
來到王家大船上的張勤紅光滿面,左擁右抱好不快活。一船之主的王少爺在屋內玩樂。王少爺隔壁的雅室內,一少年正在惬意的……泡澡。
只見靠在浴桶邊沿的那顆腦袋光滑閃亮,除了那誰,還能有誰!
雲潤生收斂神識,輕笑搖頭。
他不禁想,那小子回到慶國,該何去何從?
雅室內,一身穿薄衫的少年郎戰戰兢兢跪着,額頭直貼地板,瑟瑟發抖,好不可憐。
不遠的貴妃榻上,懶懶仰躺着的光頭少年高高翹着二郎腿,有一搭沒一搭的翻着手中書卷,漫不經心地問道:“王少爺讓你來的?”
“是、是的。”
“外頭那幫小哥都是王少爺買的?”
“回公子,是的。”
光頭少年蹙眉嘀咕:“真蠢。”心中更是懊惱氣悶,早知道姓王的船上這般嘈雜不堪,他才懶得上來。原以為姓王的丢了貨,船上空曠,如此倒是個好去處。
啪嗒合上書,光頭少年翻身側躺,擡手懶洋洋撐着頭,有幾分好奇的打量地上的人:“你原是王少爺身邊伺候的小厮?”
“是。”
“會吹埙的就是你?”
“是。”
“你坐下,吹給我聽。”
“公子想聽什麽?”
“你拿手的都行。”
少年郎終于穩住氣息,老老實實在一旁坐下,拿出随身攜帶的古埙,輕放在唇邊,慢慢地吹響第一個音。
随着樂聲低低地婉轉回響,貴妃榻上,懶散的光頭少年收起了浮躁,他垂着眼簾,靜靜聆聽。
吹埙的少年單薄柔弱,奏出的樂聲卻厚沉凝重,哀而不傷,不似樂曲,更似天地曠遠的回響。
一時間,屋外的嘈雜銷聲匿跡,萦繞在耳邊的唯有這一室古老的曲調,幽遠綿長。
吹埙的少年亦不再是那副怯懦的模樣,手指在古埙每一個孔洞上熟稔流轉,一曲接一曲,游刃有餘。唯有此時,他不是任由宰割的低賤之人,而是如風一般自由的靈魂。
古埙的蒼茫之音飄揚了大半個夜晚,漸漸地屋外喧嘩散去,撐着頭聆聽了半宿樂聲的少年慢慢坐起身,擡手示意。吹埙的少年便靜靜垂下手,小心跪下。
“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膽怯道:“容映。”說完怔怔望着地面,冷汗滴落,手心的古埙是唯一的溫暖。
“很晚了,去睡吧。”
“公、公子……”容映張口難言,眼睛發熱。他本是清風館的清倌人,王少爺一直給他捧場,聽他吹埙,從不冒犯。到了他該接客的年紀,王少爺又體貼的把他贖了出來,之後獨帶着他陪伴左右漂洋過海。可是,這一趟漫長的海上之旅于他來言又何其短暫,才不過兩個多月王少爺便膩了,嫌他曬黑了難看,吹埙忒無聊。到了夷州島王少爺便一頭紮進花樓不出來,俨然把他遺忘。繼而船上貨物一夜丢失,王少爺大發雷霆,看船上衆人愈發不順眼,他每天心驚膽戰唯恐王少爺丢棄他。
結果,他擔心的還是來了。
王少爺在島上買了一個新人,回頭便毫不猶豫地把他送人。
跪着的容映滿心自嘲,賤命就是賤命,去奢望王少爺的真心本就是大錯特錯。他這種人的存在,不就是伺候男人?沒了王少爺還會有陳少爺。
只是,沒想到做夢的日子這般短暫。
“起來。以後你就給我當小厮。”
“是,公子。”
黃粱打着哈欠,赤腳跳到床上,掃了眼偷偷抹淚的小哥,不由嗤笑:“本公子不好男色!”
“公、公子我……”容映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反應,這是何意?
黃粱挑眉:“本公子還是小孩子,不需要人暖床!”
“多謝公子憐憫!”少年喜極而泣。
“小厮該幹什麽你不懂?伺候我飲食起居即可。你的賣身契在姓王的手裏?”
“是、是的。”
黃粱一頭紮進被子裏,揮揮手:“我明日問他要來,睡了。”
一覺睡到日上三竿,黃粱心情不錯。多日來的郁悶在上船後去了一半。
容映早早備好梳洗之物和早膳等候在房內,相較起來,王家船上的生活豐富奢靡,比許家快活許多。但水手們散漫懶散,不出事還好,一旦出事絕對沒許家可靠。
黃粱在大船上散步轉悠,借着總督老師的身份,他這個神秘的慶國貴族得到了很好的招待。但凡他出現的地方,其餘人退避三舍。
王少爺一心想巴結人,黃粱還未開口他便主動送來容映的賣身契,昨夜誰都知道容映在黃粱屋裏吹了半宿的埙,可見黃粱對容映很滿意。
另一邊,雲潤生和虎子擺好大盆大盆的午飯,他蹲在廚房三兩口填飽肚子便回了屋。
盤腿而坐,靜修之前,雲潤生散開神識。
王家船上也在用飯,菜肴很豐盛。貴公子的房內,容映站在一旁伺候新主子用膳,一時給他盛湯,一時給他夾菜,伺候周到妥帖。被伺候的人更是習以為常,姿态閑适優雅。
“公子,小心燙。”容映把住湯碗小心翼翼地吹了吹,這才遞到主子面前。
貴公子接過慢慢喝了半碗,容映立時便為他擦了嘴角。貴公子舒坦地伸個懶腰,“吃飽了。你自去忙吧,記住,你現在是我的小厮,只需聽我的話,旁人若是指使你做事,你便告訴我。”
“多謝公子!”
怪不得要上王家的船,瞧這小日子過地那叫一個滋潤。雲潤生收回神識,一時哭笑不得。他就不該瞎操心,就算黃粱年少,但人家哪是省油的燈,那樣聰明敢為的少年,在外面闖闖很快便能适應。
瞧瞧,來時還是個躲躲藏藏地落難公主,回時便成了大搖大擺的矜貴公子。這操作也是服氣。
沒有他保駕護航,少年依然可以找出自己的活路。
一場雨後,海上的氣候驟然變冷,船上的人們一時間全都換上了厚衣裳。
黃粱哆嗦着從浴桶中出來,飛快扯下旁邊的衣服套上,抱着雙臂直奔被窩,揚聲喊道:“容映,把水倒了。”
“是。”屋外頭守着的容映推門進來,埋着腦袋麻利去舀水,彎腰将黃粱換下的髒衣服一件件收起,忽然,一枚玉佩從衣物中滑落,幸虧容映眼疾手快一把接住,緊緊握着玉佩的容映深深吸口氣,手心卻陡然一陣灼熱,燙的他哀叫一聲,強忍着痛楚将玉佩飛快擱在椅子上,容映哆嗦着攤開掌心,只見右手心白淨無物,仿佛錯覺。
容映困惑的看看手心,又看看玉佩。
“怎麽呢?”黃粱在被子裏大聲問。
“沒、沒什麽,不小心碾了腳。”
“我的玉佩在衣服裏,拿過來。”
容映找出帕子将玉佩包住,這才穩穩拿起來,小心翼翼跑去遞給黃粱。
黃粱接過玉佩貼身存放,很快便閉眼睡了。
深夜,海風中,飄蕩着古埙吹奏出的濃濃哀傷。籠罩在黑暗中的樓船上衆人沉睡,船只緩緩而行。
高高地桅杆上,藍衫少年長發披散,閉着眼眸,雙手握着古埙低低吹鳴,沉醉其中。
樂聲綿綿不絕,更有海風和浪濤協奏。
沒有天籁之音的妙不可言,卻吐盡了大海的浩瀚蒼茫。
不知何時,周身逐漸被滾滾濃霧遮蔽,除了這船,再看不見其他。
黑衣道長驟然張開雙眼,目光淩厲冷冽,站起身取過旁邊的大刀緩緩推門而出,“終于來了。”
守船巡邏的羅家兄弟兩瞧見突然提着兩米大刀出來的雲廚子,兄弟兩齊齊吓一跳。
“雲、雲小哥,你醒了?”再看雲廚子滿面煞氣,和尋常的溫和完全兩樣,更是吓地一哆嗦,這雲大廚該不會是夢游吧?
雲潤生神色凝重地看着海面:“我們被海盜包圍了。”
“什麽!”羅家兄弟大驚失色,慌亂四顧後松口氣:“不可能,雲小哥莫不是做夢。這一片海域風平浪靜,海盜不會在這下手。”
知曉他們看不見,雲潤生不多言,只是叮囑道:“把三少爺叫醒,讓大家提高警惕,注意安全。”
雲潤生持刀輕輕一躍,站立在桅杆上眺望四周。靈氣彙集在雙眼,将周圍船只的位置盡數納入眼中,許家一起出行的十一艘船,此時無論他怎麽查看都只剩十艘!
雲潤生面色一沉,唯獨黃粱所在的王家大船不見蹤跡。原本所在的方位被海上濃霧圍繞籠罩,即便是他的眼睛也尋不到半點影子。
明明傍晚偷窺時那一船人還好好的在吃飯,黃粱和容映在屋內共同探讨一曲樂章,之後來了一段蕭埙合奏,兩人配合相得益彰,別提多自在。
“雲六!”
許三少披着厚實的黑毛大氅出來,仰頭看桅杆上的雲潤生。只見雲潤生提着刀,腳下穩穩立足窄細的木杆,完全沒有任何支撐和輔助。
許三少倒是不急海盜的事,反而滿腦子都是這個疑問。
雲潤生輕輕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