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雲泥之別
他攬着幹幹淨淨的人回到岸上,脫下自己的外袍給他套上。雲潤生拿出回春丸塞進黃粱嘴中,掌心抵住對方的心口灌輸靈力,如此過了小半刻,手下原本冰涼的觸感終于恢複了熱度。
雲潤生收手,将仍未醒來的人抱到一塊大石上躺着。從胸口摸出一塊雙魚玉佩,輕輕擱在他身邊。
盤坐在大石三步遠的位置,雲潤生閉上眼眸,此地得天獨厚,靈氣澎湃,何不抓緊時間靜修。
人不靜,心難靜。
心不靜,必煩憂。
“父皇……”
大石上,睡夢中的人不停夢呓。
哪怕是細微的掙紮,細碎的聲音,也難逃雲潤生的耳朵。雲潤生閉着眼睛靜坐,卻根本靜不下來。
“別吃我……”
“我不是妖……嗚嗚……”
嗚嗚咽咽的哭腔徹底擾醒雲潤生,他無奈張開眼,單手支着頭遠遠打量做噩夢的人。
這麽個人,真不知道他是怎麽被養大。
“雲道長……”
雲潤生下意識豎起耳朵。
“……”
什麽都沒有。
雲潤生略感遺憾的嘆口氣,幹脆起身走到近前,在大石旁作陪。
“餓……”
雲潤生一愣,只見做美夢的人正在舔嘴巴,看來是真餓了。又過了一會,他漸漸停止了夢呓,睡相安穩。
雲潤生擡起手指擦掉臉頰旁的淚痕。擦着擦着便不受控制的雙肩抖動,終于憋不住,‘撲哧’笑出來。
雲潤生樂不可支的撫摸睡美人的光頭,越摸越是笑得厲害。他實在不敢想象這人醒來後會嚎地有多麽悲慘。
“……”
冷不丁對上一雙清澈的眼睛,偷笑的雲潤生手上動作一頓,不甚在意的離開光頭,淡淡道:“醒了?”
黃粱唰的紅了眼眶,拽着他的衣袖顫聲問:“道長,我的頭發!”
咦,這天都塌了的樣子更适合換個臺詞,比如‘我的孩子……’
造孽,你孩子沒了。
“過幾個月就長長了,小事。”雲潤生漫不經心地安慰,差點忍不住又去摸一下光頭。
黃粱猛然坐起身,當下哀叫一聲,卷着身體道:“難受……想吐。”
“哦,我什麽都沒幹。”幫你洗個澡而已,肯定不能有了。
黃粱居然會意,惱羞成怒地擡頭恨恨瞪他一眼,一把将手中握着的靈石砸過去:“幸災樂禍非君子。”
雲潤生反倒吓一跳,他怎麽知道黃粱居然秒懂,頓時尴尬道:“沒有的事,我自然擔心你。君子動口不動手。傷才好別任性。”還真是天皇老子慣出來的臭毛病,禿個頭就暴躁炸毛。
“道長肯定早已知道我是男扮女裝。”
雲潤生搖頭:“不早。”
“耍我玩呢。”
“你不問我不說,何來戲耍。我貿然揭穿你的身份反而尴尬不妥,你說可對?”
黃粱無言以對,拉好寬大的衣袍蹙眉起身,渾身涼飕飕的,特別是腿,但比腿更涼的是頭,比頭更涼的是心。
悲從中來,黃粱顫巍巍的摸上自己輕飄飄的腦袋,從未覺得頭發是累贅,此刻沒了頭發竟然出奇的輕快……似乎過了那個勁頭,心裏不那麽難過了。
雲潤生好笑的看對方搖頭晃腦摸摸打打,再次提醒他:“回頭可以買一頂假發,我出錢。”
少年穿着不合身的衣袍更顯得清瘦,不哭不笑時雙眼裏盡是倔強。
他挑眉一笑,道“我才不要,哼。”
雲潤生微笑:“這樣也很好,清爽,帥氣。”
少年掰着兩腿盤坐起來,扭頭看別處,嘟囔道:“如你所見,我是個帶把的公主,是不是很可笑?”
雲潤生心說我見多識廣,什麽稀奇人事都見過,這真不算什麽。不過感受少年緊繃的情緒,雲潤生決定乖乖閉嘴。
少年眼神恍惚:“我是男兒身,卻被父皇定為公主,且以我體弱多病為由,讓我寄養在福親王府長大。年幼時我一度以為自己最幸運,父皇常常來看我,常常宣我進宮,他會親自陪我用膳,讀書認字,甚至陪我玩球捉迷藏,他諸多子女,唯我有此殊榮。直到我真切明白假的永遠不會是真,愈發看透,這世上只能有毓秀公主,從來沒有一個叫宋毓秀的皇子。”
“別的公主尚能女扮男裝出去玩耍,我穿了一回男裝卻被他鞭個半死,身邊伺候的那批人都砍了。”
“我把他當父親,但他是帝王。”
黃粱出神道:“公主不得參政,皇子卻能……子承父業。”
雲潤生沉默,普通人家争財奪利能鬧上法庭,何況是人口複雜誘惑極大,成王敗寇的皇室,一個不慎便是死。
“多年來,外人眼中他最寵的子女便是我。有人恨我,妒我,羨慕我,唯我心驚膽寒步履維艱,年齡越來越大,露餡的可能越大。我漸漸習慣裝成公主,竟比他更害怕自己被拆穿。”
“何時揭穿我的身份,何時便是我的死期。”年滿十六,比別人矮,比別人纖細,聲音也沒變粗,這或許是上天聽到了他心底的期許,不想長大。
想永遠做個孩子。
誰曾想連虛假的活着都難。
男扮女裝算什麽,連為人的的身份都要剝奪!
黃粱說着說着搖頭,忽而不耐煩道:“我何必跟你交底?反正我脾氣是皇家諸多子女中最好的一位,你去打聽打聽毓秀公主的名聲有多好。文武雙全,和善寬容說的便是我。哭哭鼻子,砸砸東西,那算得什麽?我不哭我憋着慌,不砸東西我手癢。我做夢都想在我兄弟們面前脫了衣服吓死他們!從此以後跟他們鬥!跟他們打!等我坐上那個位置,老子把他們全都鞭死!”
“就因為狗屁虛僞的寵愛,那些人毫無根據的排斥我,嘲諷我,構陷我!憑什麽說我心機深,憑什麽說我身份不明!憑什麽說我不是母後所出!”
少年憤怒的痛訴,白皙的額前青筋暴起,壓抑多年的積怨終于對人吼出來,刺激的他四肢百骸血液倒流,頭皮發麻。
雲潤生一把抓住少年的手掰開,低沉的聲音溫和而又包容:“以後想砸就砸,我給你鼓掌歡呼‘公舉砸的好’!”
黃粱松手,怒氣蹭蹭下滑,甩甩寬松的衣袖:“你那屋裏的東西不值錢,砸了沒勁。”
“得寸進尺,恃寵而驕,說的就是你。”
“你又不是我那個爹,何來寵我一說?”
雲潤生臉色一正,掰着手指給他算賬:“首先,我救了你小命,之後默默你治病,窩藏你,一日三餐親自伺候你吃喝,幫你洗過髒衣服,新鮮的蔬菜都偷偷給你留一份,買糖點心你吃,買新衣裳送你,肥皂借你用,床給你睡,水杯給你喝,符箓丹藥更不用說。一聽說你遇難我立馬就來了,這還不夠?我家裏人都沒這個待遇。”
一條條細數下來,少年的臉色變化莫測,指着雲潤生張口結舌面紅耳赤。
雲潤生自個兒也是愣神,唉喲,這麽一看他還真夠心平氣和,對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做到這份上,活兩輩子頭一遭。
所以,還是大環境改變人。
換作在末世,死在面前他都沒空瞅一眼。
“哈哈哈……”
黃粱仰頭捂着臉哈哈大笑。
雲潤生搖頭:“笑什麽?”
“道長!”
“嗯?”
黃粱露出雙眼目光灼灼盯着他,高高扯起嘴角:“你真好。”
“……還行。”雲潤生低頭。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所以他死也不放棄,他堅信,只要靜靜地等待,有個人一定會來救自己,不能絕望,不能自暴自棄,只需争取一線生機便足矣。
那份堅定的信念催使他在生死關頭再一次躲進妖物的肚子裏。
雲潤生移開視線,指着雙魚玉佩提醒他:“有人将它連同一封書信交給我,不然你以為我為何來救你?”
黃粱吃驚的接過玉佩,“居然是她!道長你真可惡……”
雲潤生手癢又想摸他的光頭,黃粱立即偏頭躲開:“不許摸!”
“我沒那般神通廣大。沒人告訴我你死在哪,我有心相救也無力。若是等我發覺了再來尋你,怕是你屍體已經臭了。”
黃粱氣紅臉冷哼:“我不想說多謝。”
“沒關系,多一次少一次無妨,舉手之勞。”
“我餓了。”黃粱無精打采地靠着石頭,眼看是什麽脾氣都耍不出來,一副可憐兮兮的虛弱模樣。
“吃吧。”
雲潤生将一包幹糧和水囊扔給黃粱:“将就一下,回去後我做大餐贈你。靈石這事是該好好謝你,讓你費心了。”
“我這細胳膊細腿能幫上你真不容易。”黃粱忙打開包裹,看也不看拿起最上面的大餅往嘴裏塞,大餅皮薄味足,外皮酥脆,餡料香美,咬一下口齒留香,好吃極了。包裹裏除了幾張大餅還有一大份肉幹和幹魚塊,一時間讓饑餓的少年只顧得上吃喝。
少年精氣神很好,雲潤生松口氣。轉身挨個兒跳進泉坑內尋覓靈石蹤跡,不管是涼水還是燙水,雲潤生毫不畏懼,一個接一個的搜尋,倒真有不少收獲。
不遠處少年坐在大石上一邊吃一邊看年輕道長摸石頭,胃裏被填飽,黃粱全身舒坦,便揚聲道:“雲道長,我之前摘了幾棵放包袱裏,你看看能不能找到我的包袱。”
“此乃寶地。”收獲不小的雲潤生相當滿意,最後還真找到了黃粱的包袱,裏頭的東西完好無損。
最終他一共得了一百零二塊大小不一的靈石和八棵草藥,草藥的品質只算上等,尚未達到靈藥的層次。
雲潤生難掩喜色,黃粱打個飽嗝,“靈石看着稍微有點特別,我隐隐約約能感覺到說不出的力量,不過,石頭如何作用?”
“等下便知。”他多看了懶洋洋的少年一眼,一個未入道的普通人在沒有任何指引下,光憑着智慧和直覺找到靈石的存在,這本身就很神奇。只是他為黃粱多次把脈,全身該看不該看的都看了,尋摸的再清楚不過,很可惜黃粱不具備靈竅,若不然……把人留在身邊做個親傳弟子多好。
他的修行之路,具備靈竅方可入門。他和師父資質相同,都是天生炎竅靈通,竅門對開,屬上上等天資。上輩子隊伍裏倒是有一個具備雙靈竅的小孩,同時具備炎竅和地竅,竅門半開,資質也很優質,只可惜生不逢時。
雲潤生盤腿入座,在周身擺放十塊靈石,雙手各握一塊最大的靈石,很快進入修煉的狀态。
吃飽喝足的黃粱一眨不眨盯着雲潤生,對方紋絲不動,頭發卻無風自起,端肅的面容隐約流露出無形氣勁,仿佛随時有可能張開雙眼,迸射出駭人的殺意。黃粱不自覺挪動屁股,躲遠了些。往日在船上日日夜夜看道長修煉俱都安靜無聲息,此次或許是靈石的作用,對方修煉時的澎湃力量肆意而張狂,忒霸道。
一個時辰過去雲潤生還沒動靜。黃粱百無聊賴的把玩手中玉佩,揣測那白衣女子的意圖,明明下狠手要抓他,最後又為何給道長遞消息?背後的人會是誰?能認出毓秀公主的長相,敢直接下手,又在異國他鄉的海外。黃粱捏着下巴,搖頭。
揣好玉佩,少年依着石壁緩緩瞌上眼,昏沉沉入睡。這一覺他睡得極其安穩。身體暖洋洋的非常放松,少年餍足的沉醉在美夢中,唇角挂着一絲淺笑。夢中他惬意的品嘗溫熱的美酒,喝幾口酒吃點菜。溫溫的酒水入肚,肚腹慢慢變得灼熱。他忍不住又喝了幾口,一股燥熱由內而外噴湧而出,辣的他眼淚飛起。
“咳咳……”
黃粱狼狽的醒來,入眼處一片通紅的火海,驚地他慌亂跳起。被染紅的洞窟內閃爍着兇猛火蛇,扭動着舞姿映照出黃粱蒼白的臉。
“雲道長!”
黃粱失聲大叫,四周被火海淹沒,他根本看不見雲道長的身影,良久等不到回應。少年一咬牙,拔腿便沖向火海之中。
“雲道長……”黃粱錯愕的置身于火海中,竟毫無阻礙地一口氣跑到雲潤生跟前,他沒有絲毫不适,而他擔心的雲潤生仍在靜坐,整個身軀被金紅火焰包裹,時不時有細絲般的金線流轉,仿若穿透了他的身體。這一刻黃粱才明白,火焰皆為雲潤生而起,雲潤生本身即為火焰。
眼前的景象讓黃粱目瞪口呆。人,竟可以如此了得?一個人的力量,遠遠超出他的想象。他想起那白衣女子可以駕馭水流,讓水随她的力量變化為白绫,有生命般領會她的心意。
而雲道長,靜靜坐在那裏巋然不動,火焰卻全憑他掌控。
人竟然可以駕馭火……
黃粱震驚地已經生不出敬佩之心,他站在雲道長一步之遙的位置,卻遠地像天上地下,雲泥之別。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黃:我男扮女裝,你是不是偷偷笑我?
雲:沒。
黃:肯定有偷笑
雲:我偷着樂算不算?
黃:樂什麽?
雲:→_→本道長就喜歡長得好看還帶把的你
黃:嗚嗚我要是不帶把你就不喜歡?
雲:也喜歡(才怪)
黃:那你到底喜歡哪個我?
雲:……小公舉,一天到晚被逼供甜言蜜語我不喊累,但請先支付點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