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季冬桐很快就适應了領班的角色,他現在英文說的不錯——當然了,因為孫晨這兩個月着重只教了他口語。有很多單詞句子都是季冬桐會說不會寫的,能對的上號的就是茶町服務菜單裏的那幾項。不過這用來和來消遣的客人溝通也完全夠了,人也不會操着英語和服務生談什麽人生理想——在組裏也有威望。季冬桐骨子裏是冷的,有些人要操心下面的人不怕他,而季冬桐要擔心是他怎麽不下手太狠壓到別人反彈。
這點孫晨也教了他很多,他雖然不能熱熱鬧鬧的和組員請客來事兒,但只要工作上配合的過得去的他都給人在業績上打高一筆,組裏人獎金拿得多了,到手都是實打實的硬貨,自然也和季冬桐親近。
不過關于季冬桐坐老季辦公室這點是他自己想的,但他去坐真的就是坐。給老季泡了杯茶,就板着身體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除非老季問話,絕不主動挑起話題。一開始開始老季也生奇,他知道季冬桐現在和客人打慣了招呼,不會是像剛開始那樣苦于找話題了,就直接問季冬桐原因。
季冬桐也回的幹脆,他說:“沒必要。”
他在外面做的那副表現都是工作需要,而且別人也不知道他原來是個怎麽樣的人。老季就不一樣了,他知道季冬桐身體裏窩着個小狼崽,又不升職加薪的,季冬桐懶得在他面前裝。
老季拍桌子指着他指了半天,無話可說。
茶町裏的客人也分普通和VIP,只有貴賓級的才需要領班陪着,而往往也是一個領班接待就夠了。這天剛過午休,季冬桐就被叫了下來,不只是他,其他領班都在,由老季親自領着迎在門口。季冬桐腦子一下子沒轉過彎這是什麽排場,就看見一輛悍馬在門口緩緩停下。
老季迎上去幫着把後車門打開,陸鋒走了出來。
上次陸鋒來的時候坐在車裏,他看見了季冬桐,季冬桐沒看見他。所以對于季冬桐來說,這是兩個月以來兩人的第一次見面。陸鋒一點兒也沒有變,季冬桐從他一下車一雙眼睛就牢牢地黏了上去,連別人在老季的示意下齊齊彎腰鞠躬都沒有注意到。他筆直的站着,視線和陸鋒相撞,一張臉繃得很緊。
但對陸鋒來說季冬桐的變化就不只是一點點了,本來就是吃飽兒子餓死老子的年紀,之前季冬桐在季家幹得活比吃的米還多,自然長不了多高。上次來是在車裏,陸鋒只隐約覺得小孩像是長高了,并不直觀。但現在正對着這麽一打眼,估測長了有5厘米,能有165高。而且也不那麽瘦了,身上臉上的肉都多了些,雖然還是單薄,衣服肩膀總算是能撐起來了。
陸鋒慢慢走到季冬桐面前,老季落後他半步。這時候其他領班身體已經都直起來,用餘光悄悄打量情況,猜測季冬桐是不是要倒黴。但實際發生的與他們所想的全然相反,老季在陸鋒身後朝季冬桐眨了眨眼,季冬桐的腦袋上落了一只寬大的手掌,男人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來。
“幹的不錯。”
這兩個月有很多說過他幹的不錯,一些老客人說過,孫晨說過,老季也說過,他都淡定地受了。但只有陸鋒——季冬桐眼睛上莫名其妙蒙上了一層水霧,無法克制地抽了口氣,簡直像得了老師獎勵的小紅花高興得直冒鼻涕泡的幼兒園小朋友。他沒有開口說話,擔心嗓音裏帶出什麽來。陸鋒也沒有要他回答的意思,順勢又拍了拍他的肩,先和老季往前走了。旁邊站成兩排的領班都跟上去,路過季冬桐時留下羨慕或嫉妒的眼神,季冬桐在原地一動不動,直到完全整理好了情緒才用力抹了把臉,調頭跟上去。
陸鋒先是把一到三樓的娛樂室都逛了逛,沒發現什麽問題就讓跟着的領班散了忙自己的去,就留下老季和季冬桐,三個人開了間桌球室。
陸鋒是會打臺球的,那時候他們那批人都剛剛發財,除了買車買房還得把其他的體面也提上來。高爾夫、臺球就都是在那時候學會的,請了老師特意教。他對臺球的興趣勝過牌和高爾夫,到這兒來的時候總是和老季泡在臺球桌上。有陣子沒打,陸鋒是有些手癢,他把外套脫了,老季的胳膊剛伸出去,一直和影子似的沉默地跟着的季冬桐卻早就候在一邊,把陸鋒的外套接下了。
“……可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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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季看了挂外套的季冬桐一眼,又看了陸鋒一眼,嘴裏啧啧有聲。
“您這是把人家徹底買下來當貼身小厮啊。”
陸鋒也有些意外,他去看季冬桐,小孩已經挂完了外套,此刻在他視線下局促地垂着眼,嘴巴仍是抿着。他看出人有些不自在,沒多說什麽,拿了臺球杆後給了老季一肘子,讓他閉嘴。
老季是最早跟着陸鋒的一批人,關系早不只是上下屬關系了,江湖點就是兄弟情分。老季讀了個研究生看着人模狗樣,此刻摘下眼鏡挽起袖口就和當初跟着陸鋒運貨跑街的時候沒什麽兩樣。他受了陸鋒一肘子,但仍堅強的把嘴裏那兩聲啧完了,才跟着拿了球杆上桌和陸鋒對球。
看得出兩個人都是行家,出杆的姿勢非常漂亮。老季的球快、準,透着股咄咄逼人的殺伐氣;陸鋒相對來看就顯得随意很多,他習慣側身壓在球桌上,姿勢說不上多标準。但現在他的襯衫扣子一直開到胸口,半片堅實的胸肌在人眼皮子下鼓着,每次擊球的動作看似随意,卻都精準把球推到了對方的障礙點上,眉目間的放松和懶散有種要人命的性感。
季冬桐無端有些口幹舌燥,他不得不把視線轉移到老季身上,然而只看了一會兒就忍不住又把頭扭回來。球桌上的兩人不計分,不論輸贏,只是随心所欲的過一把瘾。但季冬桐卻都計着,每次陸鋒進球,或者給老季造成個錯誤球他都暗暗握拳,自顧自開心一會兒。他原來也是一點不知道規則的,但在茶町有時候就要幫別人看着計分、當荷官,因此大大小小牌桌球桌上的東西都會了點,至少看是看得懂了。
陸鋒和老季有來有往打了一個多小時,在空調房裏身上都出了一層細汗。老季扔了球杆,甩甩兩只酸痛胳膊,羨慕嫉妒恨地看着陸鋒沒事人一樣地點了根煙抽上。
“年輕就是好啊,想當年……”
“打住。”陸鋒眼皮都不擡,“你身體是自己讀書讀軟的,別把鍋甩到年紀上。”
老季被一句話噎了個半死,翻了個白眼罵他一句泥腿子。
陸鋒确實是泥腿子出身,他會的都是商場上實打實摸出來的。除了一開始的時候邊開公司邊學了幾年金融,後來把産業鏈拉起來了,畢業證也沒拿學位也沒考,直接回身撲進了公司。他眼光毒,攬錢快,穩定了原始資本之後就一個個挑骨幹挑人才。現在陸鋒的産業鏈裏的管理層都是他親手給項鏈鑲珍珠似的嵌進去的,他是這條項鏈的擁有者,基本不用插手再去管什麽事兒。
“對了,這麽一說……”老季的視線忽然落到了季冬桐身上。
“冬桐呢,你要讓他一直待在這兒嗎?”
陸鋒夾煙的手擡起來的動作頓了頓,他看向季冬桐,若有所思地問了句。
“倒是忘了這個,你想去上學嗎?”
孫晨嘴裏的學校在季冬桐腦子裏一晃而過,但他看着陸鋒的眼睛,很快搖了搖頭。
“不去。”在老季驚訝的注視下又補充了一句,“讀書沒用。”
“你這個傻的!都沒讀過你怎麽知道沒用?”
老季沒好氣地罵他,他原來是看季冬桐跟着孫晨學英語的時候學的認真,以為他有興趣,才特地在陸鋒在的時候提一提。季冬桐人聰明,只是環境不好,現在只要回到學校,就算是把他錯失的那幾年掰回來了。以後按部就班地考上大學,畢業,出來工作,只要努力一把,他的人生就絕對不會只局限在這一畝三分的小地方。
“我不讀書。”
季冬桐沒回應老季的話,只是死犟着這點。
“我就給你這一次機會,以後就不能反悔。學費我給你出,你想好了——真不願意去讀書?”
陸鋒沉聲問他。季冬桐遲疑了一會兒,但還是堅定地搖了搖頭,說,不讀。
老季給他氣個半死,沒再理他,陸鋒咬着煙,只淡淡颔首,道不讀就不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