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季冬桐傻傻地拽着那張欠條,把薄薄的一張紙捏得緊緊好,好像那是什麽分量千金的東西。這無疑是一張賣身契,可他臉上在短暫空白之後卻驀地露出了難以自抑的喜悅神情。
陸鋒看着小孩的眼睛一點點亮起來,眼神不自覺柔和了一些。他原來并不是容易心軟的人,現在有些不一樣了,陸鋒覺得那大概是活了太久的緣故——季冬桐對于他來說太小了,無論是年齡還是身份能力。就是鯊魚也會容忍一些小魚吞噬它尖牙上的血肉,陸鋒看着季冬桐就像長輩看着晚輩,心軟一些也是正常的。
季冬桐身上的傷要根治怎麽也得在醫院住上兩個月,他原來有些不安,但得了陸鋒的許諾之後也就安安心心住下。期間的醫藥費陸鋒全包,但小孩的一句話卻讓陸鋒犯了難。
他問,“陸先生,我跟着你嗎?”
陸鋒在季冬桐醒了之後就告訴了他自己的名字,季冬桐在床上靜靜地聽了,然後嘴唇微微開合,像是在練習這兩個字的發音。他停頓了許久,才拿舌尖抵上上颚,鄭重其事地叫出了這個名字。
陸鋒一怔,病床上的季冬桐已經盯着他又叫了一聲,“陸鋒”。少年的音色是很好聽的,即使經過了變聲期仍較成年之後要軟和上那麽一點,此刻他嘴角又難得帶上了笑的影子,摻在一起就把這個名字抹上栀子花一樣的清亮,透着愉悅的甜香。陸鋒登頂莫城幾年,已經很少有人這麽連名帶姓的直接稱呼他,記憶裏只有一個人還那麽叫他。陸鋒的思緒微微一晃,耳邊響起那個聲音——
“陸鋒。”
那是陳冬的聲音。
“……叫陸先生。”
陸鋒垂下眼,揮散腦中耳邊難以自抑的遐想。他對季冬桐說,讓他叫陸先生。
彼時季冬桐對于這一切一無所知,陸鋒讓他叫了陸先生,他就立刻改口。至于那個名字就咽下喉嚨,放在了心底裏頭。
“陸先生,我跟着你嗎?”
自然是不能跟着陸鋒的,季冬桐太小,肩部能抗手不能提,又沒念過書。進公司不行,留下當個保镖更不可以。陸鋒身邊倒是缺個司機的位置,然而季冬桐估計連方向盤都不會握,而且也埋沒了他。
季冬桐沉吟良久,和他說,你跟着老季幹。
陸鋒的在莫城的産業滲透方方面面,什麽都粘上一點。他能做到這麽大也是因為他從不獨占每塊肥肉,能讓別人分上一點,也容的給人行個方便。因此整個莫城的經濟就像陸鋒的人脈網,他收攏人進來,和別家合作,源源不斷的金子順着他的張在莫城的觸角被吞咽進陸鋒背後的陸姓財團。
老季就是他手底下一個賭場的管理人。此賭場非彼賭場,這是專門供于小資人士的,換了個名字叫娛樂室。它裏頭是各色的賭桌小玩意兒,□□、骰子、麻将甚至桌游桌球,賭的大小全憑客人心情。因為這裏的客人大多輸的起,因此娛樂室所設的安保不為讨債,都是為客人的安全服務。它外面建的像度假酒店,各層的娛樂種類分明,三樓往上是為客人提供的休息包廂,頂層是旋轉餐廳和健身房,一樓還有兩個大游泳池和汽車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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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娛樂室更正規,也更圈錢。老季原來跟在陸鋒身邊,腦子靈活為人圓滑,後來主動和陸鋒請纓去讀成人大學,補完落下的東西之後還混了個財經管理的研究生。他一拿到學位回來陸鋒就扔錢給他辦了這個娛樂室,現在經營得有聲有色,不說大人物,來來往往都是中産階級裏拔尖的人。季冬桐跟着他幹,既不至于跳躍太快,也多少能學到點東西。
季冬桐出院當天就被老季接走了,老季叫着老季,可大概是讀過書的原因,生的一點不顯老。他快四十的人,身體清瘦,架着金絲邊的眼鏡穿着制定的藏青色簡體西裝,胡子也刮得幹幹淨淨,一身的書卷氣。
季冬桐從來沒接觸過這樣的人,就算是陸鋒身上的匪氣也更重一些。他在老季身邊坐着有些無所适從,心思就慢慢地轉到了陸鋒身上——今天他出院,陸鋒沒來。事實上在住院期間他就沒和陸鋒見過幾次面,這讓他有些失望,盡管他找不到失望的理由。
“季冬桐?”
突然被點名的季冬桐愣了一愣,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是老季在叫他之後迅速應了一聲,然後飛快的瞥了他一眼。
那一眼裏還帶着摘不幹淨的警惕和防備,老季這才發現季冬桐的背繃的很直。他好像完全沒有靠上車座放松的意思,屁股坐得離車門很近,似乎随時都能跳車逃開。老季既好笑又意外,他現在和陸鋒手底下沾着灰色的産業離得遠,很久沒看見季冬桐這樣的孩子。心下有趣,刻意逗他。
“放松一點,你現在跟我要去的地方可不能繃着臉。來,對我笑一個。”
季冬桐下意識捏緊了拳頭,他聽得出老季只是在打趣,但從小的生活環境讓他相當抵觸玩笑和挑逗,因為那背後總是滿含惡意的。他第一反應就是開口拒絕,可陸鋒的臉掐着這個時機在他腦海裏晃了一晃,陸鋒說,跟着老季好好幹。季冬桐沉默着反複想了幾遍陸鋒的話,捏緊的拳頭松開了點,側頭對老季牽起嘴角。
少年膚色黝黑,經過兩個月的調養不說長了多少肉,氣色确實是好了很多。他天生長得漂亮,嘴角翹起的時候會露出一點虎牙的尖尖,一雙丹鳳眼的眼尾也跟着自然而然地挑起來,小豹子似的俏皮。但這笑容卻是很突兀的,老季愣了愣,因為季冬桐的眼睛裏頭是死的,他正面對着他,就像對着一副被剪空了眼睛的微笑的人物油畫。
老季臉上的表情收了一些,眼神沉了下來。他伸手直接捏上季冬桐的臉,很用力地點了點對方的眼皮,不鹹不淡的說。
“誰讓你這麽笑?你要是打算用這張笑臉跟着我回茶町,我現在就可以讓你滾回去。”
茶町是業內人對老季管的娛樂室的稱呼,同樣一個休息打發時間的地兒,茶町叫着就更好聽一點。
季冬桐不适地在老季手指下動了動眼珠子,他過去的十幾年裏從來不需要對人虛與委蛇,現在看來假笑的技能并沒有點亮。但他的直覺敏銳得厲害,知道老季是說真的,而他不能在被陸鋒送出去的一打頭就被扔回來。季冬桐沉默一會兒,撥開老季的手,然後對着他一笑——小孩的眼睛裏一下子有了神采,盡管那眼神虛虛的只似有若無的落在身上。車開的慢,老季知道季冬桐是沖着車窗外頭掠過的花笑的,但也沒再強求,拍了拍季冬桐的肩膀揭過了這茬。
這種東西不會沒關系,扔在人堆裏磨幾天自然就會了,問題是自己想不想要會。
現在的季冬桐當然是只有一個選擇的,老季說的對,在茶町待了不過三天季冬桐已經學會了切真實意地朝陌生人露出笑容。他天生聰明,很快就摸透了茶町上下幾層樓的格局,不多話,卻眼觀手察地做着實事。一周過去,老客都知道了茶町新來了一個半大不小的服務員,不但懂事,長得還朝氣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