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季冬桐是被裝在麻袋裏被夏美借了鄰居運貨的小三輪拉到賭場門口的,到了賭場夏美就沒法子進去了,她也不敢,只能停在一邊路口的旮沓落裏摸出手機給季軍打電話。沒通,就又朝着之前季軍打來的那個號碼撥過去,這次很快就接通了。
不一會兒賭場裏面就出來兩個人,都穿着黑色的安保制服。他們在門口站着視線在周圍掃過一圈,然後目光鎖定了怯怯地朝這邊望過來的夏美,順着她手指頭的指向上去扛起了擱置在車板上的麻袋。
季冬桐暈了一陣,被三輪車颠得渾身發痛,迷迷糊糊要醒過來。他只覺得自己像是懸空被什麽人扛着,能聽到穩健的腳步聲,但不一會兒外面的聲音就忽然大了起來——吆喝聲、骰子翻滾聲和喊大小的聲音此起彼伏。這些聲音順着薄薄的一層麻袋的縫隙不間斷地鑽進他的耳朵,在季冬桐尚有些混沌的腦子裏驀地撕開一道清明,湧出對他此刻的境地的一個極可怕的猜想來。季冬桐的手還被綁着,他屏息蓄力,雙腿緊繃地像獵豹撲食前蓄勢待發的後腿。
扛着他的人穿過嘈雜熱鬧的賭場大廳,順着樓梯往下走了一段路。季冬桐感覺周圍一下子安靜了,便突然地腳朝着一邊用力一蹬讓自己從人肩上翻滾下來。兩個保安沒想到他會突然掙紮,竟一時不備真讓他從肩膀上掉了下去。夏美以為季冬桐是昏着的,麻袋口只是松松一紮,他滾下來的時候屈起兩腿讓膝蓋先着地,不至于再次磕上腦袋。随即就迅速地往下踢着麻袋,用牙、手讓自己從麻袋裏掙脫出去,一直到季冬桐整個上半身都探出麻袋口了,兩個保安才反應過來。
季冬桐探出頭的時候才發現他們已經到了一扇門前,那大概就是他要被送進去的地方了,季軍也許也在裏面。這是一條長而深邃的走廊,燈光是慘白的,回過頭去要看很遠才能看到向上的階梯。位于負一層的走廊不見天日,比外面要更涼一些,陰冷的空氣貼上皮膚,季冬桐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他想跑,可一只肌肉虬結的手已經按在他的肩膀上,高大的賭場保安像是拎雞崽似的輕易的拽着他的後衣領把他從麻袋裏提了起來,衣服領口順着對方的動作滑動勒住了脖子,季冬桐的臉憋的發紅,他的雙腿在半空中無力的蹬了兩下,那條通向樓上的階梯在他的視線裏變得模糊,看起來更遙遠了。
對于季冬桐來說的最後的拼死反抗實際上并沒有激起一點水花,對保安來說算不上任何的工作失誤,連工作不順都不是。拎着他的男人只順手給他在肚子上搗了一下,然後拖着毫無掙紮之力的他徑直敲了敲門走進那個房間。
季冬桐被扔在地上,他控制不住地蜷縮起身體,如果不是沒吃東西,那一重拳幾乎要讓他把胃裏所有東西都吐出來。他額頭上的傷口已經凝固了,痛感也将将麻木,只有不間斷的眩暈一陣陣擁上來。
這就是命。季冬桐半睜着眼睛,極度疲憊的想。他從不認命,但現在認了,他已經沒有其他辦法了,甚至也并不想管接下來會發生什麽。這時一雙黑色的鱷頭皮鞋進入他的視線,男人的聲音從上面落下來,在季冬桐耳邊輕輕打了個轉——
“這是怎麽了?”
那是陸鋒聲音。
季冬桐的眼睛微微睜大了,他轉動眼珠子往上看去,正對上陸鋒低垂下來的眼。對方看到他半臉的血跡時眉頭皺起來,給一邊候着的人去了個眼神,管事兒的立馬上前要扶他起來。季冬桐本以為他一進門就能聽到季軍的咆哮,或者看見“讨債的”滴血的尖刀。但此刻房間裏一片安靜,陸鋒嘴上咬着的不知名的煙草的冷香漫在空氣裏,像帶着潮濕氣的霧似的滲進他滾燙幹渴的皮膚,一瞬間就獲得了沁人心脾的涼意。
陸鋒皺着眉頭看小孩躲過了賭場管事經理的攙扶,在自己腳邊用仍抱着紗布的手指艱難地勾住了他的褲腿。那一角衣料被他勾的牢牢的,陸鋒捕捉到季冬桐的視線,再一次覺得自己看見了某種渴求憐憫的犬類。那雙漂亮的黑眼睛一旦濕漉漉的摻了水,就将一切刺人的戾氣掩蓋了,變成無害的樣子,只有刻在骨子裏的固執還留着,逼着人正視他。
管事的為難地看了一眼陸鋒,開口要說什麽,被他一個手勢打住。季冬桐仍盯着他,蜷縮在地,遍體鱗傷——在這視線裏陸鋒俯身,雙臂穿過他的頸後和腿彎,把季冬桐整個人攬在懷裏打橫穩穩抱了起來。他朝門口走去,立在門口的保安連忙把房門打開。走廊還是那條走廊,但拿腦袋抵在陸鋒的胸口,季冬桐卻後知後覺的發覺那燈也不是那麽慘白的,只是一種普通又明亮的,純正的白色,他就在這光線的照射下安然睡去。
陸鋒上次和秦老他們打牌,聽了一嘴“繼承人”的事兒,無意間想到季冬桐。他倒是沒有什麽将人收成繼承人的培養的念頭,但是那雙眼睛在他心裏留下的印象太深,讓他也不能不覺得,可惜。
把那麽一雙眼睛的主人埋在泥地裏,确實是太可惜了。
陸鋒本來是不會管閑事的性子,這事對他來說又尤其的小。因着那麽點前情後事的情分和惜才之心,也不過對下面吩咐一句,要一個人。季軍是個賭鬼,在賭場把這事兒辦好最便捷,而且由他自己親手送出去的人也更能和以前斷個幹淨,避免後續糾纏的麻煩事發生。陸鋒沒交代要人幹什麽,下面人自然也不會主動索問,管事的只按了最幹脆的方法來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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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來是沒錯的,但陸鋒現在手裏拿着醫生開的病歷和片子,心裏的情緒相當複雜——輕微的腦震蕩、顱骨外傷、手指還未痊愈的粉碎性骨折和渾身的淤青挫傷。十四歲的孩子,不好生養着落下什麽病根,這輩子恐怕都要廢了。
而因為他吝啬于一句話,就讓人身上更多了個口子……說到底他也是幫兇。陸鋒的眉頭緩緩壓了下來,謝過醫生後慢慢把手裏的東西收好了。
季冬桐是在醫院的病床上醒的,單人間,整潔敞亮,入目就是一片柔和的白。沒開空調,窗戶半開着,正對着外面的林蔭。夏天的熱風都自那樹蔭過濾,透進來的只有清涼的微風。渾身的傷口都被重新處理過一遍,這絕對是季冬桐這些日子以來身上最舒服的時候,先前的不甘和絕望都像是假的。他躺在床上,眼神帶點着迷茫的發了會兒呆,然後看見門被打開,陸鋒走了進來。
“啊。”
季冬桐的眼神有了焦點,他下意識的張了張嘴,可是既不知道要叫陸鋒什麽,也還沒想通自己要說什麽。他無言地垂下眼睛,過了許久,才再次擡眼去看陸鋒。
他本想為自己增加砝碼,可他一無所有。
“你能不能……帶我走。”
“我什麽都能做,什麽都能。”
陸鋒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眼神平靜無波。直到季冬桐說完了吶吶地看着他,才從口袋裏摸出一張欠條。他走過去把這張薄薄的紙放進小孩搭在床上的掌心裏,終于動了動嘴,露出一個笑。
“季冬桐,搞清楚一件事——我是季軍的債主,你已經被我買下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