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紅拂傳
冷佩玖與賀琛“促膝長談”,闡明心扉後,連張叔都能看出——賀琛待冷佩玖是大不相同了。
雖是照樣的吼、照樣的言辭不雅,但這語意裏,明明白白的多了些溺愛和縱容。別人道是冷佩玖厲害,讓賀軍長開了竅。
張叔同賀宇對此見怪不怪,長此以往下去,哪天能從賀琛的嘴裏聽到“你他娘過來!給老子抱抱!”這樣的言語,也不足為奇。
近月來,報紙上的花邊新聞換了好幾個風頭。什麽賀軍長終抱美人歸,冷老板得一長期飯票。有人揣度他倆的關系實則為“買賣交易”,不存在什麽比翼雙.飛,山盟海誓。有人大誇海口,不出半月,冷賀二人定會分裂。
反正衆說紛纭,講到離奇處,居然說冷佩玖可能是賀琛失散多年的親兄弟!他倆在一起這算什麽?兄弟變夫妻?!真是傷風敗俗,寡廉少恥。
賀琛關心時事,常看報紙。自從與冷佩玖攪和在一起,他也是頻頻上報。起初賀琛覺得十分荒謬,好事者全憑一張嘴都能玩出花兒。要是嘴巴能代替槍炮,那日本人還敢來犯?
後來看習慣了,每每讀到荒誕處,總是笑得直不起腰來,手邊的早餐也忘了吃。
冷佩玖歪着頭,睜着雙眼睛滿是不解:“軍長不生氣?這可都是在污蔑您啊。”
賀琛嗆得牛奶都喝不下去,他招招手,讓冷佩玖坐到自己身邊來。
賀琛放下報紙,捏着冷佩玖的下巴,左右看看,說:“嗯,老子要是長你這樣兒,戰場上誰他媽還聽命。”
冷佩玖明白了,這人是在計較“親兄弟”這個梗。當即他拿了塊面包塞到賀琛嘴裏:“行吧,軍長。佩玖要是長您這樣,往臺上一站也是妥妥地吓跑全觀衆啊!”
賀琛皺眉,被噎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利眉一豎,在冷佩玖的屁股上不輕不重拍了一掌:“嘿!反了天了你!”
“哪兒能呀,軍長您就是我的天,”冷佩玖哈哈笑着,聲如銀鈴,趕緊躲開了,“您可是英雄!英雄翻了是什麽?狗熊啊——”
二字一出,旁邊昏昏欲睡的張叔吓得魂飛魄散,大腿發軟。哎喲小祖宗!你是什麽都敢說!
賀琛一愣,佯裝大怒,實則笑開了。
他壓着笑意,伸出手對着跑上樓的冷佩玖點了點:“膽肥了!狗`日的。”
張叔在兩人之間看了看,也捂着嘴撇開臉偷笑。自從冷佩玖入住賀公館,這麽些日子下來,軍長的笑容是越來越多了。
賀琛與冷佩玖“心意一相通”,相處起來自然也随便了。他們對彼此的生活作息,來往的朋友,有了更多了解。
北伐結束,賀琛從前線退下來。打着各種幌子當閑散人員,偷懶休息。政界對其作風衆說紛纭,賀軍長絲毫不在意,反而有點要認認真真過日子的兆頭。
但冷佩玖清楚,賀琛的外交不僅不曾停歇,随着年關将近,可以說是愈發繁忙起來。兩人逐漸很少在家裏打照面,說話的次數也慢慢減少。
其原因歸結于作息規律不同。
賀琛總是應酬到淩晨,甚至第二天早晨才回家。這時冷佩玖要麽已睡下,要麽已起床做早功。
睡覺時間錯開,兩人歡好的次數也相應減少。這時冷佩玖才發現,賀琛對于“性”,當真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要不是冷佩玖多次“主動獻身”,賀琛可能忘了他還養着一只金絲雀。
一開始,冷佩玖不大習慣,以為自己失去魅力。再加上當時又來了一位南下的女名伶,在上海一時名聲大噪。
據說賀琛沒回來的那天晚上,這位名伶被梁振請去給他們唱堂會,陪玩。冷佩玖雖自身不參與,但他可是清楚得很,這裏頭到底是個什麽陪法。
那夜,賀琛唯一一次沒有回來。又據說,這位女伶人夭桃濃李,占盡風流。見過她的男人,無一不拜倒在其石榴裙下。
冷佩玖第一次有危機感,嘗到了不悅與心酸。
賀琛第二天回來,衣服熏上了甜膩的鴉片香,還有好幾種女人香與煙味。
他難得主動想與冷佩玖溫存會兒,賀琛把窩在絨被裏的冷佩玖扒拉出來,俯下身埋在他頸窩間,下巴上短短的胡茬刺得冷佩玖微癢。
一整夜的忐忑與難過,冷佩玖一宿沒睡好,此時更是有點恃寵而驕。
冷佩玖一掌推開賀琛,委屈道:“賀大軍長還記得回來呀,還知道自己有個家啊!”
賀琛啧一聲,冷佩玖無論何時都愛叫他“軍長”,連姓加個大,說明心裏不痛快,有怨氣。問題是自己一沒吼他,二沒欺負他,跟自個兒生哪門子氣?
賀琛艴然不悅:“小玖,好好說話。老子累了一天回來,怎麽着你了?”
冷佩玖見他不認,喜憂參半,卻還是撇嘴道:“您怎麽會累。一晚上怕是醉卧美人懷吧!那女伶人美不美?是不是當真那麽卓越多姿,名嫒美姝?”
賀琛愣是想了半天冷佩玖所指的女伶人是誰,昨夜被梁振、白榮鶴等人拉着打了半宿麻将,又陪幾個政界要員勾心鬥角下半宿。簡直不是人過的日子。
女伶人?一個挺美的女伶人?
賀琛冥思苦想片刻,好像昨夜是來了個唱堂會的戲子。咿咿呀呀一晚上,賀琛心裏有事,被這昆腔吵得心煩意亂,還真就沒注意長相如何。
賀琛醍醐灌頂,這小玖兒不知從哪裏得來消息,準是吃醋了。飛來橫鍋,砸得賀琛啞巴吃黃連。
慘!
“老子說你真是……”賀琛提了口氣,準備訓幾句。他盯着冷佩玖埋在被子邊的眼睛,忽然覺得這孩子還挺好玩,“嗯,是很漂亮。女人麽,身子香軟,确實不一樣。”
冷佩玖剛以為自己誤會了,沒想到人家賀軍長大大方方一口認下!氣得他将被子一把拉至頭頂,甕聲甕氣道:“所以您就樂不思蜀了!不回來了!那你怎麽不把她也帶回來!以您的名頭,誰還不想撿個姨太太做啊!”
賀琛差點沒笑出聲兒,他繼續一本正經地說:“對伊人哪能如此輕率,當然得先以禮結交,然後慢慢深入,互相了解,再一舉拿下。”
冷佩玖可難過死了,瞧瞧,這就是男人,這就是有心與無心的差別!冷佩玖沒再反駁,反而越想越委屈,躲在被子裏哭上了。
這顫顫巍巍的哭聲傳出來,賀琛一哂,這孩子怎麽如此純粹,實心眼兒。他沒有辦法,只得動手去拉被子,柔聲哄道:“怎麽就哭上了,我騙你的。我連那女人唱的什麽都記不住,哪會……”
“你騙我!你就是騙我!怎麽了!人還沒追到手,所以不能甩了我!等那人一到手,你肯定立馬将我掃地出門!”
“我操?老子那麽沒良心?!”
“你就是沒良心!沒操守!白眼狼!你你你你!”
冷佩玖玩命掙紮,使勁躲過賀琛的攻勢,就是不願将頭露出來。賀琛起先逗着還挺開心,不想冷佩玖認真了。
但凡吵架争執一認真起來,就沒意思了。
說話沒個度,傷人又傷己。
賀琛的耐心直線下降,最後忍無可忍,大力拉開絨被擲在地上。冷佩玖穿着睡衣,雙眼通紅地蜷縮在床中央。
一人軍裝微敞,襯衣有些淩亂,眼睛因熬夜而紅絲密布。
一人睡衣大開,渾身淩亂不堪,眼睛因哭泣而蛛網遍集。
兩人就這麽大眼瞪小眼,互不相讓地對視了好一陣。
“你他媽再鬧!”
賀琛狠狠地将發狠往後一抹,兇神惡煞。
冷佩玖不知怎的膽大如鬥:“我就鬧了!是你不要我了!”
賀琛簡直無處說理去,這小兔崽子真他媽該打!
他咬着牙,說:“他娘的你再說一次?!”
“你就是喜歡別人了!現在嘗出個好了吧!知道女人的好了,女人溫柔鄉!比我好了不止一星半點!”
冷佩玖有點不管不顧撒潑的味道,實則他真的慌了。如果,如果賀琛真的對那女人有意思,如果那位女伶人進了門,自己又該怎麽辦?
一個男人,去同女人搶男人嗎?未免,也太可笑了點。
冷佩玖咬着唇,渾身發抖。他擡起頭,還想繼續叫板——
不料身邊床鋪猛地下陷,眼前一黑,身上遽然一沉!接着溫熱的雙唇被另一雙略微冰冷的嘴唇覆蓋,冷佩玖驀地睜大了眼睛。
賀琛吻了他,舌頭從冷佩玖唇上滑過,兩人氣息交織,清新的木制芳香纏上濃烈的煙味和淡淡的酒氣。冷佩玖幾乎是不會動了,他僵硬地被按倒在床上。
賀琛先是貼着他,動也不動,好似在安撫一只小鹿。
這小鹿睜着一雙受驚的眼睛,愣愣看着他。
賀琛擡起眼皮,冷佩玖細長的睫毛沾着水汽,一根一根的,很是好看。他聲音低沉而磁性:“連閉眼都不會麽……”
冷佩玖唰地閉上眼睛。賀琛輕聲一笑,加深了這個吻。
兩人唇齒相依。
冷佩玖這張嘴,唱過戲,也念過詞。但這是第一次,有人近乎虔誠地親吻他。
大抵接吻這事,對于聰明人來說總能無師自通。兩人如小孩學步,踉踉跄跄地學會了,甚至從對方嘴裏嘗到了一點血腥味。
接着越發不可收拾了。
冷佩玖伸手環住賀琛的脖子,拉着對方往下壓。賀軍長連鞋都來不及脫,明顯感覺兩人心底的急切。他在冷佩玖嘴裏攻城掠池,霸道無比。
将近一分鐘,賀琛才撐着手臂,直起身子。身下的冷佩玖早已迷迷糊糊找不着北。
賀琛濃墨般的眼睛,認真看着冷佩玖。
說個讓人老臉一紅的事實,這是賀琛的初吻。起初他吻得唐突,問得毫無章法。到後來,他竟吻得欲罷不能。若不是冷佩玖快要無法呼吸,賀琛覺得自己能立馬吃了他。
真要人命。
賀琛撫摸着冷佩玖的頭發,又從發尖滑到臉頰邊。他聲音粗粝,夾雜着說不清的沙啞:“老子真逗你的,談了一晚上正事,老子根本沒精力看她的臉。”
冷佩玖說:“那要是有精力,您就看了?”
賀琛難得哄人,他真覺得就一個冷佩玖都夠他應付勞神,怎麽會再給自己找罪受。
他說:“有精力也不看,她的昆腔沒你好。京劇也唱得不如你。找她還不如找你。”
“可你說女人就是不一樣。我知道我是男人,再怎麽着,身子骨也是男人的……”
“沒有,”賀琛實在受不了冷佩玖這般糯糯的語氣,俯下身把他揉進懷裏,“別人都比不上你,誰都沒你軟,沒你甜。”
冷佩玖的臉頰貼在賀琛冰冷的領章上,金星膈得他不太舒服。他騙了偏頭,問:“軍長,此話當真?”
都哄到這兒了,賀琛幹脆一不做二不休,道:“當真。”
冷佩玖眼裏還含着水花,嘴角卻勾了起來。他環抱着賀琛,軟唇在賀琛耳邊擦過,又酥又癢。賀琛偏過頭,方才的情動還沒下去。
“乖,別動。”
冷佩玖舒展眉眼,俏麗一笑。他愈來愈不怕賀琛,反正軍長是真寵着他。
“軍長,我幫你。”
賀琛低咒一句,呼吸驀地加重,真他媽是個要人命的妖精!
這一鬧,冷老板的早功,只得在床上練練了。
反正這日子,就是這麽鬧哄哄地過着。有聲有色,有人間煙火氣兒。
賀琛對冷佩玖越發縱容,除開買戒子買衣服買唱片,他還特許了冷佩玖帶些朋友回家排戲。
賀琛與其他金主不同,養了冷佩玖在身邊,也從未阻止他繼續登臺演出。可就像他說的那樣,在戲院裏唱可以,出了這戲院,別人是再沒機會聽冷老板唱一個字。
賀琛将冷佩玖護在麾下,着實的霸道。
既然賀琛允許,作為一天不唱燥得慌的冷佩玖,自然将朋友都招來了賀公館。他的朋友中,不乏名伶、文豪、著名琴師。這些人聚在一起,成天想着怎麽琢磨戲本,排新戲。
每到約定時日,全上海叫得出名頭的大角兒們紛至沓來,光臨賀府。這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物,使得公館上下一派忙碌。他們有時扮裝,有時就這麽素臉開唱,生角旦角齊聚一堂。
嗨喲,一時間,賀公館好比第二個丹桂第一臺!
引得衆多票友搬了椅子想在賀府門口排排坐,紛紛表示對賀琛的羨慕嫉妒。賀軍長興致來了,給角兒們通通送去上好的門臉與打賞。
這冷佩玖啊,是越看越可愛。
時間一長,這麽獨占好處也不行。借着聽堂會,實際想與賀琛談政見、交好的人也越來越多。
其中王公館的王老爺就正有此意。因近期升遷,他将在往後的工作中與賀琛多有交涉。而賀琛深谙其理,直接邀了王老爺過來聽堂會。
冷老板親自敲定節目,于半月前開始精心準備,怎麽說也是一場大戲。
令人期待。
立冬一過,天氣猛地更加寒冷,明晃晃的太陽沒有絲毫作用可言。
這天下午,賀公館的牌局就要開了。梁振早在客廳裏鬧鬧嚷嚷,白榮鶴與龔力安懶得同他鬥嘴,其他一衆客人看玩笑似的或坐或站。
這又是一場鐘鼓馔玉的聚會。
冷佩玖換好水色長衫,右手照例帶着一只玉镯。他與賀琛站在門口,準備迎接王老爺的到來。
“軍長,這王老爺.....官比您大?”
賀琛瞥他一眼,道:“對長輩的尊重罷了。”
冷佩玖點點頭,接着見一老爺車從大門處緩緩駛來。轎車停穩,張叔上前拉開車門,一位精神健碩的老爺子從裏頭下來。
想必這就是那位王老爺。
冷佩玖見賀琛笑逐顏開地迎了上去,他跟着,發覺後面還有兩人。
一人同樣長衫加身,外面罩了件貂絨披風,上好的錦緞襯得他異常俊美。而另一人西裝筆挺,外搭深黑羊絨大衣,品貌非凡。
兩人站一塊兒,竟是這般登對。
賀琛也發覺了,他先是同那位西裝男子對上眼,問道:“這兩位是?”
“哦,是這樣。”王老爺拉過長衫男子,說“這位是最近剛剛聞名古玩街的蘇老板,現在偶爾做我的私人顧問。”
他再指着西裝男子道:“這位,是蘇老板的家兄,連老師。兩位于我交情頗好,上次有恩于我。這不,你要辦堂會,蘇老板又是個戲迷。我呢,就借花獻佛,用你的人情把我的人情給還咯!老弟不會介意吧?哈哈!”
賀琛輕微地皺了一下眉,卻沒多說什麽,他轉過身将冷佩玖引過來,說:“無妨,今日都是票友。這位便是冷老板,我也不用介紹了。”
冷佩玖點頭,伸出右手,笑着說:“老爺好,蘇老板、連老師,你們好。”
這一串兒流利得體的問候,令王老爺與賀琛十分舒心。
蘇穆煜盯着冷佩玖手上的镯子,出神幾秒。
很快,他意味深長地回道:“冷老板,久聞大名。”
“喜歡您已經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