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鎖麟囊
“巧巧巧!”
蘇穆煜眼皮跳了跳,氣得不想多說話。他剛要轉身關大門,發現拆遷隊的狗腦袋卡在門縫裏,懷疑狗生。
“進去進去,爸爸我出門辦事。”
誰知拆遷隊根本不看他,狗鼻子動了動,似尋到記憶中的味道。拆遷隊往蘇穆煜身後瞧去,剛與連鳴對上眼!
哦喲,整個狗都不好了!
“汪!汪汪汪!”
拆遷隊突撒狗瘋,它在門縫裏瘋狂扭起身子,竭力想要擠出去。
蘇穆煜大驚,拆遷隊傻是傻了點,可平日性情溫和,犯不着咬人。連鳴到底多招狗恨?
就這麽電石火光一疏忽,架不住拆遷隊蠻力過人,一狗當先沖了出去!
蘇穆煜傻眼,慌忙跟着跑,大喊道:“拆遷隊!回來!不準咬人!”
誰知這狗崽子永遠是狗崽子,什麽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
都是厥詞!
連少雖不穿金戴銀,開的座駕也低調得不行,但整個人往哪兒一站,冥冥中就散發着我很有錢,快來傍我的信息。
拆遷隊看人有一爪,不知是不是嗅到了高級狗糧的味道。它瘋狂沖向連鳴,狗身一撲,舌頭一伸,哈嗤哈嗤對着連鳴嗚嗚叫喚上了——哪兒是咬人,明顯撒嬌!
蘇穆煜跑了沒幾步,徹底不跑了。面前一人一狗玩得歡暢,真跟一對父子似的。看這待遇,親爹妥妥不如後爹。
阿尊事貴,朝三暮四,好沒良心!
蘇穆煜黑着一張鍋底臉,不悅道:“拆遷隊!”
狗崽到底有那麽一丁點念舊情,它從連鳴身上下來,忙着奔回蘇穆煜腳邊,碩大的身子在他長袍上蹭了又蹭。
蘇穆煜很氣:“蹭什麽蹭!一身毛!你看我什麽時候蹭你一身毛了?!回去回去,丢不丢臉!我是沒給你喂飽還是沒給你窩住,現眼!”
連鳴哈哈大笑,他伸手勾下墨鏡,徹底露出那雙邪氣肆意的眼睛,“蘇老板,我與你家狗崽挺有緣,你看,這就間接證明了咱倆很有緣分嘛。”
蘇穆煜冷哼一聲,接着把拆遷隊領回家,關門前擠眉弄眼再三叮囑:你趕緊把那個便宜金主給忘了,不然有你好看!
連鳴盯着蘇老板站在門口數落狗崽的模樣,捂捂胸口,真是喜歡到不行。
犬吠聲遠,嘈雜也無。
蘇穆煜這才拍拍衣袍,轉過身,一臉正色道:“誰跟你有緣?”
嘿,蘇美人還有兩副面孔!
連鳴習慣了大起大落,思維也跟着跳躍不少。他自動忽視蘇美人眼中的拒絕,說:“今日不提私情,都是去收貨。孟老爺的買賣不好做,蘇老板指點指點?”
自連鳴提到孟家大院,蘇穆煜心底立刻清明一片。實際上不用連鳴過來提醒,他也明白今天去收貨的不止一家。
孟家是塊肥肉,誰都想來咬一口。吃得下多少,這個靠財力。但吃得好不好,納得妙不妙,這純粹是靠識貨。
孟老爺玩古多年,收藏繁雜。開門到代的有,高仿一眼假的也有。此次叫他們去掌眼,明擺了出貨。
連鳴喜歡玩,也不至于棒槌一樣被人玩。怎麽敗家是一回事,敗得心甘情願才是重點。馬三爺要收,雲中鶴也有人要來。衆人之中,就屬連鳴最沒眼力見,他得找個人挂靠,合起夥來做買賣。
除了蘇穆煜,還有更好的人選?而且于他來說,醉翁之意不在酒嘛。
蘇老板慢悠悠地走過去,在連鳴身邊站定:“想拜師啊,連少,誠意?”
連鳴毫不意外,帶着蘇穆煜繞到後備箱,他拉開門,幾個紅木雕花箱整整齊齊擺在裏面。蘇穆煜瞥了他一眼,後者歪歪頭,左手一攤,意為請便。
蘇穆煜不客氣,挨着挨着打開箱。唐代黃釉藍斑陶三足爐,清雍正的景德鎮窯墨彩山水圖筆筒,連之前允諾過的一對兒粉彩百鹿尊也一并送來了。
誠意?穩夠!
蘇老板饒是見多識廣,還是被連鳴的闊綽吓了一跳。他慢慢關上箱子,把那奪人眼眸的藍彩墨彩粉彩通通關回去。
“連少,暫不提對尊與筆筒,唐藍彩可不多得。眼下這器物又是黃釉釉下藍彩,區別于三彩器上的流淌藍彩,甚是罕見。已不算是誠意了吧?”
連鳴關上後備箱,單手撐着車身,笑了笑:“花錢學知識,我還怕學費不夠。蘇老板這意思,收了徒弟了?”
蘇穆煜搖頭,反而向後退一步。他能敏感察覺到,連鳴想從他身上要走的東西,已不是“眼力見”這麽簡單。
連鳴想要更多,而蘇穆煜偏偏給不了。
“收徒只是玩笑話,連少別當真。時間不早了,莫讓孟老爺等得太久。”
連鳴為他拉開副駕駛的車門:“這麽說來,蘇老板肯合夥?”
蘇穆煜毫不扭捏,俯身鑽進車內:“你有錢,我識貨,天合之作!”
連鳴替他關上門,雙手交疊趴在車窗上。兩人面對面,眼對眼,呼吸靠得極近,一低頭,就能吻上去。
“蘇老板,合作愉快。”
兩大狐貍視線相撞,各自腹黑輕聲一笑,暫達聯盟。
流氓配流氓,一個文臣一個武将。
早在雲城西區的孟家大院恭候多時的馬三爺等人後背一涼,狠狠打了一個顫。
馬三爺搓搓手,道:“這雲城的深秋是不是太冷了?孟二少!孟二少!你家還不開暖氣伐?”
“睜大狗眼好好看!”聞身回頭的孟二爺,粉面如玉卻脾氣暴戾,“收貨,閉上你的狗嘴。”
馬三爺樂得宛如傻逼,古玩行裏上上下下,也就這個孟二爺不買馬三爺的爛賬。
還別說,三爺就喜歡這種人,對口,有味兒,真新鮮真夠勁!
感興趣到不要不要的。
連鳴與蘇穆煜踩點到達孟家,兩人這出奇的排列組合一亮相,立馬閃瞎衆人眼。
孟老爺難得起身迎接兩人,眼睛裏的詢問之意藏都藏不住。
蘇穆煜打着哈哈,朝孟老爺伸出手去:“孟老爺,後生來晚了,對不住。”
“哪裏哪裏,剛好合适!都是來賞玩嘛,時間早晚沒差的。”孟老爺身骨硬朗,只是眼下藏不住青黑,面色略有倦怠,大有縱欲過度的嫌疑。
“喲,連少也一起來了。今個兒在孟家門口相遇,兩位真是給我孟爺面子。”
連鳴脫下風衣折在臂彎,修身馬甲襯得他風度翩翩,儒雅非常。伸出手,低調名表扣在腕上,談笑間財閥之氣溢于言表:“孟老爺,當不起這聲連少,可別折煞學生我。”
孟老爺聽罷,眼睛眯成一條縫兒,笑得像尊彌勒佛。
連鳴這話太明了:自稱後輩,給足面子;再稱學生,擺明今天是來交學費的态度。
意思是不管你孟老爺拿出什麽貨,我都會納走一二,夠痛快。
“好好好!看貨!看貨!”
孟老爺大手一揮,帶着兩人往會客廳而去。
馬三爺忍了片刻,終究沒忍住。在連鳴剛落座時,咻地蹭到他身邊。壓低了聲音:“連少,什麽意思?嗯?”
“什麽什麽意思。”連鳴不在意,順手拍開馬三爺快要怼到他臉上的放大鏡,“坐直了,好好說話。”
“能什麽意思!我去,你還不交代?上次芙蓉城的蘇富比拍賣會,你倆不是,不是——”馬三爺做了個誇張的割脖子動作。
“你倆不是——杠上了嗎?!”
連鳴有幾分好笑,猜都不用猜,如今圈內會把他和蘇穆煜兩人傳得如何水火不容。反正流言蜚語不帶草稿,黑的吹成白的,再吹成黃的。
不過別人越是将他倆捆在一塊兒議論,他就越高興。好像這樣能證明蘇連二人的關系,比起外人更近一點。
“什麽杠不杠,最近麻将沒少打吧,杠上花做了幾次?”
連鳴不與馬三貧,他帶上手套,裝作仔細,實則馬虎,研究起眼前這景德鎮窯釉裏三彩人物圖尊。
“論賭我沒你精,你可是賭聖,”馬三爺撇撇嘴,下意識瞅了瞅正一門心思撲在五代白釉穿帶壺上的蘇老板。
“那你和蘇老板,嗯,究竟怎麽回事?明人不說暗話,咱倆誰跟誰,趕緊的!”
“你不八卦要死是吧?”連鳴實在想笑,“你去照照鏡子,馬三,還記得網上那個被封號的狗仔不?你跟他相去不遠了。”
“嘿!兄弟還做不做了?!”
連鳴被問得有些煩,揮揮手:“蘇老板,我的菜。”
馬三爺深吸一口氣,拿着放大鏡指指連鳴,滿臉“我就知道,你這個敗家爺們兒”!
“連少,花錢泡男人?”
“俗不俗,寒碜我?”連鳴斜了他一眼,“正兒八經追着,別給我添亂。”
馬三爺看看連鳴,再看看蘇老板,最終搖搖頭,痛心疾首:“你倆要是在一起,古玩行得塌半邊天!”
“哪兒能啊,”連鳴還是笑,正人君子、學者風範端得相當好,“三爺,歡迎你以後來我們家鑒寶。”
“嘁,”馬三爺冷哼,抖落滿身雞皮疙瘩,翻着白眼賞玩去了,“先把人追到再說吧,我謝謝您勒!”
連鳴翹着嘴角,心情好得不行。他側頭看向蘇穆煜,再瞧瞧手裏的尊。沒意思,連鳴當即放下古董,這貨哪有蘇老板好看。
連少将手套往桌上一放,翹着二郎腿,開始認認真真“賞玩”蘇穆煜。
這廂蘇老板瞧了半天,意猶未盡地點點頭:“刑窯,五代白釉穿帶壺。釉層勻淨,制作規整,形制渾厚穩重,胎質堅實,細潔純白。都說刑窯白瓷類雪,品相這般絕美。孟老爺,這是件不可多得的好玩意。”
孟老爺這輩子什麽贊美之詞沒聽過,誇誇其談者有之,戴高帽兒者有之,言辭華而不實者有之。
但要是蘇穆煜說好,這味道就不一樣。誇張點說,業界一半的藏友都請他掌過眼估過價,出賣人在委托拍賣時設的保留價,也多出自蘇穆煜之口。
孟老爺笑着點點頭,叫孟二爺給蘇老板斟茶。孟二爺全名孟遠,正因他爸包養小情人的事,感情上過不去。
父子關系搞得劍拔弩張,估計也是流年不利,水逆犯沖。
孟老爺叫了兩聲,孟遠無動于衷。大抵同自己老爹對着幹,是這幫纨绔子弟的集體愛好。
蘇穆煜倒有幾分羨慕,自己無父無母,或者說他可能有,但記憶中就是想不起他們的模樣。
蘇老板從記事起,唯一有印象的就是公義閣,他沒上過學,更沒讀過書。滿腹經綸像是天生刻在他腦子裏,很多事他無從挖掘,也無力追溯。
眼見着孟老爺要發火,蘇穆煜和事佬似的笑笑:“不必不必,二爺與我同輩,哪有讓他斟茶的道理。我在您這兒随意慣了,孟老爺還跟我客氣。那這貨,我可是不敢收了。”
“哎,你這孩子!”蘇老板給路,孟老爺就順着臺階往下走,“這話要不得,別跟我那不孝子計較。毛沒長齊一愣頭青,還敢管起他老子了!”
“二爺是為您着想,孟老爺好福氣。”
蘇穆煜長袖善舞,順帶轉過頭朝孟遠笑了笑。
領教過蘇老板笑靥的人都知道,他桃花眼一彎,像月牙,像狐尾,媚态畢現,十分勾魂。雲城金秋的梧桐樹葉順着涼風翩跹而下,就在那一秒,孟遠清晰地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趕在臉上飄起兩片可疑的紅雲前,孟遠低下頭,裝模作樣地擺弄着一對玉件。
連鳴端看半響,暗道不好,他深知蘇美人功力強大,一雙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你,甭管他有沒有那個意思,別人都會往歪路子上想,還是縱馬奔馳毫不回頭那種。
連鳴擠到蘇穆煜身邊坐下,單手搭在蘇老板身後的沙發背上,怎麽看都像把這人圈在自己懷中。
孟遠聽到動靜看過來,連鳴頗帶震懾力地看了他一眼。獅子王守護領地,不怒自威。
孟遠皺眉,傳言兩人不和,看起來不是這麽回事啊。
馬三爺深知有多亂,趕緊一腳插過去,轉移孟二爺的注意力。
“孟二爺!小遠子,來來來,據說你也收了不少好東西,拿出來讓三爺瞧瞧!”
孟遠一怔,瞬間什麽旖旎幻想,懷疑困惑都沒了。滿腦子馬三爺桀骜不馴又有些二五缺的臉:“滾滾滾!敢打老子的主意,找死是不是?”
“咦?咦咦咦?二爺,冤枉喲,”馬三爺斜靠在沙發扶手上,壓着脖子湊到孟遠耳邊,輕聲說,“二爺,什麽叫,我打你的主意呢?”
酥酥麻麻,癢勁兒蹭蹭往上冒。
孟遠徹底紅了臉,驀地起身,低頭看向馬三爺:“閉上你的狗嘴!”
“哎——二爺!別走啊!”馬三爺登徒子上臉,不知悔改,對着孟遠揚長而去的背影揮了揮手。
連鳴擡擡下巴:“三爺,不行啊。”
馬三爺轉過頭,大有落井下石、同歸于盡的決心。
“連少,你把蘇老板泡到手啦?”
“泡”這個字,輕挑又微妙。
蘇穆煜一愣,轉而笑眯眯地看向連鳴,後者差點吓出神經病。
連鳴橫了馬三爺一眼,接着他輕聲細語,哄孩子似的對蘇美人順毛撸:
“蘇老板,我豈敢?”
作者有話要說:
(你有什麽不敢的?!!
淩晨十二點,片場。
今日拍完對手戲,劇組正收工。
蘇穆煜伸着懶腰打呵欠:回家回家,累死了。
連鳴穿上外套,把劇本遞給經紀人:蘇老師,咱們再去撸個串兒?
猩猩總導演:撸什麽撸什麽?趕緊回家去!最近狗仔追得緊,可別被暴出什麽緋聞來。今年的雙影帝還要不要了?注意點兒。
連鳴:那這樣,蘇老師,今晚到我家去研究夜光劇本,如何?
蘇穆煜鑽進商務車,搖下車窗揮揮手:我考慮考慮。
(還需要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