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鎖麟囊
“蘇老板,早上好啊!”
熟悉的聲音從那頭傳來,蘇穆煜太陽穴跳了跳。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你誰?”蘇穆煜在床上翻身,拖着聲音打了個悠揚的呵欠,眼淚花花兒的。
手機那頭正在閱讀晨間新聞的連鳴一頓,苦笑幾聲果然不出所料。
“蘇老板貴人多忘事,芙蓉城連鳴,還記得吧?”
“不認識。”
蘇穆煜盯着床頂,一格一格地數着雕花孔。他說得斬釘截鐵,還真像那麽回事兒。
“蘇老板不認識我,總該認識棠溪寶劍?”
連鳴不急,慢悠悠地攪着自己面前那杯咖啡,一分一秒地耗着。
蘇穆煜閉着眼睛,下意識踹了一腳悄悄爬上床的拆遷隊。
“好東西誰不認識,連少您家大業大,迷古識古,玩的是氣魄,玩的是豪爽,合該收到寶貝。”
蘇老板這話純粹帶了幾分揶揄,一是暗指連鳴這“五千萬”的學費交得像棒槌,二是表明自己不跟他玩一個路數。
你是砸錢圖爽快,我是撿漏混吃飯。本不是一路人,別老捆在一塊兒,該幹嘛幹嘛去。
連鳴低笑幾聲:“別用您啊,多生分。咱們好歹也是經歷過一番風雨的。”
蘇穆煜慢慢睜開眼,從床上坐起來。他靠着床架,說:“連少,我勸你是聰明人,盡早把那些事都忘了。”
“這可不是我說了算,”連鳴道,“但也不是不可以,蘇老板,棠溪寶劍換你一頓晚餐,意下如何?”
“連少,雞缸杯與百鹿圖尊還沒兌現,您欠我的是不是有點多?”
“可不是嘛!”連鳴一拍大腿,“剛好咱們共進晚餐,一起結了呗。”
蘇穆煜沉默片刻,說:“連少,玩笑話大家就不提了。什麽雞缸杯百鹿圖尊,咱公義閣也不缺那麽幾件。棠溪寶劍您價高者得,合情合理,君子不奪人所愛。自個兒好好收着吧。”
連鳴沒死心:“五千萬換蘇老板一次晚餐,不算什麽事兒。”
“連少,我就搞不明白,不說芙蓉城,全國大大小小賞玩專家那麽多,你要想學藝,非得找我?你到底是哪裏想不開?”
“蘇老板,別人有的,你有。別人沒有的,你也有。你說,我為什麽找你?”
蘇穆煜一頓,咂摸片刻也不知連鳴到底是在調侃,還是在誇他。不管咋說,聽着挺對味兒。
可不管受不受用,這人是斷不能再過深接觸。
讓連鳴卷進時空,這已是蘇穆煜做過最為出格的事情。再繼續下去,自身暴露的越多,無論是對那幫人,對公義閣,還是對蘇穆煜本人而言,都算不得好事。
蘇美人沉思幾秒,最後決定快刀斬亂麻,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蘇穆煜正色道:“連少,明人不說暗話,經歷過的事你最好忘了它。或者,真正當作一場夢。現在夢醒了,人散了,你繼續追納,我繼續撿漏。”
“以後大路朝天各不相幹,連少,經過這次,您可別忘了。”
“再給你提個醒,我蘇老板看上的東西,當真是邪性!”
連鳴毫不退讓,一本正經:“若我偏要?”
蘇穆煜一聲冷笑,挂電話前留了四字:“教你做人。”
擴音器傳來一陣“嘟嘟”忙音,連鳴望着手機沒有半分意外。
這就是蘇穆煜,時而慵懶,時而乖張。
順心時像小奶貓那樣撓人,搞得你舍又舍不得,勾又勾不到,迷死人不償命。
一旦觸碰原則,同樣果決到毫不留情。
連鳴挑眉,反而笑了。鐵杵磨為繡針,雄鷹熬成家鳥。這人,也沒有捂不化的冰川。連少認定的事兒,那是不到手不罷休。
連鳴剛準備再撥一次,鈴聲幾乎是見縫插針地響起。看這巧合度,要不是一直等他通話結束,要不就是心有靈犀。
連鳴再一看名字,馬三爺。自動選擇了前者,心有靈犀也太肉麻了。
馬三爺,古玩行裏有名的掮客。年芳二十八,好好一青年硬要冠個“爺”,除開行內泰鬥級,他是見誰都得占便宜。
沒辦法,架不住馬三爺人脈廣,穩中穩,左右逢源,善于應酬。
祖傳四代掮客出生,馬三爺打小跟着他爸混成了人精。不僅受買賣雙方信任依賴,他本身的眼界也算半個大拿,經手東西多為名品。
但馬三爺有這麽個不成文的理兒:咱只做熟人買賣,風險賣買,還有就是順心買賣。古玩古玩,不古誰玩?
對馬三爺來說,最重要的是玩得開心,玩得快樂。
連鳴剛接通,那邊立刻傳來一道風風火火、如倒金豆的聲音:“連少,我連少!跟哪個小情兒打電話呢,磨磨唧唧這麽久,誤事兒誤事兒你知不知道?!”
“說正經。”連鳴揉揉眉心,兩人年齡相仿,相識多年,實在是叫不出口三爺二字。
馬三爺似在那頭吃東西,嘴裏稀裏糊塗地嚼着什麽,還繼續唠:“唔……也是,你現在那興趣愛好,估計對方也就是個什麽教授學者老頭子。哎,說起這個,我連少,多久沒出來喝一杯了?不帶你這樣兒的啊,為祖國做貢獻也……”
“說重點。”
連鳴實在受不了馬三爺這話痨屬性,不得不再次打斷。
“噢,重點,”馬三爺愣了片刻,“咦?我想跟你說什麽來着?”
連鳴:……
什麽玩意兒?
果斷挂掉。
不出五秒,鈴聲再次響起。按下接聽鍵——
“想起要說什麽了?”
連鳴聲音涼涼的,哪兒有在蘇老板面前的半分無賴與溫柔。
馬三爺像被噎着了,喘着粗氣兒順了好幾口,道:“仙、仙丹,吃不吃?”
“上次我拜托你的事有着落了?”連鳴用完早餐,輕輕将杯碟一推,站起來走到落地窗邊,“綠頭還是石頭?”
“嗨,都不是。你那事兒我還琢磨着,連家奶奶過大壽,怎麽也得相點極品一眼貨。是別的事,你知道伐?雲城孟家,孟老爺不剛從保利秋季拍賣會上納了件俏貨回來麽。我跟你講,這俏貨先不說它咋樣,你知道送誰的不?
“就是送他那個二十多歲的小情人!你說搞笑不搞笑,幾百萬幾千萬地砸喲,反正你沒看到孟家二少爺那臉色,都要氣死了。哎,我連,你說孟老爺一大把年紀了,他還能行嗎?能給別人性福嗎?你說……”
“停停停!”連鳴簡直怕了,馬三爺作為八卦婦女連連長,滿嘴跑火車,越跑越沒邊。“重點。”
馬三爺好不容易按耐住熊熊八卦魂:“哦,就那啥。孟老爺想找你過去掌掌眼。”
連鳴簡直要笑出聲。
芙蓉城連大少,出了名的正派精英。他學歷高文憑好,能說會道、紳士禮貌。寫文章像大憲法、穿衣服如外交長。
白市黑市裏的大流同他相比,不是一丘之貉。
但誰都知道,連鳴的眼光不算上乘,玩到現在還沒主動退圈,靠的就是家大業大。打眼也好,中彩也罷,無論什麽拍賣會都要參合一腳。花錢斷人財路,說的就是他。
讓他掌眼?根本談不上。
“馬三,溜我玩兒呢?叫我掌眼?明擺着想收學費吧。嗯?”
馬三爺自知站不住腳跟:“你看我就喜歡聰明人,跟你說話不費勁。這孟老爺的意思吧,是想出點貨,你去看看咯?”
“都叫上我這冤大頭了,那肯定不是出一點。這得出血吧,孟家攤上什麽事了?”連鳴反正作壁上觀,隔岸觀火,八卦幾句也無妨。
“這倒不至于,家務事我們不跟着瞎參合,”馬三爺沒有明說,自然不是不知,估計是事先允諾了孟老爺。他這人,八卦是有的,誠信道義,也妥妥是有的。
“反正你就說去不去吧,下午一點,孟家大院。”
連鳴在腦子裏過了幾遍,忽然問:“除了我,還有誰?”
馬三爺頗為訝異,以往連鳴從來都是悶聲玩票這一類,打眼也好撿漏也罷,不多問別人一句。
他想了想,說:“古玩行裏孟老爺能看上的也不多了,我打算收點,再加上你。雲中鶴那邊估計會來人,哦對了,不是收到消息說公義閣蘇老板也在雲城麽,我還納悶兒了,他怎麽來了,也不跟我打聲招呼。”
“蘇老板去哪兒需要跟你報備?”連鳴冷哼。
“也不是,”馬三爺未察覺這語氣不對,“既然他在,孟老爺自是請了他。大概就這麽些,其他人我沒問。”
“哦。”連鳴應聲,自打聽到蘇老板要去,這心魂早不知飛哪兒了。
“什麽哦,去不去?”馬三爺問。
“去,怎麽不去。”連鳴說,“這麽好的機會,交學費,拜師父,不去不是人。”
“好說好說!哈哈!”馬三爺得到首肯,立馬樂了。可他剛樂片刻,忽覺不對,“等等,連少,拜什麽師父?”
“公義閣蘇老板,你知道?”連鳴問。
“鼎鼎有名的賞玩專家,标配的美人臉,誰不認識。”
“認識就對了,”連鳴意味深長道,“剛剛,我就跟他打電話呢。”
“咦,”馬三爺一愣,連鳴已經挂了電話。
他再三回想,腦子裏聊天記錄撥回到最初。
——連少,跟哪個小情兒打電話呢?
——蘇老板,認識吧?剛剛,我就跟他打電話。
馬三爺驀地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咦——?!”
——
蘇穆煜挂掉連鳴電話時,心頭暗自爽了一把,覺得自己真是帥到家!瞧瞧,什麽叫魄力,這就是!
古董換美色?不存在的。
蘇穆煜從床上爬起來,蹬上拖鞋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突然停住。跟在他身後搖尾巴的拆遷隊來不及剎車,一鼻子撞在蘇穆煜的小腿上,頓時整了個仰馬翻。
它還沒搞懂自家主人又作什麽妖,只見蘇穆煜猛然回頭,一把摟住拆遷隊,差點哭上了:“雞缸杯百鹿圖尊棠溪寶劍啊——”
公義閣蘇老板,世人道是鐵公雞。不愛拔毛,也不跟錢過不去。送上門的仙丹被他拒之門外,贏了氣魄輸了現實哇!
好、難、過!
“嘎——”
蘇穆煜傷春悲秋意正濃,窗口劃拉過沙啞粗粝的叫聲。他擡頭看去,一只信鴉停在那裏,亮晶晶的眸子一瞬不瞬。
雲城的烏鴉不怕蘇美人,它們還未領教過“白斬雞”的滋味。蘇穆煜換了神色,他招招手,烏鴉送來一信。
信內有身份證,銀?行?卡,連帶一封允諾書與新任務。
蘇穆煜站起身,嘴邊扯開一個難看到極致的笑容。
他自言自語道:“打一巴掌,再給一顆糖,也只有這群清道夫幹得出來。”
以腐肉為生的烏鴉,與“那幫人”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頗為相似。
那幫人,是死神。
派發任務的展世一,死神中的頂頭大佬。
蘇穆煜因身份特殊,有縱橫時空之異能。他的工作,是趕在死神的清洗日前,對各樁夙願案進行安撫。
例如處理“棠溪寶劍”一案,蘇穆煜負責行使“人道主義關懷”。
對魂魄進行關懷,聽起來還挺可笑的。
“也不讓我休息休息,”蘇穆煜搖頭,撒氣似的,伸出手指戳了戳拆遷隊的額頭,“爸爸我哪天犧牲前線,你可咋辦!”
拆遷隊“汪汪”幾聲,意為——完蛋!
蘇穆煜随手将信封扔在桌上,轉身進了衣帽間。剛才他挂掉連鳴電話,拉下通知中心,才看到一則來自孟家的邀請短信。
內容十分簡短,是孟老爺一貫的做派。請人收貨也搞得像施舍一樣。
蘇穆煜想想還是答應了,他正有把公義閣的部分開門貨變現的打算,此次定不是他一家獨去,打點人脈,把消息提前放出去也好。
蘇老板暫時忘掉新任務帶來的不快,人活着,盡量圖開心,反正已如此,何不看開點。他自我安慰,看到拆遷隊那張讨債臉都順眼幾分。
下午去孟家大院,自是不能随意。蘇穆煜挑了好一陣,最後翻出織金錦唐裝,這可是他心頭好。金銀并織大朵纏枝花卉,仙鶴繡得栩栩如生振翅而飛。紋樣動人,錦空勻齊。
那緞面上色彩明麗,遠遠看去華貴逼人。這一身可不好駕馭,凡夫俗子穿了那是庸俗之至,可要落到蘇美人身上,寬肩窄腰身段兒颀長,桃花眼似浸過雲城金秋的雨。
人如畫中仙,仙自天上來。
這蠱惑衆生的模樣,在連鳴看到蘇穆煜從花園大門出來的那一瞬間,徹底被撩了個底朝天。
而蘇老板一擡頭,也是一愣。
來者大熟人,連鳴連大少,頭發捯饬地一絲不茍,俊眉斜飛。複古圓形小墨鏡堪堪架在鼻尖,露出一半的眼睛。
他靠着身後那輛銀色SUV,吹了聲口哨,照樣精英得不行。襯衣馬甲配風衣,皮鞋锃亮如鏡面。
一個是人模人樣的斯文敗類,一個是風流倜傥的衣冠禽獸。
簡直絕配!
連鳴一笑:“蘇老板,孟家大院,你說巧不巧?”
作者有話要說:
巧!怎麽不巧!太巧了!
連少的小墨鏡好帥好帥,蘇美人的織金錦好美好美!
你們怎麽這麽配!一百婚!一百婚啊!!
我的甜心兒們,你們說,他們到底什麽時候能困♂覺嘛!
好急好急啊——
(急也沒用,就是不讓!嘻嘻嘻嘻嘻——本猩猩導演要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