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國殇
窗外下着大雨。
蘇穆煜答應要與連鳴一起睡,自是說到做到。一起睡便一起睡,反正也不做什麽。就算要撩撥一番,也不是今日。
為何不是今日,蘇穆煜講不好,白日迸生的好心情并沒有維持到夜晚。
心頭有一口氣,壓得難受。
窗外細雨漸趨傾盆,滴滴答答慢慢變成噼裏啪啦。雲層中隐有悶雷躁動,大風吹得毫不節制。
樹枝印在窗紙上,狂亂搖曳似魍魉魑魅。屋檐下那盞燭燈,忽明忽暗。映得連鳴的眼神也飄忽不定。
起初窗戶半掩,灌進來絲絲涼意。初夏已至,愣是吹出來遙遠的倒春寒。
蘇穆煜體質弱,易傷風寒。他不由自主地往連鳴身邊靠去,後者像是操練過許多遍,攏了棉被勾住蘇穆煜,手腳并用将其罩住。
連鳴道:“蘇老板,何時才能改掉睡覺蹬被子的習慣?”
蘇穆煜冷不丁一個噴嚏,打得渾身戰栗起來,像是真的冷到了。
“哎喲喂,連少,別打趣我了。換做在我自己家,空調得開到四五月。”
“然後再無縫對接夏天是不是?”連鳴在他耳後低笑,癢麻的氣息噴在蘇穆煜後腦勺上,他幾乎是愣了幾彈指,心底咔噠一聲。
連鳴也突然止住笑意,兩人瞬時陷入尴尬的沉默。
蘇穆煜心跳得很快,一下一下接連不停。太奇怪,連鳴對他的生活習慣簡直了如指掌。這種熟悉感,猛然似滔天巨浪驚濤拍岸,再急速退去留下細細綿綿的白色泡沫。
他們,像在一起生活過許多年。
蘇穆煜轉過身來,頭回在睡着前與連鳴面對面。他看到連鳴根根細長的睫毛,柔軟的唇瓣上映着薄弱燈光。
連鳴裝作不經意的樣子,伸手壓住蘇穆煜身後的被角。
他道:“蘇老板?”
蘇穆煜垂下眼簾,動了動眉梢,他終是輕笑幾聲:“連少,不要這麽親昵,我會誤會的。”
連鳴久久未答,耳邊空氣靜靜流動。
窗外大雨瓢潑,雷鳴閃電勾熊熊地火。宛如哪位真人不屑仙班之列,觸動天條飛身入凡。
窗戶被狂風猛然吹開,吱呀一聲。密密的雨線被微弱的燭光捧得晶亮,很快,屋內濕了一片。
“今夜這雨,來得是比平日兇猛了些。”
另一張草席上,“睡着”許久的安如風突然插嘴。蘇穆煜起初還以為自己幻聽,良久才從這似嘆似念的語氣中回過神來。
蘇穆煜擡起頭,往他看去:“如風?還沒睡?”
“有點睡不着。”
安如風難得不與蘇穆煜嗆聲,他總覺今晚會有什麽事情發生。安如風側頭看看在床上沉睡的蕊娘,壓着聲音道。
“今晚喝多了?初次表白沒被拒,躲被窩裏高興呢?”
蘇穆煜典型的人不犯我我必犯人,安如風好不容易營造的和諧氛圍,被他一張嘴攪得亂七八糟。
安如風超乎尋常的平靜道:“是……是挺高興的。”
蘇穆煜見其不上鈎,撇撇嘴失了興致。他把剛剛對連鳴的懷疑轉眼忘到九霄雲外,蘇老板回頭對上連少,笑:“連少,麻煩你去關下窗,冷。”
連鳴沒拒絕,他甚至在起身前握了握蘇穆煜的手,卻只摸到一片冰涼。連鳴皺眉,怎麽回事,初夏雖無酷暑,也不至于冷到如此地步。
蘇穆煜收回手,放在嘴邊哈口氣。他看了看連鳴關窗的背影,嘆口氣:“今夜,是有些非比尋常啊……”
連鳴關好窗,走回草席帶了一身寒氣。他沒有立刻鑽入被窩,倒是蘇穆煜伸手将他拉進去。兩具體溫差別明顯的身子靠在一起,均是心底一顫。
蘇穆煜抿着唇道:“連少,怎麽會這麽冷。”
連鳴眼底一暗,往安如風看去。少年郎側卧的身影隐沒在黑暗中,毫無呼吸起伏——像是真的睡着了。
“蘇老板,我抱你罷,”連鳴張開手臂,輕輕從蘇穆煜腰際穿過,接着他挪動身子,兩人靠得如此相近,“我只是抱着你,不幹別的。”
連鳴大手一握,按在蘇老板後腰處,隔着薄薄的亵衣,一掌溫熱與冰涼的肌膚相撞。蘇穆煜天性寒涼,此時時刻貪婪着那一寸寸的溫存。
蘇穆煜忽然發問:“今晚喝得開心否?”
窗外閃過一聲驚雷,轟隆炸開。
連鳴稍有片刻走神,等雷聲一過,他低頭将下巴蹭在蘇穆煜的頭頂:“今晚這酒喝得舒暢,只是遺憾,未能盡興。”
蘇穆煜慢慢閉上眼,聲音裏是止不住的顫抖。
“罷了。”
“……酒已都醒,如何消夜永。*”
今夜大雨未至時,他們四人喝過一場酒。
與上回借酒消愁大不相同,這次他們是喜結同心,慶祝安秦二人好事已成。
安如風仍然酒力欠佳,幾碗濁酒下肚,撐在桌邊望着蕊娘傻笑。蘇穆煜笑吟吟地打趣道:“如風,咱們蕊娘比鳳仙兒如何?”
安如風遲鈍片刻,放下酒碗指着蘇穆煜鼻子罵:“你、你無恥!怎、怎能将蕊娘與、與鳳仙兒比!那、那是——”
那是風塵女子,而蕊娘是安如風心中的一輪海島冰月。
蕊娘反倒失了常态,她悶下一口酒,豪氣不減:“阿風,你這話可要不得。鳳仙兒咋啦?人家不偷不搶,靠自己憑本事吃飯。你們憑甚瞧不上別人?”
安如風沒想過自己會被訓得一愣一愣的,瞧不瞧得上還是另一回事,他只覺此時單手叉腰,一手拎着酒碗的蕊娘頂好看頂霸道。
“我沒有瞧不上。”
“沒有瞧不上,那就是瞧得上咯?”蘇穆煜唯恐天下不亂,笑嘻嘻地捧着酒碗找茬。
安如風繼續瞪眼:“你這是強詞奪理!”
反正倆人掐起架來,安如風在口頭永遠落不着好。
蘇穆煜咕嚕咕嚕喝着酒,不逗他玩了。連鳴拍着蘇老板的後背,笑得很是随意:“喝慢點,酒可不是水。”
蘇穆煜半眯眼,舔舔唇:“就這甜味兒和度數,與水也相去不遠了。連少,你酒量不行,可別看低了我。”
“是是是,蘇老板千杯不醉。”
“阿煜,鳴哥,你們在一起啦?”
蕊娘漫不經心地随口玩笑一句,問得另外三人虎軀一震。
蕊娘好歹也在滾滾紅塵中走過一遭,對男男之事略有耳聞。大唐民風開放,喜好男風并不算什麽見不得人之事。少有人搬上臺面講,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縱觀史冊,正史野史什麽史都好,上到皇親國戚,下到達官貴人,包養小倌、獨寵男妃之事多如牛毛。
“龍陽之好”“斷袖之癖”,哪一件拎出來不是一段纏綿悱恻的愛情故事。
蕊娘大膽開放,她瞧得上煙街柳巷的紅塵女子,自然也不鄙視分桃而食的男男之好。
安如風卻是滿腦子要完,蕊娘可不要被這二爺帶偏了哇!那他找誰哭去哇!
安如風慌忙伸手拽住蕊娘:“蕊蕊,聽我講,斷袖當道,你可不要沉迷其中啊。”
蕊娘哭笑不得:“我要也是如此,那還關你什麽事?”
安如風喝酒就傻,他愣了許久,道:“也是哦,那你問這個幹嘛。”
“不幹嘛,我就好奇,”蕊娘道,“你們當真在一起啦?”
蘇連二人不曾想到蕊娘終究未能脫俗,女人果真都八卦。
蘇穆煜道:“沒有的事,連少自是瞧不上我的。”
“嗯?”蕊娘大驚,“鳴哥喜歡哪一款?”
連鳴深怕蘇穆煜插科打诨,趕緊把話題拉回來:“就蘇老板這一款。”
“嗯?!”
安如風吃雞!
蕊娘也吃雞!
蘇穆煜瞪大眼睛,吃……算了,不吃雞罷,怪怪的。
蘇老板轉着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拒不認賬:“連少,尋我開心?”
“蘇老板,何出此言?”
“你喜歡我這一款,那你為何不與我困覺?為何不讓我蹭一蹭?”
連鳴:……
你這都是歪理,困覺與蹭一蹭相加,不出大事才怪!
半響連鳴不說話,高深莫測回應他:“蘇老板,我怕型號對不上。”
這句話涵義頗深,寓意超前。幾千年後的精髓亦是安小狼與蕊娘無法理解的。倆小人兒左看看,右看看,滿臉疑惑。
看看連鳴,淡定自若,不顯山露水。再看看蘇穆煜,先是驚訝片刻,最後啞然失笑。他哈哈大笑起來,樂得花枝亂顫,接着蘇老板伸出白皙修長的手指,沾了酒液,于石桌上畫了個圈。
他眼神露骨,嘴角噙的那絲笑意更為請君入甕。蘇美人用指尖戳了戳那個圈兒,好似一個小洞。
他盯着連鳴,輕聲道:“連少,我是這個。”
連鳴咽了口唾沫,一剎那渾身獸血沸騰。他的欲念深入骨髓,每一個躁動的細胞都叫嚣着上上上!
他坐在那裏,猶感山崩地裂、山呼海嘯。耳邊是密密麻麻的潮水聲,振聾發聩。
連鳴幾不可遏地伸出食指,豎在蘇老板跟前。
他道:“蘇老板,巧了,我是這個。”
兩人眼神相撞,似天邊霞光瞬息萬變。
烏金西沉,沉入直長的地平線。
蘇穆煜端起酒碗與連鳴碰了碰,一切盡在不言中。
蕊娘沒看明白,安如風也沒看懂。倆孩子急哄哄道:“什麽這個那個的?是那個呀?!”
連鳴大手一伸,按在如風頭頂。他笑得隐秘:“大人的事,小孩兒別管。”
“誰是小孩!”安如風喝酒話大,永遠改不了,“我懂得可多了!”
“那你還問什麽?”
“……”安如風悶悶喝酒,重重一哼,“不問就不問!”
蘇穆煜依然拿寵溺的眼神看他,只是今晚多了些意欲不明的東西:“阿風。”
“……”
“阿風——”
“有什麽你說呀!”安如風被叫得煩了,撅起嘴瞪他。
蘇穆煜望着天幕中愈來愈厚的雲層,道:“現在你的心願完成多少了?”
“……心願?”安如風頓住,嘴裏還咂摸着一口酒,“什麽心願。”
“什麽都好,完成多少了?”
“七七八八吧,”安如風掰着指頭算,“回家了,又開始鑄劍了,開啓密室了,告知阿申了,嗯……還有與蕊娘在一起了。”
蘇穆煜反倒越聽越難受,他閉閉眼,斂去所有情緒,道:“那你可有遺憾?”
安如風不知他為何這樣問,腦中思索片刻,最後慢慢放下酒碗,道:“若是現在,不曾,不曾會有遺憾。”
“我心願已了,不會遺憾。亦不會不甘。”
蘇穆煜長長的睫毛狠狠一抖,他眼皮一跳,接着萬般楚痛萦繞心間。蘇老板盯着碗裏那汪綠酒,忽地碗中蕩起一片漣漪,有什麽水珠落了進去。
起初,蘇穆煜以為是眼淚。
然後耳邊響起蕊娘的一聲驚呼:“下雨了!”
蘇穆煜擡頭望天,濃雲密布。風聲嗚咽,甚是喧嚣。他好像什麽也沒聽到,久久陷入自己的世界裏無法掙脫,直到連鳴将衣袖擋在他頭上。
蘇穆煜看到連鳴眼中的波瀾不驚,還有……還有一些心疼。
“蘇老板,進屋休息罷。下雨了。”
蘇穆煜幾不可聞地嘆息一聲:“……是啊,下雨了。”
這場酒局,終以不盡興不圓滿而結束。
窗外的雨聲很大。
蘇穆煜眯着眯着,甚至不知自己睡着沒有。究竟是夢中的世界下着大雨,還是他清醒着,外面的大雨依然沒停。
蘇穆煜的失眠沒有好起來,連鳴被他翻來覆去的側身搞得也睡不着。兩人只好誰也不說話,閉着眼比誰裝睡的演技好。
蘇穆煜越發冷了,他知道這是不詳的開端。他就不該問,不該對安如風問出那些話。
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早,讓安如風察覺自己了無遺憾,随時都可撒手而去。
蘇穆煜抓了抓心口,明明不必那麽做。
可開弓未有回頭箭,這一天,也是遲早。
窗外的世界,飄忽着雨,斜打着雨,全是水。蕩漾着的,無法估量的雨水在天地間形成浩瀚的水幕。
飄渺的風夾雜水珠毫不停歇地砸往大地,它們絕對卑微,絕對傾注,而那廣袤的九州之上,是無與倫比的宏大。
九州大地,包容一切生靈,與孤魂。
蘇穆煜睡不着了,他索性睜開眼,轉過身拍了拍連鳴:“連少,你與我說會兒話。”
連鳴本沒睡着,十分幹脆道:“蘇老板,想說什麽?”
蘇穆煜手臂一伸,又是頭回清醒時在床上主動攬住連鳴。這些過于親密的動作此時竟看起來無情無欲,連鳴沒有動手掰開,反而拉着蘇穆煜更近幾分。
蘇美人的手真涼。
連鳴扣住蘇穆煜的手腕,掌心不似女子柔軟卻也不曾有薄繭。他拇指稍稍一錯,按在蘇穆煜平滑且平緩的脈搏上。
蘇穆煜反手在連鳴手中作妖,兩人相貼的肌膚撩起一片大火。酥酥麻麻,帶着陌生的情動。
“連少,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連鳴摩擦着蘇老板細膩的肌膚,聲音很輕:“蘇老板何出此言?”
“不知,就是覺得,連少為何要與我好?”
“我與你好?”
“不好?”
“……”連少嘆口氣,“好,卻也不是那種好。那蘇老板認為,我為何要與你來此處?”
蘇穆煜腹诽,果然玩心術的人都狡猾,這本是自己的臺詞,回回被搶白!
聊什麽聊!
他半趴在連鳴身上,兩人臉龐挨得極近。對方一絲一毫變化的神色都盡收眼底,蘇穆煜在連鳴腰上摸了一把。連少笑着,狹長的雙眼裏滿是爍爍誘人的光,不經意看,完全靠臉吃飯嘛。
蘇老板盯了很久,快要數清連鳴有多少根眉毛。不知已過多少彈指,或許已過好幾羅預。
窗外的大雨不眠不休,驟風怕打房門,下一刻便能破門而入。
蘇穆煜剛張開口,戲谑的言語正抵在舌尖,突然天地大亮,宛如白晝!
連鳴從蘇穆煜的眸子裏看到了震驚,而蘇穆煜從連鳴的眼中看到了一片橙黃光亮——猶似大火滔天!
緊接着,空氣也震動起來。他們躺在草席上,隔着一層薄薄的草杆聽到了來自地下的震顫。
熟悉戰場的人最清楚,這是萬軍來襲,這是鐵馬兵戈的吶喊!
鐵馬嘶鳴伴着風雨入耳,蘇穆煜渾身都涼透了。他呆呆看着連鳴,下一秒翻身而起!
“安如風!”蘇穆煜回頭大喊。
果然,似已入睡的安如風早就從草席上一躍而起。他訓練有素、風馳電掣般穿戴整齊,從枕邊順勢撈起寶劍,一腳踹開大門,沖進雨簾之中!
根本來不及阻止,連蕊娘也驚坐而起!
“阿風!”
這聲呼喚如泣,好似她明白,安如風這一走,便再也不會回來。
蘇連二人趕緊穿上外衣,呼嘯而來的大雨邁過門檻,唰唰打濕半間屋。他們緊緊追随安如風而去,可院內哪還有人影?
蘇穆煜心頭萦繞的不詳越來越沉,他帶着連鳴沖出大門。
他們将将适應了黑暗,忽然眼前一片明亮——大火燃燒了天幕。
連鳴頓時瞪大雙眼,他連連後退數步:“這、這……”
一句話卡在喉間,再也講不完整。
他們眼前,是人間煉獄——庶民吶喊,嬰孩哭號,混鳴的錘音不再,熊熊爐火擎天,燒的是酒肆旗幡,燒的是人心,是絕望。
無數士兵身披鐵甲,他們舉起橫刀劈向本應保護之人。士兵的臉上盡是猙獰可怖,猶如半張鬼臉隐沒在天地間。
凄涼慘絕的呻-吟與痛苦,淹沒在屠刀的冰冷無情之下。
似有一只無形的手,從長安那頭伸來。它默默無言,帶着絕對的權威與殺伐,呼吸間吐納着如煙似霧的亡魂。
那人一個響指,甚至是一句意味難明的感嘆,便能拿捏一座城的千百性命。
他們呼嘯而來,他們喋血百裏。他們手起刀落,他們的旌旗上,是赫赫大唐之威。
——什麽時候,這樣的威風,轉而将刀尖,對準了自己的百姓呢?
雨太大了。
風聲也太大。
蘇穆煜已冷到無法再感覺寒冷,他眨了眨眼,眼前視線依然模糊。他看不清這場狼藉,他只知耳邊的呼號連響雷都掩蓋不了。
連鳴也看到安如風了——少年郎孤零零地拿着劍,站在這片荒唐的屠殺中。
安如風的手在抖,寶劍出鞘寒光耀眼。雨珠順着刀刃急速而下,腳邊是紅豔豔的血海。雨珠滾落濺起片片水花,鐵蹄踏地也濺起片片水花。
人頭落地,人身落地,刀劍落地,酒幡落地。
水花濺得安如風滿眼皆是,他狠狠打個寒顫。
再然後,安如風沒有哭也沒有憤怒,他連最基本的表情都沒有,緩緩回過頭來。彈指間,少年郎青絲成雪,血淚雙泫,唇瓣烏青,臉色慘白。
他陡然松開握在手中的寶劍,砸在血泊裏,“哐當”一聲。
雨止了,風靜了,厮殺聲變得格外遙遠。
時間在這一刻靜止,刀劍落地之聲尤為清晰。
——幾乎是一個靈魂恸哭。
下一秒,大地震顫,空間崩裂,連鳴站不住腳似的跌跌撞撞。他驚訝地轉頭看向蘇穆煜,卻發現蘇穆煜正同安如風對視着。
有什麽東西在崩壞,遠處地平線上浮起鐵月,風雨似被按了暫停,幾秒後再次撲天蓋地席卷而來!
而他們身後,殘垣斷壁的城牆上,正緩緩升起一輪初陽。
眼前火光沖天,鐵馬鐵甲混作一團。
人影開始消失,地表之上浮起森森白骨。烏鴉遮天蔽日,燃燒的火爐抛出鐵水熔漿,一波緊接一波,在空中熱氣氤氲。
分不清天地日月,分不清雲雨驟風。火熱與寒冷并存,一條彎彎曲曲綿長且醜陋的地裂線從天邊延展到腳下。
安如風張張嘴,最終什麽也沒說出來。
直到最後,他身邊出現一具屍體,大約五尺,藍衫盡被血色印染。安如風緩緩伸出手,他在那具屍體上,摸到了九天寒冰也無法企及的冷意。
搖搖墜墜,黃泉碧落,旭日與鐵月在黑洞洞的天空遙相輝映。
一切一切,帶着絕望的凄美與宏大。
蘇穆煜長嘆一口氣,他很緩很沉,戚戚然道——
“阿風,終于醒悟過來。”
“他啊,已經死了啊。”
——只要活着,總會有辦法的。
——那早已死去的人,又該如何?
——回頭萬裏,故人長絕*,滿座衣冠似雪。
依稀記得幾年前,有一位龍潛鳳采的少年郎,他躊躇滿志帶着對大唐未來的憧憬,離開了故鄉。
他深深記得那一年,他在城樓之上,遙看千裏長安。
他指着那處,大手一揮,映着蒼茫滾圓的血色殘日,道不出豪氣萬丈。
他學着大将軍雙手抱拳,單膝跪地,毅然決然道:“皇上,臣願往!”
“臣願自請長纓,複我唐威,萬朝來賀!”
——那一年,安如風也是有劍吼西風的夢啊。
作者有話要說:
注:“*”
“酒已……夜永”——周邦彥?《關河令?秋陰時晴漸向暝》
“回頭.....長絕”——辛棄疾《賀新郎?別茂嘉十二弟》
①之前說不要如風領便當的寶貝們啊,老七跟你講,如風,是早就去世了啊。根本來不及你們看到他抗争什麽。
至于為何,咱明日繼續。
②大家好,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你們的甜文作者@七聲號角
請大家要對這位猩猩總導演有信心,大家自行體會那些無價之糖。
③我愛你們!早安記得吃早飯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