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不遠處廣場的絞刑架上剛剛吊死幾個女囚犯，雜役們正忙碌的解開繩子将她們的屍體放下來，随便擡在木板車上，運到城外的公共墓地随便埋了。
女屍的頭顱不自然地向一邊偏垂着，長舌吊在嘴巴外面，木板車走過時，莉莉看到她們的慘狀，吓得小聲尖叫，在胸口畫十字，小聲祈禱着願她們上天堂。
“這些人不值得同情。”法官漫不經心的看了幾眼，挺起胸膛微微自豪地說道“只有嚴苛的法規才能杜絕那些猖狂的走私犯，為了國家法律的執行，我們絕不能姑息那些犯罪的人！”
艾薇臉色微變，在心裏冷笑不止，兩面三刀的小人，一邊說不能姑息犯罪，一邊收取賄賂疏通罪名！
“我要離開了，再見，法官先生。”艾薇說道。
沒有等法官回話，艾薇轉身向馬車走去。
倫敦剛過冬天沒多久，這幾日卻總是下連綿不絕的細雨。
馬車駛過凹凸不平的石子路，發出噠噠噠的細響，艾薇打開搖晃不休的車窗向外看去。
淺灰色的陰雲将天空遮滿，涼風吹起路邊的舊報紙，打幾個圈之後消失在牆角。
“這鬼天氣，過一會肯定又要下雨了，幸好帶了雨傘。”莉莉不滿的抱怨道，從口袋裏翻出露手指的手套戴好。
艾薇心中一陣厭倦煩躁，突然揚聲對車外的馬夫喊道“停車！”
馬夫拉緊缰繩，駕車的馬匹仰頭發出一聲嘶鳴，停下了腳步。
艾薇“哐當”一聲粗魯的把馬車門打開，拉起長裙直接跳在地下。
“艾薇小姐，您做什麽？”莉莉不解地詢問道。
“馬車裏面太悶，我要走回去。”
“悶？”莉莉不解嗅嗅車廂中的空氣，勸說道“但是外面就快下雨了，艾薇小姐，就剩兩條街就回去了，您可以先忍耐一下嗎？”
“不，我想走路。”艾薇看到莉莉還要在勸說，做了一個靜音的手勢，說道“我已經決定了，把傘給我，你先駕馬車回去，不要跟着我。”
莉莉不敢反駁女主人的話，将雨傘遞給艾薇。
威廉·霍克利騎着馬匹小跑在路上，他趕着要去下議院和幾個議員商量一些事情，迎面卻看到了一個難忘的女人走在街邊。
艾薇·卡爾。
作為一個養尊處優的貴族子弟，和朋友們吃喝玩樂從來都是生活中理所當然的一部分，從前格蘭瑟姆侯爵沒死時，和威廉也稱得上是忘年交。
不得不說那時侯爵那個年輕的情人憑借不俗美貌給威廉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後來他探望親戚無意中再遇到艾薇·卡爾，自然起了想要得到她的念頭。
時至今日，威廉都覺得自己受到了極大的侮辱，自己對她真心誠意的許諾了種種好處，結果呢？那個女人不但拒絕了他，甚至還狠狠的戲耍了他一通。
揭露了那個女人以前幹的事情以後，威廉還是氣不過，再去尋找麻煩時人已經走了，只好找關系将那個女人的兩個弟弟找理由趕出學校，發洩一下怒火。
真沒想到會在倫敦再碰上這個女人。
一匹高頭大馬正好擋在路前，艾薇擡頭，也看見了威廉·霍克利。
這個男人騎在馬上一如記憶中的相貌英俊、人模狗樣。
以平日裏艾薇的性格，一定盡量不惹麻煩，态度溫和的和這個人周旋一番，但今天艾薇滿心厭倦疲憊，根本不想演戲敷衍。
“瞧瞧這是誰？這不是那位相貌英俊、風度翩翩、輕浮好色、虛榮自負的伯爵小兒子嗎？”艾薇率先發難諷刺道。
威廉第一個反應是不可置信，這下等人這麽有勇氣敢這樣和自己說話，然後就是被冒犯的憤怒。
“哈？原來是你！在麥裏鎮那個小地方待不下去了，所以就又來了倫敦？你現在是在恬不知恥的給那個男人“服務”？”威廉大聲嘲笑道。
“不管我現在是在幹什麽，都要好過和你這種自私的白癡有關系。霍克利先生，聽說去年你一直資助的慈善學校暴發流行病，死了一大堆人？”艾薇啧啧諷笑道“要我說，閣下如果窮困潦倒，就不要為了博取名聲去做慈善，害得那麽多孤兒營養不良死在傳染病下，何必裝成身家豐厚的樣子呢，大大方方承認自己沒什麽財産就行了。”
“你這種下三濫的賤/人，居然敢這麽冒犯我！”
威廉快氣炸了，他一向自诩紳士風度，從來不動手打女人，現在卻猶豫着要不要跳下馬，心中後悔今天出門太急沒有帶仆人，不然就可以命人将她抓起來。
艾薇不動聲色的往旁邊走幾步，靠近馬臀部，繼續開口道“您雖然是伯爵兒子，可惜卻是個沒有繼承權的幼子！希望霍克利伯爵足夠疼愛您，給您多留點流動財産，不然将來兄長繼承一切，您就徹底一無所有了！小心淪落到連我還不如的地步！”
威廉不打算再忍，打算翻身下馬。
與此同時，艾薇迅速從袖口中抽出小刀片照着馬臀狠狠一劃。
馬屁吃痛，頓時慘叫着掙紮起來，開始在路邊狂奔，馬背上的威廉大驚，連忙坐穩試圖安撫□□的馬。
“安靜下來，乖，你給我安靜下來。”威廉緊張的抱着馬脖子，不斷的撫摸馬匹，“上帝啊，你乖一點，安靜！安靜……”
發狂的馬匹帶着威廉一路狂奔，道路兩邊稀少的人見了連忙躲避，消失在了接口拐角。
艾薇欣賞着他狼狽的樣子，呵呵冷笑出聲。
天空中已經開始下雨，艾薇看了看手中的雨傘，将它往路邊一扔開始往回家走。
“艾薇小姐，您怎麽沒打傘？”南希太太大驚小怪的要去拿熱毛巾。
艾薇沒有理她，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回到卧室就開始睡覺。
這一覺似乎睡得很漫長，她感到自己一會發熱一會發冷，每一次想睜開眼睛都感到非常困倦。
耳邊好像聲音嘈雜，有人在不斷的來回走動。
“怎麽會突然生病？……一個人冒着冰雨走回來，難道連把傘都沒有，現在才二月，去給我把浸冷水的毛巾拿過來。”
“燒的這麽嚴重，是熱症，莉莉讓開，我先放一些血再說。”
“艾薇，艾薇？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我是她的親戚長輩……有人來看你了，艾薇。”
“艾薇姐姐什麽時候可以醒？求天主庇佑有我等……”
有人在摸她的額頭，艾薇似乎感覺到自己又回到了家裏，喃喃喊道“爸爸，我好難受……害怕。”
迪昂愣了愣，在艾薇耳邊輕聲喚道“我是迪昂，艾薇，好點了嗎？能聽到我說話嗎？”
床榻上的艾薇大半面容都陷入的松軟潔白的枕頭被衾裏，長長的黑發散亂在床塌上，又一次的呢喃道“爸爸”，喊完這句話以後，艾薇開始用一種陌生的語言呢喃出聲，間或用英語交雜着說“不要……求……救我……”
幽暗的世界死寂無聲，枯死的樹木交錯在視線裏。
艾薇一個人獨行在崎岖的小道上，種種不公和壓迫化做生長獠牙的巨獸，潛伏在身後的陰影裏，時時刻刻緊盯不放，要她滿懷戒備竭盡全力的和世道鬥争，只要稍一松懈，命運就要變成崎岖荒誕的怪物，沖上來啃食血肉。
微弱的燭光照亮它腳下的獵物，他們哀嚎的捂好傷口，茍延殘喘或已經徹底死亡。
那些獵物的面孔艾薇都認得，是年老的修女在病床上忏悔、是西摩在法庭上被衆人嘲笑、是迪昂獨自一人流落異鄉、是孤女病死時不甘的雙眼、是貝蒂在監獄裏慘白的面色、是年少時艾薇絕望的掙紮……
她深知這個世界有多野蠻黑暗和壓迫不公。
為了好好活着，因此強迫自己去飛快成長，想方設法的賺取着金錢和利益，讓自己變得圓滑狡詐、學會威逼利誘、巧言令色、在人與人複雜的關系中尋找漏洞……
但是那些艾薇根本沒有忘記，也沒法忘記，只是積壓在心底而已。
父親母親、最好的朋友、暗戀過的男孩、沒有寫完的作業、家裏面松軟的沙發、愛吃的零食、老師的講課聲……
自己的人生怎麽可能忘記，只是壓在心底不敢去回憶而已。
還有艾薇的記憶，她的愛與恨，希望和痛苦……
艾薇已經自認很勇敢了。
真的，她如此輕描淡寫的抛棄自己那真正的人生、也不去回想艾薇過往種種掙紮絕望和痛苦，飛快接受如今的身份和麻煩，永遠讓自己活在當下向前看。
只是在這深沉的夢境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