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在淩晨醒來時，窗簾帷幔遮掩了月光，影影憧憧什麽也看不分明。
她躺在床上，積蓄了一會兒體力，看到桌上還有涼了的粥，赤腳走在桌前，拿起碗來一飲而盡。
天氣還冷，艾薇身上只有一件充在睡裙的襯裙，她從衣櫃裏面找了一件鬥篷披在身上，之後從抽屜裏摸出一支白蠟燭，用打火絨點燃。
這個時間，所有人都應該在睡覺，艾薇一個人手持白蠟燭去了隔壁的書房。
她将蠟燭放在燭臺上固定好，一個人绻縮在了寬大的扶手椅裏，雙手抱住膝蓋。
書架上整整齊齊的放着各種買來的書籍，幾份報紙按照發表的時間整理好整齊地擺放在桌上，半張沒有完成的風景油畫還在畫架上，一旁的顏料已經幹了，艾薇幾本喜愛看的小說就攤在書桌上。
“醒了怎麽不叫仆人？”身後傳來輕輕的敲門聲，迪昂問道。
艾薇驚訝的繃緊了身體，看到是迪昂以後放松下來。
“你不是在羅沃德學校嗎？”
“不光我回了倫敦，還有安妮，聽說你病了以後她要求也來。”迪昂走過來坐在艾薇身邊說道。
“我好像一直在做夢。”
“美夢還是噩夢？”迪昂問道。
“這得看如何定義美夢與噩夢的标準。”艾薇用手指将光滑綿柔的長發绾在一側胸前，在燭光下轉動着盈盈波光的雙眼，說道“可是我也不知道美夢與噩夢的标準是什麽，如果說噩夢的标準傷心，那自然是傷心的，但即便是傷心，這傷心也是我潛意識裏面希望擁有的，所以才會夢到。我想要在夢中夢到什麽，也就真的夢到了，這難道還不算是美夢嗎？可我又确确實實的感受到了傷心痛苦。”
“也許美夢與噩夢、歡喜和失落、白色與黑色之間根本就沒有界限，只是我們憑着心情判斷，自以為是的認為有而已。”迪昂說道。
“如果真的有天主，為何要罰我塞在這陌生的軀殼裏，做一場沒有盡頭的夢境，迪昂，你現在的生活是美夢嗎？”艾薇問道。
“不是。”迪昂的目光銳利了一剎那，很快又和緩下來“我曾被無數作家詩人贊美簇擁、曾與女皇竊竊私語、曾跪在國王腳下受封騎士、曾在戰場上立功無數、曾歌舞升平如同宮廷宴會……，但如今，我只能擠在這狹小的房子裏平庸而活。”
“真不好。”艾薇說道。
“是不好，但也沒有那麽糟糕。在八年前，美國獨立戰争爆發，路易十六下令抗英援美，法國國內有無數貴族渴望立下功勳，因此坐船遠渡大洋去美國，我也是他們之一，想要再次在戰場上建功立業，因此主動申請去美國前線。”
“然後呢？”
“然後我被關到了監獄裏面，并且受到了所有人的嘲笑，所有人都在說我是癡心妄想，因為他們認為我是女性，全然無視了我過往的種種卓越功績。”
他一心想要報效祖國，卻被關到了監獄裏……
八年後迪昂提起這件事時平靜至極，無人知曉八年前的他有多失望痛苦不甘心。
“這也叫沒有那麽糟糕？”艾薇反問道。
“你看，和那樣的事比，現在确實沒有那麽糟糕。沒有嘲笑、諷刺，無處不在的好奇心、窺視和竊竊私語。這樣平庸而又平靜的生活也不是不可以接受。況且我還沒有上天堂，人只要活着，總有希望和機會在前方。”
“這樣的世俗，真的會有希望和機會改變嗎？”艾薇說道。
“我們如此期望，就足夠了。”
迪昂拉響了牆上的搖鈴，樓下睡覺的莉莉和南希太太聽到鈴聲，從睡夢中驚醒，急急忙忙穿好衣服跑到二樓來。
“感謝上帝，艾薇小姐，您終于醒了。”看到坐在書房中的艾薇，莉莉驚喜地說道。
“艾薇才剛醒來，你去拿點粥上來。”迪昂吩咐道，看了看衣衫單薄的艾薇，“順便把壁爐也點燃。”
艾薇肚子也餓了，等到熱騰騰的南瓜粥端上來以後，拿起勺子開始大口喝粥。
“嘶～，好疼。”
手腕上傳來一陣刺痛，艾薇撥開袖子一看，鮮紅的傷口正裹着紗布，這熟悉的傷口位置激起了某些不妙的記憶，艾薇僵着臉問道“迪昂，這該不會是……？”
“那個啊，醫生說你得了熱症，所以幫你放了點血。”迪昂說的風輕雲淡。
“只有放血？”艾薇謹慎的問道。
考慮到這個時代的醫術，如果只是放了一點血的話她應該感到慶幸。
“還做了其他治療，莉莉幫你灌了兩次腸，順便拿發熱的培根給你裹在脖子上治療喉嚨，因為你嗓音嘶啞。”
艾薇臉色微青。
“醫生還給你開了一種藥水，是用龍蝦的眼睛、珍珠、尿液等一堆玩意配成的……”
艾薇臉色鐵青。
“不過我拒絕了，我想你還沒有病到那種地步，你沒喝那種藥水，放心。”
聽到沒喝尿液，艾薇松了一口氣，低頭舀了一大勺南瓜粥塞進嘴巴裏。
“不過你還記得那時候不分白天黑夜拉着我一直喊爸爸的事嗎？”
那勺南瓜粥就這樣嗆在了喉嚨裏，艾薇用手捂着嘴巴咳的不停。
“誰給我請的醫生？”艾薇叫來莉莉和南希太太，陰沉沉地說道。
“是莉莉，她請了醫生，并且通知了學校的迪昂先生、安妮小姐。”南希太太說道。
艾薇陰沉沉的視線轉向了莉莉，被這樣看着的莉莉委屈道“您當時燒得那麽嚴重，怎麽能不叫醫生？”
“我一共病了多久？”艾薇問道。
“一個星期。”莉莉回答道。
“莉莉，如果你沒讓醫生來給我治療，我肯定能好的更快！”
生病哪有不看醫生就能好的？
莉莉心裏不服氣，又不敢反駁，只能撇撇嘴。
“這些天工廠有沒有消息？”
“我并不清楚。”南希太太茫然的搖頭。
“在您生病的時間，工廠的亞當先生幾乎天天來探望您，并且帶了很多禮物，亞當先生今天應該也快來了，到時候您可以問問他。”莉莉提議道。
艾薇生病昏迷以後，西摩和約翰醫生和安妮都來探望過，這兩個人都是老朋友了，安妮是妹妹，來探望自己不稀奇。
但亞當先生就奇怪了，艾薇自認交情還沒有好到他天天上門來噓寒問暖的地步。
“聽說您生病以後，我非常擔心，一直在心底暗暗的向上帝祈禱願您快點好起來，今天看到您終于清醒，萬分感謝上帝的垂憐。”亞當先生上門以後，誠懇溫柔的對艾薇說道。
艾薇客客氣氣的回答了他的話，又問了工廠的事情。
對于艾薇的問題，亞當先生相當詳細的做出了解釋。
在艾薇生病的這段日子裏，工廠已經開始重新啓動工作了。
瓦特和博爾頓聯手，通過英國皇家學會和國會同時給紡紗行會施加壓力，直接徹底取締了這個古老又落時的組織，這相當于在理查德·阿克萊特左臉上打了隐形的一巴掌，
停工了這麽久，現在的工廠正在加班加點的趕制棉布，好盡快完成之前商人的訂單，解決紡紗行會，艾薇也終于松了一口氣。
後來在阿克萊特按耐不住，派人詢問艾薇考慮合作的事情怎麽樣時，艾薇怎麽委婉怎麽寫的寫出了一封拒絕信，這就相當于在阿克萊特右臉上同樣打了隐形一巴掌。
寄出去信的那一刻，艾薇就明白，在工廠生意上和這個胖老頭只有敵對一條路可以走了。
艾薇病好之後在倫敦待了一段時間，将工廠的事情徹底理清，确保不會有什麽大的意外發生後，就又和迪昂安妮去了羅沃德學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