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問出是否是貝蒂所為時，艾薇心中是希望安德魯出口否認的。
艾薇開始回想她的那些記憶，摸了摸手臂上一道細小的傷疤，匆匆掠過陰暗惡心的部分，回想到格蘭瑟姆侯爵瀕臨死亡的日子裏。
那時候那個老頭在莊園裏面休養，病情沉重到已經躺在床上不能動彈，艾薇是他死前幾年最為寵愛的情婦，理所當然的日夜服侍。
老侯爵的繼承人和其他幾個兒子都聽聞了父親病重即将死亡的消息，開始向莊園裏趕。
在一次無意中，艾薇翻閱到了在匣子當中放置的遺囑，那是這個老頭神智清醒還時寫下的，只要他一死，忠心耿耿的管家就會當所有人的面宣布。
這份遺囑裏面提到了艾薇的名字，格蘭瑟姆侯爵确實給她留了遺産，不過不是兩萬英鎊，而是二千鎊。遺囑上的數字是用阿拉伯數字寫成，看着空蕩蕩的卧室和已經徹底昏迷、神志不清的格蘭瑟姆侯爵，艾薇鬼使神差的用筆在後面添了一個零，過了兩天老侯爵就已經咽氣，一直到臨死時的神志清醒回光返照，他都沒有想再一次看看遺囑，只是含糊不清的命令仆人念遺囑。
還沒有念到艾薇的部分，格蘭瑟姆侯爵就已經下地獄了。
幸運降臨到了艾薇身上，也許是因為格蘭瑟姆侯爵本來就是一個喜歡尋花問柳在女人身上花錢的貴族，也許是因為他連續幾年都只有艾薇一個情婦的原因，也許是因為遺囑上的字跡确确實實是老侯爵的筆觸，沒有人懷疑過這條遺囑的真假性。
除了長子，格蘭瑟姆侯爵的其他幾個兒子都快氣瘋了，按照英國的法律，他們無權擁有爵位和土地，只能繼承一點流動的財産，如今看到一個卑微的情婦居然能得到這麽多錢，個個都在心裏大罵父親的色迷心竅。
亂哄哄地鬧了兩天，最後是侯爵的長子拍板下了決定，認為父親在人世間最後的願望怎麽也要完成，将錢給了艾薇。
安德魯不過是一個欺軟怕硬的卑鄙小人而已，根本不足為慮，艾薇已經在心裏預想了好幾種方案可以解決他。
唯一需要思索的是如同對待查理傑克兩兄弟一般想辦法把他弄到新大陸去、還是再度拜托比爾那一幫人出手綁架、誣陷他盜竊財産也關到監獄……
後天一到，安德魯沒有來，來的是比爾手下的一個小流氓。
“安德魯死了，卡爾小姐。”
來報信的人把帽子脫下放在胸口前鞠躬，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樣一個消息。
艾薇收拾一下，就坐上了馬車。
“說起來這事還和我有一些關系……”去收屍的路上，報信的人解釋道。
安德魯拿到了兩百英鎊，沒有去找法官疏通，而是先去還清了自己的債務，還完以後又拿剩下的錢買了烈酒和大量鴉片酊，回到自己的家裏。
鄰居大嬸看他一天一夜都沒有出來，推門一看只見到了早已涼透的屍體。
房子沒有任何人進去過，桌子上的幾瓶酒已經喝了大半，地上散落着鴉片的粉末，初步推測是安德魯喝醉了，迷迷糊糊間吞食了日常用量十幾倍的鴉片酊，這才導致死亡。
“安德魯也欠了我的錢，沒想到他會認識您，比爾老大知道他妻子就是您要找的人以後，就讓我來向您轉述一下消息。”
到了地方以後，艾薇跳下馬車，走進狹小昏暗的房間。
安德魯的屍體就在地下早已僵硬，深紅色的屍斑已經浮現在身體上，一只手還握着酒瓶，頭偏向門口。
房間裏面陰暗潮濕，彌漫的濃烈的酒味和一股說不出的怪味道，堆滿了各種破爛雜物，本來就狹小昏暗，艾薇、莉莉、報信的人和安德魯的屍體更是将這裏擠得水洩不通。
“命運真荒缪，前兩天這個人還在想方設法的從我手裏弄到錢，一眨眼，就成了一具屍體。”艾薇低聲說道。
“願慈悲的上帝憐憫我等，阿門。”莉莉說道，低頭在胸前畫了個十字。
悲傷談不上，同情更是不可能的事，但看到認識的人突然死去，到底是讓人不舒服的。
“請代我轉達向比爾先生的謝意，另外，希望你可以處理一下他的屍體。”艾薇将一張五英鎊的紙紗和一個幾尼金幣紙給了報信的人，
五英鎊是用來給他買棺材選墓地順便請個牧師過來祈禱兩句的費用，剩下的那枚金幣是他的小費。
“感謝您的慷慨，卡爾小姐。”報信的人握緊金幣，面帶喜色地彎腰說道。
艾薇搖搖頭沒有說話，轉身離開房間上了出租馬車，莉莉緊緊跟在她身後。
“艾薇小姐，我們是先回家嗎？”莉莉詢問道。
“不，先去法庭。”艾薇斜靠在車廂壁上說道。
自從那天貝蒂告訴丈夫艾薇小姐的秘密以後，安德魯就再也沒有來過監獄。
貝蒂不停的在自己心裏對自己說安德魯是去找艾薇籌錢去了，所以才沒有空來看望自己，但随着時間的一點點流逝，貝蒂越來越暴躁恐懼。
監獄永遠陰沉沉的不見天光，老鼠臭蟲總是趁貝蒂不注意來咬她，留下紅彤彤的傷口，每次在腐爛的稻草堆上睡醒，看到的永遠是堅固的鐵欄杆、聽到的永遠是四周囚犯的叫罵聲、聞到永遠是刺鼻的臭味……
“貝蒂！貝蒂！有人來找你。”獄警大聲呼喝着過來打開鐵門。
“誰？安德魯來了嗎？”貝蒂緊張地睜大眼睛，飛快的爬起來說道。
獄警沒有理她，拎着她走到一個放置着雜物稻草的單獨房間，艾薇小姐就坐在一張破舊的木桌上。
“不要耽誤太長時間。”獄警說道。
“請放心。”莉莉說着拿出一先令塞在了獄警的手裏，出去在門外等候。
一年不見，艾薇小姐看起來和以前沒什麽兩樣，穿着淺藍色的華美長裙，光滑的黑發绾在腦後，帶着養尊處優不愁衣食才可以擁有的細膩肌膚和寧靜神态。
“好久不見了，貝蒂。”艾薇率先開口道“我真沒想到再見面會是在監獄裏。”
“……是，真沒想到再見到您會是在這裏。”貝蒂低頭不知道說什麽好，面對艾薇總有種不自覺的心虛。
“就在今天我知道了一個不幸的消息。”艾薇語調輕柔緩慢，“貝蒂，你的丈夫安德魯去世了。”
“什麽！”貝蒂不敢置信的說道。
“他喝了大量的烈酒，醉了之後食用了十幾包“多弗粉”，等鄰居大嬸發現以後，安德魯的屍體都僵硬了，你現在成了一個寡婦，真可憐。”艾薇說道。
“怎麽……明明我前兩天才見過安德魯，怎麽會這樣！”
貝蒂站在那裏，感覺渾身都僵硬了，哪怕安德魯再怎麽樣是個廢物，但他畢竟是自己的丈夫，生活中對自己還是很溫柔的，突然聽到死訊，平日裏的種種争吵怨恨都已散去，眼淚不自覺的大滴流出。
“收斂一下悲傷，現在最重要的是你，貝蒂，如果不是和你的鄰居打聽，我都不知道你在監獄裏。”艾薇說道。
貝蒂愣了一愣，意識到自己還在監獄裏等待絞死，毫不猶豫的就跪下來哀求道“求你救救我，艾薇小姐，我明天就要上絞刑架了，看在我服飾了您好幾年的份上，您救我一命，除了您沒有人可以救我了！”
“我也非常同情你的遭遇，貝蒂，但你犯了走私罪，按法律必須上絞刑架，這不是可以用罰金代替的。” 艾薇說道。
“我有辦法，只是缺錢！負責我案子的法官說過，只要給他500英鎊，他就願意為我疏通罪名，求求您了，等我出監獄以後我一定拼盡全力報答您。”貝蒂攥緊了艾薇的裙子，連忙說道。
“500英鎊！”艾薇瞪大了雙眼，随後惋惜地說道“我恐怕幫不了你，貝蒂，也許你不知道，我去年冒冒失失的投資工廠，結果工廠虧本倒閉，我幾乎所有的財産都打了水漂，如果是幾十英鎊還好說，但這是500英鎊，太多了。”
微小的希望瞬間破滅，貝蒂慘白了臉色，只知道直勾勾的發呆。
“你還有什麽願望嗎？又或者是需要牧師給你進行臨終忏悔，保佑你上天堂，我可以盡力幫你。”艾薇說道。
“不！”貝蒂回過神來，用發抖的聲音說道“您幫我，您必須得幫我，我不想死！您不是還有珠寶首飾嗎，可以拿去賣了換錢，還有沃斯利夫人，那位夫人是有錢的貴族，借您500鎊不困難。”
連打西摩的主意都想到了……
跪下的貝蒂看不見艾薇的臉色，只聽到上方傳來的聲音說道“貝蒂，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以你我的關系，我沒有義務因為你犧牲到如此地步！”
“我求您發發慈悲，艾薇小姐，不然……不然，也許您不知道，當初我看到了您修改老侯爵的遺囑，您幫我去籌錢洗脫罪名，不然就算我只有一天就要上絞刑架，我也會把這件事情傳揚出去，傳揚到現任格蘭瑟姆侯爵的耳朵裏！”
終于死心了……
聽着貝蒂的話，艾薇的眼睛就如同冬日裏的湖泊，一點一點的凝結出寒冰。
“貝蒂，我以前怎麽就沒有發現你是這樣聰明的姑娘呢？”艾薇突然站起來，伸手捏住貝蒂的下巴說道。
這反應出乎貝蒂的預料，她不禁愣了一愣。
艾薇扳開開她攥着自己裙子的手，拍拍上面的髒污，轉身要離開。
“您就不怕我說出去嗎？”貝蒂虛弱又兇狠地威脅道。
“哦，差點忘了和你說明白。”艾薇轉過頭來居高臨下的問道“貝蒂，你究竟哪裏來的自信認為我可以被你輕易地威脅到？”
看到貝蒂愣在那裏，艾薇輕笑一聲，開口道“為了你好也為了我好，把這件事情徹底忘掉，如果有一天修改遺囑的事情傳揚出去，給我惹來麻煩，那我保證你也一定會因為殺死老安德魯上絞刑架。”
“我沒有殺老安德魯，是他自己和我吵架吵到一半突然犯了心髒病，然後跌下閣樓。”貝蒂急促地解釋道。
“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沒有人相信。”艾薇輕描淡寫的打斷貝蒂的話，“既然你以前的鄰居都懷疑是你殺死了老安德魯，那麽随時随地就有可能變成真的是你殺死了老安德魯。貝蒂，如果我不小心被格蘭瑟姆侯爵找麻煩，那也不過是把多餘的財産還給侯爵，變窮了而已，找你麻煩輕而易舉。就算再嚴重一點，侯爵找人來報複我，讓我自顧不暇，那也別忘了我有不少朋友，到時候他們一定不介意小小的幫助我一把，控告一樁關于你的殺人案。”
艾薇走出法院大門，一個三十多歲的低級法官正在那裏等待。
“萬分感謝您的慷慨幫助。”艾薇收拾好情緒，微笑着向法官道謝。
法官向這位年輕的小姐脫帽行禮，好奇的問道“恕我冒昧，可否能得知您和那個女囚犯是什麽關系？”
“她曾經是我的女仆，和我感情不錯，沒想到現在卻走上了走私犯罪這樣堕落的道路，但出于過往的情誼，我依舊不希望她就這樣下地獄。”艾薇搖頭惋惜地說道。
不要讓那個女囚犯上絞刑架。
“您的意思我想我已經明了，上帝固然慈悲，願意給犯錯的人一個悔改的機會，但悔改也有不同的方式，接下來您還有什麽主意？”法官詢問道。
不上絞刑架可以，但要不要給予其他處罰或者是直接放走，你打算怎麽辦？
“寬容慈悲的天主，呵呵～”艾薇倦怠諷刺地搖搖頭，突然不想再玩文字游戲，靠近法官低聲說道“請放過她的生命，其他的處罰與我無關。”
談話突然變得這麽直白，法官愣了一下，很快伸出幾個手指頭比劃一下。
艾薇從馬車裏把早已準備好的銀行支票拿出，遞給了法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