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每次往返于修道院和拜訪瑪麗時，艾薇都有一種從《霧都孤兒》秒轉到《傲慢與偏見》片場的奇妙感覺。
一面是悲風苦雨窮困不堪，為了一碗燕麥粥苦苦乞求他人，一面是衣香鬓影紳士淑女，每天彈奏鋼琴讨論藝術。
不從人道主義看，單以感覺論，艾薇更喜歡後者的氛圍，仿佛生活永遠平靜富裕、歲月靜好。
瑪麗正在桌前寫寫畫畫，看見艾薇進來也沒有打招呼。
艾薇一邊把上次借的書遞給安娜，一邊詢問道“瑪麗這是在幹什麽？”
“父親的一個朋友送了一些書給我們，其中有一本關于列文虎克的，唉，瑪麗瞬間被迷住了，昨天看書看到了大半夜，現在正試着畫一些“狄爾肯”出來。”安娜無奈的說道。
“瑪麗擁有自己的夢想，并且願意付出努力，這是非常好的事啊！”艾薇說道。
安娜面露不贊同，說道“你上次跟我說人生不應該只有面包，還要有水仙花。這是一句非常有哲理的話。但我們也不能為了水仙花而放棄面包，她現在這個樣子怎麽會有願意向她求婚的紳士，她完全可以在閑暇的時候如同練習鋼琴一樣自娛自樂的研究，而不是像現在一樣沉迷。”
艾薇垂下眼睛沒有反駁，這就是時代差異帶來的三觀不合了。在二百多年以後，父母如果有這樣的學霸女兒會感到驕傲自豪，但在這個時代，安德卡夫人為了瑪麗的孤僻不肯去參加舞會不知道操碎了多少心，不止一次當着艾薇的面抱怨。
“對了”艾薇想起來一件事情，“安娜，你知道有什麽能賺取金錢的辦法嗎？”
“嗯？艾薇你為什麽要這麽問？難道是金錢上出什麽問題了？”安娜直起身來，面露認真的問道。
“暫時還沒有，安娜，但我是畢竟是一個資産不豐的寡婦，沒有任何收入，一直在坐吃山空，想要維持現在這種還算體面的生活，必須早做打算。”艾薇說。
“作為你的朋友，我竟然從來沒有注意到你的憂慮，是我疏忽了。”安娜沉思着說道“前兩天盧特夫人來我家時說要舉辦一場舞會，會有很多體面富裕的先生到場，我母親和她關系不錯，也許可以讓她發邀請給你，還有平日裏的下午茶，我也應當時常邀請你來，到時候讓你多多表現你的才藝。”
艾薇腦子卡殼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安娜的那些話的潛臺詞是給她找個丈夫，趕快說道“我暫時沒有這個打算，安娜，而且我還是個小姐時嫁的人都只是個書記員，現在更成了寡婦，恐怕配不上那些紳士們。”
安娜不怎麽贊同，搖着扇子靠在沙發裏說道“婚姻固然要看彼此的身份和財産，但也會注重人品才藝和容貌。艾薇，雖然我們相識不久，但你的性情品格足以匹配我認識的任何一個紳士，何況你還擁有如同天使一樣的美貌，未必不會擁有好姻緣。”
“只有歌劇裏才會有羅密歐一般重視愛情的人，多少人挑選未來妻子時在乎的只是她們的嫁妝和身份，哪管品格和才藝呢？”瑪麗不知何時停止了畫畫，走到安娜身邊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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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話太過偏頗陰暗。”安娜反駁，正打算再舉幾個美好姻緣的例子來勸導妹妹的思想，瑪麗卻已經承認了自己的錯誤。
她快速點了點頭，滿臉贊同的說道“沒錯，我剛才的話太過偏頗。”話鋒一轉，臉色變得嚴肅，又繼續說“有些身家豐厚的紳士倒不會在乎嫁妝，只在乎對方有沒有一張美貌的臉和會不會讨好人的性格，如果再加上多才多藝的點綴就再好不過了。女性也是，哪個小姐不盼着身份體面資産闊綽的紳士求婚呢？哪管對方年齡性格如何。”
安娜憂心忡忡地望着自己的妹妹，“你為什麽一定要把婚姻歸納為金錢和地位呢？愛情固然需要考慮這些，但也不能彼此性情不合，那些一味追求物質享受的結合，哪怕結婚，也不會幸福的。”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想，親愛的安娜，在我這有限的見識裏，我所見到的人全部都是為了金錢争相奪取。”瑪麗把一本書往桌子上扔去，“想想吧，如果沒有豐厚的嫁妝，那些追求你的紳士還會剩下多少？”
安娜神色一滞，黯然的說道“把婚姻歸納為物質是愚蠢的，但一味追求愛情而忽略現實也聰明不到哪去，如果那些紳士因為我沒有嫁妝而放棄，也是他們的自由。”
瑪麗把手一攤，“你看，連你都不能保證沒有豐厚嫁妝後會不會有人願意娶你，何況是艾薇呢？還是想想其他辦法吧。”
這個時代上流社會女性擁有財富的途徑無非是遺産和嫁妝而已，要說自己掙錢，實在是天方夜譚，她們的父親安德卡先生有一座祖傳世襲的莊園，每年可以帶來二千多英鎊的收益，這着實不少，也是她們家的主要生活來源，但艾薇可沒有什麽土地。
安娜冥思苦想半天，想起父親還會用一些富餘的錢進行投資和購買債券，說道“我記得父親也曾經投資過一個小工廠，得到了不少收益，你可以考慮一下投資這個辦法。”
“如果要進行投資可不是要小數目能辦到的，冒昧一問，你可以拿出多少錢來？”瑪麗詢問道。
“我的錢寥寥無幾，但我還有一小皮箱的珠寶，只是還未去估價，不知道具體價值。”艾薇說，那箱珠寶也是她有勇氣捐款給修道院的原因，如果真的将錢花光，她還可以變賣珠寶生活。
瑪麗皺着眉頭想了想，又開口道“這個還要再慎重考慮，不要輕易下結論，固然有依靠投資賺了錢的人，但一旦投資失敗，所有的錢也會打水漂，你財富不多，更應該謹慎行事，不要輕易踏入自己完全沒有接觸過的領域。”
瑪麗說的很有道理。
安娜似乎想到了什麽，眼睛一亮 “你還可以将珠寶變賣，然後将得到的錢購買債券或者是存入銀行，這是最穩妥的辦法。”
“為什麽這麽做？”艾薇問，她原本是打算等到需要的時候再變賣珠寶的，而不是早早賣掉變成英鎊。
安娜展開扇子半遮住臉咯咯笑出聲來，“艾薇你怎麽連這都不懂，不論是債券還是銀行，每年都可以領到百分之四或百分之五的利息。”
這個辦法好，至少每年可以擁有一筆固定的收入，艾薇認真的直起腰來，整個臉色都明亮起來。
“那買債券和存銀行有什麽區別嗎？”
說出解答的是瑪麗，債券是以國家名義發布的，民衆購買，然後每年國家會發利息，到期以後原價回購債券。銀行者大部分是一些富有的商人家族開辦的，将錢存在裏面，每年可以得到利息，兩者有非常多的相似之處。
說起銀行，艾薇心裏一動，突然想起她還有一份銀行文件，不知道是內容是什麽，如果有空的話，應該去大城市的銀行詢問一下。
一個優秀的解決辦法近在眼前，艾薇在沙發上樂了一會兒，安娜看見事情解決，跑去彈鋼琴給她們兩個聽。
“我本來是希望你們給我推薦一些工作的，或者是想辦法做點小生意的。”艾薇向後仰在沙發上，随口說道。
琴音尬然而止，安娜臉色難看的回過頭來，“你怎麽想到要去工作和經商，太有失體面了！”
就連思想開放的瑪麗也一本正經的說道“上帝啊，你怎麽能幹這些事情！快打消這些荒唐的想法！”
艾薇“……”哪裏說錯了？
“你們怎這麽說？”艾薇猶豫着開口。
“經商這種自降身份的事情怎麽能幹，到時候體面的人家別說和你來往，恐怕提起你來都要恥笑，你的父親好歹還是位牧師，你是個“女士”，工作這種事情就不應該幹！”安娜臉色嚴肅的說。
一旁的瑪麗也難的同意的姐姐的觀點，加入勸導的行列，千辛萬苦的說着種種壞處，讓自己的朋友趕緊打消這個可怕的想法。
艾薇被說的暈暈乎乎，最後指着上帝發誓自己絕不會這麽幹有失身份的事，她們兩個才住口。
首先是經商，以前只知道中國古代講究士農工商和重農抑商，因此鄙視商人，沒想到歐羅巴也有這種觀點，在上流社會眼裏經商的人都是和貪戀錢財、一己私欲、滿身銅臭劃等號的。
《聖經》記載耶稣進了聖殿，推翻了兌換錢幣的桌椅，趕走了所有做買賣的人，并且對信徒說“我的殿，必稱為禱告的殿，你們倒使它變成賊窩了。”
将商人比喻為賊，從這個小故事裏面，鄙視商人的觀點可見一斑。
至于工作，他們則認為有身份的人不應該工作，艾薇并不在意這種匪夷所思的想法，但是在這個時代，女性想要工作大概只有家庭教師、女工、女仆這幾種可以選了，無論是哪種工作，哪怕是家庭教師，也都收入微薄社會地位低下。
以上，是和她們兩姐妹聊天中了解到的。
臨走時艾薇又問瑪麗借了幾本書看，她還有一個想法，那就是把上輩子的記憶有時間記在紙上，再深刻的記憶也會随着年華老去而漸漸忘卻，她不希望自己随着時間流逝而漸漸的只能勉強回憶起上輩子的幾個畫面。
剛一回家，就看見貝蒂站在門口的角落裏，額頭上有一大塊紅腫，幾絲長發從發髻裏脫出，淩亂地披散在臉頰兩邊。
“這是怎麽回事？”艾薇惱火的問道。
貝蒂搖搖頭沒有說，關切的看向艾薇“夫人和兩位少爺都在樓上等您，說有事情要跟您談”又小聲說道“您要小心，他們看起來非常生氣。”
巴頓太太已經走到樓下，對着艾薇說“艾薇小姐，夫人請您去她的卧室裏。”
艾薇一上樓，就看見卡爾夫人正挺直腰背一言不發的坐在正中間的小沙發上，查理傑克兩兄弟一左一右地圍在他身邊，個個臉色陰沉得如同暴風雨天的陰雲。
這架勢是三堂會審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