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在修道院幹的活其實非常清閑，內部的事務自然有修女處理，艾薇主要是幫老修女管理那些流浪的女人，清點分發給他們的面包、計算每周給他們的撥款用度。
在這樣的近距離接觸下，艾薇也了解了一些這個時代大部分下層居民的生活，不要說卡羅琳夫人和瑪麗那樣的生活，就算是卡爾一家最落魄的時候，也不是這些人能想象的。
艾薇的記憶中曾經有一段卡爾家落魄以後吃摻雜了黑麥和燕麥做的褐面包，配菜是雜糧野菜的飯，對于那時的艾薇講，已經是十成十的落魄了。
但對這裏的人來說，這樣的日子已經非常棒了，他們大部分的人終日奔波也只是勉強果腹而已。
“掌管教區的牧師昨天又來修道院珍妮弗修女的麻煩了！口口聲聲的說着經費不足，上帝啊，別以為我不知道那個老頭子一直在貪污撥下來的錢，他都胖的跟個氣球似的了。”小修女道。
抱怨這話時，小修女正和艾薇清點計算分發給她們的面包。
“每次來總是要找理由讓我們縮減一些開支的，唉，真倒黴，這生活已經夠不好過了。”
“議會不是頒布了《濟貧檢驗法》，讓教區和政府聯合給貧民提供食宿嗎？”艾薇詢問。
這是艾薇和瑪麗聊天時瑪麗提及過的。
“只有願意工作的貧民才能得到救濟。”小修女說着嘆了口氣，“珍妮弗修女跟我說過，國家是會給人提供工作，可他們只要男人，但這裏不是女人就是小孩子，根本沒有工作提供給她們，自然也領不上救濟。”
正閑聊着，只見珍妮弗修女急匆匆的走過來，臉色陰雲密布，與身上黑漆漆的長裙相得益彰，她平日裏面就僵着一張石頭一樣的臉，但像今天這麽差，還是頭一回。
她連招呼都沒有打，尖銳的目光匆匆掃過小修女和艾薇，對着小修女說道“你跟我來。”又看着艾薇猶豫一下，“克裏夫人你也來吧。”
艾薇一頭霧水，和小修女一塊進了修道院的一間簡樸的屋子裏。
“坐吧”她指了指房間裏的兩張木椅。
然後她就再也沒說過什麽話，嚴肅沉重的氣氛讓小修女坐立難安。
“他又提什麽要求了？珍妮弗院長？”她故意用一種歡快的語氣說道“是不是取消了咱們做修女服的錢？還是又讓我們“刻苦耐勞，嚴于律己”，用炖土豆代替了奶酪？是挺糟糕的！不過院長，您可千萬別愧疚，這又不是你的問題，都是那個吝啬鬼的錯。我們衣服縫一縫就好，多吃幾頓土豆而已，多少人連飯都吃不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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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修女沉默了一陣，終于開口說話“你待會去叫上人和我去通知她們，我想至少需要趕走十五個人，給她們一晚上時間收拾東西和告別，明天就讓她們走，你可以吩咐廚房多點面包讓她們帶走。”
她的目光轉向艾薇“克裏夫人，感謝您這段日子以來的幫助，但從下個星期開始，您就不必來了。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情需要您的幫助，您和約翰醫生認識，我一直在拖欠給約翰醫生的報酬，希望您說說情，再寬限幾個月。”
話還沒有說完，小修女就驚的坐起來，“為什麽要這樣？”
“這次和以前不一樣！”珍妮弗修女把頭偏過去不去看小修女，只聽見她冷漠僵直的語調毫無起伏的在說話“拔給修道院的錢以後要少一小半，以後連修女們的生活恐怕都保障不了，更不要說那些女人了，你要知道，那些錢是我縮減修道院的開支才省下來的，已經有很多人對我不滿了。”
“那您要她們怎麽樣呢？”小修女哀求道“那些人大部分都身有殘疾，還有就是不足十歲的小孩，她們根本沒法獨自生活下去，您今天趕走她們，過幾個月就可以看見她們的屍體。”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珍妮弗修女不為所動，“讓那個女人帶着她兒子回她的丈夫身邊去，還有那些個比較年輕的和十歲以上的孩子，統統都讓她們走，只留下老人和小孩子。”
“那個孩子才幾個月大，再過兩個月就到冬天了，跟着乞丐根本活不下去”艾薇一直在旁聽，想起第一次來的時候遇見的約翰醫生給那個女人接産時，忍不住喃喃出聲。
“活的下去！”珍妮弗修女突然高聲說道，把艾薇和小修女吓了一跳，艾薇剛才的話不知道觸動了她哪根神經，老修女的的表情變得無比尖銳暴躁，“怎麽活不下去？女人去女支女！當女仆！男孩子去當礦工、當小偷！總能活下來的，怕什麽？”
小修女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院長，吓得直往後縮，忍不住小聲背起了《聖經》。
“缺多少錢？也許可以鼓動來這裏的夫人小姐們捐款，我想我也可以資助一些……”
“你會長期捐助？”情緒還未恢複，珍妮弗修女嘲諷道“誰會長期捐助？她們需要的不是偶爾一頓的奶酪而是長期的黑面包”她輕輕停下話語讓艾薇理解她的意思，又繼續譏諷道“就算你願意長期捐助，恕我直言，你也只是一個普通寡婦而已，能拿出多少錢來？”
她的話尖銳而深刻，帶着三分諷刺的語調像冷霧一樣在空氣裏輕輕傳播，帶來陣陣寒意艾薇忍不住漲紅了臉，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我會去和約翰醫生說出診費的事的，請放心，我想我應該告辭了。”
說完這句話以後，沒有去看她們的反應，艾薇就轉身離開了修道院。
回家的時候貝蒂正和巴頓太太一起聯手做大掃除，灰塵蕩的滿房間都是，艾薇咳嗽了兩聲，捂着鼻子去了二樓房間開始翻箱子。
常用錢袋的裏面的錢早就花完了，後來又有兩次從絲綢口袋裏面取了一些給卡爾夫人，艾薇點了點絲綢口袋裏面剩餘的英鎊，從中取出來五十個，猶豫了一下，又拿出來五十個，把這些錢包好放進了錢袋裏。
然後下樓去找貝蒂出門，“貝蒂，跟我出門一趟。”
貝蒂放下手裏的掃把，問道“艾薇小姐你今天不是去修道院幫忙了嗎？”
“咳咳，珍妮弗院長要我幫個小忙，我得去找一下約翰醫生。”艾薇一邊拉着貝蒂穿過布滿灰塵的樓下離開一邊說道。
“好久不見了，約翰醫生。”
“日安，艾薇小姐。”約翰醫生看着來人開心的說道“你怎麽會來這裏，是有什麽不舒服嗎？”
“我非常好，醫生，是珍妮弗修女知道我每天要來返于鎮上，讓我幫忙把上次欠您的出診費給您，是多少錢？”
約翰醫生有點驚訝，“珍妮弗修女不是一向比較拮據嗎？請轉告珍妮弗修女，我并不急着要那些出診費，完全可以再等幾個月，她可以先顧着那些貧困女人的食物。”
“這我就不清楚了，我只負責把診金帶到。”
“這幾次看病加起來一共是八鎊。”
艾薇把錢遞給約翰醫生結算，看見醫生把賬本上關于珍妮弗修女的那幾行劃掉，才告辭離開。
“你這麽快就走嗎？我姑姑前幾日給我寄來一些法蘭西的紅茶，我想請你嘗嘗看？”約翰醫生挽留道。
“下次吧，約翰醫生，我還得再去一趟修道院。”艾薇揮手告別。
修道院距離小鎮頗為遙遠，再趕到時已經太陽西沉、暮色四合，一眼望去，修道院尖屋頂上的十字架已經開始看不清。
野玫瑰花期已過，徒留下三兩枝殘花散發出衰微的淺淡香氣，小路邊修剪整齊的灌木叢開始不複盛夏時的濃綠，邊角的葉子已經泛黃。
艾薇帶上貝蒂繞過修道院，直接去了後面的平房，去的時候正在吃晚飯，看見艾薇在這個點來都很驚訝，卻也有幾個小孩兒笑着跟她打招呼，艾薇拜托了一個女人去修道院請一下珍妮弗修女，那個女人轉身剛走兩步，艾薇又把她叫住。
“等一下，我想還是麻煩你去叫一下那個總是跟在珍妮弗修女身邊的小修女吧，這麽晚了，還是不要勞煩珍妮弗修女了。”艾薇說道。
一想起下午珍妮弗修女的諷刺，艾薇就心有芥蒂。
小修女很快出現在了這裏，她眼睛紅紅的，好像哭過一樣，疑惑的看向艾薇，不明白她為什麽還會出現在這裏，艾薇将她帶到偏僻的角落裏，讓貝蒂遠遠的守着。
艾薇問道“你們有沒有宣布要趕人走的消息？”
“哦，還沒有，至少要讓她們安心吃完這一頓晚飯，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說。”
“這是一百英鎊，麻煩你交給珍妮弗院長。”艾薇說着将手裏沉甸甸的錢袋遞給了小修女。
小修女被這個數額吓的手往後一縮，只顧驚訝的盯着艾薇，
“再過兩個月就要到冬天了，如果可以的話至少讓他們過完冬天，等到來年春天天氣暖和再離開，這些錢用來買食物保暖的衣服和煤炭，大概夠幾個人留下過冬，就留幾個人吧。”
“謝謝你的幫助！克裏夫人您真是擁有天使一般的好心腸。”小修女這才反應過來，感動的望着艾薇。
“這麽大的一筆錢……，您跟我進去一塊去找珍妮弗院長吧。”小修女說道。
“哦，不了，已經這麽晚了，我要趕緊回家了。”聽到她提起珍妮弗，艾薇挑眉說道。
“但是……”小修女猶豫着開口。
“但是我一個普通的寡婦沒有能力長期捐助，就不要去珍妮弗修女面前自鳴得意了。”艾薇面無表情的截斷她的話。
“對不起！”小修女的臉色瞬間紅成一大片，“我很抱歉……下午不應該諷刺你，我替瑪利亞修女抱歉。”
看她這樣子，艾薇反倒不好意思起來，“又不是你說的，你不用這樣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