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你醉了 (6)
慢了,這馬散步呢?”
和平無奈了,“……成,都聽您的。”
子午垂頭看着桌子上的幾片龜甲,有點想掀桌子走人。
從雪山裏走出來的時候,世界又變了個樣,大梁王朝,太平盛世,很陌生。
在她醒來的時候想起來了一些東西,才知道,原來娮姬,早在那麽久那麽久之前,就和她認識了。
悵然了一會兒後,她鼓搗了下天書,差不多明白過來,這是有人在天書上下了禁制,每到一定時間才能讓她恢複一部分記憶,跟神力沒什麽關系。
而神力……則是因為這個世界不是她原來待着的有諸神有天道的地方了,這世界容納不了磅礴的神力。
換言之,可以說這個世界不存在神。
她恢複記憶的同時,神力也恢複了點,受世界限制,無所不能的程度得打個折扣,不過在這個世界的話,應該夠用。
三千小世界,子午也不知道這是其中哪一個,她又是怎麽到這裏來的。
從雪山裏出來後,她第一件事兒就是布個陣圖,算娮姬在哪兒,算了好幾天,也只能估摸個大致方向,應該是在長安城。
恰巧她路上碰到了一隊經商的正被打劫,于是出手救了,然後跟着這隊人一路跟到了長安城。
跟商人們道別後,面對偌大的長安城,子午迷茫了一下,不過很快,她琢磨了下,得先掙錢,就跑到通往神殿的路邊弄了個攤位,白布做的招牌上寫了倆大字,神算。
大多數時候,掙錢不算難,來算命的人也都好說話,但也有比較煩人的,比如現在這位。
這人錦衣華服,跟人說話都是擡着下巴,一副傲慢的樣子,應該是大戶人家的公子,他站在攤位前已經大半個時辰了。
最開始還好,就是問姻緣,子午瞅着他面相告訴他命都很薄哪兒來的姻緣這一事實之後,他又不樂意了,伸着手遞到子午面前,嚷嚷着,“你怎麽不看手相呢?就看我一眼你就知道了啊,糊弄我呢?還命薄,你知道老子這命多富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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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手伸過來往桌子上一擱,本來排列好的龜甲都散亂了。
子午心想,富貴跟命薄也沒關系啊,該死的時候也沒人因為你有錢就讓你晚一會兒死啊。
但想到這畢竟是做生意,子午也不發火,好脾氣的就看了一眼他的手,擡頭告訴他,“還是那結果,你手跟臉一個樣。”
“不該啊,”那年輕公子搖了搖頭,“我對這方面也稍有涉獵,明明今日紅鸾天喜,會遇到命中之人,而且還正巧是今日今時此地此景,我想了想,”
年輕公子往前湊了湊,“可不就應當是你嗎?”
這時候,子午也明白過來了,眼前這人就是個登徒子,于是生意也不想做了,站起來就想走。
去神殿的人很多,也有不少人聚過來看子午算命,算命這種,常見的要麽是留着白胡子,要麽就是拄着拐的瞎子,這麽一水靈的姑娘算命,還是挺少見的,所以攤子這兒圍過來的人還挺多。
子午掃了一眼看熱鬧的人,正想着往哪個方向去,視線裏就突然看到了五匹高頭大馬。
這通往神殿的大路還是挺寬的,但是也架不住五匹馬并排走,特別的占地兒,子午本來只是随便看一眼,但是在五匹馬從眼前走過後,一個還沒半匹馬大的輪椅出現了。
輪椅裏,坐着個姑娘,一身紅衣耀目的很。
子午被晃了一下,下意識就看向那姑娘的臉,這才發現姑娘似乎是瞎子,黑綢覆着眼,也覆了小半張臉。
但是瓊鼻薄唇雪膚,都看得到,但這也夠了,子午一下子就認出來了,這是……娮姬。
五匹馬走的不慢,這會兒工夫已經越過子午了,子午想都沒想推開身前的人追了過去,快跑了幾步,追上後一巴掌拍在了輪椅扶手上,目不轉睛的盯着她的臉。
和平和寧在子午接近的時候,便警惕的拔劍防備了,卻被娮姬輕微的擡了擡手示意按捺,只能專注的盯着來人。
娮姬側耳聽到動靜,鼻尖嗅到一陣淡淡的清香,于是帶着笑意問道,“姑娘,有事?”
子午擡手摸了摸覆在她眼上的黑綢,低聲問道,“你看不見了?”
娮姬愣了愣,按說,應該躲開的,但是僅僅聽着這個聲音,就不忍拒絕,“是啊,看不見。”
子午垂眼,心底情緒很複雜,重逢了,很開心,想要笑,但是又覺得笑不出來,忽視不了的那股子難受勁兒,就跟一團棉花把心給包住還浸了水一樣,透不過氣,還沉。
怎麽就這麽難過呢,不知道難過娮姬如今又瞎又瘸的樣子,還是難過娮姬不記得她了,不過可能是加起來的難過,所以才這麽難過。
啧,真繞得慌啊。
這大概是頭一回,子午有種不知所措的感覺。
這一路上,她也想過娮姬應該是已經轉世了,就算沒瞎,能看到她,大概也只是感嘆句這位姑娘長得真好看。
但是真的面對一個不認識她的娮姬的時候,她甚至不會說話了。
娮姬任由子午的指尖碰着她的臉,也沒開口說話,但是這五匹馬在大路中間擱着,實在是擋路。
和寧看了眼開始堵了的路,催促道,“姑娘,可還有事?我家主子要走了。”
子午冷不丁的驚回了神,把手收了回來,連忙應了句,“有事,”說完有事,磕巴了一下,靈機一動想到自己的算命攤子,張口就道,“你要算命嗎?”
娮姬歪了歪腦袋,“啊?”
“算命啊,”子午說,“了解一下呗,我算的可準了,不準不要錢。”
和平比較暴躁,眼看就要直接趕人了,娮姬卻一口應下,“算!”她轉頭沖着和平的方向,又說,“你帶着我五匹愛馬先去神殿,和寧推着我就行了。”
和平不太樂意,但和平是個好和平,最終還是聽話的一手抓着五根缰繩走了。
娮姬勾了勾唇,食指點了點自己臉上剛被碰到的地方,總覺得,心裏頭一直缺的那塊,填上了。
☆、神仙算命
和寧把娮姬推到了子午的攤位, 饒有興致的瞅着, 子午心情還不錯, 畢竟找到了娮姬, 于是美滋滋的捏出來龜甲準備演算。
但是之前那小公子一直沒走,這會兒尖銳的嗓門又嚷開了, “你還沒給我算完呢!”
子午看了看他,認真的拒絕, “我不想做你的生意了。”
公子冷笑了下, “不想做我的, 卻做她的?我剛都看到了,還是你自個兒起身去攔的。不就是看她駕五匹馬, 猜到是個皇家人了嗎?我還以為你多不食人間煙火呢, 不成想也就是看着那麽回事而已。”
子午皺着眉,人間煙火她吃的,很多都還挺好吃, 不過這個人這麽無禮,太讨厭了。
娮姬耳力很好, 已經聽出來這公子是誰了, 荀王爺家的小世子, 特煩人的那種纨绔子弟。
荀世子都說了五匹馬,也認得娮姬,不打個招呼說不過去,于是看向娮姬,俯視着, 下巴擡的更高了,倨傲道,“原來是公主殿下啊,見過公主殿下。”
說着見禮的話,但是卻挺着背沒動彈,一副跟你問句好就很給你面子的樣子,特別欠揍。
娮姬勾着的嘴角都往下耷拉着了,沒理他,直接吩咐道,“和寧,去教他做人。”
和寧會意,從旁邊攤位上買了個手帕,團巴團巴往荀世子嘴裏一塞,反剪他雙手就往角落裏拖。
荀世子掙紮的特別用力,腿還往上踢,和寧索性直接一腳踹他腿彎上,把人踹的跪在地上了,這才拎着後領拖走了。
周圍的百姓有聽到這是個公主的,紛紛要下跪行禮,娮姬擺擺手讓他們免了,然後自己轉着輪子湊到子午身邊,笑着道,“好了,開始算吧?”
子午點了點頭,開始問道,“你叫什麽?”
“蘇娮,”娮姬說,想了想,又道,“字娮姬。”
還叫娮姬啊,挺好的,這名字好聽,子午這麽想着,又問,“生辰八字?”
“乙亥,乙酉,乙酉,乙酉。”
子午愣了愣,這八字,殺氣這麽重?小塊兒龜甲在纖細的手指間舞動,在燃着的火焰上過了一遍,分出一縷神力覆在龜甲之上,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音。
子午動作很快,當她再次擡起頭的時候,眸子裏帶了些驚訝,一旁看熱鬧的人催促道,“神算,算出個什麽了啊?”
子午握緊了一片龜甲,心底有些驚駭,算不出來,她竟然算不出來娮姬的命。
娮姬笑着問,“怎麽不說話了?命不好嗎?”
“不是,”子午看着她,說道,“你命很好,大富大貴大吉大利。”
娮姬挺開心的,“那就承姑娘吉言了,希望真能如此。”
這時候,和寧揉着拳頭回來了,催道,“主子,該走了。”
娮姬“嗯”了一聲,但是沒絲毫要走的樣子,她想帶走這個算命的姑娘,她對這姑娘很好奇,但是又不知道該怎麽說,要是人家不願意,她總不能強搶民女吧。
結果她還沒想到由頭,子午先開口了,“帶我一起走吧。”
和寧一聽,懵了,他的主子是個公主啊,不是皇子啊,怎麽這麽招姑娘?還來不及想明白,和寧就聽到他主子嘴咧的飛揚,幹脆的應了,“好啊。”
和寧:“???”好個蛋。
“主子,這……怕是不大好,總得先查查姑娘的家世,沒問題了,才能跟着您。”和寧委婉道。
子午已經在收攤了,“我沒家室,也沒家,就一個人,我醫術很好,帶我走我給她治眼睛治腿。”
和寧頓時覺得子午更不可信了,“你這不是神算嗎?怎麽又成神醫了?”
子午小包袱一包,拎着就走到了娮姬身邊,“神算神算,是神仙算命的意思,神仙會算命當然也會治病了。”
和寧看了看她,總覺得哪裏不對但是聽起來又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
子午看他不說話了,就當他同意了小包袱放到了娮姬腿上,然後就推着輪椅走了,和寧猛地回神,驚了一聲冷汗,就要推開子午自己來,卻被娮姬一巴掌拍胳膊上了,“你走開。”
和寧:???主子,你變了!
娮姬很少對人有這麽親切的感覺,明明不知道對方的底細,看不到對方的容貌,只是聽到聲音,就覺得安心,想要靠近,簡直跟魔怔了似的。
子午有些猶豫的開口,“你這腿,還有眼睛,是怎麽回事?”
“摔的,”娮姬無比坦誠,“大概是四年前,從懸崖上摔下去的,腿摔壞了,還磕着腦袋了,就成這幅模樣了。”
子午聽了,心疼的拍了拍娮姬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我會治好你的。”
娮姬笑了笑,“嗯,我相信你。”
和寧忍不住又插嘴了,“主子,你連人名字都不知道,就相信了啊。”
子午立刻道,“我叫子午。”
娮姬心裏念了一遍,無比滿足,于是沖和寧道,“現在知道了,我能相信了嗎?”
和寧嘆了口氣,“能。”
長安城的神殿,富麗堂皇,一眼看過去金閃閃的,就像是個行宮一般,供奉神的大殿很莊嚴,信徒跪坐在地,閉着眼念念有詞,有許願的,有還願的,神态都很虔誠。
子午站在殿門口,看了一眼神像,應該是女娲吧,有蛇尾巴,雖然刻畫的很精細,但是說實話,女娲比這神像好看多了。
看子午一直沒動,娮姬問了句,“你要拜神嗎?”
子午搖頭,“不拜。”
她推着娮姬繞過大殿,跟着神殿的信使往殿後走,那裏有一個個小院,尊貴的來客才能住。
殿裏沿着牆種了很多高高大大的樹,投下一片片陰影,還挺涼快的。
子午想着,大概是想襯的神殿幽深神聖,才種這麽多古樹,只可惜房屋都太華麗了,反而有點不倫不類。
子午推着娮姬一路走着,她也是第一次見到輪椅,推起來不太順,遇到個坡差點被輪椅帶着一塊兒滑下去,還好和寧一直在旁邊,眼疾手快的拽住了。
到了地方,娮姬揮退了跟着的人,留下子午,兩個人面對面的,一時間誰都沒說話。
子午覺得有些尴尬,她從來沒主動去結交什麽人,以往和娮姬在一塊兒,也都是她說,她聽着,現下,按說應該她說些什麽的。
“你……為什麽叫娮姬?”這話本來是想問為什麽又叫娮姬的,說出來的時候硬生生把那個又字咽下去了。
娮姬胳膊放在扶手上,托着下巴,說道,“你是不是奇怪我怎麽跟那位乾武帝一個名字?”
子午愣了愣,乾武帝?
“因為皇上希望我能夠像乾武帝一樣厲害,”娮姬笑了笑,這笑裏帶着點說不出來的感覺,“要真像乾武帝那樣,我覺得太慘了。”
子午隐約猜到了點什麽,說話時候牙差點咬着舌頭,“為什麽?”
“一輩子用來等一個人,最後也沒等到,”娮姬說,“我可不想落這麽個結局。”
子午覺得自己站不住了,她扶着娮姬輪椅另一邊的扶手,嗓子眼發緊,說出的話都幹澀的不行,“這裏有書嗎,史書,我要看書。”
乾武帝,是個女子,叫娮姬,将軍出身,親軍是涅凰,知道這些的時候,子午已經肯定,這乾武帝,就是她的娮姬。
乾武帝一輩子都很傳奇,當将軍的時候,打仗厲害,稱王的時候,治理國家厲害,最後她創下了前所未有的盛世,終年三十七。
原本是乾武王的,那時候沒皇帝這種說法,後來有個帝王改稱呼了,王不叫王了,改成皇帝了,雖說是從他開始改的,但是他尊乾武王為第一個皇帝,還說,乾武帝是歷代帝王都應效仿的對象。
關于乾武帝的生平也不過只是史書上的一部分,子午一頁一頁看過去,比看話本時候還認真,越看心裏越難受,她沒參與的那十幾年時光,寫在史書上,也不過寥寥數頁。
子午想到了娮姬說的,乾武帝一輩子用來等一個人,于是又翻了翻別的幾本,這些都是正史,說的都是政治作為,少有提及帝王私事。
就算提到了,也是極為隐晦的說這位帝王失去了一個很在乎的人,關于這個在乎的人,卻沒有什麽記載。
子午很愧疚,狗崽等了她六年,娮姬等了她整個餘生,似乎她一直在讓她等她……
她的生命無窮無盡,可是她卻是人。
子午覺得鼻子有些發酸,擡手按了按胸口,真疼啊。
身後傳來輪椅轉動的聲音,停在了子午身旁。
娮姬擡手碰了碰子午,“你怎麽了?”
子午低頭看着她,“我沒事。”
“你……”娮姬遲疑道,“你哭了?”
子午咳了兩聲,又按了按眼角,扯了個笑,“沒哭。”
“那……”娮姬還想問什麽,子午卻忍不住了,她俯身一把抱住娮姬,兩手按在娮姬的背上,按的緊緊的,像是要把人按到心底,“我真的沒哭,我是在開心。”
娮姬反應很快的回抱着,覺得有點暈乎,随口問道,“開心什麽?”
“很開心認識你,”子午說,“很開心遇到你,很開心……能再跟你在一起。”
娮姬覺得她的心髒已經裝不下喜悅了,太滿了,溢出來的喜悅全顯現在臉上,都笑的臉僵了也收不住,她說,“我也開心。”
☆、摸摸你的臉
子午出現的很突然, 和平和寧不放心, 暗地裏去查了, 但是只查到子午是從祁蓮雪山下的一個小村子裏出來的。
沒有家, 沒有往來友人,小村子裏的人說, 子午是有一天突然出現的,像是……從雪山裏走出來的一般。
可祁蓮雪山裏, 杳無人煙, 常年大雪紛紛, 根本不可能住人。
這麽空白的一個人,很難讓人放心。
和寧把這些都告訴娮姬的時候, 娮姬正在剪紙, 剪子剪在紙上發出的咔嚓聲沒有絲毫停頓,在和寧說完後,也只是說了聲知道了。
和寧很想多嘴勸幾句美人如蛇蠍, 但是想了想,基本所有人都以為主子瞎的很徹底, 什麽都看不見, 怎麽可能送美色上門, 于是就沒再說什麽了。
和寧退下後,室內只剩下咔嚓咔嚓的剪紙聲了。
其實娮姬很理智,她知道自己這次沖動了,這麽毫無原則的留下一個人,但是在她第一次感受到子午的時候, 就覺得很熟悉,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這種渴望就像是刻在了靈魂裏一樣。
娮姬很好奇,為什麽子午會給她這樣的感覺,留下子午,也是為了解開這個疑惑。
門被推開了,腳步聲很輕,但不是武林高手那種輕。
娮姬最後一刀剪好,将剪子放在一旁,腦袋轉向來人的方向,喚道,“子午。”
“藥好了,你快喝,”子午端着碗放到娮姬手裏,一疊聲的催促,“快喝,趁熱喝藥效好,再喝個月餘,你的眼睛就好了。”
這藥沒毒,和寧驗過,但是卻說不上來裏面都是什麽藥,曾暗地裏請了一把年紀的禦醫跑來看過,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老禦醫回去後查閱了幾天,再次見面,幾乎是跑着過來的,特激動的說這裏有幾味藥是失傳已久的仙藥,只在古籍裏有記載,還問有沒有多餘的能送他一個,送片葉子、藥渣子也行。
和寧這才放心讓娮姬喝了,并且覺得說不準,這子午姑娘還真是神仙派來護佑她的。
藥的效用如何,娮姬還沒什麽感覺,但是藥苦,倒是真的,每一口咽下去都反胃的想吐。
娮姬端着碗,遞到嘴邊,就是不願意張嘴,子午急的都想擡着碗底給她灌進去了,“快喝。”
娮姬嘆了口氣,赴死一般,一口氣把小半碗藥喝了下去,喝完立刻把碗扔一邊,兩手并攏捂着臉,忍着這股難受勁兒。
子午看了看碗,确認是喝完了,這才坐在了一旁。
“你每次喝完都捂着,是因為想吐嗎?”子午遲疑道,“有那麽難喝嗎?”
“……也不是想吐,”娮姬放下手,眉毛都擰着,“主要是嗆的龇牙咧嘴的,太難看了,讓你看到了多不好意思啊。”
子午聞言,看着娮姬露出來的半張臉,覺得就算龇牙咧嘴也好看,長得就好看,是笑是哭是歪嘴,都好看。
但是這話要是說出來才真是不好意思,于是只是道,“你不用這麽……”想了想,找了個合适的詞,“拘小節,下次我背過身好了,你呲完我再轉身。”
娮姬樂了,“這也是個主意,下次就這樣吧。”說着又拿起一旁剪好的剪紙,遞給子午,“為了答謝,這個送你。”
子午接過去,小心的把剪紙展開,是一株桃花,紅色的紙張,剪出來的枝葉和花都是紅色的,喜人的很。整張剪紙精致好看,沒有一絲多餘的殘留,她有些驚訝,“你怎麽做到的……”
“靠聽的,能聽出來是剪成什麽樣子。”娮姬說着,帶着點得意,嘴角一直翹着,“你喜歡的話,以後我剪的都送你。”
子午點了點頭,想到娮姬看不到,于是說,“喜歡,很喜歡。”
似乎是想在入冬前再掙紮下,秋雨過後的這兩日熱得很,走出屋門都覺得要被曬成一灘了,子午躺在竹席上動來動去的,趟熱了這一塊兒,就滾到另一邊,如此反複,跟烙餅似的。
仗着娮姬看不見,後來子午直接伸展開了胳膊腿,四肢大張着占了大半個席面,小聲抱怨道,“這還要熱幾天啊?”
娮姬笑了笑,“熱不了幾天了,再忍忍吧,你不是自稱神仙算命嗎,神仙怎麽還怕熱?”
“不是怕熱,”子午解釋了一句,但是沒繼續往下說,神是不怕冷不怕熱,但是并不是感知不到冷熱,熱起來也會覺得不舒服。
如果在原來待着的世界,她無所不能,願意的話可以心念一動,就隔絕外界冷熱,但是在這裏,沒那麽輕松,得用神力驅,太麻煩了,子午懶得弄。
熱的時候,總容易昏昏欲睡,子午眯縫着眼要睡過去的時候,又聽到娮姬的聲音,她問道,“子午,你長什麽樣啊?”
子午打了個哈欠,“等你眼睛好了,你就能看到了。”
“我現在就想看,”娮姬很任性,“讓我摸摸吧,我摸的時候,能在心底繪出你的容貌。”
子午愣了愣,感覺清醒了,“摸?摸我的臉?”
“對啊,我怕等我能看見的時候,你不在了,那就算擦肩而過,我都不認得你。”娮姬說着,嘴角揚起微微的弧度,看上去是在笑,卻有點勉強。
子午頓時心疼了,這是得多不安才會琢磨這些啊,一次次等待,怕是刻在骨子裏了,才會這麽想。
子午坐起身,湊到了娮姬面前,拿着娮姬一只手按在自己臉上,“摸吧,還有,就算擦肩而過你不認得我,我也會認得你的,我不會讓你就那麽從我身邊走過去的。”
子午很少這麽說話,想着這是要寬慰娮姬,就特別認真的說了。
娮姬笑了笑,沒答話。
她又擡起了另一只手,兩手捧着子午的臉輕輕摩挲着,從眉毛,到眼睛,到臉頰,到耳垂,到鼻子,到嘴巴,一一劃過,手心觸感溫潤,娮姬在心底勾勒着子午的眉眼。
眼尾那裏微微翹着,笑起來如彎月,但她不常笑,顧盼生輝,望向人的時候,總是冷的像涼月,似乎什麽都入不了她的眼。
耳垂上有個小巧的耳墜,似乎是玉質,輕輕一碰,能聽到微微的鈴铛聲,很清脆,不過似乎只有右耳戴着。
觸感最好的地方是唇,唇上有顆唇珠,小小的,按上去軟軟的,若是能一親芳澤……
娮姬沒再往下想了,手指按在子午唇角,怎麽也舍不得松開了。
兩個人離得很近,呼吸間都能感受到對方的氣息,又能聞到那種清香了,淡淡的,舒心的,和初次見面時候聞到的一樣,不知道是子午的體香,還是什麽香料。
娮姬一直沒松開,子午等了好久,有些忍不住了,嘆息道,“你是在心裏拿根筆一筆一劃畫呢?要不要從頭到腳摸一遍直接畫個全身的啊?”
娮姬僵了僵,很不舍的收回手,“以後有機會可以試試。”
子午覺得娮姬挺能貧,懶得再搭腔,往後一趟,又成了那副不羁的模樣,趟了不知道多久,再次迷迷糊糊的睡過去了。
娮姬一直在一旁坐着,直到太陽西斜,晚霞漫天,才動了動。
她擡手摘下了覆在眼睛上的黑綢,望向子午。
她的眼睛其實還是能看到點東西的,雖然會帶着點重影。
現在天色暗了下來,娮姬能看到子午酣睡的模樣,胳膊腿還是攤開着,這姿勢絲毫不符她性子,但是娮姬卻覺得真實的可愛。
這不是她第一次這樣看子午了,這幾天,娮姬常找機會偷偷看子午,說着摸臉認人,其實只是想摸臉,說的那些話不過是個借口。
本來并不覺得子午會答應,然而很意外,子午似乎總會對她心軟。
這又是什麽緣故呢……
難道她們以前是認識的?
娮姬有些懷疑,當年從懸崖上摔下來磕着腦袋,不止嗑壞了眼睛,順帶着還失憶了,否則,這鐘似曾相識的感覺,該怎麽解釋?
子午醒來的時候,屋裏已經一片漆黑了,她伸了個懶腰,看向娮姬的方向,發現娮姬垂着腦袋,似乎是睡着了。
子午站起身,輕聲喊了兩下,娮姬都沒動彈,看來是睡熟了,子午嘆了口氣,這睡姿看着都脖子疼。
夜裏有些涼,子午抱了床被褥鋪在竹席上,又拿了個枕頭,然後彎腰将娮姬從輪椅上抱了起來。
或許是常年坐着輪椅,身子也就弱了,抱起來竟覺得輕的很,輕手輕腳将人放在榻上,整個過程都沒把人驚醒,子午這才松了口氣,覺得還挺有成就感的。
把人放下後,子午本想走的,但是剛走兩步,就感覺有什麽牽扯着,一回頭,看到自己袖子在娮姬身下壓着,壓了挺大一片,要是抽出來,肯定得把人驚醒。
子午猶豫了下,最終轉身坐回榻上了。
月色柔和,渡的一切事物都帶着淺淺光輝,娮姬半張臉埋在枕頭上,能看到側顏輪廓,子午盯着娮姬看了一會兒,也躺下了。
她躺在娮姬身邊,兩人枕在一個枕頭上,沒一會兒,就再次睡了過去。
娮姬沒動,但是掩在枕頭裏的唇角,卻往上勾了勾,愉悅的很。
☆、耍無賴
在神殿住的挺舒服的, 心能靜得下來, 娮姬這一住, 直住到月末, 都沒回宮的打算,但是皇上一道旨意一來, 她還是得乖乖回去。
這聖旨裏字字句句都是皇上對娮姬的想念,說到最後, 特意提了一句回宮的時候別忘了帶上給娮姬看病的子午姑娘。
娮姬聽完聖旨, 也不意外, 禦醫是從宮裏頭跑出來的,宮裏是皇上的地盤, 肯定能知道子午的存在了。
不過, 就算沒有禦醫這一茬,皇上也是對娮姬的一切了如指掌的。
從小到大,一直都這樣。
跟子午說要帶她一起回宮的時候, 娮姬還怕她不樂意,沒想到子午一點猶豫都沒有的點了點頭, “缺了些藥材, 正好看看宮裏有沒有, 你的腿也能治的。”
娮姬覺得自己應該驚訝意外,因為這幾年來無數名醫都被請進宮給她看過,但是毫無例外的都是誠惶誠恐的說着無能為力的告饒話。
日子久了,娮姬自己都不覺得自己還能站起來,但是子午告訴她她能治好的時候, 她卻理所當然的相信了。
好像,子午就應該這麽厲害,她說做得到,那就做得到。
這種近乎盲目的信賴又讓娮姬迷茫了一陣子,她琢磨着得找機會問問皇上,她真的沒失憶過嗎?
現在的皇上是大梁的第五個皇帝,但是不是名正言順的皇帝。
第四個皇帝是娮姬的父皇,現在這個皇帝,是娮姬的母後。
先皇死的比較倉促,是急症,那會兒皇子都還是奶娃娃,娮姬和三皇子還在皇後肚子裏待着,雖無外患,但是先皇幾個不安分的兄弟很是鬧騰了一陣子,懷着孕的皇後快刀斬亂麻,用見血的方式硬生生穩住了局面。
在解決了內憂後,皇後就坐上龍椅稱皇了。
可能是古時候傳奇女子本就不在少數,女子稱王也有先例,也可能是被皇後給吓着了,竟然沒什麽強烈的反對,幾個頑固的大臣磨了一陣子,也沒磨的過女皇,這事兒就這麽成了。
皇後變成皇帝,龍椅上這一坐,至今二十年了。
馬車搖搖晃晃,一路往宮裏頭去,娮姬靠着軟墊,腦袋沖着窗外一言不發,子午那兒不知道在做什麽,哐啷哐啷的,就沒停過。
娮姬心裏掐算着時間,直到快進宮了,那動靜都沒停,沒忍住就問道,“子午,你在做什麽?”
哐啷聲頓了下,子午聲音聽起來有點驚訝,“在配藥,把你吵醒了?”
“……我沒睡,”娮姬嘆了口氣,“再說了,你這動靜,想睡着也難啊。”
“那我不弄了,”子午很快的說道,然後娮姬就聽到盒子關上的聲音。
“我沒有嫌你吵,”娮姬說,“不過快進宮了,等到了你再弄也行。”
子午應了一聲,她彎着腰走到了娮姬身邊坐下,湊到娮姬那邊掀開了竹簾看了一眼,“這皇宮看着有些年頭了啊。”
“這是曾經的秦王宮,唯一一個戰火中還保存完好的王宮,稍加修繕後,就成了歷代皇權所在之地了,”娮姬想了想,“應該有五百餘年了吧。”
子午整個人一下子就僵了,這是秦宮,那這長安城就是當年的西京了?一路過來她竟然沒認出來。
五百餘年,雖不至于滄海桑田,卻也談得上是時過境遷了。宮殿還在,王城還在,可是目之所及,都像是一個新的城池。
子午收回撐在竹簾上的手,垂着腦袋,覺得有些悶。
一時間,只聽得到馬蹄噠噠和車轱辘滾過地面的聲音,娮姬卻不習慣這份安靜了,她碰了碰子午的胳膊,問道,“怎麽了?”
子午嘆了口氣,“将軍府還在嗎?”
娮姬一下子就明白過來這是問的乾武帝還是将軍的時候的住處,心裏突然有點不舒服,但是還是老實回道,“在,皇上尊崇乾武帝,那座将軍府也就一直沒人住進去,說是以後大梁若出了個女戰神,才能有資格入住。”
子午扭過頭看着娮姬,“只有你有資格入住。”
娮姬愣了愣,随即笑了,“我自理都很不易了,還做戰神?怕是要到下輩子了。”
子午一把握住娮姬的手,認真道,“你會好起來的,不用到下輩子,而且那裏本就應該你住着。”
娮姬笑着點了點頭,“嗯,我會努力。”
說是這麽說,但是盛世太平,哪兒來的仗可打,娮姬之前就一直覺得皇上渴望大梁出個女将軍這事兒挺不可理喻的,哪有人盼着自己國家打仗的?
不過……感受着覆在手上的溫暖,娮姬挺開心的。
只是聽到子午這麽說,就挺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