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你醉了 (4)
“沒辦法帶着你。”
這回答不算意外,先生獨來獨往,看人看事,都像是局外人,狗崽一直覺得,就算先生就站在旁邊,她們二人也隔的很遠,那是她邁不進去的世界。
只是……一年半載,三年五載,這麽久嗎。
看狗崽只是垂眸耷拉着肩站着,沒說話,子午向門口走去,“那我走了。”
狗崽受驚似的差點跳起來,瞪大了眼看着子午,“現在就走?!”
“對啊……”子午有點茫然,“我說過了啊。”
狗崽嘆了口氣,“先生……”
子午看着狗崽,等她說些什麽,但是狗崽只是沉默着,什麽都沒說。
子午想了想,俯身輕輕的抱了抱狗崽,她也沒有對人告別的經驗,也不知道這種時候應該說些什麽,狗崽顯然也沒分別的經驗,那就什麽都不說了,抱一下好了。
子午将身上最後一顆聚魄丹遞給了狗崽,“這個是能保命的玩意兒,當然,我希望你用不到它。”
狗崽點了點頭,一只手接過丹藥,另一只手卻縮在袖子裏,拇指指甲一下一下的在食指指腹上劃拉着,想要鎮定些。
子午又想了想,好像也沒什麽要交待的,拍了拍狗崽的肩,轉身走了。
狗崽沒追過去,也沒開口說什麽,就這麽盯着子午離去的方向,眨眼都不肯。
阿钿叫了狗崽好幾聲,狗崽這才回過神,她看到阿钿正在撿剛才掉的筷子,連忙蹲下身子,一起撿,眼神不斷往阿钿身上看,最後還是沒忍住問阿钿,“钿姨,先生是去哪裏了?”
阿钿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我在這兒待了十幾年了,算上這次,東家只來過三次,每次也待的不久,這次都算久的了,二十來天了呢。”
十幾年,才來過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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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年究竟是十幾年?十一年還是十九年?狗崽想問,但是又覺得這麽問出來挺傻的,就沒問。
而且她也很怕問出來的結果是十九年,那她怕是餘生都用來等先生,也不過能再見到先生幾次而已了。
……也不一定,沒人要的狗崽,說不定活不夠幾次見面。
不徵山深處常年大雪紛飛,冰封的雪上開滿了紅色的雙蒂花,迤迤蔓延,望不到盡頭,微風吹過,輕如鴻毛的花瓣會随風而起,一眼望去,旖旎的宛如夢境一般。
不徵山沒有黑夜,那是神的領域,是屬于子午的地盤,也只有子午。
穿過重重雙蒂花海,子午走到中間,那兒有棵相思樹,特別高,樹冠延伸開像是要遮住整片天。
她腳尖輕點,飛身到樹冠之間,找到了習慣待着的那根枝幹,坐了下來,剛要閉上眼休息會兒,就感覺到了結界的波動,她往向不遠處的虛空,一個跟一團火似的人影向她飛來。
那人影到近前後毫不客氣的站到子午待着的枝幹上,這一踩,嘩啦啦搖落了一堆樹葉,她居高臨下的瞅着子午,“你是有事耽擱了嗎?怎麽這次這麽晚,差點遲了。”
“不是沒遲嗎,”子午懶洋洋的往樹幹那兒靠了靠,枕着樹幹閉着眼,一副拒絕交談的模樣。
“你得上點心啊,”這話說的特別沉重。
子午煩躁的直起身,仰頭看過去,“斯言,下次你再來,就站樹下吧,每回都踩掉我好些葉子,還讓我看見就煩。”
“诶,”斯言嘆了口氣,“我發現你特別不領情。”
“領,”子午沖着斯言一彈指,指風略過斯言腳下,她站着的那塊兒枝幹咔嚓一聲就斷了。
斯言反應極快,連忙飛走,浮在半空,掉下去的那截兒枝幹,頃刻化作一道白色光芒浸在花田中。
斯言低頭看了看,又看着子午,無奈道,“不用你趕,我走就是了,下次可別再這麽晚回來了,我差點被你吓死。”
子午撇過頭,淡淡道,“知道了。”
斯言還想說些什麽,但是看子午這幅模樣,知道說什麽她也聽不進去,又嘆了一口氣,轉身離開了。
子午擡手揪了片葉子,先是撕成兩半,再疊一起,撕成四半,最後撕到再也撕不開,手一揮,細細小小的碎葉子飛了出去,化作點點的白光,慢慢變淡,最後不見了,絲毫痕跡都沒有。
子午笑了笑,重新閉上眼,像是睡過去了。
離開了先生的小書店後,狗崽又回到了菜筐那兒,蜷縮在菜筐裏避風,結果不知道怎麽就睡着了。
睡夢裏也不安穩,夢到自己端着一木桶的豆腐腦去給先生,結果沒拿穩,豆腐腦全灑在先生身上了,然後先生就生氣了,冷着臉趕她離開。
夢到這的時候她就隐約覺得自己是在做夢了,掙紮着要醒過來,結果睜開眼的時候适應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自己又無家可歸了。
還不如夢裏撒了一身豆腐腦呢,好歹先生在。
胳膊腿已經凍的硬邦邦的了,狗崽發了會兒呆,然後僵硬的掀開菜筐,就着躺着的姿勢把胳膊腿伸直了,好一會兒才覺得血液重新在四肢流動了。
擡頭看了看天,灰藍灰藍的,說不準是天将要亮還是将要黑,但是肚子餓了倒是真的。
狗崽嘆了口氣,還以為會因為想念先生茶不思飯不想呢,現在看來書裏都是騙人的,再想念,肚子裏餓起來也還是難受的受不了。
想吃東西,想吃豆腐腦。
狗崽摸了摸身上的一些銅板,那是钿姨之前給她零花的,夠吃好幾次豆腐腦了。
從衣裳裏摸出來兩個銅板,狗崽打算去城東買碗豆腐腦吃。
結果走了一段路,就覺得有些想笑,不過是過了一陣子正常人家的生活,還真當自己可以變成個正常人家的孩子了嗎?竟然想拿錢買吃的,而不是偷、搶、騙。
太可笑了,你這樣的竟然還想着過普通人的生活。就這幾個銅板,花完了就沒了。到時候還是得偷搶騙。早點面對現實吧。
狗崽對自己說着,你就是泥裏的東西,爛透了,出不來了,別再那麽天真了。
大概就是一條大魚浮出水面了,把她這灘泥給帶出來了,等魚潛回河裏,她還是得沉下去。
狗崽一邊自嘲,一邊很有志氣的把手裏的幾個銅板都扔了,想要盡快回到以前的自己,結果沒走出去十步,又扭頭拐回來蹲地上一個個撿了。
得留着,花完再回到以前吧,或者好好放着,至少是自己做過正常孩子的依據,以後看到能不把這些日子當成一場夢。
然而撿了沒幾個,突然就聽到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狗崽擡眼看向前面,是大疤,這會兒手裏拿着截木棍,表情兇狠的向她走過來。
後面鐵定也有人了,有動靜。而旁邊一面是牆,有點高,翻不過去,另一面則是一戶人家,院門開着,院子裏有狗。
沒有絲毫猶豫,在大疤舉着木棍跑起來的時候,狗崽猛地一跳,手裏有一把順勢抓着的土撒向大疤面門,然後沖進了那戶人家。
剛進去,那狗就可勁兒的吠,狗崽一把抄起來狗的後頸,半抱起來轉身就砸向大疤,暈頭轉向的狗站穩了就是沖着同樣是闖入者離得最近的大疤咬了過去。
趁着這會兒,狗崽閃到屋後,看着不遠處的矮牆,開始加速沖過去,一蹦而起,踩着水缸扒拉着牆,猛蹬幾下,就要翻過去了。
結果剛要往下跳,就跟牆下的人來了個臉對臉。
是發財。
這時候,身後大疤也帶着人追過來了,有個人腿上還吊着個咬緊不放的狗。
這下子,狗崽騎在牆上,下不去也跑不了了。
大疤笑的很得意,“之前追着你跑那會兒,就發現你丫的老愛爬牆,跳的挺高,這回早做準備了,四周圍的牆後都有人等着你呢,怎麽樣,驚不驚喜?”
狗崽沒吭聲,心底罵的無比響亮——驚你媽!
作者有話要說: 嗷,把昨天前天的祝福也補上,連帶着今天的,我一道說了——
大寶貝們情人節快樂!除夕快樂!新年快樂!
希望大寶貝們在狗年不做單身狗!事事順利稱心如意!
然後接下來兩天可能會沒時間更文,我盡量抽時間嗷,麽麽噠!
☆、情之所起5
狗崽習慣挨揍, 也很清楚挨揍的時候怎麽樣才能盡可能保護自己, 甚至學會在挨揍的時候分神, 讓自己不那麽注意疼痛感。
當初她能注意到屋頂的先生, 也是因為想要讓自己不去感受疼痛,不成想, 那一眼,還真的就沒再覺得疼痛了。
所有心神都被那人吸引, 那還是她第一次覺得這招有用。
牆頭下的大疤笑的很得意, 問着她, “你是要自個兒下來?還是打算被我們拽下來?我還是聽了豆腐腦的老板說,才知道你是個小姑娘啊, 這要把衣裳拽掉多不好啊哈哈哈哈。”
大疤帶來的人聽了, 跟着他笑,看着狗崽的目光,就和看着獸夾子上的小兔子一樣。
狗崽低着頭蹲在牆頭, 目光掃過牆兩邊的人,拇指指甲狠狠在食指指腹一劃, 就做了個重要的決定。
她縱身往水缸的方向跳, 在蹭着水缸下去之後, 一個側踢就把水缸踹翻在地,水缸發出一聲清脆的響,就碎了,裏面滿當當的水嘩啦啦流了一地,混着土, 瞬間泥濘不堪。
這動靜把大疤震了一下,他的哈哈哈戛然而止,不可思議的看着狗崽。
狗崽擡眼沖他笑了笑,低頭撿了細細長長的一塊水缸碎片,握的緊緊的,沖着大疤就沖了過去。
危險讓人反應變快,幾乎是同時的,大疤立刻一揮手,讓所有人都上,狗崽也不躲不避,迎痛而上,任憑誰拳頭棍子落她身上,她都緊緊握着那碎片,誰近前了,就捅誰,照着肚子、下身痛,捅誰誰見血。
這幅不要命的大殺四方的樣子很能震懾人,但是終究也就是個十歲的小孩子,很快有人就抓着她胳膊要搶下她僅有的武器,硬撐着胳膊被木棍砸着的疼,狗崽固執的死也不松開那碎片,碎片紮手裏,沒一會兒手心就血肉模糊了。
人影重重中,不知道誰飛身當胸給她一腳,狗崽就被踹翻了,倒下的時候,她反應極快的伸手抓過身邊一人的腰,摸下他腰那兒的匕首,然後反轉手腕壓在了碎片之下。
狗崽一倒下,立刻就有人上前踩着她拿碎片的胳膊,這下子,揮舞不起來了,碎片沒有任何威脅性了,狗崽仍舊只是個吠一陣子最終還是會被打趴的狗崽,咬不了幾個人。
大疤捂着胳膊走到狗崽面前,俯視着她,“挺能耐的啊?反抗的這麽激烈?怎麽着啊,還覺得你一人能把我們都幹掉啊?做夢呢?”
狗崽盯着他,眼裏帶着殺氣,沒說話。
大疤只覺得被這目光看的不舒服,怒火就像是迎了一陣大風,燃的像是要燒到頭頂,他想也沒想一腳就踹了狗崽的腦袋,跟踢球似的踹,一下一下的,腳下帶着的泥糊了狗崽一臉,狗崽卻仍然努力睜着眼瞪着他。
還是發財攔了一下,狗崽滿腦袋血,看着随時就能死過去,他對大疤道,“悠着點,想出氣還能打別的地方,別盯着腦袋。”
大疤冷笑了下,“這玩意兒,死了也沒人管。”一邊說着,一邊一口唾沫吐在狗崽身上。
一直安靜的狗崽,聽到這話,卻像是躺在針板上似的,身子猛地彈了一下。
不是這樣的。
不會沒人管,她有先生、有钿姨,她們知道她死了,會把她埋了,會為她流淚,會傷心的。
……會的吧?
一定會的。
你胡說,我要撕了你的嘴。
狗崽最開始被推翻就一直暗暗積攢力氣,這會兒壓制她的就一個踩她胳膊的,她猛地往外滾,本來就在泥地,滑的不行,胳膊随着滾動的力道抽出來後,踩着他的那個人一個踉跄,狗崽極快的順着滾動之勢翻身而起,先是沖着踩她的人撞了過去,然後一直沒松開的碎片劃向一旁的大疤。
大疤冷笑了一聲,側頭躲過就要抓向狗崽,狗崽卻勾唇笑了,她目的達到了,就那一瞬間,她将碎片砸了出去,然後略過大疤面門,胳膊帶着匕首直接往地上狠狠掼了過去,一下子紮在了大疤腳背上。
匕首穿過腳背紮在地面,狠狠釘了下去。
白刃染血,狗崽卻覺得這畫面美的不可思議。
大疤吃痛嚎叫起來,不知道的人估計得以為一群人圍着毆打的是他。
眼看又有人要來制服她,她很快的拔出匕首,在大疤彎腰捧腳的時候,紮在了大疤胳膊上,瞬間,原本拽的二五八萬似的人,成了個血人,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狗崽笑了,她用染着血的手,把臉側的頭發撥到耳後,掃了一眼在場的人,緩緩道,“你們都是有家的,再渾,也怕殺人,更怕自己死,可是我無所謂。”
狗崽拔出來匕首,看着大疤叫的失了聲,又一刀劃在了他嘴上,沿着嘴角,一道長痕,這嘴,說話太難聽。
“你們可以再按着我打,可以報複,什麽都可以,”頓了頓,狗崽露出一個天真的可以說是可愛的微笑,“我無所謂的。”
有人開始往後退了,本就是想湊熱鬧或者揍人發狠的雜魚而已,這熱鬧有點大,不能再湊下去了。
狗崽松開對大疤的挾制,大疤即使跪着也能和她差不多高,一直勒着,她也費勁兒。
發財看來跟大疤是真的很鐵,在大疤要往地上倒的時候,連忙把人架住了,他看了狗崽一眼,然後将大疤背起來,就走了。
發財一走,其餘人也三三兩兩的撤了。
等最後周圍沒人的時候,狗崽才腿一軟,仰面倒在了地上。
身上沒有不疼的地方,手心更是火辣辣的疼,腦袋有點暈,那踹的幾下是真的狠,她努力瞪着眼,看着天空,突然就想笑。
得了,被人人讨厭、欺負的小偷、小乞丐,從這日後,變成了連大混混都害怕的小混混了,超兇的小混混。
好像更糟糕了啊。
但是也許能活的久一點?
不知道如果先生看到這樣的她,會怎麽樣……
會很失望吧?
疲憊的感覺一點點侵蝕着身體的每一部分,好想睡過去啊,睡着能夢到先生,如果又夢到潑到先生的那一幕,她得趕緊道歉,在先生開口趕走她之前哀求,那先生會心軟留下她的……
神志就要不清醒的時候,狗崽身旁的手突然摸到了袖子裏藏着的那枚藥,是先生給她的,說是聚魄丹,能護人一命。
狗崽費力的撈出來那藥,看了好一會兒,最終張開嘴,難過的吃掉了。
先生給她留的念想,就這麽沒了。
子午醒來的時候,不徵山又下起了大雪,她擡手讓雪花落在手心,感受着這份冰涼,嘆了口氣。
她拿了個雪白的大氅披上,然後走向了雙蒂花海,披大氅這個行為其實很不講道理,她不怕冷,那些雪也沒辦法沾濕她,但是她還是要披着,這樣才感覺像是個普通的凡人一樣。
雙蒂花還是那副模樣,好看的很,雪花點上去,将花蓋成白色,風一吹,白色褪落,變回紅色,像是戲法似的,卻美的像是仙境。
不對,這本來就是仙境。
以往子午醒來,總要在相思樹那兒待着,喝點仙釀,微醺一會兒,徹底清醒後才會想想要不要去打理下自己的小書店。
但是這次,她卻想到了狗崽,對于凡人來說,她這一覺的工夫,都能讓他們有很大變化,不知道狗崽變成了什麽樣子了。
子午一邊想着,一邊摘了些相思果,不做絲毫停留的便往山下走了。
一路往書店走,子午的心情一點點揚起來,連剛醒來時候的郁悶都少了不少。
小書店沒有太大變化,遠遠看上去,和記憶中差別不大,子午原本還想着狗崽會不會蹦跶着出來迎接她,又想到狗崽不知道她回來,說不定看到她出現,還會驚訝的出糗。
腦子裏翻騰着各種念頭,但是直到走到門口,除了老位置待着刺繡的阿钿外,沒有看到別人了。她皺了皺眉,感覺不太好。
聽到動靜,阿钿擡起頭,看到子午的時候和以往每次一樣,激動了一下,站起身迎上前,“東家,你回來了!”
“嗯,”子午應了聲,問道,“狗崽呢?”
“狗崽……”阿钿怔了一下,神色黯然,“她……走了,就在東家離開的那個晚上,”
頓了頓,阿钿又道,“狗崽走後第二日,有幾個混混來找她,我很擔心,一直在找她,但是不周城這麽大,如果她存心躲我,根本找不到。”
子午有點懵,“走了?”
阿钿嘆了口氣,“六年了,都沒再看到過她,我甚至琢磨着,她是不是離開了不周城?”
這會兒賣燒餅的大娘也在攤位上待着,聽了這話嘲笑道,“就是想蹭頓飯的小乞丐,怎麽可能一直給你們當閨女?白好心了吧?好人不好做吧?”
這會兒子午腦子裏還亂着,心底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反正不太好,聽了這話,下意識的看過去,想都沒想的就來了句,“六年不見了,你還是沒孩子啊。”
大娘一噎,袖子一撸,就想沖過來,她丈夫卻剛好回來,一看她這架勢,拽着她就往屋裏走,聒噪的謾罵聲一點點小了下去。
子午被這一打斷,這才想起來什麽似的,腦子裏那根筋跟之前的接上了,她扭頭對阿钿道,“我出門逛逛。”
阿钿看着東家門都沒進就又走了的背影,想說找不到的,六年都找不到,東家你別白費力氣了,但是想了想,還是沒說,東家說去逛逛,那她就當做她只是去逛逛吧。
☆、情之所起6
不周城是個大城池, 是除了堯國的王都耀城之外, 最繁榮的城池。
因為有人說這個城池與神所在之地為鄰, 受神庇佑, 是福澤之地,整個不周城最顯眼的宮殿就是專門為了供奉神而建的, 日出日落都會鳴鐘,也不知道神要是能聽見會不會嫌吵。
狗崽叼着根狗尾巴草看着宮殿的方向, 想着, 反正她覺得挺吵的。
哐哐哐的, 煩人的很。
大城池貧富更極端點,富裕的能流油, 窮的能餓死, 這種情況下,三教九流、地痞流氓就特別多。
狗崽就是其中的地痞,坑蒙拐騙那種, 一看就是個壞孩子,好人家的看到她都嫌棄的避開, 還順帶着跟牽着的閨女兒子說, 你要不上進, 将來就會變成她那樣。
啧,我這樣怎麽了,狗崽挺不樂意的,能變成她這樣這麽好看的是多麽難得啊,還不樂意呢。
正發着愣的時候, 一個人跑過來站在她面前,是驢蛋,一刺頭,和狗崽關系不錯,合作過幾次。
驢蛋氣喘籲籲的,還沒喘勻,就急切地說道,“城東的李少爺出來逛了,順一波?”
狗崽吐出狗尾巴草,伸了個懶腰,“走着。”
大門大戶的少爺,出門逛個街都得帶着幾個家丁,要麽是幫着他圍着好看的姑娘家調戲,要麽就是看誰不順眼幫忙揍。
但是今兒有廟會,人多,家丁指不定被擠到多少人開外了,這機會再好不過了。
一邊跟逛街似的往那邊兒走着,驢蛋一邊激動的跟她說,“我過來時候看到個大美人啊,那氣質,出塵的很,嬌兒樓裏的姑娘沒一個能有她好看!”
狗崽随便的點頭應着,其實也沒聽進去,能多好看,見過先生那樣的人後,其他人都是庸脂俗粉,不堪細品。
驢蛋不介意狗崽這态度,說的吐沫星子滿天飛,“我估摸着李少爺得跟那姑娘撞上,以李少爺那性子,估計得找她麻煩了。”
“怎麽,”狗崽笑了笑,“你還想着英雄救美不成?能順利摸走錢袋子就成了,救姑娘?你哪兒來的自信。”
“我也沒說要救啊……”驢蛋嘟囔了句,“至于這麽擠兌人嗎,總不成你也意識到自個兒是個姑娘了,聽不得在你面前誇別的姑娘?”
“啧,”狗崽看了他一眼,“少說話,多幹活,憋不死你。”
這時候兩人已經近前了,李少爺那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打扮太紮眼,金銀玉石,能戴的都往身上戴,走起路來滴裏哐啷的。
幾個家丁擠一塊兒,似乎圍着個姑娘,但是家丁人高馬大的,把姑娘包圍着,就完全遮住了,狗崽好奇的看兩眼,也沒能看到姑娘,就看到個裙擺,白色的。
狗崽沖驢蛋使了個眼色,率先往前跑,一邊跑一邊哭,小手帕揮的香味直飄,一腦袋栽進李少爺懷裏。
李少爺看到是個姑娘,下意識把人扶了一把,低頭看過去,狗崽哭的梨花帶雨的擡眸看他,嘤咛道,“少爺,救我啊。”
驢蛋跟着追過來,嘴裏喊着“敗家娘們!我今兒非得好好收拾你一頓!”
狗崽大驚失色,環着李少爺腰的手沒松開,但是繞到了李少爺背後,委屈道,“少爺救我,他會打死我的!”
驢蛋近前了,隔着李少爺就要伸長胳膊去抓狗崽,兩人把李少爺夾在了中間腳下步子挪着轉圈。
那手帕上的香又特殊,能讓人迷糊,狗崽的手搭在李少爺肩上,手帕幾乎糊在了他臉上。
兩人這麽圍着李少爺轉了幾圈,家丁眼看要過來了,狗崽看時機就推了李少爺一下,然後往人堆裏鑽,口裏還嘤嘤嘤的哭着,驢蛋緊緊跟着就追了過去。
原本這麽跑走,屁事都不會有,李少爺回神發現少了東西後,也很難找到人,畢竟不周城這麽大。
但是,剛跑兩步,狗崽就聽到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喊了句,“狗崽。”
她頓了頓,腦子裏不帶思考的,立刻聽出來這是先生的聲音。
和記憶中一模一樣,是先生!先生回來了?先生怎麽會在這裏?!那先生是不是看到她都做了什麽了?!
一瞬間,腦子裏念頭很多,但是身體最誠實的反應就是回頭看一眼,結果發現被家丁圍着的,就是先生。
于是想也沒想的揮舞起手裏偷到的錢袋,對李少爺的方向喊道,“傻缺,謝謝你的錢袋!”
李少爺都懵了,瞪大了眼,“還有我的傳家玉墜!”
狗崽一邊喊着,“那加一句,也謝謝你的玉墜!”
嘚瑟完就跑,特刺激。
家丁們反應很快,立刻沖着她追過來了,喊打喊殺的,很兇。
狗崽不得不眯着眼,頂着風狂奔,驢蛋很精明,意識到她為什麽這麽做,一巴掌就拍她胳膊上了,“操!你說的不救啊!你這人說話怎麽跟放屁一樣!”
狗崽樂了,沖他一笑,“老子樂意。”
兩人都是逃跑專業戶,就算人追過來的比預想的快,但是廟會,人那麽多,想要甩掉他們簡單的很。
不到半個時辰,拐到了個偏僻巷子裏,從拐角往外一眼望去,只有普通老百姓了。
狗崽一屁股坐地上,曲起腿,腦袋往上一擱,平複着一身的汗,腦子裏還亂的很,跑着跑着,她都不知道是躲家丁還是躲先生了。
這麽些年沒臉沒皮的活着,卻在見到先生的那一刻,第一反應就是,真丢臉。
丢先生的臉。
還沒深想,身邊的驢蛋突然沒動靜了,她擡頭看過去,入目的卻是白色的衣袂,幹淨的不得了,她僵硬了一下,眼珠子往上轉,果然,是……先生。
狗崽扯出個笑,一堆話堵在喉嚨口不知道先說哪句,最後就嘟嚕出一句,“先生,你總不會是幫那些家丁逮我的吧?”
“逮是得逮,但不是幫別人逮。”子午目光森然的看着她,“你倒是挺能跑,來繼續,你再跑個看看。”
“唉,”狗崽嘆了口氣,揉着小腿肚子,“不跑了,比不上先生快。”
子午問,“你為什麽跑了?”
這話指的是當年為什麽跑了,狗崽避開子午目光,不願意答話,驢蛋倒是按捺不住了,捅了捅狗崽胳膊,“你什麽時候還認識這樣的姑娘啊,我怎麽都不知道?”
狗崽不耐煩的揮開他,梗着脖子轉身就要走,竟是不願意搭理子午了。
子午很不習慣,喊了聲,“狗崽?”
狗崽頓住了,先生的聲音,先生的味道,和記憶裏一樣,這麽些年她常常想着的先生,就在她面前,她多想回頭抱抱她,就像以前一樣,但是……
以前她就一身麻煩,現在麻煩更是只多不少,只大不小。
她不願意連累到先生什麽,也不願意讓先生認識到,她還是那樣的狗崽,甚至是更壞的狗崽,不如讓先生記着的是她愛讀書愛看書的那段僅有的純真吧。
念此,她眼睛一閉,就直直的往前走,結果沒兩步,就撞進了一個懷裏,身後傳來驢蛋忍不住的“噗嗤”一笑。
狗崽睜開眼,也不知道先生怎麽那麽快繞到她面前的,剛剛還想着抱住的人,現在就在自己眼前,一點距離都沒有,胳膊一伸就能摟住!
子午垂眸看着她,當年小小的只到她腰那兒的小崽子現在腦門都夠得着她下巴了,長的真快啊。
容貌倒依稀看出幼時模樣,不過畢竟是二八年華的大姑娘了,出落的很漂亮。
子午盯着狗崽的臉,看出了狗崽的想法,兩手拉着狗崽的兩只手腕,放到自己腰後,然後摟着她的背,下巴往狗崽腦袋上一擱。
她笑了笑,“想抱就抱啊,我什麽時候拒絕過你?”
狗崽吸了吸鼻子,眼圈一下子就紅了,但是埋在先生胸前,沒人看得到。
擁抱,沒有距離的擁抱。
這樣的場景在夢裏重複過很多次,但是夢到的結局卻無一例外的是,在先生知道她現在這幅德行後,把她狠狠推開,甚至說着後悔當初撿到她的話。
從來沒奢望過,先生會這樣主動讓她抱着,對她笑,還有難得的溫柔。
久別重逢的感覺這會兒才肆無忌憚的從心底冒出來,直沖的鼻子發酸。
狗崽“哇”的一聲就哭出來了。
狗崽一邊哭一邊說着話,但是含糊的很,子午側耳聽着也沒聽明白狗崽在說什麽。
其實狗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只是覺得單哇哇的哭不好,想說些什麽而已。
驢蛋驚呆了,他往前走了兩步,看着狗崽,還揉了揉眼睛,“媽耶,你哭了啊?”
狗崽人沒動,扭臉看過去,擡眸就瞪了他一眼,這下子說話清楚了,“你怎麽還沒滾?”
“诶,”驢蛋看了一眼子午,小聲道,“你真不給我留面子,那錢啊墜子啊亂七八糟的,下次再分?”
哪壺不開提哪壺,狗崽真的有點怒了,本來就不願意讓先生看她過成這樣兒,結果還提,于是擡腿就踹了驢蛋一下,“分個屁。”
驢蛋不可置信的樂了,“不……不分啊,都給我?”
狗崽眯縫着眼,伸手抓過驢蛋手裏的東西,冷笑道,“不,是都歸我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家貓主子把我給咬了,我明天,也就是20號,斷更一天,我要平複下受傷的心靈嗚嗚嗚qv□□□□q
☆、情之所起7
驢蛋不想在狗崽一看就很不講道理的時候談論關于金錢這樣的大事, 于是又一把搶回到自己手裏, 扭頭走人了, 說是具體事宜日後再議。
但是狗崽瞅着他的樂的能蹦跶起來的背影, 估摸着這怕是今晚就得跑嬌兒樓找姑娘充大爺了。
兩個人抱了有一會兒了,最近挺熱, 站着不動都能流汗,這會兒連心帶人都覺得燥的慌, 狗崽松開了環着子午的力道, 垂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子午擡起她下巴, 指腹在臉上輕輕擦過,為她抹掉淚痕, 張了張口, 想說話,但是被狗崽打斷了。
“我帶你去逛逛?最近廟會,熱鬧的很。”
子午看了她一眼, 沒說什麽,只是點了點頭。
狗崽松了口氣, 她知道子午想說什麽, 要麽是讓她和她回去, 要麽是追問她為何消失匿跡這麽久,可無論是哪個,她都不願意談論。
兩人沉默的走在熱鬧的大街上,挺突兀的,別人都成群結伴有說有笑的, 而她倆,挨的特別近,但是卻都沒什麽表情。
“先生,”還是狗崽先開口了,“要去神殿看看嗎?也就廟會期間,神殿是能進去的。”
子午看了眼遠處的巍峨宮殿,不知怎麽着,心裏有種不安的感覺,下意識搖了搖頭,“不去。”
走了這麽一陣兒,狗崽算是緩過來了,一副恢複了活潑性子的樣子,聞言也不失落,跟子午介紹着街邊小吃,講述着那些雜耍背後的玄機,說的眉飛色舞的,而子午卻始終一言不發。
不知道這是看到的第幾波的胸口碎大石了,子午拉住了往前擠的狗崽,淡淡道,“你累不累啊,裝作這麽高興的樣子。”
狗崽愣了愣,“先生?”
人群熙攘,子午的聲音卻仍舊清晰的像是直接在腦子裏響起,“別費勁了,我不問了。你不願意說當年為什麽離開,那我就不問了,畢竟我也沒說我離開的原因,這一點上,扯平了。”
“而你不願意和我回去……”子午幽幽嘆息,“你畢竟也大了,有自己的日子,我沒必要非得把你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