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你醉了 (3)
翻江倒海, 一副随時都能倒下的樣子, 竟然臨到最後關頭還想着要帶走淮山, 還真的給帶走了,想想還挺不可思議的。
子午把淮山帶到了極北的冰天雪地之中。
連綿的雪山深處, 看不到一絲有人生活的痕跡,憑空多出來一個淮山, 動靜那麽大, 也沒人發現。
等日子久了, 淮山也被大雪覆蓋,變成和周圍一樣的雪山, 根本不會有人想到, 這山原本郁郁蔥蔥的樣子。
子午躺回冰棺中的時候,只有疲憊這麽一個感覺。
其實挺奇怪的,明明心口疼的要死, 竟然還有那麽濃重的睡意。真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那股子神力又是怎麽回事。
可惜, 這一切只能等再次醒來再想了。
子午摸了摸耳畔的墜子, 只有一個, 另一個在娮姬那裏,這種類似于信物的存在讓她覺得很安心。
想到娮姬,子午笑了笑,不知道娮姬現在得多生氣,肯定氣壞了, 大概氣到下次不會再張開胳膊接着她了,也可能會氣哭。
子午還想再想些別的,但是卻被沉重的睡意拉扯着閉上了眼,染血的白衣都沒來得及換,就這麽睡過去了。
恍惚中,子午被一團白霧包裹着,她努力睜開眼,想透過白霧看清這是什麽地方,卻猛然身子一輕,感覺整個人都在往下墜着,她往旁邊努力一抓,聽到了很清脆的一聲響,眼前的白霧就這麽消失了。
子午有片刻茫然,發現自己坐在屋頂,周圍有碎裂的瓦礫,剛那聲輕響,應該是碰到這些東西了。
她環顧四周,這會兒天黑着,天地一片寂靜,遠處一座巨大的宮殿在黑暗中杵着,像是伺機而動的野獸一般,隐隐能看出來輪廓……很眼熟。
這是……不徵山下的不周城。
心底微微一顫,子午突然意識到,這是她失去的那部分記憶中的。
她現在在睡夢中,開始記起來忘掉的那些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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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年待在不徵山的子午是冷寂的,無聊的時候總會想着要做點什麽,這日也不過是心血來潮,跑到了山下的不周城裏,坐在偏遠的屋頂上吹風。
一陣匆匆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伴随着男人罵罵咧咧的髒話,子午望過去,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閃進了這個胡同,看上去像是個不到十歲的孩子。
那孩子後面追了三四個男的,手裏還拿着木棍,表情兇惡的堪比不周城肉包子鋪的老板養的那條大狗了。
這胡同是個死胡同,但是最裏頭的牆挺矮,還堆了一堆亂七八糟的雜物,那孩子看上去對這片兒很熟悉,快速沖過去,在接近雜物時,猛地跳起來,踩着雜物,胳膊扒拉着矮牆,腳下猛蹬幾下,就要翻過去了。
後面追過來的人一看,頓了步子,拎起來手裏的木棍就砸向了那孩子,木棍在空中掠過,發出一聽就知道砸到會很疼的嗖嗖聲,不知道是準頭好,還是誤打誤撞,木棍一下子砸在了那孩子手上。
吃痛之下,手上的勁兒就松了,雖說還死死扒着牆,動作卻還是慢下來了,就耽誤這麽會兒,那幾個人已經追過來了。
其中一個伸手就拽着小孩的腿把人拽了下來,狠狠甩到地上,另外幾個腳下毫不含糊的就往小孩身上踹,一邊踹一邊罵着。
“膽兒挺肥啊?偷了兩三次了吧?沒爹生娘養的狗玩意兒!”
“起來啊,不挺能耐的嗎?來,起來!”這話是這麽說,但腳下那力道可沒松一點,沒給一絲起來的機會。
子午坐那兒沒動,就那麽低頭看着,那小孩不哭不喊,就抱着頭蜷縮在那兒,任他們打,也不還手。
那些人平日裏大概也是攢着火氣了,全發洩在這小孩身上了,後面罵的話越來越難聽,還帶上了別的人名兒,打的也越來越重,覺得用踢的不過瘾,還上拳頭了,任是那小孩能忍,也發出了幾聲悶哼。
子午看了一會兒,站了起來,腳踩着瓦礫發出聲響,那幾個打人的都紛紛停手,警惕的擡頭看着,“誰?!”
子午沒吭聲,慢慢的沿着屋脊走着,這兒有點吵,沒意思,所以挪個地兒。
那幾個人仰着個頭,月光照過來,也只能看到子午的身形,心底估摸着怕不是個江湖人,也不敢再追問了,又因為被這麽一吓,腦子裏清醒了點,再看那個小孩,已經不動彈了。
比較胖的那個人有點哆嗦,“這……這不會給打死了吧?”
另一個人懷疑道,“不會吧,這麽不經打?”一邊說着,一邊彎着腰,伸手去試小孩鼻息。
最彪悍的那個往後退了兩步,招呼着另外兩個人,“管他死沒死呢,一個小乞丐,死了也沒人問的,咱趕緊走吧,多晦氣。”
話音剛落,那個彎腰探鼻息的人嗷的一嗓子嚎出來了,無比凄厲。
原來那小孩在他手伸過去的時候,張嘴咬住了他指頭,幾乎把所有力氣都用到了牙上了,一下子,就見了血,順着小孩嘴角,那人的指頭,往下流着。
子午頓住了腳步,回頭望着。
另外的人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拳頭就往小孩身上招呼,還有人要去捏那小孩的嘴,小孩身子往下壓,嘴上沒松勁兒,扯着那人的手也往下,那人嗷的更痛苦了,卻不得不跟着矮下身子。
手忙腳亂了好一會兒,才把那孩子扯開,扯開的時候,還硬生生的再次使勁兒咬了一口,被彪形大漢一腳踹出一段兒距離後,小孩一扭臉在地上吐了一口。
月光明亮,能看的很清楚,吐出來的是一塊肉,帶着血,塊兒還不小。
這太讓人意外了,太吃驚了,以至于那幾個人都愣在原地了,就那個被咬了指頭的一屁股坐地上哭嚎。
先前的木棍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小孩拿到了手裏,猛地飛身而起,一棍子就敲在那彪形大漢腦門上了,一條血線從頭發那兒往下流,眨眼工夫,滿臉的血。
這一下子估計挺猛,那人都懵了。
小孩反應很快,趁着這工夫,三兩步跳到雜物上,一蹬腿,一吃勁兒,翻了牆就跑。
子午覺得挺神奇,剛被打那麽慘,現在竟然還能跳能跑,還能翻牆?
這幾人想追,但是才追了兩步,腦袋上挨了一下的那個就直愣愣的往後倒了。
大晚上的,只能互相攙扶着去敲醫館的門,很快,這胡同又恢複了最初的安靜,只是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兒,不知道是誰的。
子午在不周城開了個小店,賣書的,其實主要是賣話本的,子午喜歡看,開個店能收羅到很多話本。
店裏平日都是一個寡婦在忙活,這寡婦三十多歲,叫阿钿,笑起來慈眉善目的,進出賬目弄的清清楚楚,每次等子午過來了,都會拿給子午過目,盡管子午從來都不看。
這日下着秋雨,涼飕飕的,子午窩在搖椅上。搖椅上面鋪着厚厚的褥子,身上也蓋着個大氅,暖和的很。
手邊一個小茶幾,上面擱着一壺茶,還冒着熱氣兒,還有一盤點心,是阿钿親手做的,很好吃。
子午原本拿着個話本看的起勁,但是雨越來越大,嘩嘩的聲音還挺好聽,于是她放下書,盯着屋檐那兒不斷滴啦下來的雨水。
阿钿見了,笑了笑,“今兒這場雨過後,怕是真正冷下來了,快入冬了啊。”
子午沒應話,阿钿倒也習慣,這會兒也沒什麽人來買書,阿钿就坐在高高的門檻上,手裏拿着個木框,裏面都是布和線,她從裏面拿出來後,繡着東西。
小店對面是個做燒餅的,攤位在外面擺着,這會兒雨大了,人就縮回屋裏了。
子午看了一會兒,又低頭繼續看書了。
思緒是被對面的說話聲打斷的,其實也不是說話,是尖着嗓子的叫罵,穿透重重雨幕,刺的耳根子難受。
子午望過去,一個小孩縮着肩膀站在燒餅攤前,手裏還拿這個燒餅,手腕卻被賣燒餅的大娘抓着,臉色難看的罵着什麽。
子午從髒話裏挑字兒,這才弄明白是那小孩偷燒餅,被抓個正着。
小孩側對着子午,子午看了兩眼,覺得有點眼熟。
那大娘罵起來沒完,還嚷嚷着讓小孩給錢之類的,小孩縮着脖子,可憐兮兮的看着大娘,一行行淚珠子從眼眶裏滾出來,鼻尖都哭紅了。
小孩求饒的聲音很小,但是子午能聽得很輕,軟軟糯糯的聲音,哀求着下次再也不敢了。
子午能這麽看着,阿钿不能,她向來善良,沒忍住拿了把傘走進雨幕裏,穿過窄窄的街道,到了燒餅鋪前。
阿钿掏錢買了那個燒餅,又低頭跟小孩小聲說了什麽,最後牽着小孩的手,兩人一塊兒打着傘回來了。
進了店,阿钿才意識到東家在呢,于是頗為不好意思的沖子午笑了笑,解釋着,“我看這孩子太可憐了,這麽小,身子骨這麽薄,雨還這麽大……”
阿钿說這話的時候,那小孩拘泥不安的垂着頭。
小孩先前便是冒着雨偷燒餅的,這會兒這麽站着,身上還不停往下淌水,沒一會兒腳下就一攤小水窪了。
子午看着阿钿點了點頭,然後又繼續看書了,阿钿松了口氣,領着小孩往屋裏走,說要給這孩子換個衣服。
子午莫名的扭頭又看了一眼,這一眼,正好看到小孩背影,她突然意識到為什麽眼熟了,這好像是一個多月前胡同裏挨打的那個小孩。
作者有話要說: 唉,沒存稿了,難過。
☆、情之所起2
也難怪認不出來, 上次見到的時候, 被逼急了, 蹦起來打人可是一點都不含糊, 這回見到,卻是仰着可憐兮兮的小髒臉沖着賣燒餅的大娘讨饒, 兩幅面孔呢。
子午盯着話本,那一頁盯了好一會兒, 都沒看完。
這場秋雨挺大的, 下的越來越急, 不少雨都潲進來了,三兩滴蹦跶到手上, 有點癢, 有點涼。
這時候阿钿帶着小孩過來了,子午打量了下,洗了臉, 換了衣裳,看着還挺眉目清秀的。
衣裳是阿钿的, 穿在小孩身上顯得很大很空, 襯的人很單薄, 一陣風就能吹走似的。
阿钿的語氣裏帶着點心疼,對子午感慨道,“這還是個小女孩呢,才十歲,這麽小年紀這麽遭罪, 唉。”
阿钿拉着小孩跟她一起坐在門檻上,拿了茶點給她吃,小孩局促的靠在阿钿身邊,腦袋低垂着,哪兒也不敢看。
“叫什麽名字?”子午看着小孩。
小孩猛地擡起頭,看了子午一眼,眼珠子黑的發亮,随即又連忙低下頭,“……他們都叫我狗崽兒。”
“狗崽兒?”子午念叨了一遍,輕聲笑了笑,“挺形象的,”想到狗崽剛濕漉漉站雨裏的樣子,還是個落水的狗崽兒。
子午沒再問話,低頭看書,餘光卻沒忍住往狗崽身上溜。
狗崽窩在門檻那兒吃東西,她吃東西的動靜很小,但吃的很快,兩頰一鼓一鼓的,吃了一口,還沒咽下去就又吃了一口,看得出來是餓得很了。
阿钿溫柔的看着狗崽,時不時把茶遞給她,生怕她噎着了。
狗崽就這麽在小店裏住了下來,安安靜靜的,不出聲的時候甚至感覺不到她的存在。
子午對此很滿意,她喜歡安靜。
對門那個賣燒餅大娘好像每天都有撒不完的氣兒,隔三差五的總要跟人吵一架,對此子午已經很煩了。
除了安靜,狗崽還有個優點,那就是很有眼力勁兒,大概是打小摸爬滾打的環境裏練出來的。
比如新的書到了,會幫阿钿一起搬,平日裏洗碗擦桌子掃地也都不含糊,閑下來的時候,就坐在阿钿旁邊,發着呆,不知道想些什麽。
秋雨過後,太陽又開始毒辣起來,大概是趕着冬日前使勁兒再發光發熱一下,有點刺眼,沒法兒看下去了。
合上書,子午在躺椅上挪了挪,抻了抻胳膊腿兒,覺得一直躺着有點累了,瞥見一旁的狗崽,心血來潮似的,問道,“你識字嗎?”
狗崽愣了愣,立刻站起來了,手背在身後,腦袋耷拉着,站的無比規矩,“不識。”
“想學嗎?”子午問。
狗崽點頭點的毫不遲疑,“想。”
“行,我教你吧,不過我可能教不了多久……”子午一邊說着,一邊心底算着離回不徵山還有多久,結果被狗崽挺大一聲給吓了一跳,“謝謝先生!我會好好學的!”
子午看着她,“先生?”
“對,先生……”狗崽聲音又小了下去,但是已經擡起腦袋了,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子午,“私塾的那些人都這麽喊。”
“行吧,先生就先生吧,”子午笑了笑,站起身,“走,帶你去買些筆墨紙硯。”
說完就要領着人往外走,阿钿見了,轉身拿了個小荷包追了過來,“東家,您又忘了拿銀子了。”
子午接過錢袋,遞給狗崽,“你拿着吧,等會兒你付錢。”
狗崽兩手捧着接過,小心的放在心口,仰臉沖子午笑着,“嗯!”
子午眯了眯眼,今兒這太陽果然很刺眼啊,後羿其實可以把這個也給射了。
狗崽很聰明,教她東西很有成就感,一點就透,記東西也很快,前一日教的字兒後一日組這詞兒默出來連個點都沒寫錯。
這讓子午恍惚的覺得自己可以不賣書跑去開個私塾了。
子午教的随心,想起來了教一點,想不起來就不管了,阿钿其實更上心一點。
在得到子午允許後,狗崽經常也拿着書看,一個字一個字的看,看的很慢,但是看得很投入,阿钿沒少誇狗崽,覺得狗崽長大了會有出息。
這日,跟往常一樣,阿钿讓狗崽拿着本書念出聲,狗崽很乖,雖然念的時候都是一個字兒一個字兒的往外蹦,但是聽着沒念錯的。
結果這讓對門賣燒餅的大娘不樂意了。
大娘好像好幾天沒跟人吵架了,憋着氣兒呢,這會兒就是撞上什麽都得冷嘲熱諷兩句,看到子午糾正狗崽念書,也不知道戳着心底哪一點兒了,聲音挺大的跟旁邊賣菜的人說,“好好一姑娘,人都還沒出嫁,先給自己撿了個孩子養,過瘾呢?”
賣菜的那個比較溫順,聽到這話就看了看子午,笑的挺尴尬,嘴張張合合半天不知道該說什麽。
倒是子午笑了笑,她沖着那邊兒道,“對啊,過瘾呢,總比那些嫁了好些年都沒能過上這個瘾的好。”
那賣燒餅的嫁過來十來年了,愣是沒生個一兒半女,就不太留得住男人,天天守着個燒餅攤,臉色成日裏跟鍋底灰似的。
最聽不得別人說誰家孩子怎麽怎麽,或者誰家生了個大胖小子,子午這毫不客氣的話直接讓她炸了。
袖子往上一撸,三兩步沖到子午面前,手指指着子午,道,“你一個小姑娘怎麽嘴這麽毒呢?”
子午看了看她,“那你嘴怎麽那麽欠呢?”
子午沒示弱,那賣燒餅的就開始撒潑了。
“我一直奇了怪了,你這一小破店平日裏也沒什麽生意,怎麽一直沒關門,現在想想也猜出來了點什麽!”
“一個黃花閨女,成日裏窩在小破店的門口,還這麽躺着,毫不矜持,靠臉吸引人來,八成做皮肉生意的吧?”
“有時候三五個月還不見人影,指不定是哪個主顧給帶走快活去了!被人玩膩了才又回來!”
這話說的越來越難聽,噴出來的吐沫星子都能看清,手指指着子午點啊點的,臉上還帶着點得意,也不知道得意的什麽。
子午還沒開口說話,身邊一道小小的身影猛地竄了出去。竄的跟飛的似的,就看到了殘影。
是狗崽。
狗崽往前竄的時候用了很大勁兒,低着個腦袋沖着燒餅大娘就撞了過去,一腦袋直接撞肚子上了,把大娘撞的連連後退最後一屁股坐地上了,臉色煞白煞白的。
狗崽不解氣,看上去還想動手,被回神趕過來的阿钿給拉住了。
那大娘坐地上好一會兒,瞪着狗崽,說不出話。
子午也愣了,她見識過狗崽的兩幅面孔,現在又見識了一遍,前一刻還乖乖讀書的孩子,現在就能一臉狠勁像是想要人命。
上次黑乎乎的,也沒看清,這次看清狗崽的神色,子午覺得這孩子很有成魔的潛力啊。
子午問,“你這是給自己報仇還是給我報仇呢?是不是下雨那天她說話太刻薄了,你記着呢?”
狗崽搖了搖頭,“說我沒關系,但是不能侮辱先生。”
子午樂了,“厲害了小狗崽,都會用‘侮辱’這個詞兒了。”
狗崽擰着眉頭,對子午這跑偏的注意點很沒辦法,只好轉開眼,繼續瞪着那燒餅大娘。
大娘在地上坐着,緩過來就開始撒潑,不知是真是假的哭嚷着還有沒有天理了啊,當街行兇啊這是,無法無天了啊。
一邊哭一邊站起了身,留着長長指甲的手就要往狗崽臉上扇,這一巴掌要是扇着了,那指甲怕是得直接在臉上劃開五道血口子。
狗崽畢竟是個孩子,退了兩步,也沒躲開,阿钿擡手去攔,被大娘另一只手抓着了。
眼看那一巴掌要扇到了,子午慢悠悠的擡手打了個響指,那大娘一巴掌就歪了,扇到一旁的門框上了。
五個指甲,全摁在了門上,因為勁兒大,就這麽摁斷了,五個手指頭血淋淋的,好幾片手指甲要麽戳肉裏了,要麽掉了,看着都疼。
這一幕發生的太快,看到眼裏,也只覺得是大娘眼神不好,扇歪了。
頓了頓,大娘猛地捂着那只手,又哭出了聲,子午瞅着,這回應該是真哭了,不像剛才,幹喊着不掉淚。
這動靜把大娘的丈夫招出來了,那丈夫挺兇的,拉扯着大娘就往回走了,估計是嫌她丢人,子午目送兩人進了屋,這才坐回躺椅上,再拿起來話本,卻有點看不下去了。
啧,還是壞了心情。
狗崽眼巴巴的杵在子午身邊,仰臉看着子午。子午看向她,問道,“吓着了?”
“沒!”狗崽說,“我想學那個!”
“那個?”子午驚訝,難不成狗崽發現了她用了神力?
“就……”說着,狗崽舉起一只手,拇指按在食指指腹,摩擦了一下,沒發出一點聲響,動作也不标準,“就這個,你弄出來的聲音很清脆,我就不行。”
“響指啊……”子午嘆了口氣,也松了口氣,拒絕道,“不教,獨門絕活,這個得靠自己悟。”
“這樣啊……”狗崽有點失落。
子午想了想,告訴她,“你每天打個百來次響指,勤能補拙,一定能弄響的。”
狗崽受到鼓舞,用力的點了點頭,“好!”
☆、情之所起3
天蒙蒙亮的時候, 狗崽就從床上爬起來了, 眯瞪着眼, 一邊心底數着一二三四一邊飛快的穿衣裳, 數到十六的時候,已經穿好了。
衣裳都涼涼的, 穿身上後把起床帶出的熱氣兒全涼走了,沒忍住打了個哆嗦, 算是徹底清醒過來了。
出了屋門, 涼飕飕的風吹過來, 一陣激靈,狗崽小跑着抓過桌上的小錢袋和木桶, 就出門買早飯了。
先生喜歡吃城東那兒的豆腐腦, 離得挺遠的,得跑着過去跑着回來,不然就涼了, 而且也得起得早,那家生意特別好, 晚了賣完了就沒了。
狗崽跑起來很快, 畢竟經常被人在身後追着, 逃命練出來的,一般人都追不上,一邊想着,還覺得挺美滋滋的。
豆腐腦那家店進入視線後,狗崽沖刺着過去了, 到攤前差點沒停住直接栽那口大鍋裏。
老板被吓了一跳,後退了兩步,看清是狗崽後就笑着接過她手裏的木桶往裏盛,“還是三碗豆腐腦兩張油餅?”
“對,”狗崽應了聲,然後就蹲下身子低着頭揉揉小腿,剛跑的太緊繃了,有點酸。
剛要擡頭,眼前走過去四條腿,還在說着話,這聲音無比熟悉,是大疤和發財。四九城裏有名兒遭人厭的混混。
就是前些日子追着她的人裏的那兩個。被她咬掉一塊肉的是大疤,拿木棍把她從牆上打下來的是發財。
狗崽心裏一陣緊張,手下毫不含糊的繼續揉着腿,努力維持着鎮定。這兩個人不是一向在城南混嗎,怎麽會來城東?
大疤正罵罵咧咧的說着,“那狗玩意兒跟消失了似的,找了這麽久都沒找着,要是被我逮着……”
“行了,說不定傷太重死哪兒了呢?”發財說了一聲,然後對老板道,“三張餅,兩碗粥,在這兒吃。”
老板應道,“好嘞,二位先坐着。”
還沒想出個所以然,老板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對她道,“诶小姑娘,盛好了!”
“啊,”狗崽低低應了一聲,愣是沒敢站起來,那兩個人眼看是來吃飯的,在後面的位子上坐下來了,她這一起身,就得對個正着。
猶猶豫豫的,老板又出聲催了,“小姑娘?你這是腳崴了嗎?”
這會兒,好些吃着飯的人都望過來了,狗崽一咬牙,垂着腦袋站起來,接過木桶,給了錢,轉身就要走,心底默念着沒發現我沒發現我……
結果她就沒幸運過,還沒走兩步,就聽身後拍桌子的聲音,大疤喊了一聲,“站住!扭過頭來!”
發財聲音聽着挺納悶,“搞什麽?”
“就這小子,我不會認錯的,”大疤說着,往狗崽這走來,狗崽頓了頓,瞬間就做下決定,轉身舉起一桶豆腐腦就沖着大疤身上潑過去,滾燙的,黏糊糊的,也是香噴噴的,豆腐腦。
這一潑,大疤停了停,狗崽又把桶往趕過來的發財身上一砸,扭頭撒丫子就跑。
大疤一聲怒吼,“靠,就是這丫的!追!”
狗崽逃命的速度很快,但身後緊緊跟着的是兩個大人,兩個混日子不好惹的大人,狗崽就借着自己個子小的優勢,哪兒矮往哪兒鑽,以此拉開距離。
狗崽對不周城很熟悉,一些七繞八轉的胡同她都記在腦子裏了,溜着身後兩個人專門往胡同裏帶。
上次是三個人,還手裏抄着東西才把她攔下來了,這次有準備的跑,甩開他們只是時間問題。
果然,跑了大半個時辰,就看不到追過來的人影了。
這會兒狗崽已經跑到了城西一戶菜農屋後。
這兒堆了很多裝菜的筐,狗崽翻過外面的筐,走到最裏面,那兒有個破爛的空筐,裝不了東西,一直倒扣着仍在那兒。
這個筐是狗崽能藏身的幾個地方之一,也算是她的“家”,沒少在這兒過夜。
狗崽鑽進去,一屁股坐地上,這才能喘口氣。
剛那一通跑,還迎着風,臉都吹僵了,本來就發酸的腿現在往這兒一坐,哪兒都不想去了。
可是……先生還等着她帶豆腐腦回去呢。
想到先生,狗崽嘆了口氣,還是想回去啊。
其實下雨那天不是狗崽第一次見到先生,只是可能先生都不記得她了。
那夜被追着打的時候,她躺在地上,抱着腦袋,蜷着身子,略過一幅幅兇惡的嘴臉,透過空隙,正好能看到屋頂那塊兒。
當時,先生就坐在那裏,趁着身後月光,像是披着一層光,朦朦胧胧中,就像是下凡的神仙。
狗崽一下子就走神了,哪怕身上不斷的挨着揍,還是走神了。
她當時心底就在感嘆,這人真好看,特別好看,非常好看,怎麽有這麽好看的人。
先生似乎是要走,但是發出的動靜讓打自己的人察覺了,那時候狗崽心底的緊張比被追着跑的時候來得洶湧的多。
她害怕這幾個人找先生麻煩,先生那樣的弱女子,不該遭這樣的災,于是她裝死,咬人,逃命,一氣呵成。
下雨的那天,能碰到先生挺意外的,先生不記得她了其實挺好的,畢竟偷了東西被人打成那樣實在不是什麽好的初次見面的記憶,雖然雨裏可憐巴巴的讨飯的初次見面也沒好到哪兒去。
但是能夠留下來,和這個神仙似的人日夜在一起,她突然就覺得如果這是之前這麽些年遭罪換來的幸運的話,那她很願意遭罪。
可是……這份幸運看來要消失了。
大疤和發財他們既然見到她了,肯定會打聽她,順着豆腐腦老板那兒一路問過去,總會找到她的,這會給先生和钿姨帶來麻煩的。
小混混們的打砸搶,會毀了那個小小的書屋的。
狗崽知道這時候的自己應該離先生他們遠遠的,回到以往的日子裏,那才是狗崽應該過的日子,可是沒有感受過的溫暖在感受到之後,就很難舍得遠離了。
狗崽從筐裏鑽出來,往回走着,想到,再待一天吧,大疤他們就算找到地兒,應該也得到明天了,這最後一天,當做是告別了,她要好好的挨着先生,把先生刻畫在心裏,刻的深點,以後見不到先生的日子裏,靠着這刻畫,念想着。
快到店門口的時候,狗崽頓了頓,看了看自己一身灰啊土啊的,停下來拍了拍,她現在是正經人家的小孩,得幹淨點。
一進店門,钿姨就放下了手頭的東西迎了過來,“怎麽這才回來?不是就去買個豆腐腦嗎?崽崽是迷路了嗎?”
钿姨老喜歡叫她崽崽,說這樣喊着惹人愛一些。
狗崽撓了撓頭,垂着眼不安道,“我把木桶丢了,找了好半天,也沒找着。”
“就為這啊?”阿钿嘆了口氣,拍了拍狗崽的腦袋,“丢了就丢了,下次直接回來,不然我和東家會擔心的,我熬了點粥,趕緊來吃些吧。”
狗崽乖乖的跟在阿钿身後,坐了下來。
先生似乎已經吃過了,正托着下巴望着她,她想到剛才钿姨說的“我和東家會擔心”,心下一暖,仰臉沖先生笑了笑。
好舍不得先生啊。
心裏裝着事兒,識字的時候狗崽都不太專心了,總擔心下一刻大疤帶着人就找上門了,整個人坐立不安的,幾次猶豫是不是現在就走比較好。
子午看出來了,放下手裏的筆,“就到這兒吧,你也學不進去。”
狗崽呆了呆,擡頭看着子午,“先生,我學的進去的!”
子午輕笑了聲,捏着狗崽下巴看了看,“你是不是心裏有事?”
“沒……沒事啊,”磕巴了兩句,也知道是瞞不住先生的,狗崽想了想,眼底擠出兩滴淚,“先生和钿姨這麽好,收留我,給我吃給我住,我卻買個飯都能丢了桶,我怕先生覺得我沒用,會不要我了。”
子午揚了揚眉,看着狗崽,好一會兒,才松開了捏着她下巴的手,“有胡思亂想的工夫不如多記幾個字。”
狗崽原本這話就是為了搪塞下,但是說着說着,狗崽卻真的傷心了,往子午懷裏一撲,抽噎起來了。
這行為可以說是很膽大了,子午向來待人疏離,還沒被人這麽抱着過。
子午整個人都僵了下,下意識要把人推開,但是……看着哭的喘不上氣似的狗崽,最終還是沒推開,在她背上輕輕拍着安撫着。
還是個孩子呢,哭就哭吧,抱就抱吧。
這一天如往常一樣,在教識字和看書中度過了,雖然狗崽似乎特別的粘人。
秋日最後那陣子炎熱已經結束了,看着窗外漸升的月,子午想着,是時候該回不徵山了。
子午沒有提前一陣子說哪一天要離開,在這麽想着的時候,就覺得要這麽走了。
如往常一樣,用了晚飯,狗崽捧着一摞碗要拿去洗,子午站起身,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就告訴她們,“我要離開了。”
狗崽聽見了,步子一頓,原地怔着了。
腦子裏一片混亂,先生要走了?就這樣沒有任何預兆的告別,就這樣沒給她一絲心理準備,就要走了?這甚至都不算是告別,只是告訴,告訴她們,她要走了。
比她的離開還要早一步的離開。
狗崽身形輕輕晃了晃,碗上的三雙筷子在碗沿那兒滾了滾,嘩啦啦的掉了一地。
☆、情之所起4
這動靜驚的狗崽回了神, 她回頭看着子午, 确認道, “你要走?”
看子午點頭, 她張了張嘴,不知所措道, “可是你不是東家嗎?這是你的店,你怎麽就要走了?還是只是出去一陣子, 你要去哪兒?我可以陪你一起嗎?你什麽時候回來?”
一連串問題無意識的問出來, 子午愣了, 她還是頭一次聽到狗崽一下子說這麽多話,怯生生的樣子都沒了。
狗崽是這麽想的, 自己走了, 以後還能找機會窩在角落偷偷看先生,可是先生走了……她就真的,再也看不到先生了吧?
阿钿這時候從外面過來, 也聽到了連珠炮彈似的問題,笑了笑對狗崽說道, “東家說要走了?唉, 這還是頭一次知會了一聲啊, 以往東家要走就直接走了,我等個兩三天看人沒回來就知道是走了,這次竟然給了句話。”
狗崽抱着碗走到子午面前,擡頭看着她,臉上的不舍毫不遮掩。
子午擡手在她腦門上點了點, 想了想那一堆問題,揀着回答,“可能一年半載,也可能三年五載,不一定。”
頓了頓,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