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你醉了 (2)
說,還是個真神仙,那這就沒人敢說,總覺得頭一天說了神仙不樂意第二天就得死了。
挺神奇的。
齊國的大軍才打了勝仗, 結果這個國家的統治者全沒了,不論是将還是兵,都有些懵。緊接着就是從齊國王城過來的一道旨意,子午的旨意,說是,齊國屬于娮姬了。
一點拐彎抹角都沒,無比直白的,用神的威壓,将一個國,送與一人。
齊國兵将也沒猶豫多久,就對娮姬臣服了。
亂世,多的是有才能的人,他們為人臣,是為了實現抱負,這樣的人大多抱負是所忠于的君主能夠平定天下,車軌同一,海晏河清,而君主是誰,其實不重要。
楚國伍子胥可以成為吳國大夫,衛國商鞅奔秦成就大業,所以亂世之中,忠臣少,重臣多,大多都是明白人。
很快,原本齊國的兵将都換了涅凰的铠甲,被編制到涅凰之中,對娮姬俯首稱臣,尊娮姬為王。
雖然娮姬還沒建國。
子午這一番動靜駭住了天下人,這仗,一時半會也打不起來了,脆弱的秦楚韓燕的聯盟關系受到考驗,各有己見,争論不休,趁着休戰這會兒,娮姬快馬加鞭,趕往齊國王城。
她要接回子午。
一路上幾乎風餐飲露,連床都沒睡過幾回,這樣趕路娮姬還覺得不夠快,軍師卻先受不了了。
到一處山澗修整的時候,軍師拿着個幹糧,一邊啃一邊找娮姬商量,“将軍,咱其實能慢點的,子午姑娘就在那兒等着你呢,不會跑的,你急什麽啊。”
娮姬笑了笑,猶豫了下,還是把心底話說出來了,“說不上來,可能太不真實了,不僅是這事,連帶着子午這個人都有些不真實了,我總覺得……有些不安。”
軍師嘆了口氣,“将軍終究還是有點姑娘家的樣子的啊。”
娮姬斜眼瞅着他,“你這什麽意思,說話能不能簡單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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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師慢條斯理的又吃了口幹糧,這才道,“說你心思細膩的意思,誇你呢。”
頓了頓,軍師又說,“你聽到這消息的時候,笑都沒笑……将軍,我想問問,你到底是怎麽個想法啊,子午姑娘做的這些,你就沒什麽感覺嗎?送你一個國,這手筆,這氣度,啧啧。”
“啧什麽啧,口水裏都帶着個幹糧味兒,”娮姬坐的離軍師遠了點,沉默了會兒,看軍師不等個答案不打算走的樣子,無奈道,“不是沒感覺,就像我剛才說的,太不真實了,我整個人都飄着呢。”
“成吧,懂了,”軍師說,“你這是得見了子午姑娘才能踏實,踏實了才能覺得開心,繼續趕路吧,我認命了。”
說完,起身伸了個懶腰,對其餘人吼道,“趕緊的吃啊,将軍說了,半柱香之後就出發了啊!”
娮姬笑了笑,喝了口水,另一只掩在袖子下的手,拇指無意識的在食指上劃着道道,一下又一下的。
見到子午的時候,娮姬恍惚的以為自己還在夢中。
眼前的一切都跟夢中情景重合了,殘陽如血,映的好像所有東西都在發光。
她騎在馬上,仰頭看着城牆之上,子午正俯首看着她,沖着她笑,嘴唇張張合合說着什麽,距離遠,不大聽得清,但是唇形看清了,子午在說,“你來啦。”
娮姬沖子午伸出手,做出擁抱的動作,子午歪頭打量了她一會兒,猛然自城牆上一躍,翩然而下,正好落入她懷中,側身坐在她身前,眉眼含笑的望過來。
身下坐騎打了個響鼻,不安的動了動,很快又安靜下來了。
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了。
飄着的感覺終于沒了,娮姬只覺得整個人都落到了實處,與子午相貼的部分,就像是着了火一樣,觸感延伸到全身心,所有不安都被燒盡了,她輕聲開口,喊了一聲,“子午……”
“嗯?”
這一聲應的跟一根羽毛撓在了心底似的,娮姬大口吸氣,無比滿足,“下次再這麽跳下來打聲招呼,胳膊差點被你壓着。”
子午往後撤了撤,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瞪眼看了看娮姬,就要翻身下馬,被娮姬手快地一把攬住,“別走啊,壓着就壓着吧,我認了。”
子午嫌棄的挪了挪,但馬背上就那麽點位置,也挪不到哪兒去,“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讨好我嗎,說不定我一高興就把別的幾個國家也這麽滅了。”
娮姬嘆了口氣,“我還不夠讨好嗎,你壓折我胳膊我都認了。”
這會兒城裏來往百姓也比較多,她們一直在這兒停着還挺引人注目的,娮姬就騎着馬往城裏走,湊到子午耳邊小聲說着話,“聽說你打個響指就下雨了啊,這麽能耐,可惜我沒看到。”
子午挑了挑眉,“下次我心情好再給你看。”
“行吧,”娮姬笑了笑,“你把王宮都給弄沒了,你說你這段日子住哪兒啊?”
“住丞相安排的宅子裏了,還挺大的。”
兩人就這麽靠一塊兒往前走着,娮姬帶來的一幹屬下瞪了瞪眼,只能就這麽跟着,軍師摸出懷裏的幹糧,啃了一口,艱難的嚼着,啧,牙酸。
子午對齊國王室的雷霆手段的确很有震懾的作用,但是震懾的大多是小國,對于那些只有幾個城就稱王的王室而言,性命更為重要,因而投誠的很快。
但是對于秦楚韓燕這樣的大國,權力遠比性命重要。那是世代的榮譽和信仰,哪怕滅亡,也不能拱手讓人。
不得不說,公子陵的确是個人才,很短的時間內,不知道用了什麽法子,再次将四國綁在了一起,四國聯軍共同指向娮姬。
娮姬猛然接收那麽龐大的兵力,才下好調遣的命令,那邊四國聯軍已經将淮城攻下了。
公子陵派人在淮城裏裏外外搜查了下,找到了城門打不破的關鍵所在,又因為知道子午曾為齊國布下法陣,法陣完成之後,王宮才毀滅的,于是推測,子午之所以這麽大能耐,全因手中持有的陣法厲害。
秦威王又聯想到曾經娮姬問他要走的《殘日絕章》,幾乎可以肯定,這些神乎其神的陣法只是因為子午勘破了《殘日絕章》裏的秘密。
公子陵進一步猜測,或許子午根本不是神仙,她只不過是靠着《殘日絕章》裝神弄鬼,那打個響指招來大雨也不過是謠言罷了。
無論這猜測可不可靠,至少讓聯軍的将士對于子午少了幾分心底的恐懼。
他們不斷加強心防,想着子午只是個凡人而已,只是有點手段的術士,這樣才能再面對娮姬手下大軍的時候,一如既往的往前沖。
老潘他們對此很嘲笑,深以為子午姑娘揮揮袖子就能打他們個大嘴巴子,賊疼的那種。
娮姬卻聽進去了。
她倒是沒懷疑子午是不是神,她只是想到子午的神力挺蹊跷的。
子午沒說過是如何恢複的,她也就沒問,但是好幾次不經意看到子午一副疲憊姿态癱在榻上的模樣,讓她不得不多想,是不是……那神力是會用盡的,而且,會對子午造成不可估計的傷害……
事關子午,娮姬就不太能藏得住事兒了,一路連跑帶飛的沖到子午那兒。
子午正趴在窗邊,胳膊摁在突兀不平的窗棱上,腦袋低垂着枕着胳膊,像是睡着了一樣,娮姬放輕腳步,湊了過去,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沒動靜,還真是睡着了,難為她這麽個難受的姿勢竟然還睡得着。
娮姬想等子午醒過來,也爬上了榻,靠在牆邊。
午後的太陽照下來暖暖的,挺舒服,娮姬湊向子午,看着子午的睡顏,忍不住心底感嘆,這睫毛真長啊,閉着眼,眼睛形狀也那麽好看,美人哪怕一根睫毛都是美的。
看了一會兒,娮姬沒忍住伸手想碰一碰子午的睫毛,指腹輕輕貼在睫毛那兒,還沒等收回手,那睫毛就動了動,眼睛眨了眨,一雙清澈帶着朦胧睡意的眼露了出來,直直的望過來。
子午睜開眼時候的睫毛便在娮姬指腹輕輕掃過,那種癢癢的感覺,從指腹癢到心底,無法抑制的悸動讓她微微俯首,靠近了子午。
子午卻很快清醒過來,往後挪了挪,問道,“你怎麽這個時候過來了?”
娮姬愣了愣,如夢初醒,她啊了一聲,然後才想起來正事,表情立刻嚴肅起來了,“我問你,你的神力,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就那麽回事
“什麽怎麽回事?”子午愣了愣, 很快又接了一句, “能怎麽回事啊……就那麽回事呗……”
所以說子午不會撒謊呢, 這話答的, 傻子都知道有問題。
“子午,你說實話, 別瞞着我,好不好?”
子午眼神飄忽, 不敢對上娮姬的目光, 直到聽到那句帶着懇求的好不好, 才看向娮姬。
“我真的沒事,”說着, 子午擡手就要打個響指, “我證明給你看?”
響指沒打出來,她的手被娮姬一把握住了。
娮姬笑了笑,“不用證明, 前陣子才下了大雨,這會兒再下, 城外莊稼怕是得淹壞了。”
子午松了口氣, “那你信我, 我真的沒事。”
“嗯,我信你。”娮姬說,“你最好別讓我看到你出事,不然……”雖然說着威脅的話,但是不然之後能怎麽樣, 她也說不出來,她又能把子午怎麽樣。
好在還沒等娮姬想好怎麽說完這一句話,子午就先保證道,“不會出事的,真的不會,我是神啊,怎麽可能出事?”
娮姬嘆了口氣,“那你這陣子怎麽都不出門了?以往總要跑出去買吃的,這幾天這麽安分?”
“怕被齊國百姓認出來我是毀了齊國的罪魁禍首啊,”子午移開目光,漫不經心的說着。
這會兒陽光正好,照在子午臉上,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小一片陰影,看的娮姬又手癢癢的想去摸,最後握了握拳,還是沒伸手。
“那要不要……現在出去走走?”娮姬問。
子午看了看她,“好啊。”
這會兒晚霞遍布了半邊天,層層疊疊的紅黃色交織着,無比炫目。
兩人一路往前走着,也沒個方向,也沒個目标,沿路小販叫賣各種吃食,子午都不為所動,太反常了,可是娮姬不敢再問了。
擡眼往遠處看,看到齊王城的城牆的時候,子午指了指,“我們去那兒看看?”
“好,”娮姬想了想,“不過景色未必有淮城好看,現在王城百姓人心惶惶,入了夜,就算有燈火,也不會是安谧的感覺。”
子午無所謂的點了點頭,“我只是想找個地方待着。”
然而兩人剛上了城牆,揮退了附近的守城人,便有個穿着铠甲的人過來了,說是有要事商讨,十萬火急的那種,軍師請娮姬速速過去。
大事為重,娮姬只能先走,說是很快回來。
子午胳膊搭在城牆上,趴着往下看,娮姬走出一段距離了,又扭頭沖她笑着揮了揮手,子午微微眯着眸子,一點都不意外,也擡起胳膊揮了揮,直到娮姬拐了彎,看不到了,子午才頹然的順着牆滑下,坐在了地上。
她費力的擡手捂着心口,力道大的像是要把手伸進去,然後把心拿出來扔掉,扔掉這一塊兒,看它還怎麽疼。
這麽想着,子午竟還有點想笑。
子午挺不耐疼的,她那樣的神,那麽厲害,多少年都沒體會過疼痛是什麽了,沒疼過,就更難受得住那種疼。
她的确不怎麽擅長撒謊,但是卻很擅長忍耐。
剛跟娮姬一路走過來,其實一直疼着呢,但居然能忍的不動聲色,子午很佩服自己。
真堅強。
晚霞的顏色一點點褪去,當夜幕來臨的時候,子午微微半阖着眸子,才一點點睜開了。
她有些晃神,幾乎沒反應過來自己怎麽會在這兒,疼斷片兒了,揉着腦袋站起身之後才想起來,自己原本是要跟娮姬來這兒賞景的。
子午望向城內,家家戶戶點起了燭火,在黑暗中看上去和淮城并沒有什麽區別。
也不對……臨近王宮的地方一片漆黑,還是挺顯眼的。
想到那個大坑,子午嘆了口氣,原本把王宮弄下去之後,她還打算再把那個裂出來的大坑合上的。
可惜……有心無力。
這樣的夜景很适合想事兒,子午看着看着,就想起了曾經同樣的夜晚,同樣是在城牆上,娮姬說的話。
她說,要用萬家燈火取代硝煙戰火,她說,要目之所及是太平盛世。
想起娮姬說這話時的樣子,子午的神情忍不住染上溫柔,這樣的娮姬,太耀眼了。
一個女子,卻有着不輸給任何人的赫赫戰功和遠大抱負,明明在她面前會哭會笑會鬧會撒嬌,卻能在穿上盔甲之後,號令三軍,馳騁沙場,為想要的盛世不惜浴血,不顧性命……
子午嘆了口氣,想到近些日子越來越頻繁的乏累感,也預料到不久之後,大概又要陷入沉睡了。
既然這樣,娮姬,讓我幫你吧,做我最後能做的事,讓你提早一步,去打造你想要的盛世模樣。
我想幫你。
戰火蔓延的很快,娮姬不能再在齊王城待着了。出征那日,已經是春末了,下了場春雨,殘花敗了一地。
城門外,娮姬騎着戰馬,低頭看着還跟在身側的子午,嘆息道,“你在這裏等我,別亂跑,我很快就回來。”
子午擰着眉,“別說什麽很快回來,話本裏一般這麽說的,都回不來了。”
娮姬笑了笑,“你這天天看的都是什麽啊。”
“說我會娶你的,最後都沒娶,說等我回來的,最後都沒回來,”頓了頓,子午再次要求道,“所以你帶我一起去吧。”
“不行,”娮姬很嚴肅,看上去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子午咬了咬下唇,恨恨道,“那行,你前腳走了,我後腳就跟過去,說不定我比你還先到。”
娮姬瞪着子午,子午不甘示弱的回瞪着,好半天,還是娮姬先閉了閉眼,“你怎麽就不能聽話呢……”
子午沒說話,就看着她。
浩浩蕩蕩的大軍在身後跟着,也沒人敢催,軍師看了看還沒完全亮堂的天,甚至還掏出了個幹糧慢慢的啃着。
陳德先看不下去了,出聲幫腔,“将軍,帶着子午姑娘吧,關于将士們更好的配合使用白绫一事,還得子午姑娘幫着琢磨呢。”
“琢磨個屁,子午不能再勞神了,”娮姬瞪了陳德一眼,随即沖子午伸出手,“不管你要做什麽,都要問過我,我不許你施法,你就得老實待着,能答應的話,就上來吧。”
子午仰臉沖娮姬一笑,搭上娮姬的手,順勢上了娮姬的馬,穩穩的坐在娮姬身前。
軍師挺遺憾的放下幹糧,慢悠悠包好,嘆了口氣,還以為能吃一半才能墨跡好,結果才吃了兩口。
路上的時候,子午靠在娮姬身上,小聲問道,“你這次怎麽說什麽都不讓我跟着啊,要不是我睡的淺,你是不是還打算天不亮的時候不跟我說一聲就悄悄溜走啊?”
娮姬緊了緊環着子午的力道,“這不沒能悄悄溜走嗎?”
“廢話,”子午扭臉看着她,“你這帶着幾萬人,你倒是想悄悄,也悄悄不了。”
娮姬笑了笑,沒說話。
自從子午用神力幫她做了那麽多事之後,子午就開始嗜睡了,近些日子睡着的時候越來越長了,好幾次她去找她的時候,她都是睡着的,還睡得很沉。
子午總以為她都是忙碌到大晚上的才能有工夫去找她,但其實,平日裏稍微能閑下來一刻鐘,她都會去找她的。
子午不告訴她,她也不問,或者說是不敢問。
當初見到子午的時候,子午是睡着的,而這些日子又這麽嗜睡,這讓娮姬往不好的地方想,她怕這是子午又要睡過去的征兆……
而子午這一睡過去,再醒來要多久?
十年?百年?千年?還是像這次這樣,久到都找不到睡過去之前的歷史了?
而她娮姬是人,只是一個人,她等不起子午。
大軍在淮城城外駐紮下了,子午站在一塊兒比較高的石頭上,往淮城的方向望。
這石頭凹凸不平的,頂端夠站的地兒也小,娮姬生怕她摔了,就張開胳膊站下面護着,“看一眼就行了,快下來。”
“淮城必須拿下來。”子午說。
“拿拿拿,必須拿,行了诶,別鬧了,快下來。”娮姬一疊聲的催着。
子午嘆了口氣,蹲下身子,“我會飛啊,那天我從城牆上飛下來,你都沒這麽緊張的。”
“那時候我也緊張啊,”娮姬環着子午的腰和腿彎,把人給抱了下來,一邊說着,“那時候緊張壞了,總覺得接住你那一下子,我得掉倆胳膊。”
子午嫌棄的從娮姬懷裏跳下來,“你那麽緊張你那倆胳膊,幹嘛還沖着我張開胳膊?”
娮姬也嘆了口氣,“我那不是就表示一下嗎,做那麽個動作,為了告訴你,等會兒我也上城牆,跟你抱一下,誰知道你直接跳下來了,可把我吓得夠嗆。”
子午愣了愣,盯着娮姬,想看她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娮姬繼續說着,“我那會兒還想了下,你這要是沒砸準,可不就只是胳膊的事兒了,那怕得直接砸臉上了。”
“你怎麽這樣啊……”子午說,眼底都是郁悶。
娮姬笑了笑,“我怎樣啊,你要什麽都給你,你做什麽都依你,擔心你砸我倆胳膊跟一臉,可還不是繃緊了沒把手縮回去嗎?”頓了頓,補充道,“臉也沒挪開。”
子午噎了一下,看了看娮姬,然後就皺着眉往營帳裏走。
娮姬嘆了口氣,快走兩步追過去,好聲好氣的哄着,“诶我錯了我錯了,我家子午輕的跟羽毛似的,怎麽可能砸着我,接十個子午我胳膊都不會有事的更別說一個了,是吧?”
子午:“……”哼。
☆、終其一生
大戰一觸即發, 所有人都是繃着的, 來來往往的将士表情都特別嚴肅。
娮姬說了, 子午姑娘不會出手, 他們要實打實的靠戰力和戰術打敗四國聯軍,每個人心裏頭都沉甸甸的, 兩方人數差距很大,每個人都有一打三的能力才堪能一戰。
可是沒人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對。
子午姑娘已經幫了他們很多了, 而涅凰, 即使沒有外力, 也從來都不容人小觑的。
戰鼓擂響殺聲震天的那一日,子午送娮姬出了軍營, 周圍的人都是小跑着的, 匆忙之下,娮姬飛身上馬之後,只能快速叮囑子午, “你什麽都不要做,什麽都不用做, 乖乖等我回來。”
子午仰臉沖娮姬笑着, “我等你。”
娮姬看着子午的笑容, 心頭生出異樣的感覺,但是這會兒不是琢磨的時候,老潘在不遠處連聲催促着娮姬。
娮姬嘆了口氣,她伸手撫着子午臉側,俯身在子午額頭上印下一個輕吻, 再次強調道,“等我回來。”
随即策馬離開了,子午擡手摸了摸額頭,看着娮姬越走越遠,嘴角上挑,輕輕的笑了笑。
兵刃交接聲,箭矢聲,投石聲,隔着不近的距離,依然聽的很清楚。
子午坐在營帳裏,摸了摸天書,只能嘆口氣收起來,挺遺憾的,怕是難以知道自己究竟丢了什麽樣的記憶了。
子午掐算着時間,感覺應該能分出勝負的時候,用手在空中劃出一片水鏡,水鏡上出現了戰場上的畫面。
子午看着看着,皺起了眉,涅凰戰力很強,在娮姬的命令下,戰術也用的極好,只是……對方主将公子陵也非不舞之鶴,人數又遠遠的超過涅凰,這樣下去,必敗無疑。
擡起指尖,指向水鏡,子午用僅剩的神力,做下一個殺局。
《殘日絕章》裏的東西,子午沒辦法再用了。
公子陵有一點猜對了,如果不能到齊國王宮,不能提前布下陣法,她沒辦法用少量的神力搞出那樣的動靜的。
但是公子陵不知道,真正的神,若想要一個地方變成荒蕪,讓一些人消失,不過是一念之間。
戰場上,在所有人眼裏只有鮮血和殺戮的時候,不知道什麽時候突然刮起了風。
最開始不過是一陣一陣的,吹的眼睛不舒服,慢慢的,微風變成狂風,越演越烈,貼着地面,卷起砂石,慢慢的形成巨大的漩渦,将戰場上所有人都裹了進去。
漩渦中的敵軍,被帶着飛到半空,周身卷過的砂石将他們割的遍體鱗傷,一片哀嚎聲淹沒在風聲中。
而娮姬的部下卻仍好好的在地面上站着,周圍的風沒能給他們帶來絲毫的影響,一時間,所有人都愣了。
娮姬最快反應過來,是子午。
她反身就想沖出漩渦,但是才跑了兩步,就被暴戾的風掀翻在地,她幾乎失去了思考能力,從地上爬起來,繼續往外沖。
一次又一次,可是出不去,根本出不去。
娮姬再次站起來,軍師一把攔住了她,“将軍,冷靜些。”
“怎麽辦?”娮姬看向軍師,一雙眸子都變得通紅,“怎麽辦啊,她會出事的,我該怎麽辦?”
軍師看了看頭頂哀嚎的敵軍,不時有鮮血滴下來,倒黴的撞上卷進來的刀刃,直接掉下來個胳膊腿了,人間地獄,不過如此。
子午姑娘怎麽可能出事,出事的……應該是這些人。
“子午姑娘應該不會要了他們所有人的命,所以只要再等一會兒就能出去了吧?”軍師遲疑道,但是說着話,他自己心裏也沒底。
凡人不會憐惜蝼蟻,那麽對于神仙,凡人不過是蝼蟻一樣的存在,除了将軍,軍師從沒見過子午為了別的人有過溫柔疼惜,哪怕當初知道魏意的死訊,也沒什麽影響到她的情緒。
他挺擔心,子午是想要這些人全部死掉。
陳德這時候也趕過來了,他不太能接受眼前這樣的場面,“雖說打仗的都不會害怕造殺孽,但是連給投降的機會都不給,純粹的單方面的屠殺,子午姑娘,是不是過分了……”
冬子老潘都受了傷,兩人相互扶持着也過來了,冬子一臉糾結,“我剛……看到大黑了,他斷了個胳膊,也被卷上去了。”
老潘伸出手,攤開在幾人面前,手心裏躺着個銅板,“這是……秦國的銅板,從大黑身上掉下來的,上面刻了我們涅凰的圖騰,”老潘一臉糾結,“你說,他的心,到底向楚還是向秦還是向我們啊。”
“一個叛徒,不管向着哪兒,都改變不了這一點,”軍師說,“現在當務之急是,別讓子午姑娘造下這樣的殺孽,數十萬人,如果都殺了,将軍怕是也難以讓天下人信服、心服,他們要的是明主,而非暴君,子午姑娘……太危險了。”
“你知道個屁啊,”娮姬一直垂着的頭慢慢擡起來,風将散落到臉側的頭發都吹到耳後,露出娮姬帶着恨意的雙眼。
這樣的恨甚至沒有個具體的目标。
她用發狠的眼掃過自己的心腹,手下的将士,一旁的狂風,到痛苦的敵軍,她甚至不知道這股子恨意該往哪兒發洩。
就因為子午是神,所以她就應該無所不能,就該用輕描淡寫的姿态幫她嗎?
因為是神,所以不會死,所以不需要任何人擔心嗎?
甚至還要在關鍵的時候防備着,就因為她太厲害了?
軍師他們第一次看到将軍這幅模樣,被驚的不敢吱聲。
娮姬卻像是要承受不住了。
“子午,子午……”娮姬低聲喃喃着,一遍又一遍,最後開始吼着,“子午!你停下,讓我出去!讓我見見你好不好?子午!”
可是無論她的嘶吼都被狂風蓋下了。
她出不去,她的聲音也傳不出去。
娮姬從沒覺得這麽絕望過。
營帳中的子午卻笑了笑,她看着水鏡,霧一樣的神力源源不斷的湧向鏡中,心口的疼痛再次翻滾着,困乏的感覺蔓延在四肢百骸之中,她眼睛微微垂着,下一刻就要閉上了一般。
子午垂着的左手猛然擊向自己心口,五指成爪狀抓了下去,瞬間,鮮血浸透了衣物,将白衣染紅了一片。
子午随意把指尖的血蹭到袖子上,想了想,開口道,“娮姬,你是天命所向,天下,是你應得的,我只是讓它快些被你拿到而已,這也是我送你的最後一份禮,也算是我自作主張完成了曾答應你的要求。”
在狂風之中困獸一般的娮姬猛然瞪大了眼,仰頭往上看着,“子午你在哪兒?你出來好不好?”子午沒有回答她,只是繼續說着——
“本來可以悄無聲息的離開的,但是還是想跟你好好告別,我怕你擔心。”
娮姬猛然意識到什麽,她踉跄的跪倒在地,“子午,別走啊,你別走……”
子午的聲音仍舊清清冷冷,不為所動,一如初見之時,那難以接近的神袛——“我神力恢複了,神……有神應該待着的地方,娮姬,我該走了。”
頓了頓,子午補充道,“你只要做你原本想做的,成為一個好的君王,說不定功德無量,也可以有神格呢?我等着你來找我。”
話落,狂風戛然而止,半空中的人夾雜着砂石紛紛掉了下來,無不遍體鱗傷,失去了戰鬥力,但是奇異的,沒有人死。
劫後餘生的喜悅,讓這些人,再也不想和涅凰為敵了。
娮姬猛的從地上蹦起來,飛身上馬,往營地裏趕去,她腦子裏一片空白,什麽都無法思考了,只有一個念頭,我要見子午。
要見到子午。
要留下子午。
無論什麽手段,無論什麽代價,哪怕亵渎神,忤逆神,她也要留下她。
娮姬一回到軍營,留守的将士紛紛迎過來,娮姬冷着臉揮開他們,走到子午營帳之前。
隔着一道帳簾,娮姬顫抖着擡起來的手頹然滑下,她已經意識到了,子午不在了。
娮姬蹲下身子,腦袋埋在臂彎,周圍是不解的跟過來的将士,還有雜七雜八的詢問聲,而娮姬突然就這麽哭出聲來。
紛雜的聲音沒有了,一片寂靜,将士們不明所以的看着娮姬,那是他們戰無不勝的将軍,比大多數男子都來的堅強厲害的将軍,就這麽的,不顧一切的,哭了?
涅凰大勝的那日,除了那場猛然的狂風讓人津津樂道之外,淮城不遠處的淮山不翼而飛的消息也傳了開。
淮山那麽大一座山,那麽顯眼,憑空不見了,卻沒有絲毫動靜,這詭異的事,堪比各種傳奇話本了。
據淮山山腳下一戶人家說,那日她原本正坐在院子裏縫補衣服,眼睛有點難受,就看着淮山的蔥綠美景歇歇眼,誰知道,不過是眨了眨眼,再看過去,淮山就這麽不見了。
有人說,淮山是神仙的府邸,神仙忘在人間好多年了,突然想起來了,就把淮山帶走了。
也有人說,是有個妖怪,宛如饕餮,超級能吃,餓極了,于是一口把淮山給吃了。
還有人說,涅凰的子午姑娘不見了,也許是子午姑娘離開的時候,想帶點什麽能夠紀念這人間之行的,于是就順手帶走了淮山。
……
衆說紛壇,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淮山真的不見了。
那麽大一座山,憑空不見了。
百姓們只知道一個疑似神仙的人,在涅凰軍中,叫做子午,有很多傳奇,一直幫着娮将軍打天下。
而那會兒打仗的地兒在淮城,狂風在戰場,淮山也在淮城附近,這一連串的怪事,再加上據說子午姑娘不見了,讓百姓們幾乎肯定了,子午就是神仙,是真的神仙。
她是來幫娮将軍的,幫完就該回神界了。
那娮将軍就應該是天命所歸。
就算是女子,這天下,也得是她的。
因為她被神眷寵着。
娮姬稱王,統一天下,順利的不可思議。
沒有人反對,想反對的又沒作戰能力了,到入秋的時候,群雄割據的局面徹底結束,全新而強盛的乾國,躍然于歷史中,劃下濃重的一筆。
乾武帝娮姬一生勵精圖治,躬勤政事,在位期間內政修明、海晏河清,被後世稱為千古一帝。
最為惋惜的卻是,因為這位明君嘔心瀝血為國為民,身子越發孱弱,華發早生,三十五歲的時候,便纏綿病榻了。
苦熬兩年,崩逝時,年僅三十又七。
讓人遺憾的是,這樣的女子,一生未有嫁娶,民間傳言,這位帝王的心上人亦在涅凰軍中,卻為她戰死沙場了。
也有一說是,這位帝王心悅之人,是遙不可及的神,終其一生,都在等她。
作者有話要說: 該下一卷了,原本我在琢磨卷标的事兒,想着要不要叫,大夢,二夢,三夢,後來想着,也可以叫大夢一千年,大夢兩千年,但是感覺這樣看着神經病似的。唉。
小劇場:
老潘:到最後了,我也就只有個姓。
冬子:羨慕,我就一個名兒。
大黑:沒姓沒名就算了,還讓所有人都知道我黑,委屈。
軍師:呵呵。(愚蠢的人類,你們對我一無所知。)
有名有姓有職位的陳德:笑而不語。
☆、情之所起1
淮山的确是子午搬走的。
那會兒明明累的不行, 心口也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