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2)
說說看。”
娮姬于是就說了,“方才臣看了,在臣之前的公子、大臣,送的東西都是頂好的,不由得感嘆,西京的權貴們當真都是鐘鳴鼎食之家啊,實在是太有錢了,轉念一想,涅凰将士卻還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娮姬頓了頓,像是沒看到秦威王黑着的臉一樣,繼續道,“所以臣想請求王上,将這些賀禮變賣成軍需,由臣派人連夜送去淮城,好能讓他們喝上一碗黏糊的粥。”
“放肆!”丞相倒是先跳腳了,“娮将軍,你逾越了!”
“逾越?”娮姬冷笑,“王上還沒開口說話,你倒是先嚷嚷開了,到底是誰逾越?”
丞相哆嗦着手指着娮姬,說不出話。
娮姬繼續道,“王上,臣體諒國庫空虛,也理解先前那批軍需送去赈災,可是如若再不送去軍需,數十萬涅凰将士将會餓死凍死,王上心懷天下,定然不忍心如此,這賀禮非國庫所有,用以表示王上的心意,再合适不過了。”
話說到這份上,情理都給娮姬占全了,秦威王眯着眼思索了好一會兒,也想不出怎麽拒絕,又想到若和楚國打起來,總歸還是得用軍需的,給了就給了吧,還能讓娮姬感念此恩。
念此,秦威王颔首,“娮将軍所言極是,就按娮将軍說的辦吧,至于丞相,明日你給孤說明白,你背地裏都做了什麽!那折子是怎麽回事!”
丞相腿一軟就跪地上了,心裏也明白,這是要跟他算賬了,秦威王眼裏,已經容不下他這粒沙子了。
娮姬給冬子使了個眼神,讓冬子跟着去拿那些賀禮,恐再生變,早拿走才能安心。然後看了一圈在座的大臣,又道,“王上慷慨至此,臣很感動,諸位同僚是不是也有點感觸啊。”
諸位大臣埋頭,不敢吭聲。
娮姬笑眯眯的,“難道你們不感動嗎?”
還是沒人開口接她這話,心底默默,感動不感動不知道,但是不敢動倒是真的。
秦威王見此,也明白娮姬打的什麽主意,他自個兒都掏了這麽大筆錢財了,大臣們也不能太安逸不是?于是也開口幫襯娮姬了。
君臣二人一唱一和,內史大人先受不了了,表示願意拿出些財物,聊表心意。有人開頭了,剩下的也不能再縮着了,紛紛站出來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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娮姬笑眯眯的讓身邊一機靈的小厮拿着張紙寫下來,回頭好去上門拿東西。看着大臣們苦着臉說要拿多少多少錢,娮姬眯縫着眼,唇角向上勾着,心底美滋滋的,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應該都不用發愁軍需了吧……
☆、拉倒吧
娮姬讓冬子帶着親兵壓着一車一車的金銀財寶回淮城了,唯獨留下了大黑,冬子不太明白,但是似乎也察覺了點什麽,走的時候神情複雜的要哭出來似的。
大黑現在面對娮姬都不怎麽擡頭,低着個腦袋,娮姬看不到他神情,他也看不到娮姬的臉色。
娮姬沒說什麽,只是拍拍大黑的肩膀,讓他吃幾頓好的,大黑聽着總覺得這是要了結他,但也不敢多問。
自從那日魏意跟子午提過海川樓的烤鴨,子午就一直惦記着,近來看娮姬沒那麽忙了,便說好了今日等她從宮裏回來就帶她去吃那烤鴨。
臨近年關,又下了一場大雪,子午窩在軟塌上,很少再出門了。她靠在窗邊,手裏把玩着一個小巧的鈴铛,《殘日絕章》上殘留的神力已經被鈴铛盡數吸納了,子午猶豫的是,要不要嘗試将這些神力引導到自己體內。
如果成了,那她就可以用這少許的神力做很多事了,至少也不會怕冷,如果不成……這些神力就會消散,天書就打不開了。
子午捏着鈴铛,突然想到一直對她窮追不舍的楚國,她活了這麽久,還從來沒被這麽找過麻煩,越想越委屈,于是咬咬牙,決定賭一把。
子午閉目冥思,将鈴铛放在手心,試圖吸收裏面的神力。
讓子午意外的是,神力很順利的往她身體裏湧,然而沒高興一會兒,子午突然發現不對勁,這神力太狂暴了。
狂暴到讓她四肢百骸都覺疼的有些抽搐了。
子午皺眉,下意識就要将這鈴铛扔開,然而讓她沒想到的是,她竟然連這點力氣都沒有了,像是整個人都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神識拼命的掙紮,身體卻絲毫相應的反應都做不到,只能任由這股狂暴的神力在她體內流轉。
子午甚至沒辦法思考怎麽會有這麽奇怪的神力,她全副心神都用來讓自己的神識保持清醒了,到最後只能寄希望于娮姬快些回來。
再不回來,怕是她再也吃不到海川樓的烤鴨了。
娮姬從宮裏出來的時候,總覺得有點心神不寧,剛拐了個彎,一擡眼,就看到大黑在牆角那兒蹲着等他,娮姬心底嘆了口氣,走到大黑身前站定,笑了笑,“要飯呢?”一邊說着,一邊摸出了一個銅板扔在大黑面前。
娮姬俯視着大黑,說話的調子都一點點冷了下來,“我說,我也沒少過你一口飯吧,怎麽就跑外邊兒要呢?”
大黑低着個腦袋,盯着眼下的那個銅板,好半天,才捏起來,放眼前吹了吹灰,然後站起身,“娮将軍,有人找您。”
聽到這聲“娮将軍”,娮姬的心算是徹底冷下來了,她點點頭,“帶我過去吧。”
找娮姬的是公子陵,他已經到西京了,還沒入宮,就這麽大咧咧的坐在海川樓的雅間裏,竟然沒人盤查到,可見魏意這衛尉做的真不怎麽樣。
娮姬心裏一邊腹诽着魏意,一邊打量着公子陵。
秦楚經常打仗,這公子陵也是個人物,熟讀兵書,用兵如神,雖然跟她比,還差了那麽點,但是放眼諸國,也算得上是拔尖的了。
兩人以往都是戰場上見面,刀劍相向,一身血腥,都灰頭土臉的,娮姬怎麽也想不到會有這樣一天,他倆能幹幹淨淨整整齊齊的坐一塊兒,還點了只鴨子吃。
公子陵請娮姬坐下之後,給娮姬倒了杯茶,笑道,“這一路過來,聽了很多有趣的故事,怎麽也想不到,那些話本傳聞裏,都說娮将軍是為我而連連戰敗、退守淮城的。”
娮姬一臉嫌棄毫不掩飾,“究竟是什麽樣的你心裏應該有點數的,你那點能耐也就話本裏能留點顏面了。”
聽了這話,公子陵也不生氣,“娮将軍說話挺直白。”
“不僅直白,還都是大實話,”娮姬喝了口茶潤潤嗓子,直接道,“也別繞彎子了,都是天天泡在軍營裏的,別整這些虛的了。”
“好,”公子陵笑的很溫和,“娮将軍這麽護着那個叫子午的姑娘,我很意外。娮将軍可知道那姑娘不是一般的姑娘?”
“她長得很好看,是我平生見過的最好看的人,”娮姬說,“所以我很稀罕她,你能不能說說,你到底為何對她窮追不舍?難不成,你也看上她了?”
公子陵打量着子午,似乎在辨別這話幾分真假,他挺意外娮姬竟然這麽直白的說喜歡一個女人,意外到他甚至懷疑娮姬是不是男扮女裝了。
可是……他盯着娮姬的胸前看了幾眼,又盯着娮姬柔和的臉看了看,心底很快否定了這個猜測。
公子陵想了想,還是堅信不可能有人能抵抗長生不老的誘惑,娮姬這幅模樣,應該是真的不知情。
公子陵緩緩喝了一口茶,從一個盜墓賊說起,那些內容,和娮姬曾在說書人的故事裏聽到的差別不大,讓娮姬意外的是,楚國這次最開始攻打秦國,起因竟然是子午。
楚國曾接連派人去淮山內部找子午所在,可是無論派出去多少人,都沒有能回來的,便想到用軍隊搜尋,大不了……毀了整座山。
但是淮山畢竟在秦國地盤上,衡量利弊後,不得已,楚國選擇對秦國開戰,連下三城,就為了淮山。
更何況,秦國的丞相出乎意料的好賄賂,與他們配合的很完美,這才能一路順利下了秦國三城。
而意外的是,娮姬他們一行人途徑淮山的時候,誤打誤撞在淮山發現了子午所在。
大黑并不知道子午是不腐的古屍,他不算楚國王室的心腹,這檔子事兒他不清楚。他想要對子午下手,純粹是因為子午的聚魄丹太神奇了。
被那些手指頭嵌入身體的時候,大黑是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沒成想子午那枚聚魄丹,活生生把他的命拉回來了,他覺得這東西很好,就想綁了子午給楚王室送去讨賞。
人雖然沒綁到,但是公子陵卻從大黑敘述的見聞裏發現子午的不對勁,聯想到淮山內部的種種神奇,于是有了個大膽的猜測,或許子午就是那個應死之人。
曾經見過子午的盜墓賊有留下子午的畫像,雖不夠精準,卻有六分相像的,在大黑确認過之後,屍身不腐的神奇,變成了長生不死的神跡。
楚國王室現下,是無論用什麽手段,都要得到子午的。
公子陵說這些的時候,一直留心娮姬的表情,見娮姬驚訝到有些失态的樣子,确信了娮姬此前的确不知道那個叫子午的姑娘隐藏着的長生不老的秘密,滿意的點了點頭,便開始談合作了。
公子陵提出的條件很大方,也很具有誘惑性。
如若娮姬肯交出子午,接下來的“戰争”,楚國會連連失敗,退讓七城,這樣的戰績,足以将娮姬推上從沒有人所在的高度——戰神的高度,萬民敬仰,震懾諸國。而娮家,也會因此再度重登輝煌的巅峰,光耀門楣。
娮姬微微垂眸,想了想,開口道,“只是這些的話,還不夠。”
公子陵也不意外,問道,“你還想要什麽?”
“長生不老的秘密。”娮姬笑了,“這秘密,我大可自己從子午身上找,這可遠比名聲權勢更動人,你能為此放棄城池,怎麽會覺得我會選擇戰神這樣的虛名?”
娮姬一邊開口跟公子陵講道理談條件,一邊心底嗤笑,傻缺,當誰都是你呢,這麽想當然的人,竟然還能做到将軍的位置,楚國也就這樣了。
人和人,都是不一樣的,拿自己抵擋不了的東西,看做別人也抵擋不了的,這心态,從一開始就注定得輸了。
別說長生不老,就算是能成為神仙,法力無邊,但代價若是失去子午,那還是拉倒吧。
娮姬和公子陵聊了很久,公子陵說會給娮姬一晚的考慮時間,如若娮姬不答應,他便會和秦威王談一談,到時候,很多事都沒有娮姬插手的餘地了。
到最後,娮姬一副公子陵說的也有幾分道理、應該好好思考再做決定的樣子擺擺手跟公子陵告別了。
大黑在門口等着娮姬,見娮姬出來了,習慣性的起身跟着娮姬往外走,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在娮姬身後低聲道,“将軍,對不起。”
“別,這句話我不收。”娮姬一邊說着,一邊攔了個小二,讓他去用油紙包個烤鴨給她,等烤鴨的這會兒工夫,娮姬回頭看了看大黑,笑的挺勉強,“說實在的,我挺不好受的,沒想到你會這樣。”
大黑又不敢看娮姬了,低着個腦袋,沒說話。
娮姬嘆了口氣,“看在你跟我出生入死也快十年的份上,這筆賬,不跟你算了,我就當你死了,以後如果戰場上見了,我會親手宰了你。”
大黑沒吭聲,只是點了點頭,每一下都很用力,跟要把腦袋砸地上似的。
小二動作很麻利,很快把包好的烤鴨給娮姬了,娮姬抱着烤鴨,斜眼看着大黑,說,“我最後再跟你說幾句。”
“做人,要麽就做個壞透了的混蛋,無惡不作十惡不赦,還做的理所當然。要麽,就做個對得起自己良心的好人。你這不上不下的吊着的這種,我看着都嫌難受。”
“我不打你,也不罵你,就是惡心你,別扯苦衷啊身不由己啊這種,從你選擇楚王室那會兒起,你的苦衷,都跟我沒關系了,更別妄想因為所謂苦衷,祈求原諒,沒這一說的。”
“以後,苦果自己嘗着吧。涅凰的前鋒将軍,我這麽多年的好兄弟,大黑,他死了,死透了。”
☆、我要你走
娮姬拎着烤鴨踏進子午的小院,還沒進門,就先喊道,“子午,你看我給你帶了什麽!”
然而屋裏卻沒有一點動靜,子午沒有像往常那樣推開門,斜斜的倚着門框看着她。
娮姬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一路上過來時候的心神不寧被放大到極致,她三兩步沖向房內,一眼看過去,就見子午躺在榻上,眉頭緊皺,臉色蒼白。
一瞬間,那種恐懼像是要擠破心髒,娮姬不得不抓着心口的衣服,讓自己鎮定下來,她握着子午的手,小聲喊道,“子午?子午你怎麽了?”
“疼……”子午感覺到娮姬過來了,她費力的睜開眼,對上娮姬擔憂焦急的目光,只覺得一直強撐着的保持清醒,怎麽也撐不下去了。
娮姬摸了摸子午的臉,“我去找大夫、找禦醫,你再等一下。”
子午聽了,卻輕微的搖了搖頭,“別走,找他們沒用的。”
子午的聲音很小,小到若不是就湊在娮姬耳邊,娮姬可能都聽不到她在說話。娮姬心底都急出火了,語氣還很溫柔,“你這是怎麽了?我要如何才能幫到你?”
子午說,“我睡幾天就好了,無礙的。”
一邊說着,子午的氣息慢慢的平緩下去,娮姬低頭仔細看了看,确認是睡過去了,這才略微松了口氣,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到現在還在不受控制的微微顫抖着,這一會兒工夫,手心全是黏膩的冷汗。
真的吓得夠嗆。
娮姬覺得子午說的“無礙”挺虛的,她那副模樣怎麽看都跟這兩字兒不搭邊,但是娮姬相信子午說找大夫沒用,應該是真的沒用了。
子午是神仙,凡人看不了神仙的病。
娮姬心底疑惑很多,子午怎麽會這麽虛弱,她怎麽了,而且,除了容顏氣質,娮姬一直以來都沒有看到一點子午是神的跡象。
不說點石成金騰雲駕霧,單單是子午會怕冷,就很奇怪了。
娮姬有個不太好的猜測,到現在幾乎可以肯定了,子午應該是因為某種原因,失去了法力,淪落成普通的凡人。
推開窗戶,一陣刀子似的的風卷過來,娮姬的臉被吹的發疼,不禁縮了縮脖子。
冬日裏天黑的早,這個時辰,已經陰沉下來了,天地都是處于一種蒙昧的顏色中,不算漆黑,尚能視物,卻也不夠明亮,看上去一切都是影影綽綽的,不遠處的樹影子看岔了都能看成魑魅魍魉。
得連夜離開了。
娮姬牽出了一輛馬車,裏面放了厚厚的被褥,小心的将子午抱進去安置好,想了想,将那只烤鴨也放了進去,然後坐到車轅上,駕着馬車往城門口去。
這個時辰,城門已經關了,遠遠的看到魏意高頭大馬的在那兒訓話,一溜守門的站的筆直筆直的,娮姬估摸了下,有六七個吧。
娮姬這麽顯眼的馬車往城門這兒來還是很引人注目的,還沒走近,魏意就看到她了,夾了下馬肚子,沖着她這邊過來了。
魏意看了看娮姬,又看了看馬車,遲疑道,“裏面是子午姑娘?”
“嗯,”娮姬應了一聲,編了個謊話,“她想看日出,我帶她去城外的山頭上過夜。”
“胡扯吧你就,”魏意笑了笑,“大冷天的,還爬個山過個夜就為了看日出?”
“不然呢?”娮姬現在正心煩着呢,臉色不太好,說話也挺沖,她瞥着魏意,冷聲道,“不然呢,打一架再放行?”
“我不是那個意思,”魏意被娮姬兇的愣了愣,解釋道,“我知道你們得走了,那天那使臣的态度太奇怪了,我又不瞎。”
娮姬嘆了口氣,“我不想把火發你身上,能不能讓開?”
魏意看着車廂,問道,“我能不能再見子午姑娘一面,這或許是最後一面了。”
“她病了,現在昏迷不醒,你見不着。”娮姬說。
魏意眼神有些黯淡,卻也沒懷疑娮姬騙他。
“娮将軍,其實王上下了命令,不許你出城門,如果出了,立刻禀報。”
“行吧,”秦威王好歹是個君王,可能察覺了點什麽,也可能是在那個使臣那兒問出了點什麽。
娮姬雖然有些驚訝,但是更多的是不耐煩,她想快些離開西京,真的擔心這會兒公子陵已經跑到王宮見着秦威王了。娮姬摸了摸身側的長劍,打算直接闖了。
“不過,”魏意說,“我會讓你們離開的,因為我是真的心悅子午姑娘。”
娮姬擡頭看了他一眼,有點驚訝。
魏意表情哀傷,鼻尖紅紅的不知道是凍的,還是忍住沒哭憋出來的,“我原以為我拿的英雄救美的戲本,應該有抱得美人歸的結局,話本果然都是騙人的。”
娮姬看着他,“你就算為子午做出什麽犧牲,我也不會告訴子午的。”
秦威王看丞相一家不順眼挺久了,本來就打算跟丞相清算,魏意不管是故意放走她,還是實在沒能力攔不住她,都得擔上個失職的罪名。
“不用告訴她,我本來就是将死之人,在這之前,還能為子午姑娘做點什麽,我很高興。”魏意笑了笑,這句話都帶上了哭腔。
說完,魏意不好意思的別過臉,咳嗽了幾聲清了清嗓,然後擡手示意士兵開城門,對娮姬道,“你們走吧。”
娮姬看了他一眼,連個“保重”都說不出口,只嘆了口氣,駕着馬車離去了。
魏意站在原地,看着馬車走出城門,踏着泥濘,裹着寒風,一點點走遠,直到馬蹄聲都聽不到了,馬車也看不到了,魏意還是看着那個方向,有不明所以的小兵問他,“将軍,能關城門了嗎?”
魏意這才回過神,他“唰”的一聲打開他的新折扇,拿在身前輕輕扇了扇,笑道,“關吧。”
娮姬帶着子午走了兩天的時候,西京傳出來娮姬叛國,還企圖自立為王的消息,緊接着就是一道又一道要她命的命令。
秦威王說了,誰能殺了娮姬,誰就能拿到萬兩黃金,還能做官,誘人的很。
娮姬成了大秦口誅筆伐的罪人,現在,大秦百姓提到這個娮将軍,不是嫌棄一個女子玩弄政權不定背後得多肮髒,就是嘲笑身為女子不自量力到這個份上真是可笑。
反正沒什麽好話,娮姬最開始聽到還會難受,心口堵得慌,後來聽多了,也就無所謂了。
不止無所謂,還可以靜下心好好想想接下來要面對的東西了。
娮姬想了很久,想可用的戰術有哪些,想預計要抗住的敵軍人數和錢糧能撐的時日,最後想的是,如何安置子午。
子午不能再跟着她了。
秦楚目光都放在淮城、放在涅凰,子午離開她,就會安全。
現在世道那麽亂,大大小小的國家那麽多,想要在不屬于自己的勢力範圍裏找一個人,太難了。
子午有很多地方可以去。
子午哪裏都可以待着。
除了她身邊。
頂着各路追殺又跑了五天的時候,丞相被全家抄斬了,連個幾月大的娃娃都沒放過,基本是死完了。
魏意,自然也在其中。
秦威王列出來的丞相的罪名很多,有貪墨軍饷,有私吞赈濟的災糧,還有說是和娮姬私下來往意圖謀反。
娮姬聽到了嗤笑一聲,真特麽假,是個人都知道她跟丞相不對付了多少年了,真沒想到最後還能被說是有勾結。
關于丞相,秦威王羅列長長一大頁的罪名,百姓懶得看,只知道一點,就是這麽壞的丞相,官還這麽大,都被王上連根除了,可見,王上是個好王上。
接近淮城的時候,又下起了大雪,一會兒工夫,就鋪天蓋地的一片白,而娮姬已經焦躁的到了要爆發的邊緣了——因為子午還沒醒。
都這麽多天了,雖然子午不吃不喝仍然沒有消瘦,但是子午怎麽都醒不過來,娮姬甚至想着要不要到下一個村歇腳的時候,借個唢吶什麽的沖着子午的耳朵吹。
娮姬一直往前趕路,但是雪太大了,都不太看得清路了,不得已,娮姬只能找了避風的地方停了下來。
她的手因為一直握着馬缰,凍的通紅,彎着指頭想搓搓手的時候,才發現指頭僵硬的跟裏頭擱了鐵棍似的,彎不了。
娮姬鑽進車廂,左手鑽進右邊袖子裏,右手鑽進左邊袖子裏,再肩膀一聳,脖子往衣領裏一縮,才覺得暖和了點。
呼出一口氣,娮姬習慣性的看向子午,卻對上一雙漆黑的眸子,正帶着笑意看着她。
娮姬瞪了瞪眼睛,又眨巴了好幾下,才确信子午的确醒了——
睜着眼呢,那麽大的眼,那麽好看的眼,還帶着笑呢!
一下子,連日來積攢的所有的不開心都沒影了,娮姬咧嘴笑了,挪了挪,就要湊到子午那邊兒去,結果一個踉跄,差點趴下,這才想起來自個兒還縮着呢。
子午用手撐着起了身,眉眼彎彎的看着她,“娮姬,好久不見。”
娮姬吸了吸鼻子,甕聲甕氣的,“嗯,你再不醒來,我怕是得想法子求仙問道了。”
子午坐直了,趟的久了,哪兒都不舒服,沒忍住,她還是伸了個懶腰,抻了抻胳膊腿,然後打量着四周,問道,“這是哪裏?”
“馬車裏,”娮姬給子午倒了杯水,“這是去淮城的路上。”
娮姬本來看到子午挺開心的心情又沒了,她想到了自己做好的打算,摸了摸胸口的文牒,對子午道,“你想好去哪個城池了嗎?文牒……已經辦好了,去淮城之前,我先送你走吧。”
子午閃亮亮的眼,一瞬間熄滅了,她看着娮姬,“你要我走?”
☆、有何不可
“嗯,”娮姬笑了笑,“你不是一直想走嗎,現在文牒也弄好了……”說着,從懷裏拿出了一張文牒,遞給了子午。
子午看了看那張文牒,沒伸手去接,心底一陣憋悶,她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什麽會這樣。
娮姬遞出文牒的姿勢保持了很久,胳膊肘都有些酸了,子午都沒接。
娮姬嘆了口氣,抓着子午的手,将那張文牒放到她手心,語氣輕松,“想好去哪裏了嗎?我倒是推薦你去瀚城,雖說前陣子遭了災,但是那裏向來……”
“閉嘴,”子午打斷娮姬,她思緒有點亂,總覺得要喘不過氣了。
太悶了,太難受了。
子午想着可能是馬車裏地方太小,又不透氣,她一把撩開厚重的簾子,瞬間,大風卷着雪花就刮了進來,馬車裏那點熱氣兒一下子跑光了。
但是子午仍然沒覺得透過氣兒。
娮姬看了看自己的手,好不容易要軟和過來的手又開始僵硬起來了,沒忍住打了個哆嗦,她伸出手将簾子蓋了回去,對着子午笑笑,“太冷了。”
“那你在這兒暖着,”子午挺沖的說了這麽一句,然後推開馬車車廂的木門就下了車。
一腳踩下去的時候,子午還踉跄了一下,她低頭看了看,才發現雪厚的把她整只腳都蓋住了,是挺冷的,子午跺了跺腳,然後就一腳一腳的踩着雪往前走。
她也不知道要走哪兒去,只是不想在這兒待着了,太悶了,太難受了。
娮姬很快的追了過來,她一把拉着子午的手腕,“回去。”
子午盯着被她拉住的手腕,說,“不回。”
兩人這麽着僵持了一會兒,頭發上、身上,瞬間積了薄薄一層雪。
娮姬閉了閉眼,神情疲憊,她說,“別鬧了,子午,先回去,等雪小了,我送你走。”
“我不用你送,”子午聲音冷的堪比當初初遇之時,“你松開,我要走了。”
“走什麽走,這麽大雪,你現在能走哪兒去啊?”娮姬聲音裏帶着壓抑的火氣,她盡量克制,但是這麽多天積累的煩躁,現在又面對子午這樣的無理取鬧,讓她語氣裏還是帶着些不耐煩了。
子午聽出來了,她甩開娮姬抓着自己的手,轉身看着娮姬,“你憑什麽管我?”
娮姬張了張嘴,什麽都沒說出來。
憑什麽?憑我喜歡你啊。
可是她不能說。
得嚴肅點,吵着架呢,突然表白心意,多破壞氣氛。
娮姬腦子裏胡亂的想着,她眨了眨眼,眼睫毛上都一層雪花了,只能擡手揉了揉眼,“子午,我很累。”
說着,娮姬一屁股坐雪地上了,涼不涼姑且不說,還挺軟。
子午被這動靜弄的不明所以,她不想再跟娮姬糾纏了,轉過身就要走,結果娮姬發覺了,一伸胳膊,就抱住了她的腿。
子午邁不開步子,還差點被這猛地一抱驚的摔地上,她的火氣也上來了,回頭就一腳踹娮姬腿上了,“你到底想幹嘛啊?”
“我想和你多待會兒。”娮姬說。
娮姬抱着子午的腿,整個臉也趴在子午腿上,子午看不到娮姬什麽表情,只是,聽到這句話之後,她別開臉,看着眼前大雪紛紛揚揚,只覺得從頭到腳、從裏到外,都是涼的。
回到馬車裏的時候,兩個人身上都已經濕噠噠的了,跟掉水裏似的,娮姬摸了摸子午的長發,還有着沒化開的雪,她嘆了口氣,“跟白了頭發似的。”
子午沒理她,還往後退了退,拉開了兩個人的距離。
翻找替換衣物的時候,子午看到了一個油紙包着的東西,她想伸手去拿,卻被娮姬擋住了。
娮姬笑道,“是烤鴨,這都十來天了,不能吃了,我忘了扔了。”
烤鴨?子午想問問是不是海川樓的烤鴨,想了想,還是沒問,反正能走了,想吃就自己去買吧,總能吃到的。
兩人換好衣服,一人坐一個角落,誰也沒開口說話,氣氛冷凝的堪比外面冰天凍地的了。
夜深了的時候,娮姬突然開口,“去齊國吧。”
子午擡眼看向她。
“齊國,”娮姬沖她笑了笑,“比瀚城強,諸國之中,齊國國力最盛,無人敢惹,你去那兒,會安穩些。”
子午又低下頭,沒理她。
娮姬往後靠了靠,遮在袖子裏的手不安分的劃動着。拇指在食指指腹來回劃拉,劃出一道深深的白痕,磨的指腹都有些發麻發疼了,她仍然沒停下。
這算是她不安時的小動作吧,每次心底發緊發慌都會這樣。
但是上次這麽不安都是好多年前了。
風裹着雪下了一晚上,天亮的時候,娮姬眨了眨幹澀的眼睛,一夜沒睡,現在只覺得腦袋嗡嗡的疼,她看了看子午,子午低着頭蜷縮在角落,應該是睡着的。
只是這姿勢睡覺肯定不舒服。
娮姬伸手想給子午調整下姿勢,又覺得這肯定會把人吵醒,就又把胳膊收回去了,只是替她把被褥往上拉了拉。
娮姬愣愣的坐了一會兒,輕手輕腳的下了車。猛地一下來,腿軟的差點跪地上,娮姬揉了揉膝蓋,這才想起來昨天子午踹她那一下子,好像就是踹在膝蓋上了。
啧,真疼啊。
馬車小半個車轱辘都埋雪裏了,馬在樹下待着,身上也被娮姬蓋了厚厚的毯子,見娮姬過來,嘶鳴了一聲,親昵的把脖子湊了過來。
娮姬摸了摸馬頭,嘆了口氣,“該走了。”也不知道是對馬說的,還是對自個兒說的。
在娮姬離開車廂那一刻,子午就睜開了眼,她也一夜沒睡,睡不着,腦子裏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一鍋漿糊似的。而且……現在她也不需要睡。
她本來昨天想告訴娮姬的,她吸納了那些神力,能吸納,證明她的身體還是仙體,并非凡胎,找對辦法,恢複成以往那般厲害不過是時間問題。
可是沒來得及說。
那些神力來頭詭異,可是卻在狂暴之後對她無比溫和順從,任是子午這樣活了那麽久的神,也沒見過這麽奇怪的。
本來是要好好想想,但是現在,子午卻沒心情想這些了。那就不想了吧,反正沒弄死她就是了。
子午低頭拽着身上的被子,心頭那種悶悶的感覺還在,真磨人。
接下來一路上兩個人都沒什麽交流,娮姬想說些什麽,卻不知道能說什麽,她總覺得自己這時候說什麽都招惹子午心煩。
而子午,是壓根不想搭理她。
沉默了一路,到了瀚城。
瀚城離齊國比較近,就算子午不願意在瀚城待着,也可以去齊國。
娮姬替子午打算的很全面,她看着子午下了馬車,毫不遲疑的轉身就要進城,卻不敢開口挽留什麽,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她。
子午走出去兩步,又回過頭,“我好像答應了你一件事,還沒有做。”
大多數時候,子午都不是很會掩飾自己,所有的情緒都能從眼底顯露,這次也是,娮姬看到,子午說着話的時候,眼底的那一絲希冀。
娮姬笑着搖了搖頭,“不用了,日後有緣再見的話,再說吧。”
那絲希冀頓時被撲滅了,剩下一片寒涼。子午點點頭,轉過身,踩着深深淺淺的雪,一步步往前走着,不回頭了,這次不會回頭了。
娮姬快馬加鞭趕回淮城的時候,涅凰才跟楚軍打完一仗,軍營中來來回回的都是擡着受傷的人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