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賀竭挂掉了電話,臉上忽然陰沉了起來。他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間,背影看起來寂寞又無助。
“我先回房了,晚安。”賀竭的聲音聽起來很蒼白。
客廳忽然安靜了下來,祁若初因為賀竭毫無預兆的轉變而有些不知所措,頹喪的将身體揉進了沙發裏。
第二天祁若初醒來的時候賀竭已經不在了。桌上放着尚有餘熱的外賣,客廳的落地窗開了一半,混雜着露氣的晨霧絲絲縷縷的從窗外沁了進來,從窗邊俯瞰下去,整個城市還籠罩在白茫茫的霧氣中,仿佛還在沉睡。
一個人的早餐時光難免有點落寞,祁若初沒什麽胃口,只是喝了一口橙汁,拿着外賣袋裏的三明治就匆匆出了門。
昨天賀竭和小胖的對話祁若初聽到了一點,今天是賀竭的公司開業剪彩,可能有很多事需要他提前到場準備,所以他才走得比較早。
祁若初回到家的時候已經九點多了,進門之後家裏沒有什麽動靜,二樓祁陸的房門開着,客廳也沒人。
祁若初拿出了電話,給祁陸撥了過去。
“老爸,我回家了,你人呢?”祁若初聽到電話那頭有低淺的音樂聲。
祁陸看了一眼坐在他對面的女人,捂着話筒沖他做了個口型——是若初。
“我在外面有事,一會兒回家再跟你說。”祁陸挂掉了電話。
“若初最近怎麽樣?”女人手裏握着咖啡杯,看着祁陸的眼神裏有關心還有隐晦的歉意,臉上有着成熟女人的韻味,卻不怎麽顯老。
祁陸嘲諷的笑了笑:“這麽多年你都沒露過臉,還知道關心你的兒子麽。”
今天的祁陸特別帥,胡子刮得幹幹淨淨,那一頭長發也在幾天前剪掉了,現在留着一頭清爽的短發,身上穿着男士皮衣和靛青色的燈芯絨修身長褲,腳上的深褐色皮鞋亮得能當鏡子用,他已經不再是人們口裏的人妖,搖身一變,成了個氣宇軒昂的帥大叔。
前段時間拆遷賠償款到了,賀竭也把祁若初的片酬打到了他的戶頭,眼下生活已經不愁了,他決定金盤洗手,提前享受退休生活,就幹淨利落的做回了原來的那個自己。
更何況,時隔22年,一直住在他心尖上的人終于又來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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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還在恨我。”女人垂下了頭,神情黯然的看着手裏的咖啡,拿起杯碟裏的勺子往裏攪了攪,杯裏的咖啡緩緩晃動了起來,就像此刻她的心情,“前段時間在網上聽說你們的事了。”
祁陸緊張的睜大了眼睛,心裏有些惴惴不安,這樣的話,她是不是知道自己做舞男的事了?那是不是意味着他這麽精心的打扮全都白費了?
他忽然覺得羞赧難安,抓起面前的咖啡猛灌了一口,臉頰不知不覺紅了一大片。
女人捂嘴笑了笑,輕聲說:“這麽多年沒見,你還是一點都沒變,一緊張害羞,臉立馬就紅。”
祁陸支支吾吾的回應道:“過去的事還有什麽好提的,你這麽突然的找我,有什麽事?”
女人放下了手裏的勺子,看着玻璃外的行人發了會兒呆:“我馬上要出國了。”
祁陸一愣,心裏像被澆了盆涼水:“和他一起麽。”
“不是。”女人将額前的劉海往一側撥弄了一下,淡淡的說:“我和他三年前就離婚了。”
祁陸被凍住的心立馬又撲通撲通亂跳了起來,可臉上卻裝作雲淡風輕的模樣:“哦,好好的怎麽離了。”
女人苦笑着搖了搖頭,輕輕嘆了口氣:“哎,都是過去的事了,沒什麽再提的必要。”她頓了頓,擡頭看向祁陸,輕輕咬了咬嘴唇,忐忑不安的問:“我想在出國之前見若初一面,這一走也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回來。”
“想見他,你自己去問。”祁陸有些郁悶,聊了這麽半天原來她是為祁若初來的,跟自己沒半毛錢的關系,虧他昨天晚上還興奮期待的連覺都沒睡好,早上往眼下鋪了裏三層外三層的粉,才蓋住黑眼圈。
女人因為他生硬的态度驀地沉默了,事到如今,她自知自己早就已經失去了對眼前這個男人提任何要求的資格,更何況對于祁若初而言,她自始至終都沒有盡到過半點母親的責任。
她難過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勉強的笑了笑:“果然人不能貪心,既然這樣,我就不耽誤你了。”
祁陸看着她失落的樣子,忽然心軟了起來,別着臉說:“31號,要是咱們碰得到,你就能見到他。”
“你是說……”女人臉上有了喜悅的神色。
“嗯。”祁陸面無表情的朝着收銀臺招了招手,“服務員,結賬。”
女人看着他,心裏忽然浮現出許多往事,有幸福的,也有讓人難過的,不過時過境遷,許多都已經釋懷了。
“謝謝你們每年都去看他。”她笑着說。
位于H市西區的天豐大樓內,賀竭正在即将開業的新公司的總經理辦公室內揉着眉心,昨天晚上他幾乎一夜都沒合眼,賀麟的那通電話讓他的自信和驕傲在頃刻間全都崩塌了。
“賀竭,賓客都到齊了。”小胖敲門進來了,見賀竭臉色有些不對勁,怕他是因為溺水的事留下什麽後遺症,便關心的問:“身體不舒服?”
賀竭擺了擺手,撐着桌子起了身:“不是,只是昨天晚上沒睡好,你先出去,我馬上就來。”
一百多米的大廳裏擠滿了娛樂圈各行各業的半壁江山,跟他私交不錯的向理、楊信坤、周覓這些人都來給他捧場,同行的幾家影視公司的負責人也悉數到場。
公司門口擺滿了賓客送來的開業花籃,正對着進門處的牆上挂着公司的金字招牌,氣派非常。
賀竭強打着精神從辦公室裏走了出來,大廳的音響裏播放着輕柔的音樂,穿着昂貴禮服的賓客們手裏托着着香槟酒的酒杯,各自聊着行業裏的趣事,就好像這裏是一個上流社會的舞會社交現場,而不是某家公司的開業典禮。
看着這樣的場面,有那麽一瞬間,賀竭打心底懷疑自己做這麽多事真的有意義嗎
他喜歡拍戲,喜歡唱歌,從父親的身邊逃離,靠自己的努力掙得了一片天地,可其實到後來,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不過是想從賀傲江那裏得到認可,一個父親對兒子的認可,就像賀傲江認可賀麟那樣。
賀竭一出現,分散的賓客就立刻朝他圍攏了過去,不乏恭維祝賀,小胖叫停了音樂,将事先準備的彩帶拿了出來。
“我哥沒來?”賀竭在人群裏看到了賀竭公司的張副經理,他正在和向理聊天。
“賀總有事,所以派我來祝賀貴公司開業。”張副經理笑了笑,指了指門外的花籃,“外面的那些花籃都是他親手挑的,聊表心意。”
賀竭往門外看了一眼,笑着說:“他總愛折騰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小胖手裏拿着彩帶,和新公司的另外兩名員工走了過來:“賀竭,時間差不多了,先剪彩吧。”
“嗯。”賀竭沖他點了點頭,對張經理說:“一會兒再找你聊,取取經。”
員工一人一頭牽起鮮紅的長綢,賀竭站在中段的紅色錦球後,手裏拿着金色的大剪刀,站在臨時搭成的站臺上,看着臺下賓客喜悅的神色,他的心才稍稍有了些松弛,臉上展露出了平日的神采。
“今天非常感謝各位從百忙之中抽空來參加這次開業典禮。”賀竭笑眼掃了臺下一圈,“希望大家以後能有更多的合作機會,讓影視行業有更多的優秀作品出現。”
“賀竭!你小子說得也忒官方了吧!吉時都快過了!趕緊動剪子!”楊信坤大咧咧的舉起酒杯瞎起哄,臉上挂着微熏的醉意,嗜酒如命的他完全把香槟當水喝,來到賀竭公司之後就一杯接一杯,沒停過嘴,香槟雖然度數低,可也不能拿它不當酒啊。
賀竭無奈的笑了笑,對起哄的人們擡了擡手:“好啦,沒意思的話我就不多說了,總之以後指望着大家多多照應了。”
“好!”臺下賓客紛紛舉起酒杯回應了起來,笑容滿面的等待着賀竭剪下面前的大紅錦球。
賀竭擡起了握着剪刀的手,提起肩膀輕輕呼了口氣,竟有些緊張。被楊信坤剛才那麽一起哄,他的心情也跟着有了小波瀾,今天這麽好的日子,怎麽都不應該把心思放在那些沉重的往事上,畢竟未來仍可期。
張開的金色剪刀輕輕劃開了紅色的彩帶,賀竭的手掌托着即将被剪落的錦球,這時,大門外忽然傳來了了一個威嚴渾厚的聲音。
“這麽重要的日子,你怎麽不通知我一聲啊,賀竭。”賀傲江笑着從門外走了進來,身後跟着賀麟以及兩名保镖。
跟以往不同的是,賀麟的神态看起來似乎緊繃着,完全看不到平時從容恬淡的一絲影跡,跟着賀傲江走進大廳的時候,他瞥了一眼門外的花籃,輕輕嘆了口氣。
賀竭在看到賀傲江出現的那一瞬間整個人都僵住了,被剪下的錦球突然落了單,失魂落魄的掉落到了地上。
“爸……”賀竭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顫抖。
賀傲江看着他動了動嘴角,不疾不徐的走到臺上撿起了那顆錦球,拍了拍上面的灰,重新放到了賀竭手裏:“拿好,別耽誤正經事。”
賀竭怔怔的從他手裏接過錦球,腦子裏忽然一片空白,只是看着賀傲江走上臺,又平靜的退到了臺下融進賓客裏。
他恍惚着,甚至都記不起後來的儀式和活動是怎麽進行的,直到在送走所有賓客之後,他跟着賀傲江和賀麟進到了本該是屬于他的總經理辦公室。
從大廳到辦公室短短的幾十步,賀竭感覺每一步都是飄的。
“新公司不錯。”賀傲江走到辦公桌後的窗子旁,拉開窗簾看了看窗外,然後十分自然的坐到面前的辦公椅上,沒有給賀竭一絲喘息的機會,雙手端在辦公桌上,忽然将話鋒一轉,一臉冷峻的說:“這些年你也玩夠了,是時候跟我回美國打理家裏的公司了。”
“可是我的新公司才剛剛成立,還有很多工作沒有完成……”賀竭用盡了所有的勇氣才只能這樣羸弱的為自己試着開脫。
“交給賀麟吧,他比你有經驗多了。”賀傲江看了看賀麟,“你們兩個總得有一個繼承家業吧。”
“爸,不如我回美國幫你吧,阿竭他還年輕,讓他多在外面……”
“他還年輕!?”賀傲江粗魯的打斷了賀麟,濃黑的兩撇眉毛不悅的擠在了一起,“當年我白手起家的時候20都不到,他都快30了還年輕麽?”
說着他長長籲了口氣,松開了眉頭,語重心長的對賀麟說:“聽說你的公司準備上市?發展得這麽好不繼續做下去可惜了。至于賀竭——”他挪動視線,瞥了賀竭一眼,冷冷的說:“你不知道古時候人分三六九等,戲子是最下等的嗎?賀家丢不起這個人。”
賀傲江短短的一句話,就将賀竭這些年的苦心經營全盤否定。他的心裏揪着疼,絕望卻又不甘心。
“我已經快30了,非常明确自己的路該怎麽走。”賀竭緊緊攥着拳頭,仿佛那樣他就能有勇氣去反駁眼前的這個專斷的“暴君”,“希望您能尊重我。”
賀麟替他捏了把汗,面對他們的父親,這樣橫沖直撞得語氣很明顯不是最好的溝通方式。
沒想到賀傲江的臉上意外的平靜,他将身子往後仰了仰,用極力掩飾着的嫌惡目光注視着他,吐出了誅心之語:“賀竭,你知道你的名字裏的‘竭’字是怎麽來的麽?你還記得你是怎麽來到這個世上的麽?”
賀麟大驚失色,企圖上前阻止賀傲江接下來要說的內容。
“賀麟,你不許插嘴。”賀傲江用銳利老沉的目光斥退了賀麟,“我必須讓你的好弟弟明白自己的立場。”
賀竭疑惑又忐忑的看着賀麟,他當然知道自己是怎麽來到這個世上的,那是他這一輩子的痛,但是對于自己名字的來意,他從來都沒聽任何人說過。
“你永遠都不知道看着自己心愛的女人血竭而亡是什麽樣的感受。”賀傲江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你的出生就是個災難,是阿梅用她的命換了你的命,你的人生從那個時候起就根本就不再屬于你了,如果你稍微有點自知,就應該明白為賀家竭盡人生的全力,才是你唯一能做也能獲得的救贖。”
賀竭痛苦的看着賀傲江,一旁的賀麟難過的撇過了頭,如果可以,他希望賀竭一輩子都不要聽到這麽血淋淋和殘酷的事實。
在賀傲江的心裏,賀麟是天賜的麟兒,而賀竭只不過是老天硬要塞給他的一個工具,一個讓他心愛的女人血竭而亡的災難。
賀竭的世界在一瞬間支離破碎。他曾經無數次試着讨好他的父親,希望能多少得到些父愛,那是在他同齡人身上再普通不過的東西,可是他沒有一次成功過,他所得到的只是賀傲江冷漠而又夾帶着恨意的眼神。
可即使這樣,他也從來沒有想過,即使遠離了那個家,遠離了賀傲江,那股讓人戰栗的恨意原來還一直如影随形的跟着他,附着在他的名字上。
賀竭臉上的悲痛似乎讓賀傲江覺得很痛快,他用手指輕快的敲了敲桌子:“給你半個月的時間交接手頭上的工作,然後跟我回國,不要想些別的,我會讓人時刻跟着你。”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很忙,所以日更有些困難,希望大家體諒,另外學生黨考試月好好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