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俗人樂趣
短短數日,風雲變幻。
昔日權傾朝野的蕭家,一夕之間連根拔起。九族之內,斬首的斬首,流放的流放,而跟蕭家有交情來往的,無不人人自危。
太子率兵剿匪,一舉繳獲私兵營兵器上萬,俘虜數千,風光凱旋,一時被傳為佳話。
老皇帝龍體日漸欠安,人是肉眼可見的消瘦,時而出現咳血之狀,暮霭沉沉,眼見着是時日無多。
趙邑雖因蕭家私兵營一事受到牽連剝奪了諸多權勢,可他卻并沒有安分守己,近日異動是愈見頻繁。雖然砍斷了蕭家這一助力,但沈魏兩家在朝中的地位仍不容小觑,其勢力滲透幾乎将大半個京畿控于掌中。
随着老皇帝病體日漸惡化,其他幾位平日裏不顯山不露水的皇子們也開始活動起來。忙着站隊的站隊,忙着分一杯羹的各顯神通攪風弄雨,堪比一鍋亂炖大雜燴,精彩紛呈。
然,任風雲變遷,最轟動的,卻不過烎王成親,且對象還是當朝吏部侍郎,顧淮笙。
雖說兩人那檔子風流韻事早就流傳甚廣,狗男男出雙入對更是毫不避諱,可頂多只做茶餘飯後的談資,誰成想,居然會真的成親,這可是兩個男人啊!
一時間,感嘆有之,謾罵有之,坊間有關兩人情史的話本更是換了一套又一套,這杜撰的速度趕不上兩人心血來潮的變故,可真是讓衆說書先生又是歡喜又是愁。歡喜是因為有了新版本又可以大把賺錢了,苦惱發愁的是,又得點燈熬夜趕話本,真真累死個人。
更甚者有傳,說趙越求賜婚那天,惹得龍顏大怒,被硯臺砸破了頭,太後拉着他苦口婆心勸了半天,老太妃更是哭天抹淚都沒能阻止。
不管外面衆說紛纭,兩人半點不受影響,婚禮依舊緊鑼密鼓的籌辦起來。
“嗐,你聽說了沒?這顧府跟烎王府,據說兩邊都會設喜堂,新人在顧府走完拜堂流程,還得去烎王府再走一遍。”
“啊?那他倆到底誰嫁誰娶啊?”
“兩邊拜堂?這不胡鬧麽?簡直開天辟地頭一回聽說!”
“兩個大男人都能成親了,拜兩次堂有什麽好奇怪的?”
“對啊,他倆都是男人,誰嫁誰娶都不合适,這樣安排正好,兩人都嫁兩人都娶,互許夫妻,誰也不吃虧,倒是妙極!”
“近來多事之秋,這倆人也是夠能折騰的,別人都戰戰兢兢過日子,他倆倒好……”
“可不是,如今朝野局勢日漸惡化,烎王處境就愈發尴尬艱難,沒準兒什麽時候就給開刀祭天了,顧家這時候跟他攪和,這不是自個兒往火坑裏蹦麽?”
“你們懂個屁,人家這才叫真愛,患難與共不離不棄,兩個男人怎麽了,不比男女夫妻有情有義?”
馬車搖搖晃晃從那群人身邊經過,顧淮笙放下簾子,望着對面閉目養神的趙越抿嘴樂。
“笑什麽?”趙越睜開眼來。
“外面那些人說的王爺有聽見吧?”顧淮笙湊過去,眼睛亮晶晶的盯着趙越。
“聽見了。”趙越不明白顧淮笙興奮的點在哪。
“然後呢?”顧淮笙繼續雙眼晶亮的問。
“什麽然後?”趙越還是不明所以。
“不覺得很有趣嗎?”看着趙越那狀況外的反應,顧淮笙收了收情緒。
“烏合之衆閑來碎語,何趣之有?”趙越莫名其妙。
顧淮笙打了個響指坐回去:“王爺,你真不愧是個木頭。”
趙越:“……”
“算了。”顧淮笙捏了塊酥餅吃:“你這種人,是體會不了我們俗人樂趣的。”
趙越:“……”
趙越還在冥思苦想着搜刮所謂俗人樂趣的點,顧淮笙情緒已經轉到了別的事情上。
“傷筋動骨一百天呢,大哥的傷怕是還得将養些時日,不過只是讓他坐那被咱們拜拜,又不讓他做什麽,應該無妨。”趙越還沒接上顧淮笙的話題,他又轉到了喜服的事情上:“喜服也不知道做的怎麽樣了,會不會不合身,咱倆要不要回頭接完大哥再去看看?都穿新郎服會不會不太正規?你說咱倆要不要讓裁縫把喜服給改良改良,一半新郎服一半嫁衣,感覺這樣更合适呢,王爺你說呢?”
趙越……趙越閉了閉眼:“你以為登臺唱大戲呢?”
原本只是一句吐槽,顧淮笙卻眼睛一亮。
“唱大戲……”顧淮笙摸着下巴:“這主意不錯,不過戲臺游街太招搖了,要不就仿照廟會那樣,讓人踏高跷,走隊伍前面吧,邊走邊唱……”
“顧淮笙你閉嘴!”趙越深吸口氣,緩下語氣,無奈道:“你太緊張了,這還只是籌備你就緊張成這樣,婚禮當天怎麽是好?放寬心,不過是個儀式,別緊張。”
“我沒緊張啊。”顧淮笙笑起來:“我這是興奮,是激動,我顧淮笙也有今天!”
瞧這話說的,跟罵自己似的,趙越那個無語,不過看顧淮笙開心,也就懶的糾正,随他去了。
馬車搖搖晃晃來到喬家,方停下,以喬老爺子為首的喬家人就迎了出來,待得兩人下馬車,下跪齊聲恭賀。
“恭喜烎王顧大人喜結連理!”
那聲勢陣仗,吓顧淮笙一踉跄,遂看向一邊無奈攤手的喬仁義。
“烎王顧大人,恭喜恭喜!”喬仁義上前,拱手道賀,随即才瞥了一眼身後的自家人:“這……”
顧淮笙理解他的難處,擡手打斷他,轉頭看向趙越。
接收到顧淮笙的暗示,趙越這才面無表情的擡擡下巴:“都起來吧。”
“我哥在喬家養傷這段日子,承蒙大家照顧,我與烎王婚禮,大家若不嫌棄,屆時歡迎大家一起來樂呵樂呵,喝杯喜酒。”顧淮笙這也算是看在與喬仁義的交情上,給予喬家人一點薄面,梯子他遞了,至于後續喬家人要怎麽走,那就不關他事了。
喬仁義自知顧淮笙這番用意:“顧大人……”
“婚禮在即,我是來接大哥回去的,這段日子,多有叨擾,實在慚愧。”顧淮笙一語雙關,他給喬家人便利,不單是念在與喬仁義的交情,還有對顧淮準的那一份救命恩情,聰明人說話無需太通透,點到即止,懂自懂。
“顧大人這話就見外了。”喬仁義釋然一笑:“顧将軍那邊還在收拾,二位裏邊等吧。”
顧淮笙點點頭,跟趙越沒有接受喬家人的殷勤提議去客堂等,而是直接去了顧淮準那邊。
顧淮準在這邊的東西不多,除了藥,就是那幾身衣裳,倒是顧淮陽零碎東西倒騰來不少,加上顧淮準受傷行動不便,收拾起來也就格外慢了些。
顧淮笙兩人到的時候,顧淮陽正在搗鼓他那一身戲裝行頭。
“顧淮陽,你怎麽就沒把你那戲臺子給搬過來呢?”顧淮笙看着那一身行頭都無語,更別提天天對着的顧淮準該有多糟心了:“還說在這是照顧大哥,我看你這是給他添堵的吧?”
“二哥你這話說的可就沒良心了哈?”顧淮陽仔仔細細疊着戲裝頭都沒回:“要不是我天天給大哥來上一曲,他能恢複這麽快?我這些日子算是看透了,咱們大哥啊,他就一刀子嘴豆腐心,嘴上斥着不成體統,心裏可喜歡我唱的那些戲段子了,就是端着兄長的架子不肯承認罷了,咱們自己的大哥,除了順着還能換咋的,湊合着吧!”
話音剛落,就被顧淮準巴掌扇頭。顧淮陽可不是站着乖乖挨打的主,自是抱頭鼠竄,兄弟倆打打鬧鬧,氣氛倒是歡愉得緊。
顧淮笙看着,不由跟着放松笑了。
顧淮準瞪了一眼顧淮陽,轉頭看到顧淮笙的笑容怔了怔,眼底的神情便跟着柔和下來,看向趙越時,也就不如當初那般抵觸了。
他們倆在一起,顧淮準其實并不看好,除了兩人都是男子這一點,更多的是兩人的身份,一個王爺,一個朝廷命官,這樣的身份,是注定兩人難以長久且沒有未來的。對此,心裏不是沒有個擔憂,但顧淮笙喜歡,他便沒阻止,只默默為兄弟守好一方退路,卻不想,兩人居然能為彼此做到這種地步。
發現顧淮準看向趙越的複雜眼神,顧淮笙斂了笑,上前道:“大哥,我們來接你回家了。”
被顧淮笙這一喊,顧淮準便轉開了視線:“嗯。”
大家動手,将一切收拾妥帖後,就告別喬家人上了回府馬車。
四個人的馬車比來時緊湊了些,氣氛卻一點也不熱鬧。顧淮準閉目養神,顧淮陽抱着那身行頭***愛不釋手,趙越……趙越跟顧淮笙面面相觑眉來眼去。
這原本是趙越先盯着人看的,結果對上顧淮笙的雙眸,他卻先敗下陣來,耳紅垂下眼睑,躲開了對視。
他這一害羞轉開,顧淮笙就忍不住笑了,但怕影響顧淮準心情,憋着沒敢笑出聲,轉移注意看向顧淮陽手裏摸着的行頭。
“這麽愛呢?”顧淮笙懶洋洋地挑眉:“我看你那戲班子裏,挂那麽多,好幾排呢花枝招展的,也沒見你這麽摸過?”
“那能一樣嗎?”顧淮陽啧了一聲:“我這一身可不是普通的……算了,說了你也不懂。”
“霓裳羽衣。”趙越冷淡接話,引來兄弟三的轉頭注視,他淡定地指指顧淮陽懷裏:“雖是仿品,做工繡跡精細至此,卻也難得。”
顧淮笙愣了一下,沒忍住噗嗤笑出聲來,招來顧淮陽惱羞成怒的一瞪,倒是好歹不再摸個沒完了。
那吃癟樣,別說顧淮笙,便是顧淮準都忍不住睜眼勾了勾嘴角。
顧淮準在外養傷多日,終于回家,可謂是舉家歡騰,最激動的莫過于元伯果殼兒和奴兒了。
原本這幾天都在忙碌張羅布置婚禮的元伯,今兒破天荒将一應事宜擱置一邊,開始吩咐人清掃屋子更換布置。
被吩咐的人當中,奴兒力氣大手腳利索,幹活兒是最麻利的,尤其鋪床的時候,更是仔仔細細的抻平,不留一絲褶皺印子,比那丫鬟還要心細如塵。
便是向來幹活兒一把好手的果殼兒見了都忍不住羨慕:“奴兒你可真細心。”
“習慣了而已。”奴兒語氣有點淡,倒不是他對果殼兒有意見,只是軍營待了一段日子,生疏了而已,雖然他回來養傷也這麽久,但活動範圍基本都在這個院子,除了幾個固定負責這邊打掃的丫鬟小厮,其他人他基本沒什麽接觸。
奴兒其實知道他是為什麽會搬來這裏,說得好聽他是将軍的小兵,實際上不過是烎王容不下罷了。一開始心裏若說沒有半點不平是假的,只是時間久點,那股怨氣就消散了,每天晨起跑步打拳,閑暇看看書,幫忙幹點活兒,日子和心境便這麽打發過來了。
聽到顧淮笙即将大婚的消息,奴兒以為自己會難過,然而看着滿府張燈結彩,心裏卻是出乎意料的平靜,想的最多的,竟是期盼着将軍被接回來,确定他真的恢複很好,安然無恙。
“嘿,發什麽呆呢?”果殼兒忙活完一轉頭,就看見奴兒跪在床上發愣,過去推了他一下,提醒道:“将軍回來了,咱們快去看看,有沒有什麽需要咱們幫忙的!”
說完,果殼兒也沒等奴兒,就先一步跑了。
奴兒回過神依舊愣了愣,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果殼兒說的是什麽,趕緊下床穿好鞋,也跟着跑了出去。
奴兒剛跑出院子,就看到一行人從拐角過來,為首的,正是被人攙扶着的顧淮準。
看到顧淮準的瞬間,奴兒腦子裏就不受控制閃過他倆被打落懸崖跌進水中的瞬間,眼眶微微有些發紅:“将軍……”
顧淮準原本正在低頭跟攙扶他的顧淮陽說話,聽到那聲将軍忽地一震,便擡頭看了過去,看到等在院門口的奴兒,停下腳步久久沒說出話來。
這……這動靜不對啊!
顧淮陽看看顧淮準又看看奴兒,随即轉向顧淮笙,詢問的眨眨眼,卻被顧淮笙那一臉迷之欣慰,搞得更加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