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
後半夜我可能是昏過去了。
總是感到自己在海裏沉沉浮浮,過去許多回憶不斷糾纏着我。
我和齊弋的見面,有像與景琛這樣莫名其妙嗎,恐怕沒有。
那是很平淡,很正常的一段婚姻。就像每一個beta所應該擁有的平淡。
從見面,相處,熟悉,結婚,最後厭倦,争吵,分離。
我有時候常常懷念起父母,真希望他們不要那麽早就離我而去,真希望他們能告訴我什麽是婚姻,又怎樣去經營一段婚姻。
齊弋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是十二月末的一個陰天。那個下午我剛剛結束複習課,在辦公室焦頭爛額地準備期末考試前最後一次家長會。
三點鐘左右,窗外淅淅瀝瀝下起冷雨來。
手機突然響起。
我匆匆拿起來接了,眼睛還盯着電腦屏幕上的文檔:“喂,你好?”
“……”那邊猶豫了一陣,才說:“文初……是我。”
我一愣,反應過來:“……齊弋?你怎麽了?”
“我想清楚了。”他的聲音相當清晰,聽起來比我還要疲倦:“文初,我們還是離婚吧。”
這聲音通過無線信號傳達到我的手機中,卻真實得就像他貼在我耳邊說的一樣。
我掙紮着醒過來,身上全被冷汗浸濕了,額頭上的冷汗幹了一波,又馬上源源不斷地冒出來。
我不知道這時候是幾點,床頭的燈還亮着,窗簾還是李走時的模樣,拉得嚴嚴實實。
這時我才發現我的眼睛能看見東西了。
身體不僅癱軟,而且劇烈酸疼幾乎麻木了我的感官,我只能勉強動了動頭。
床上非常亂,我的身上也滿是髒污,那些捆綁我的綢帶已經被撕裂。一只手搭在我的腰上。
視線沿着那手臂極為艱難地往上擡起。
在燈下,我第一次看到他的面龐。
景琛,他告訴我,他的名字叫景琛。
他看起來很年輕,整張臉都低埋着。我終于領略到貴族講究極致的品味,床頭的這盞燈光線低暗,但是清透極了,像某種玉質頂端細膩的一點黃色。它使得我眼中的景琛,變得朦胧,若即若離。
我不知道貴族花費了多大的心血和時間去調整他們一代代人的長相與身姿。景琛是我第一個這樣近距離,面對面接觸的alpha,他的頭發是極濃的黑色,皮膚血色很淡,鼻梁秀挺。
他的聲音還清晰存留在我的腦海裏,那樣隐隐的,卻又不加掩飾的傲慢。
他的确有傲慢的資本。
我脖子上的傷口還在流血,這就是由眼前的男人帶來的。這樣的相貌下,似乎全是一片黑暗,一片獠牙。
景琛的頭發也被汗水浸濕了,貼在額頭上。他的呼吸潑灑在我脖子裏,規律,穩定。
現在殺了他,有機會成功嗎?
我的腦海裏突然冒出這樣一個念頭。
身體的巨大折磨已經使我的感官都變得遲鈍,我的心口一片麻木,情感都已幹涸。既然“賜禮”已經變成詛咒,那麽神為什麽将它不收回呢。起碼,既然要退化,就退化到不能再使用的地步啊。
景琛在昨夜侵犯了我。
關于他侵犯我的記憶,都變得非常,非常模糊。
我想,我恨他。
也應該恨他。
這樣想着,我腦中血液陡然湧入許多,熱得厲害,冷汗也源源不斷往外湧。
我努力着想挪動身子,至少做點什麽,做點讓我在恨意驅使下該做的事情。事實證明我錯得離譜——我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力量移動它們。細小的疼痛是尖銳清晰的,人能明顯察覺到,但是當着疼痛一旦超過某個界限,疼痛就會變得遲鈍,麻木,甚至超脫了生與死。
我幾乎感受不到下半身的知覺,這是一波波的浪潮,而且存在延遲。當我做出移動後,在下次移動時,身體內部才會傳來那種完全超出我承受能力的疼痛。我甚至懷疑,自己的身體是不是已經毀了。
“呃……!”在這種痛苦下,我忍不住發出了一聲破碎的呻吟。
聽到聲響,景琛身體微微一動,醒了過來。
他那雙睜開的眼睛,比發還要黑。那是一種非常純淨的,不見底的黑。
左右看了一圈,景琛伸出手,若有所思地撫摸了我的臉頰:“你好,文初。”
我想扭頭擺脫他的手,但是他的力氣太大了。
“我以前吃藥比較多,時間可能會有點長。”景琛說。“很疼嗎?——我會請醫生來。”
相比昨晚,現在他又恢複原來的樣子。
恢複了人樣。
“……時間?”過量的血液讓我的太陽穴都太在隐隐跳動,此刻我的情緒非常激動,激動到我自己都快無法承受,話都抖得厲害,連輕重都不在調子上。
“我的易感期有點異常,需要解決。”他答道。
……易感期。
我恍惚了一瞬,才理解了又一個離我非常遙遠的詞。
Alpha的易感期在相當一段時間內與Omega的發情期被混為一談。Omega的發情期源于腺體,而Alpha的易感期來自腦部。
易感期的表現由Alpha的性格決定,性格溫和的Alpha容易被抑郁敏感的情緒掌控,反之,霸道強勢的Alpha則會展現出較強的性欲以及攻擊欲。但據說極端往往很少,大多都是混合型的。
這是他們的脆弱期,需要安撫。我回憶起昨夜的景琛,他的聲音裏帶着沉重而破碎的呼吸聲,乍一聽上去,簡直像是某種哮喘病發時的征兆。
所以他來撕碎我了。
替代品,也是犧牲品。我似乎終于懂得這種犧牲究竟達到了怎樣的程度。這些曾經應該是omega承受的,但他們畢竟被領袖指引着往前走去了,所以彌補上去的是我們。
“為什麽是我?”我勉強集中起精神,說道。
自從來到這裏的第一天起,我就想問這句話。
“你有那麽多的人可以選,為什麽是我?”
我只是一個并不年輕的普通beta,剛剛辭職三個月,婚姻失敗。沒有任何會見到夏都的大人物們的可能。在過去的二十八年裏,我甚至一直以為自己會生在耶彌,活在耶彌,也死在耶彌。這是我的故鄉。
但是他選擇了我,而且就在我打算開始新生活的時候。在我最後一眼望見那座雪山的時候。
“我很中意你。”他說。“這個理由可以嗎?”
“我根本就不認識你……”
“那麽,現在你認識了。”他擡了擡下颌,臉上是理所當然的神情。很快,景琛就坐了起來,掀開被角,開始仔細檢查我的身體。
“你放開我……!”我的皮膚已經熟悉他那濕涼的手指,這種感覺使我膽寒,但是我無能為力。意識尚且清醒,但也不過支撐我說出一些斷續的話語。
景琛的檢查到腰部為止,他收回了手,似乎在出神。半晌,語氣中流出一種遺憾來:“我的易感期提前了很多……我很抱歉,文初。在我設想中,我們的正式見面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低頭理了理被褥,伸手搖響了床頭的鈴。
“我會補償你。”
他的道歉在我耳中,聽起來沒有任何誠意。如果這算得上是道歉的話。
“……你能放我走嗎?”我躺在床上,說道。“……在……你度過易感期後。”
我的視線早已不再停留在他的身上,而是落在天花板上一圈白色的洋桔梗花束上。這白色是那麽純淨,在昏暗的燈光下,也無比秀美婉麗。
我的心中突然冒出一種不切實際的幻想,希望他不過是一時的興起,需要我幫他渡過這段易感期。他口中的“正式見面”也是為了解決易感期之前的過渡,主餐的前面總得有幾道華而不實的開胃前菜,貴族的繁文缛節都是這樣。
他手裏動作停了一停,似乎覺得這個問題很有意思:“你覺得呢,文初?”
我沒有膽量回答。
他好像笑了笑,俯身捧起我的臉龐——視線裏的洋桔梗全被遮沒了——來吻我。
他的舌是溫熱的,并沒有遲疑地侵占了我的口腔。我想躲避,想大喊,想反抗。但事實相當悲哀,我只能順着他力量引導的地方來移動身體,來配合。景琛是随心所欲的。
最後,他退出了我的口腔,離開了我的唇,輕輕吻了吻昨夜他反複啃咬的脖頸。
“你會一直在這裏,一直陪着我。”
我聽見仆人敲響了門。
那次他的易感期長達七天。
第一夜結束後的清晨,是他為數不多清醒的時候。在這個清晨,我和他進行了上述的對話。
對話很短。因為我已經精疲力竭,而他善于替別人做決定。決定我和他“認識”的合理性,決定他的“道歉”和“補償”,決定我将永遠留在他身邊,沒有離開的希望。
我依舊難以琢磨出景琛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從在耶彌被綁架,到夏都的這個莊園,我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但我是在那個清晨,才終于見到他的樣貌,和他進行了一場稱得上是對話的對話。
景琛的樣貌,看上去就是為“貴族”而生的,他雖然年輕,但是瞳仁和頭發純淨的黑色,已經為他賦予一層與衆不同的氣質,想必他的身後有家族古老的歷史支撐。而他本人,他站在那裏,似乎就是在等待任何他想要的東西,自動地朝他走去。
但在易感期的時候,這樣的他完全消失了。
清晨短暫的進食後,他很快又喪失了意識。我的身體還沒有複原,也沒有得到任何的休息,就又開始接受了他的侵犯。
每一次他都會咬上我的後頸,而每一次标記地失敗,都會加劇他精神狂亂的狀态。中間三天是他最嚴重的時候,他連間歇的清醒也無法恢複。我一直處于半昏迷的狀态,要問我怎麽知道的,那是因為沒有景琛的搖鈴,仆人不會送上食物,我被饑餓索命般地從昏迷中召回魂來。
但又能如何呢,我仰頭看着天花板的洋桔梗,視線裏全是白色的幻影。
從第四天起,開始有人定期進來,替我注射藥劑。
我無法确定進來有多少人,只是覺得景琛從我身上離開了。他的離開,就像一個沉重的包袱從我胸膛上輩挪開,有那麽一瞬間,我感到語言不能比拟的輕盈,就像風聲,就像雨水,就像……自由。
他們給我注射的應該是一種營養補充劑,血管裏流過冰涼的液體,饑餓開始消失。
“滾開——!!滾出去——!!”這是景琛發出的喊叫,伴随着的,還有許多桌椅撞擊斷裂的聲音。
有個老人的聲音在不斷重複:“失禮了,老爺。請您等待一會,很快就會結束。”
他的話果然不錯,這些人很快就離去了。
景琛沉重的身體很快就又壓在我身上,他死死抱住我的上身,呼吸聲實在劇烈到可怕:“文初?文初……”
我沉默着。
他沒有等到回答,又開始焦躁起來。低頭看了一會,再次咬上我的後頸。
我開始想起在耶彌看房時,那根突然繃斷的發圈。發圈裏的橡皮筋是有彈性的,但當它承受了來自某方的,遠超它可承受的力量,那就只能分崩離析。
我的下半身沒有知覺,我的心髒更是麻木萬分,內裏的血肉仿佛被攪碎了,所以感情也變得麻木,辯識不清。
我連恨也不能擁有了。
全身,自上而下,從內到外,似乎都開始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