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雪若孤岚

第10章

葉孤岚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臉上的神情也越來越黯淡。他知道，從與沐若相識起，他就在自覺或不自覺地算計或是利用她。那次利用她的修為躲過天劫，這次又想同她一起墜入夢中不再醒來。他不知道沐若這次是否還能接受自己，盡管他這樣做……僅僅是因為太愛她。

半晌，葉孤岚冰冷滿是汗水的手被沐若握住，她的手纖細，卻又溫暖，直透過他的皮膚抵達他心底。

“不需要了。”她這樣說道，唇邊挂着淺淡的笑意，“何必要活在夢境中呢？現在坐在你面前的，不是一個更真實的沐若嗎？”

葉孤岚看着沐若，久久，兩眼漸漸亮了起來。

葉孤岚告訴沐若，他将她帶到了自己之前一直住的葉家山莊。因為自己修得了仙身，莊內的人為了紀念他，特地為他保留了一所院子，還在附近建造了一所祠堂。

那日葉孤岚自風梧穴歸來後，便着手布置了這麽一所同沐若的住所一模一樣的院子，并在院中種滿了梧桐樹。此番他再度入住，因為莊裏的人都知道這院子的來歷，便鮮有人再進入這裏，加上葉孤岚又在院子周圍設了一道結界，所以這所院子才顯得越發清幽。

葉家山莊坐落在西湖一帶，離揚州不遠。山莊周圍環境秀美，內部更是亭臺樓閣、分外雅致。

兩人在院中又呆了幾日。

一日，葉孤岚提出山莊內部還有些俗務需要處理。沐若想調侃他都成仙了怎麽還挂着這些紅塵俗務，但見葉孤岚神色凝重，心知這事情恐怕真的很嚴重，便由他去了。

沐若自是個閑不住的主兒，在院中一個人呆着委實無聊至極，便想着在山莊裏面逛逛，指不定路過葉孤岚的那個什麽祠堂，還能進去拜他一拜。

想到這裏，沐若禁不住笑出聲來，便穿了件最普通的素色襦裙出門閑逛。

葉家山莊很大。葉孤岚曾說，一般人繞着山莊走，不停不息也需要一日一夜才能走完。沐若并不心急，一路走，一路向路邊的侍衛侍女們問路。因葉家山莊也算是武林世家，每日前來讨教切磋的武者絡繹不絕，因而這些侍衛侍女們也是見怪不怪了。

在經過一處驿站時，沐若歇下來喝了口茶，有意無意地聽到車夫們聚在一處閑聊：

“哎，你們知道嗎？葉家二少爺回來了。”

“是嗎？不是說這個二少爺有出息，才二十歲就修得了仙身，很快就要位列仙班了嘛？”

“沒辦法呀，老爺跟夫人就兩個兒子。大少爺早夭，雖說這二少爺只是個被抱養的棄兒，卻又是個這麽有出息的。據說老爺夫人早就想讓他來接手山莊的管理了。”

“要我說啊，當個神仙還不如當凡人輕松自在。整個山莊都歸他管，他這邊打個噴嚏，皇帝老兒都要跟着抖一抖。那多好！”

…………

沐若擱下茶碗，摸摸下巴，沒想到葉孤岚的身世也是如此的有奇幻色彩，都快趕上她讀過的武俠小說了。

改日若她得了空兒，可以給葉孤岚寫一本小說，情節絕對比那些武俠小說更加好看——畢竟這兒主角都已經修得仙身了。

沐若歇了歇腳便繼續往前走，路過一處水榭時，情不自禁地停住腳步。

因時為夏末，水面上不少荷花已然開敗，然而殘荷枯葉也別有一番風情。水榭旁邊建着一座水車，水車運轉着，湖水源源不斷地自涼亭亭頂傾倒而下，在涼亭的周圍形成一道水簾。在夏日，這裝置足以耗費大量的物力財力，卻只為一時消暑。

沐若有些新奇地看着那水車悠悠轉動，想不到在人界，竟能看到這麽好玩的東西。這是她在風梧穴哪怕再呆上成百上千年，都見不到的。他們神仙自可施法消暑，卻也未曾體會到夏天的炎熱以及消暑時的清涼與惬意。

沐若信步走近水榭，想要湊近一點再看個究竟。卻見那水車越轉越慢，最後漸漸停了下來。涼亭周圍的水簾也慢慢消失了。

沐若看清亭中一坐一立着兩人。坐着的那人穿着淺黃色的錦衣、同色的褲靴，身姿挺拔，利落的長馬尾高高梳起，金色的發帶在黑發間若隐若現。以往執劍的手此刻正拿着毛筆，握筆的姿勢端正好看，正在專注地寫着什麽。

而站着的那個人——

“怎麽是你？”那人察覺到沐若的存在，朝她側目，疑惑的目光從她身上慢慢移到了葉孤岚的身上。

沐若看着面前的粉衣女子，幾個月不見，她的身材更加窈窕玲珑，秀發如雲，腦後插着一把粉色的小扇子，越發襯得她容顏秀麗。然而，她看着沐若的眼神卻依舊還是那麽犀利。

“這話應該我問姑娘才對。姑娘，你為何而來？”

沐若緩步行至葉孤岚身畔，然後停了下來。

葉孤岚停住了筆，左手指節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着桌面，托着腮好整以暇地看着沐若，眼含笑意。

“你寫的東西，我先拿去了。”見沐若的視線快要落到石桌上的信紙處，那女子如同觸電般伸手，迅捷地将那張紙扯了過去。

沐若困惑地看看葉孤岚，又看了看那女子：她只是想看看葉孤岚寫的是什麽而已，難道那張紙上面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嗎？

那粉衣少女将信紙疊好收起，見沐若一臉困惑地盯着自己，反倒戲谑地一笑。她仔細打量了沐若片刻，方笑道：“我叫雪莺，不打算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嗎？

“我叫沐若。”沐若淡淡地望着她，語氣平靜如水。

“好吧，沐若，真是個好名字。”雪莺點了點頭，又沖葉孤岚微一颔首，語氣中帶着幾分從容與篤定，“你的東西，我會好好替你收着，總有一天，你會再拿回去的。孤岚，我先走了。”

雪莺話音剛落，轉過身兩手一撐，閃電般縱身跳入涼亭外停泊着的一艘小舟中，她的動作輕盈而又沉穩，小舟只是微微晃動了一下，激起湖面一絲漣漪，便又趨于靜止。

沐若只見得雪莺腦後發髻上插着的粉色小扇子的金色流蘇晃動着、晃動着，最終晃出了她的視野。

葉孤岚仰首看着沐若，一邊把玩着手中的毛筆，一邊笑道：“人都走遠了，還看？”

沐若回過神來，視線收回，仿佛被窺破了心事般找着理由搪塞道：“她……她真漂亮。”

葉孤岚擱下手中的毛筆，眉峰一挑，調侃道：“怎麽？自慚形穢了？”

沐若仔細思索了一會兒，朝涼亭外探出身子低頭，對着平靜的湖面望過去。湖水中的自己，雙眸似水，眉如遠山，而眉眼間卻總是帶着事不關己、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冰冷與淡漠。她的相貌固然稱得上精致，但是因為常年在外野慣了，周身總是散發着一股不羁而又倔強的氣勢。

自己的相貌，她覺着是比不上雪莺豔麗動人；便是氣質，也不如雪莺有親和力。俗氣一點講，這樣的面容，無論放到哪裏都應該是極不讨喜的那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