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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8)

見三皇子突來闌城,他與當年陳國丞相龐大人避難至淮陽,保存了陳國的一部分兵力,長公主攜着幼弟暗地聯系舊國朝臣時,吩咐他們在淮陽待命,一旦複國軍隊伍壯大之後,他們便會聯系尚在淮陽的他們。

他是禦前侍衛,陪伴先帝身旁二十餘載,周國覆滅的時候,皇宮燃起的大火燒毀了宮殿,先帝臨行前囑咐他一定要将長樂公主和三皇子安然無虞的送出宮,可是敵軍包圍皇城,先帝自刎于太和殿前。他翻遍了皇城了每一個角落,連屍首都未曾找到。

于是他和丞相龐大人率領禦林軍和殿前侍衛三千人,分散着逃出來皇城,來到了動亂的淮陽。他建立玄冥山莊,昔日的軍隊化為武林人士再不引起別人懷疑的情況下分批進入山莊。可是,大夏建國,無力管轄淮陽,便在當地強行抓壯丁入武,昔日周國軍士竟淪為敵國的士兵,而為了不引起懷疑,他并沒有救出他們。

這些年來,玄冥山莊日漸分崩離析,許多人漸漸離開了這裏,放棄了複國,當年來淮陽的三千軍士,死的死,老的老,走的走,昔年的精銳部隊也失去了強健,如今只剩下不足兩千人。

他要如何與三皇子和長樂公主交代?

正想着,前方一彪形大漢來報,肩上扛着巨大的刀斧,遠遠的看見沐雲飛便是一嗓子:“莊主,尹大人帶着一群人來了莊裏,說是有事要找莊主您。”

沐雲飛正煩躁,揮手道:“不見,就說我去外地辦事了,晚上才回來。”

那漢子撓撓頭,有些苦惱道:“尹大人說,他今日誠心來拜訪莊主,莊主不回他便不走。帶了一衆府衙的人,個個腰佩長刀,屬下們也不好拒絕。”

沐雲飛無奈,負手往前廳去了。

跨進門檻,就看見一身官服尹常平正端着茶杯喝茶,喝得還是上次那些人孝敬的秋白露,今年的新茶,他自個好沒好好喝上一口,這些小崽子居然拿給朝廷的狗官喝,看他回頭不削了他們。

進門前一張凝重的臉進門後迅速換成笑嘻嘻的模樣,沐雲飛客套的問道:“今兒是什麽風,竟将尹大人給吹了來?”

見沐雲飛器宇軒昂的進來,一拂山羊胡子,笑容可掬,先前聽說玄冥山莊的莊主是個時常刻板着臉的中年男子,現在一看挺和藹的,尹常平的心中松了口氣,看來今天不會失望而歸。

“許久沒來玄冥山莊坐坐,聽聞沐莊主教導弟子有方,衙門裏那些兔崽子整日淨給我惹事,這不好奇,來偷學一點。”尹常平連忙放下茶盞,笑呵呵道。

沐雲飛見門外一大群步伐整整齊齊,面無表情的的官兵。心裏一陣冷笑,這不是生怕他不同意,來威脅他的吧?

☆、痛下殺手

? 市集上熙熙攘攘,雖然淮陽治安不好,但是經濟依然繁盛,街上叫賣聲不絕于耳,各式小吃飄香四溢,江辭煙和唐錦帶着各自的侍女手裏提着各種盒子,有辛芳齋的梅花點心,有錦衣坊的布匹,還有各種女孩子的小玩意,倒是唐錦買了不少的胭脂水粉。

江辭煙嘴裏叼着糖葫蘆,斜眼瞥着唐錦,“買這麽多胭脂水粉要要往臉上塗多厚?”

唐錦笑眯眯的提着團花的盒子,有些羞澀的低下了頭:“不知李公子喜歡什麽樣的妝容,我得換好多,這些脂粉都不夠呢?”

勝音湊上前來,神神秘秘的問:“唐姑娘妝畫得這樣好,可否教教我。我想畫給風侍衛看.....”

唐錦眉開眼笑:“好呀,那日我給你畫時興的梨花妝,紅撲撲的,可惹人喜愛了!”

江辭煙忽然掩面,有些不忍直視。她鄙視道:“阿音,你再這樣赤裸裸的望着風兮,人估計都給你吓跑了,女孩子要矜持。”

“是麽,我說最近怎麽覺得風侍衛在躲我.....”勝音嘟着嘴,不滿起來。

江辭煙捂嘴偷笑,道:“從獅子山回來以後公子的臉色一直不好,蘇大夫說只是平常的傷寒,可我總放心不下,難得出來一趟,我去藥鋪抓些藥。”

想起顧淮蒼白的臉色,江辭煙心底總是隐隐不安,可是府中上下一派平靜,連蘇大夫都是淡漠,毫不關心,她心底七上八下,一顆心總吊着也不是回事。

藥鋪抓了些人參、鹿茸、靈芝,又買了補氣血的食材。江辭煙這才悠悠的提着一大袋的藥包出來藥鋪。可甫一踏出門檻,便撞進一副結實的胸膛裏。江辭煙按了按,很結實。

一擡頭就撞進一雙熟悉的眸子裏。那人不好意思的笑道:“方才見過姑娘,這一次是特意請姑娘去府上坐一坐。不知姑娘可否賞個臉?”

這人渾身結實肌肉,額上一方黃金,上鑲翠玉,粗犷卻不粗俗。是早上幫着她說話的那人,今晨她約了唐錦一起去逛街,在街上時因為談的正歡,不小心撞到了一位衣着華貴的公子哥,導致那位公子手中拿着的羽扇,“啪啦”一聲掉地,白羽立刻染上灰塵,然而那時唐錦并未看見,一腳踏了上去,據說白鶴腿骨做的扇骨就那樣四分五裂了。

之後那公子惡言威脅,江辭煙唯恐給顧淮惹出什麽事兒來,生生忍住,可是那公子不依不饒,先是要巨額賠償,後來又色心漸起。要不是路過的沐逸塵,勢必又是一場紛争。

那時見場面混亂起來,兩方人馬大打出手,而她這個罪魁禍首居然拉着錯愕的唐錦溜之大吉。看着眼前結實的男人,江辭煙緊張的吞了吞口水,暗道:不會是怪她跑了,來找她算賬吧?

江辭煙将藥橫在他面前,将身子往後傾,瞪大眼睛道:“要錢要命都沒有!”唐錦見狀,打開雙臂,橫在江辭煙面前,生怕眼前高大的男子會江辭煙吃了一般。

沐逸塵歉然一笑,往後一退,恭敬道:“冒犯姑娘了,在下玄冥山莊少莊主,只是想請姑娘去府上小坐片刻,絕非有歹意。”

江辭煙疑心大起,皺眉道:“玄冥山莊,好端端的為何請我去坐?我與公子不過一面之緣而已。”

聽見玄冥山莊,一直在暗處的風兮忽然閃出來,站在她的身邊低聲道:“玄冥山莊是淮陽數一數二的賢莊,既然莊主請姑娘,姑娘不要推辭才好,對方可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聽風兮這樣說,想到顧淮最近在為淮陽的事情發愁,這玄冥山莊的底一時也探不清楚,她姑且一去,興許還能知曉些什麽。

江辭煙眉眼舒展開來,笑道:“既然公子盛請,小女子便不推辭了,還望公子帶路。”

“我們也要去!”唐錦皺着一對秀美,撇着嘴,生怕江辭煙将她們抛下。

“這......”唐錦跟着,此去危險未定,她若是跟來.....

“既是姑娘的朋友便一起去吧,莊上不濟,多添幾杯茶水還是有的。”沐逸塵友好的笑着,做了個請的手勢。

本是大清早出門來替顧淮抓藥的,誰知會遇上那檔子事,更奇怪的是玄冥山莊的少莊主居然親自請她去莊上,雖不知會發生了什麽,但江辭煙卻硬着頭皮應下,還拉着三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

“月姐姐,我使得一手好刀,我師父天下無敵,你不用怕,我來保護你。”唐錦忽然撞了撞的她的肩,拍着胸口豪言壯語。

江辭煙笑笑,心裏一陣感動。

轉過長街,前方一隊訓練有素的人馬正候在巷口,一頂素轎正放在那些人身旁,轎簾上左右繡着篆書的“沐”字。

風兮遠遠的看見江辭煙同勝音有說有笑的,一個閃身消失在人群中。江辭煙感受到身後的侍衛消息,笑着的臉微微垮了下去,她眸光一掃,風兮果然不在了。

“去禀告主子,說玄冥山莊的人已将月姑娘接走,一切都很順利。”

“是!”普通民夫打扮的暗衛利落的應了個是,身手敏捷的翻牆而去。

秋風夾落葉,空敗了一階枯殘。顧淮站在院子裏,身姿颀長,外披流雲紋金絲大氅,長發懶散的垂落在肩頭。攏着手,眼神淡淡。

“看來,将那方玉佩交與她是正确的。蘇峻,這下你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一旁墨綠衣衫,面容俊秀的男子斜倚朱漆紅柱,淡然笑道:“你的決定向來毋庸置疑,這樣一來,玄冥山莊的忠心便可窺探一二,那樣久居淮陽失去聯系的複國軍,也會知道是否存有異心。”

顧淮垂下眼睑,苦笑:“倘若玄冥山莊存有異心,阿月她便再也不會回來的了罷?我終是拿了她的命來賭。”

“她不會知道,就算知道又有何妨,一向面善心冷的顧公子也會牽絆的那一天嗎?那個女人在你身邊,若是不能為利刃,和一堆毫無用處的錦繡又有什麽用處。成大事,豈能被兒女私情牽絆住?”蘇峻微微冷笑,眼中流露出一絲不屑。

“你向來一語中的,不愧為阿姐喜歡的人,個性這一點倒是與她相似。”像是想起那個故去的人,顧淮眉眼流露出溫柔,蘇峻卻是冷了眉眼。

“若是真為她擔心怎能将她送入那樣未知的地方,顧淮你的狠比她更甚。”蘇峻端正身姿,嘴角吊起譏諷的笑容,“她再狠也不會傷害自己在乎的人,而顧淮你不一樣,這樣不擇手段你,我很讨厭。”

言罷,蘇峻一拂寬袖,轉身便走,留下面無表情的顧淮。

“咳咳......咳......咳咳!”顧淮掩袖低咳,咳得氣若游絲,一聲接着一聲,止也止不住。

他放下手中的絲帕,鮮紅若紅梅般刺眼的鮮血染滿經緯,顧淮輕描淡寫看了一眼,便一分一分用力的攥緊。肺內的空氣似乎被抽空殆盡,疼的他窒息,可只有這樣他才覺得他自己活着。

自從周室傾國以後,他又多久沒有真正感受到自己活着?以前那個逍遙閑散,時而賦詩作畫的三皇子大約也死在了十年前那場皇宮的大火裏了罷。

大夏皇帝的鐵劑踏破了邊關的防線,【】只是意料之內的事,天下終歸統一,那樣強大的夏朝一舉吞并周邊諸國,大周滅亡是遲早的事,他從來沒有怨恨過,可是那日皇宮起火,他看見了什麽?

那個馳騁天下揮兵一統的人竟将他的母親壓在身下,臉上挂着猥瑣的大笑,他那時還小,眼中因憤怒燃起熊熊怒火,于是從殿前侍衛的手中拿着一把刀向着那個欺淩母親的禽獸沖了過去,可未至殿前,便被長樂公主死死的按住,他掙脫不開,耳邊回蕩全是母親凄厲的慘叫,長樂公主拼命的捂住了他的耳朵,可是母親的聲音是那樣大那樣清晰,怎麽可能聽不見。

那一夜,在母親的沐芳殿,他和長樂公主努力的蜷縮在書架的角落,咬牙切齒無聲哭泣。之後,淩貴妃在殿前自殺,長公主帶着她四處流散,後來為了保護她下落不明,那時起他便發誓,他所受過的屈辱和痛苦,要一點一點讨回來。

他的家,他的國,他的子民,被那個男人随意踐踏,他怎能忍,如何忍!

因此他隐姓埋名,聽聞周朝殘餘勢力在輾轉尋找他和長公主的蹤跡,他便以三皇子的身份成為複國軍隊的首領,為他們籌謀,終有一日,他要取了那個禽獸的狗命!

蘇峻說的對他是不擇手段,為此收留沉月,将她練成身邊最好的一把利刃,可是最終還是失策了。

他不經意間瞥見自己蒼白削瘦的手指,宛若竹節一般枯瘦,這樣蒼白仿佛血肉盡失。他有多久沒見過她了?他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怎能去見她?

顧淮攏緊披風微微苦笑,他是不會拿她的性命去賭的,他知道玄冥山莊忠心不二,唯一懷疑只是複國軍那邊,只要她戴着那方玉佩去見了玄冥山莊少莊主,暗中勢力自然也就相信了。只是這世道險惡,她若是這樣單純下去,唯恐以後只會吃虧。

她自己羽翼未豐,總要歷練才是,他再也不能護她了....

他嘆了口氣,想起蘇峻說的話,心中終歸有些微微難受,阿月會不會也以為他狠心,會不會恨他?恨着也好,恨着恨着也就把他忘記了,以後天高雲闊,再不用受他束縛。

☆、宮中局勢

? 太和殿的偏殿旁,一派青松郁郁蔥蔥。宮女太監們正有條不紊的來去匆匆。

唐昱跪在大殿中央,頭低着,一派低頭認錯的模樣。皇帝正氣定神閑的拿着朱筆,在一幅山水丹青上揮毫,忻貴妃依靠在旁,月白宮稠的長裙逶迤了一地。十指芊芊正緩緩的研墨。

“起來吧,自從你禁足以後,朕便再也沒有看見你了。”皇帝大筆一揮,正專心作畫,頭也沒擡,“實在想念得緊,遂召你來宮裏坐坐,陪我這個老頭子說說話。”

唐昱正起身,忽聽見皇帝淡然的聲音,“前幾日得了周朝三皇子的一幅丹青,畫三松并立,雪擁空山,庭戶深閉,一人騎驢張傘,踏雪過橋而去。是不多得精品啊?昱兒猜猜,朕是在哪裏得到這幅畫的?”

他一怔,雙拳不自覺的握緊,面上卻溫善依舊。

這個老狐貍狡猾的很,說不定發現了什麽正想從他嘴裏套出些話來。哪有那麽簡單的召見他,果然是發現了蛛絲馬跡。唐昱細不可察的微勾唇角,鎮靜道:“恭喜父皇,明淮的畫民間難得一張,恕孩兒愚鈍,不知父皇在哪裏得到這幅精品。”

皇帝繼續淡淡道,語氣不帶起伏:“說起來,這幅畫與昱兒實在有緣分,若不是去闌城尋你,朕将與這幅畫失之交臂了。”

唐昱心裏一跳,忽然看見忻貴妃斜撇的眼神,他順着視線望去,忽然心裏一震,那幅畫!不是聽竹軒大廳挂的明淮的丹青麽?怎麽會到了這個地方,難道......唐昱霍然擡頭,眼神如炬。

皇帝亦放下筆,拿着金絲的帕子擦了擦手,才緩緩笑道:“這幅畫是朕的人在聽竹軒偶然得到,說道這兒,朕還想起一件事,你似乎還喜歡上了聽竹軒的一個舞姬?”

唐昱不敢說話,只得垂首默然。喜歡什麽就帶回來,女人玩玩便是,感情的事不必認真。只是......”皇帝溫和的笑笑,慈祥的臉上忽然變得嚴肅,渾濁的眼底忽然一閃而逝的狠厲,“聽竹軒勢力複雜,周國那些亂黨餘孽還混雜在其中,你竟然在那種地方鬼混!”

唐昱眼神一冷,看來皇帝定是發現了他暗中與顧淮聯系,打算從他這裏得到些蛛絲馬跡,上一次是聽竹軒,下一次是不是就是他唐昱?蟄伏了這麽多年,老皇帝終于看出他的真實面目了?

忻貴妃聞言朱唇微勾,嘴角綻開一朵妖媚的笑意:“皇上息怒,太子不懂事出門游玩,并不是想去接觸那些叛黨餘孽啊。”

話雖是想着他這邊說的,可不是将莫須有的罪名往他身上引嗎?明明忌諱着與前朝有聯系,可是忻貴妃這樣一提點,老皇帝準會起疑心。

唐昱微微冷笑,有條不紊絲毫不顯慌亂:“禀父皇,孩兒是喜歡聽竹軒那個姑娘,可是孩兒有分寸,知道哪些女人可以接觸,而那些女人則是危險的源頭。上次不懂事給父皇惹事,是昱兒的過錯。”

“你去闌城做什麽我不管,如今天下大定,朕這皇位遲早是你的,你去民間歷練歷練總是好的。”皇帝嚴肅的板着臉,說到最末的時候,已經變得柔和,宛若一位慈父,“這十年來,朕欠你許多,不曾好好教導你,以後在宮中好好學習輔政之道,日後父皇才能放心的将這江山交給你......”

唐昱俯身跪謝皇帝大恩,面上欣喜,心中看的通透,要不是他早知真相恐怕真要被這一番言語感動了,這老狐貍老奸巨猾真要是想将這皇位傳給他,就不會暗自培養不成器的五皇子了。真是打的如意好算盤!

忻貴妃妖媚的拂了鬓邊的長發,銀牙一咬,恨恨剜了一眼唐昱。

忻貴妃?這個女人膝下還有一個十皇子,如今七歲,雖得皇帝寵愛,畢竟有五皇子在前,終究難成氣候,而忻貴妃想必是暗自在為他籌謀。那十皇子縱然天資聰穎,可是年紀尚小,縱然有忻貴妃和王家扶持,可是如今朝廷動蕩,局勢緊張一觸即發,只得在意的只是七皇子和五皇子而已。

出了太和殿以後,天色已晚,這一場談話從午時持續至暮色四合,小黃門将宮門的燈一盞一盞的點亮,殿前的星火從長安門一路延伸至延慶殿。

宮門口有轎靜靜停留,白衣長裙的女子挽着高髻,斜插一支玉色流蘇,燈火輝映着她如白瓷的側顏,月色溫柔了一片。

折顏見他出來,上前遞了披風,又細心的給他系上,軟語道:“屬下以為殿下下午便會出來,陛下竟然留了殿下這麽久。”

唐昱任由她芊芊十指為他系上帶子,眼中一閃而逝的冷冽,“老皇帝興許發生了什麽,進來可能正盯着東宮,正值關鍵時刻,行事萬般小心。”

“是。”折顏替他挑簾,自己也跟着入內,“密信來報,顧公子已經與秦月聯系上了,行事一切順利。”

“嗯。”唐昱眉眼浮現淡淡疲憊,漫不經心道,“我們也該動手了,明日宮中大宴,吩咐的事情可有安排好。”

“屬下請了帝京最有名的傀儡戲,一準能讨皇帝歡心。朝陽池那邊也已安排好了,只聽殿下吩咐。”折顏垂首,靜坐一旁。

“有你在我身邊辦事,總能安心。”唐昱聲音低了下去,似是疲憊時的喃喃自語,對面的女子無端的,卻悄悄紅了俏臉。

十月十七,宮中設宴,一時夠籌交錯,月色宜人,和燈就花酒壺擺滿了長長的回廊,一路上宮女高舉各式時令水果,齊于秀眉。太監們則是提燈靜立一旁,遠遠觀之,月下燈影幢幢,與月臺上舞姬玲珑的舞姿交彙成妖嬈的姿勢。

唐昱入了座,這裏是上座。位于中央禦座之下,是臺階之上的月臺,乃是百官之席。陳金器其下,奉美酒珍馐,其下設諸宴,是今夜那些士子席位。

此時的唐昱舉着酒杯,自在閑逸的小飲,眼神半刻不離臺上此時正演的正歡的傀儡戲,這出戲唱的是陳國丞相張留的忠孝,張留自小家境貧寒,父親早逝,母親改嫁他人,自小被祖母養大。而張留天資聰慧,三歲能詩,五歲做賦,當時的陳王非常欣賞他,讓他入朝為官,但是他以侍奉老母親的理由拒絕,期間慷慨陳詞,陳王感其忠孝,特許他為祖母送終之後,才為官,因此傳為一代佳話,流傳至今。

老皇帝懷疑他,他偏生要唱這一段戲文給他聽,不管他信也好,不信也罷,終歸這麽多年的父子情分,哪怕假戲也要做足。

臺上正唱到那一句:“臣之辛苦,非獨蜀之人士及二州牧伯所見明知,皇天後土,實所共鑒。願陛下矜憫愚誠,聽臣微志,庶劉僥幸,保卒餘年。臣生當隕首,死當結草。臣不勝犬馬怖懼之情,謹拜表以聞.”

臺下,士子席位上傳來了竊竊私語,雖然低微,卻還是被唐昱給聽到了。

“前幾天有人彈劾七皇子,陛下昨兒大怒,摔壞了宮裏不好好東西。你說這是誰呢,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倘若有一日,這江山易主,怕是又要掀起一陣風浪了。”這聲音篤定,素來是個愛嚼舌根的人。

另一人咳嗽了一聲,故作神秘的壓低了聲音,“我瞧着這事兒啊,多半是五皇子派人上書的,你們不知道吧,前幾月五皇子老愛往七皇子的商鋪店面跑,這不是打探情況是什麽呢?”

“五皇子和七皇子關系素來很好,前幾日還看見五皇子提着酒壺去七皇子府上拜訪,原來暗地裏竟是這般......”張大人開始唏噓,言語中無限感慨。

将酒杯斟滿,杯沿相撞,發出清脆的響聲,“帝王家,哪能真的有手足情深這回事呢?不過為了各自利益罷了。”

說者無意,聽着有心。嘈雜中,突然傳來細不可聞的涅破瓷杯的聲音,那悄悄議論的三人忽然安靜下來,回身去看,眼角餘光瞥見斜背後錦衣華服的那個男子,如綢緞般的長發高束,上鑲上好的雕鶴脂玉,穿着淺紫的官服,正是七皇子。

三人無端一冷,各自飲酒,不再言語了。

唐昱靜靜的聽着,唇角露出了愉悅的笑容。很好,他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鹬蚌相争漁翁得利,只要風浪夠大,局勢足以回轉。

宴會到一半,西域進貢的舞姬正扭動的纖細的腰肢,宮燈盞盞,映着夜色迷離之下美人更為妖嬈,雕花盞的金銀器相碰,發出叮鈴清脆的聲音。

空氣中暗香浮動,絲竹聲不絕于耳。

五皇子一只手斟酒,眼光卻色眯眯正在舞姬的胸上流連,連杯中酒滿也不得知。正看得興起,忽然屬下遠遠的趕來,慌張的在他耳邊說了什麽,只見五皇子神色大變,猛然起身站起,拂袖而去。

折顏見狀,俯身低聲道:“殿下,五皇子離席。”

唐昱自顧自的喝了一杯,美酒入喉,今夜月色宜人,心情實在大好。“派人跟着他,片刻不離。”

☆、陰謀乍現

? 轉過三清宮,過太清殿,到漆黑一片的朝陽池。宮中留守着幾個太監和宮女,清泠異常,檐角只挂着零星的幾盞宮內。宮中大宴,除卻明掖殿那邊燈火通明,皇城各處皆是冷冷清清。

五皇子環顧了四周,朝陽池平日是禦用的養魚池,這裏除卻定時喂魚,平日鮮少有人來往,且水池中深淺難知,是不會有人來這裏。

月黑風正高,池旁的叢叢湘妃竹忽然搖曳起來,“沙沙”的響聲和着風聲簡直像是女人的哭聲,這樣黑的地,不知七皇子為何會叫他來這個地方。

他出來的急,只帶了随身侍從,身上一件淺紫薄衫,深秋的風有些冷,吹得他直打哆嗦。

“主子,這麽晚了,不會發生什麽事兒吧?陛下還在那兒等着您呢,主子趕快回去吧,小人總覺得這兒慎得慌。”小德子哆哆嗦嗦,瞧着四處的黑影,像是張牙舞爪的妖怪,心裏怕極了。

五皇子一個爆栗子瞧他頭上,低聲道:“七弟要我在這兒等他,若是我走了,依他的脾性肯定又不理我了,且再等等吧。”

“五皇子實在等七皇子嗎?”一個閃着幽光的燈籠,突然明晃晃的出現在他面前,他一怔,吓得往後一跳,直接就看見了燈籠後那張慘白如紙的臉。

雖然像鬼一樣,但是他還是認了出來,這個人是七皇子的近侍,李晉,辦事得力,深得七皇子喜愛。

見是七皇子,五皇子便放下心來。剛剛那一下着實吓得他不輕,現在猶自輕拍胸口,驚魂未定道:“你家主子呢,不是說在這朝陽池見面麽?等了這麽久還未回去,父皇怕是要起了懷疑。”

提燈那人忽的冷然一笑,夜裏的風大起,池中青萍忽然蕩開,“五皇子怕是回不去了呢?”

五皇子瞳孔緊縮,踉跄的後退幾步,幾乎沒有料到這樣的情況,對方忽然就起了殺機。

為什麽?為什麽七弟要殺他,李晉陰狠的笑了笑,揚手一扔,将燈籠扔進了池水裏,火光瞬間被水湮滅,四周歸于黑暗。寒光乍起,李晉一步一步緊逼,将五皇子逼近水池旁。

小德子見自家主子有難,從身後一下跳了出來,張開喉嚨喊道:“有刺客!來人吶,有人行刺五皇子。”

李晉聞言大驚,唯恐喊叫聲引來宮中侍衛,一刀從小德子脖子前抹過,小德子驚恐的張大眼睛,便軟軟的倒了下去。

見小德子已死,五皇子大駭,忽覺得臉上的一陣冰涼,哆嗦的用手指一抹,借着月光一照,原來是血!

“七弟為什麽要殺我?就因為上次使臣之事,我沒用替他說話?”五皇子步步後退,左腳已經一半踏空,他側頭一瞥身後的水池,波光粼粼泛着清冷的月色,心下一緊幾乎吼道,“我那樣盡心竭力的幫他,與他同一條線上的蚱蜢。他還未登上那個皇位就急着要處理我了嗎?”

“七皇子為何殺你,下來地府去問閻王罷!”李晉刀光一閃,身如閃電,眨眼間便到了五皇子的面前,刀尖一橫,幾乎就要抹去他的脖子。

五皇子心如死灰,他萬萬沒有料到,原來七皇子早就存了要除去他的心,刀鋒已到鼻尖,他幾乎能聞到刀尖濃重的血腥味,這是飲了多少人的血。身後池水的寒意已入薄衫,他腦中忽然閃過一個主意。

說時遲那時快,他躲過李晉遞來的刀,往後倒去,重物如水,濺起無數的水花。

五皇子漸漸的屏住鼻息沉下去,如果李晉不下來,或許他還能躲過一劫。然他卻低估了這個池水的深度,他一急,就要泛水上來,李靜的到刀卻還在岸邊等着。

“五皇子是等着自己溺死,還是上來讓小人砍上一刀?”冷冷的聲音比這深秋的池水更甚三分,冷的他一陣哆嗦。

他覺得自己快要淹死之際,忽然一束柔和的投射在水面,将月色的光暈緩緩蕩開。緊接着響起一陣腳步聲,似乎有人向着這個方向來了。

“誰在那兒?”清冷的女聲,帶着疑問。

候在池邊的李晉像是看見什麽可怕的事物,慌忙之間逃走,幾個跳躍消失在宮牆之外。

他不管是什麽人,只要能得救就好,既然李晉逃走,那麽肯定不是七皇子的人。他心中一喜,手腳漸漸無力,加之之前嗆水,體力不支,連話也說不出來。他勉強掙紮上來,忽然池邊三人,一個手執宮燈的清冷女子,想必剛剛就是她發話,另一人披着绛紫色竹葉紋披風,清冷俊美的容顏,高冠廣袖,正冷冷的打量這邊。

他心中大喜,啞着嗓子道:“二哥救我。”原來是太子昱,不知為何來了這裏。

他看見唐昱劍眉一蹙,眼底浮現出驚奇來,連吩咐身邊的侍衛,“快救五皇子起來。池水這般冷,仔細凍壞了身子。”

五皇子心底感激,他自打出生來就沒将這個哥哥放在心上,他覺得他無用,養在皇後膝下,誰不知道他是南平國那邊蠻夷的雜種,論才智、騎射、禦禮、智謀都及不上極為哥哥弟弟,也比不上七弟骁勇善戰,整日流連煙花之地。卻沒有料到,他敬愛的弟弟要害他,從未正眼看他的哥哥卻救了他......明明他和他一樣無用,卻處處看不起這個太子哥哥。

他想問他,為何本應該在前殿的他,為何出現在這裏。

唐昱将身上的披風一解,迅速的給他披上,笑道:“京師有名的戲班子唱的那出《牡丹亭》甚好,卻發現五弟你不見了蹤影,加之朝廷那些家夥阿谀奉承的厲害,便出來透透氣。”

五皇子擡頭看他,唐昱一改之前的風流,竟變得正經起來。

“我就問着宮人,一路尋到了這兒。”唐昱手上用力扶他起來,将他攙扶太清殿,吩咐宮人送五皇子沐浴更衣,又喚人去尋了大夫。

臨走時,唐昱捏着他的手腕,微微低了身子,沉聲道:“今夜必定是有備而來,二哥來的見池邊一個鬼祟人影,今日之事父皇定會徹查。五弟可識得那人?”

他突然這樣問,五皇子一時間倒是無措起來,沉默了片刻,終是搖搖頭。

唐昱見狀,只輕聲嘆了口氣,安撫道:“事情有些難辦,如若五弟知道是誰要害你,即便知曉,也切勿打草驚蛇。”

今夜之事來得實在意外,死裏逃生之幸實在讓他驚魂未定,是七皇子要殺他沒錯,李晉是他身邊的近侍,他常年與七弟共處,李晉的模樣他不會認錯,若不是今夜太子昱趕到,說不定明日他只是一具屍體了。

七弟真是好手段,他替他偷出了宮中禦前侍衛,也替他說了多少好話,處處向着他這個七弟。只不過父皇一向寵自己,吃穿用度與太子昱絲毫不差,沒想到這也成為他的眼中釘了?

五皇子暗自咬牙,他不仁也莫怪他不義!

當日宮宴至亥時,夠籌交錯之間,燈影輝煌。舞姬曼妙的身姿驚豔了多少人的眼,波斯時辰滿意的聽着大夏的皇帝一道聖旨就将舞姬留了下來,從此留在宮中侍奉今上。

聖谕一下,另一消息也接踵而來,五皇子在朝陽池被行刺的消息嘩然全場,皇帝大怒,捏碎了手中的銀質雕花酒盞,盛怒之下猛然站起,下了死命令必定要查出是何人所為。

不知是誰吃了雄心豹子膽,竟敢觸怒天顏,刺殺皇子乃是大罪嗎,可任誰一想也能猜出個七八分來,皇帝年老色衰,身體孱弱,不久便要行将就木,這位子會落在誰手裏還說不定呢,能除去一個是一個。

衆人心有測測,陛下如今這般震怒,想必也是想到了這一層。天子猶在,卻仍是這般放肆,想必是未将他放在眼底。

唐昱微微一笑,一波掀起千層浪,查吧,越查越亂,皆時皇帝心有芥蒂,疑心大起,更利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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