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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6)

伏不定。

顧淮閉着眼睛搖頭苦笑,他從來沒覺得她沒用,只是她多慮罷了。

江辭煙閉起眼睛,腦中開始描繪顧淮的模樣,“我也想為他做些什麽,想親口問一句,倘若我失去所有作用,公子會不會将我丢棄。”

“我很怕,阿音,我怕我被遺棄,這種事有過第一次,便不想再有第二次......”江辭煙語氣忽然變得很弱,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剝瓜子的聲音停了,有風從遠方吹來,帶來秋日的清爽,帶來沙沙的聲響。

江辭煙頓住,忽聽見那個低沉久違的聲音,宛若珠玉羅盤般清泠動聽,又如高山磐石般沉穩。甚至她可以聽見那個語氣輕快,似乎帶着愉悅的笑容。

那個聲音的主人這樣說道:“若是想知道嗎,為何不來親自問我?”

江辭煙眼睛上的綠葉被拿下,意料之中是顧淮溫和笑着的面龐,眸光深邃,宛若深海。

“公......公公......!”公子!江辭煙驚的猛然從軟榻上跳起,臉上紅的簡直比猴屁股更甚。

顧淮笑得溫文爾雅,絲毫看不見江辭煙的窘迫,“一葉障目啊,的确可以擋住許多東西。”她萬萬沒想到公子會在她的院子內出現,這個時候勝音去哪兒了,不會剛剛的話顧淮全聽見了吧?

“公子,你幾時來的?”

“我可一直都在這兒。”顧淮心情大好,愉悅的笑道,“那碟瓜子還是我幫你嗑的。”

這麽說他全聽見她的話了,那可真是丢臉丢到家了!

江辭煙跳過去抓住顧淮的袖子,神情哀哀凄凄,哭着道:“公子,剛剛我做夢說的話,你就當什麽也沒聽見,我也什麽也沒說,我錯了,不該讓您給嗑瓜子的。”

顧淮眯了眯眼睛,眸光深邃,“阿月似乎剛剛想問我什麽問題。”

“不不不,您老一定聽錯了,我剛剛什麽也沒說。”眼看着顧淮要扯回話題,江辭煙打算死皮賴臉不承認,要是承認了,那臉可就丢大了。

“嗯?”顧淮好看的眉鋒揚起,居高臨下的望着江辭煙,似乎有些生氣,“你是在說我年紀大了記性不好了?”

江辭煙險些咬中自己的舌頭,都怪她口無遮攔,這下可死定了:“其實,沒有要問公子什麽事,做屬下的只管盡好自己的本分即可.....哪管問公子什麽事呢?”說完,還狗腿的笑了兩聲,江辭煙覺得她自己都沒這麽狗腿過。

顧淮聞言卻笑了,笑容比深海的夜明珠還要璀璨耀眼,比夜空星辰還要閃亮奪目,江辭煙知道顧淮在這種情況下笑得這麽好看準是生了氣。

于是畏畏縮縮,糾結片刻,絞着衣袖,一副有話憋不出來的模樣。

顧淮吊起唇角,優雅笑道:“給你三秒鐘.......一.....”

江辭煙猛然一閉眼,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幾乎就要落下來,“我就是想問,我這麽沒用,公子會不會遺棄我?公子為何這麽逼我?“

第一次見這個倔強的小姑娘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他擡起的手生生一頓,而後又溫柔的扶上她的臉,替她小心的拭去眼角的淚珠。

顧淮心裏一動,嘆氣道:“我幾時真的逼過你?”

江辭煙愣住,擡頭看着顧淮冷漠的臉上一絲柔和的光,他溫和道:“......只不過想聽你說說心中的想法罷了?”

“要是覺得自己沒用,就讓自己變得有用,然後證明給我看,你是可以留在我身邊的。”顧淮看着她,眸光直直的撞進江辭煙呆愣的眸子裏,“阿月,你不是一直都是這樣想的嗎,不是一直都想離開我身邊嗎?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便離開吧?”

他眸子一掃矮凳上顆顆飽滿的瓜子,方才是他一粒一粒嗑開的。他拂袖轉身,淡淡道,“不管你變成什麽樣子,不管于我有沒有用處,我都不會遺棄你。”

江辭煙後背一僵,繼續聽他道,“你是我顧淮認定的人,既然認定,為何要輕易舍棄?不要胡思亂想的罷。”

言罷,顧淮頭也不回的離開,再不回頭,只留給江辭煙一個清俊的背影。

風吹過來,庭院裏的沙吹進江辭煙的眼裏,眼眶裏打轉的淚水終于流下來。隐在回廊柱子後的勝音此時默默的繞出來,走到江辭煙身邊,扶住她不穩的身形。

顧淮方才那一席話,只是叫她放心?他剛剛的眼神冷的似乎要殺人,他也知道她一度有過離開的想法,他原來一直都洞知她的想法,一直在讓她自己做決定?

“姑娘,終歸顧公子心中是有你的,姑娘盡可放心。”方才那些話,躲在柱子後的勝音全部都聽到了,她看到顧淮給江辭煙耐心的剝瓜子,倘若公子心中沒有姑娘,是不會平白做這種細致的活兒的。

江辭煙望着顧淮離去的方向,喃喃道:“是麽?”

勝音低頭,江辭煙目光有些渙散:“我于公子并無益處,公子舍棄我,我也無怨言。”

勝音抿嘴,不知該如何說,只道:“公子定不是這樣想的,姑娘只是......想太多了。”

“是嗎?我希望我能助他,成為他的利刃,而不是只會這樣躲在他的身後,被他保護。”

走出庭院的顧淮突然想起什麽來,對着空氣道:“誰在?”

面前閃出一個人來,俯首道:“風兮在。”

“不是安排你一直保護月姑娘的麽?”

“主子身邊的小五被蘇公子派去調查安平鎮,寒大人讓屬下來補小五的缺。”風兮利落答道。

顧淮沉吟,問道:“河東府的情況怎麽樣了?”

“回主子的話,前日寒大人安排重新修葺河東府,在官府的保護下,那些強盜似乎沒有明目張膽的來大肆搶劫。只是聽說朝廷派來沈大人,淮陽暗流洶湧,各方勢力蠢蠢欲動。”

顧淮皺眉,負着的手不自覺的握緊,現在河東府表面看似平靜,平堂的人勢必不會甘心,說不定現在正在集結人手準備反撲,飛鶴幫遲遲不回應,倒是不好辦了。

“公子,接到消息,飛鶴幫幫主正在前廳候着,等着公子答複。”顧淮眉梢一喜,正愁着,這便來了。

于是眉眼都舒展開來,衣袖帶風的往前廳去了。

☆、安平村落

? 天氣晴朗,風和日麗,涼風習習入簾。江辭煙正在亭中休憩,忽見蘇峻領着幾個衣着打扮平常的人往前院去了。覺得好奇,遂讓勝音去攔,方知原來是要去安平村,江辭煙一思忖,也央求着去了。

待到了安平村,已經是過了一座高山河一條長河,江辭煙拖着疲憊的身軀和蘇峻已經站在山腰,從這裏看去,安平村的布局一覽無遺。

長風吹起蘇峻的衣袂,本就是寬袍大袖,被風灌滿倒像只展翅欲飛的蝴蝶,他感受從耳邊拂過的清風,問道:“勞煩月姑娘告訴我,目之所及是怎樣一番景象。”

江辭煙極目遠眺,所見一切收入眼底,笑道:“阡陌交通,稻谷金黃,這樣看去倒像是金燦燦的黃金。東邊是房舍,聚落之間相隔很近,聚落後面是一處空曠的地方,再往後是巨大的瀑布;西邊是河川,南邊一條小道,延伸至深山。現在正是季節忙碌的時候,下面倒是熱鬧的很。”

蘇峻聞言微微一笑,“我們可以進村了。”

下山之後,穿過一條小道樹林,過一淺淺的小溪,撥開掩蓋的樹叢便看見那個安平村了。

進村之後豁然開朗,視野極廣,稻香和着清風吹來,村民忙着将種好的谷子一袋一袋的扛回家,男人們在田裏勞作,女人們端茶送水,垂髫小兒在在田間嬉戲,濺起泥巴來。本是熱鬧的場面,卻在看見蘇峻一行人,所有人停止了手裏的活,轉頭望向這邊來。

蘇峻今日帶了兩個随從,皆是樸素的打扮,江辭煙面容俏皮,性子活潑,倒是不容易引起懷疑。

江辭煙打擾了別人,頓覺不好意思,遂道:“我和家兄無意闖進這個地方來,只為讨口水喝。”

小姑娘臉色紅潤,低垂眼簾,似乎是不好意思,蘇峻面上一副泰然,身後的家丁打扮的侍衛也是淡然。有個好奇的小孩忽然撲了過來,滿手的泥巴就抓住了江辭煙的裙子,水藍色碎花的長裙頓時泥污一片,安平村的那些人頓吸一口涼氣。

小孩子揚起髒兮兮的臉,看着江辭煙:“姐姐你好漂亮啊。”

江辭煙面上和善,露出微笑來,她天生喜歡孩子,當下忍不住去摸他毛茸茸的頭發。

“水生!過來!”忽然一聲大喝,震得江辭煙一愣。

她順着聲音看去,是個荊釵布裙的中年女子,手裏拿着簸箕,嚴肅的看向這邊。小孩子委委屈屈的放開了江辭煙的裙子,慢吞吞的往那女子身邊走去。

那女子這才不自然的笑道:“有客遠道而來,這些不懂事的孩子真是給姑娘添麻煩了,姑娘不要介意才是。”

江辭煙笑着擺手,“不礙事。”

村裏人又開始勞作起來,只是時不時的瞥向江辭煙這邊,目光中含着打量。一個壯碩的年輕人扛着鋤頭,将蘇峻和江辭煙領回家中歇息,勞作的田間,熱鬧非常,道路上時不時走來挑着擔子運稻谷的一些人。

“唷,三青啊,家裏來客啦?”走出的中年男子目光從蘇峻和江辭煙身上快速一掃。

“是啊,張三哥這是挑了好幾擔,今年可真是豐收啊。”名為三青的年輕人和張三目光短暫的交彙,眼底都浮現異樣的神色來。

“兩位是兄妹麽?看着怎麽不像啊?”突然的,三青出聲,詢問道、

蘇峻清冷的開口,“堂兄妹而已,自然不像。兄臺以為我們是親兄妹?”

三青不好意思的笑笑,沒接話。只是在前頭默默的走着,眼角餘光時不時的瞥向後面的兩個人,這兩個人,言談舉止不甚親密,男的俊,女的俏,不像兄妹倒是一堆小情侶。

兩人一個是瞎子,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完全不會武功。倒是後面跟着的兩個家丁,腰間鼓脹,明顯是揣了刀在身。

待進了一個茅草屋,三青放下肩上的擔子,去裏屋給江辭煙和蘇峻倒了點水。

“家中貧寒,望兩位不要嫌棄。請喝水。”

江辭煙笑笑,低聲說了句謝謝。三青示意他們先在屋裏坐會,他地裏活多,先失陪了。

三青走了,蘇峻才道:“一路跟着我,可有什麽發現?”言語中有微微輕視。似乎不相信這樣的小姑娘除了玩會注意道別的。

江辭煙埋頭低咳兩聲,道:“你以為我真是來玩的,我看的可仔細啦。”

蘇峻沒用動杯中的茶,也示意江辭煙別喝,而後吩咐人将茶潑到牆角,又站起身來:“随我去屋外走走。”

江辭煙哎了聲,站起來扶着蘇峻,這裏地段坎坷,縱然蘇峻感官再強,亦是容易摔跤,蘇峻任由她攙着,一步一步往屋外走去。

房屋後面是一些竹林,走進去才發現裏面極為空曠,許多叢竹林繞在一起圍成一個大的圓圈,将中間這處地方很好的掩蓋起來。

蘇峻低聲問:“這空出來的地方有多大?”

江辭煙估量了一下才道:“大約有一畝左右。”

蘇峻微微皺了皺眉,鼻尖嗅到竹葉的清香,道:“去中間看看。”

江辭煙又攙着蘇峻來到中間的空白地,這處地方依山傍水,竹林後面是巨大的瀑布,似銀川飛落而來,落在山崖下的石頭上,濺起許多晶瑩剔透的水珠來,瀑布聲很大,在這竹林裏環繞,隔絕了其他的聲音。

蘇峻蹲下身,伸出白皙修長的手,忽然觸摸了地上,撚起一些來一些塵土,忽又用手掌使勁的按着地面。

江辭煙不知他何意,見他站起身來,拂去身上的塵土,毫無焦距的眼眸裏忽然一閃而逝的驚喜,他轉身對江辭煙道:“我們可以回去了。”

江辭煙快步跟上他的步子,只是領着蘇峻進來一次,他便能把握住方向。她詫異的上前問道:“蘇峻,你發現了什麽?”

蘇峻唇角綻開一個笑意:“只能說此次不是無功而返,也不枉這些天來的調查。”

三青進屋的時候,蘇峻和江辭煙起身準備告別,門外站了許多看熱鬧的人,許是這些年來很是有人會踏足這個村子,聽聞他們要走了,有些好奇的村民便一路跟着他們。

雖說只跟着,實則是監視,以防這些外來人做出不利用他們的舉動。江辭煙看着這些人,眼底都是濃濃的戒備,一個個目不轉睛的盯着他們,似乎要将他們拆骨入肚。

到了村口,三青笑道:“招待不周,兩位不要見怪,村裏想來不留外人過夜,這便不挽留二位了。”

蘇峻亦是笑道,禮貌客氣,“諸位肯給我們一口水已是很感激了,哪能在奢求更多。蘇某這就和舍妹告辭。”

待蘇峻和江辭煙走遠,三青笑着的臉垮了下來,身邊滿臉麻子的張三湊上前來,“這兩人可不是尋常人啊,說是來讨水喝,桌上的水盡數被倒入牆角。之後又去了小樹林和瀑布查看,一看就是為了調查而來。”

三青眯了眯眼,眼底冷芒閃過:“朝廷派來了人,這兩人口音不像淮陽人,十之八九是朝廷那邊的人,看來這裏的安寧日子可要被打破了。”

張三拳頭暗自捏緊,咬牙道:“今晚召集全部人,将此事交予邢博大人定奪。”

回了府邸,天色漸暗,下人們已經将燈籠悉數挂號。霧沉沉的天氣裏,府上燈火通明。

江辭煙和蘇峻回到前廳,顧淮正坐在椅子上,一手執杯,一手拿着茶蓋輕輕的蕩開杯中的浮沫。寒武靜靜的站在一旁,見兩人遠遠的走來,便彎腰提醒了一聲。

顧淮擡頭見兩人跨進門來,奔波一天蘇峻神采奕奕,反觀江辭煙到是一副恹恹的模樣,精神全無,時不時的打着哈欠。

示意兩人坐下,笑問道:“今日一行可有收獲,阿月你随行可有給子恒添麻煩?”

江辭煙不知子恒是誰,腦袋靈活一轉才知說的是蘇峻,于是連忙擺手道:“才沒有呢,難道我時常給公子添麻煩麽?”

寒武瞪着江辭煙,憋着笑向江辭煙點頭示威,江辭煙不甘心的瞪回去。

夜色完全沉了下來,空氣中浮動着微微的清寒,江辭煙起身将窗戶關着,又将暖爐給生着。看見顧淮臉色紅潤起來,這才站在窗邊。。

“安平村布局非常奇怪,明明是一家一戶耕種,然而房屋聚集在一起,農田單獨在一邊,看似為了方便耕作,實則那些房屋緊挨一起,是為了突發事件相互聯系。”蘇峻腦中已經有了大致的布局圖,此時将那些圖在腦海中一點一點的描繪出來。

顧淮喝了口茶,似乎在沉吟什麽。

蘇峻眼中冷光乍洩,緩緩道:“我最覺得奇怪之處,我與月姑娘甫一踏入村裏,本是吵嚷熱鬧突然就沒聲了,所有人都在打量我們,像是好奇我們這些外來人似的,可是,安平村鮮于外人接觸,我們的到來也應該不足為奇才是,何以驚慌?”

顧淮悠悠擡首,道:“定是聽說了朝廷派人來,草木皆兵。一個與外世幾乎隔絕的小村莊,消息何以這麽靈通?”

蘇峻點頭,冷哼道:“安平村那方瀑布之下有處空地,看似為曬莊稼而用,可總覺得奇怪,有誰會在瀑布下面曬莊稼?”

“更大的一處發現便是,瀑布旁邊的一處竹林,中間是一處空曠之地,被竹林掩蓋,遠遠看去就像是一大片竹林。這竹林有三大疑點。正是這些可疑之處,讓我覺得安平村應該有問題。”

☆、狐貍尾巴

? 顧淮皺了皺眉頭,淡然道:“哪三處?”

“第一處,竹林中土壤潮濕,雜草叢生,唯有中間那處空地,土壤幹硬,像是常年有人踐踏所至;第二,時至初秋,草木凋謝,就算翠竹常年不敗,可總是要落葉子的,可我發現,除了周圍環繞的竹子下方有枯葉,可是中間那些地兒,可真是幹幹淨淨。”

蘇峻嘴角揚起笑容,忽然“看”向窗邊的江辭煙,道:“月姑娘,你今日可有什麽發現?”

江辭煙踱步出來,微微沉吟道:“別的發現沒有,就是覺得一點奇怪。村子裏所見的村民,大多都是青壯年很少有老年人,小孩子年齡也很小,最大的也不過十歲而已。一個村子,老少婦孺,應該相等才是。”

“月姑娘觀察的正是我所想的。”

“村裏老幼很少,壯年男子居多,這分明是這些壯年男子為主的村莊,方才月姑娘說村裏孩子最大不過十歲,據我查探所知,安平村也是十年前才建立起來的。這些家庭,是十年前才組建的,根本不是逃難而來的難民。

所以,那處空地便解釋的通了。安平村的村民平日裏耕織和普通村民沒兩樣,可是私下裏卻在暗中練武,林中寸草不生,土質堅硬,也正好應正了這個想法,林後有處巨大的瀑布,瀑布聲也可以很好的掩蓋練武訓兵的聲音。這為第三處。”

蘇峻說完,長籲了一口氣,神情微微輕松。顧淮端着茶杯的手一頓,而後緩緩放下,今日探察安平村,果然不是白跑一趟。

江辭煙靠在窗邊,心底反複思忖,緩聲道來:“公子是想知道桓氏一族當年留在淮陽的勢力,可見那安平村便是要尋找的對象,今日蘇公子命人将茶傾倒于牆角,那茶從屋內端出足足用了一刻鐘的時間,明顯是有問題。那些村民時刻警惕着我們,卻放任我們單獨在屋內,其實也是為了試探吧,想必他們也起了疑心。”

顧淮微微笑着,望着江辭煙的目光充滿詫異,沒想到她也觀察的這麽仔細。倒是有心了。

江辭煙手扶着窗柩,依靠在窗邊,長裙緊貼着長腿,更顯得身姿秀雅。顧淮一時移不開目光,繼續聽得江辭煙道:“告別之時,明明是村野陋夫,言談舉止十分得體,想讓人懷疑都不成。公子啊,今日我和蘇峻這一趟可算沒有白跑。”

“是,阿月算是聰明了一回。”顧淮如月朗清風般一笑,又道,“既然如此,便按計劃行事。飛鶴幫願助我們一臂之力,河東府的問題便不再是問題。”

“寒武,你帶人去探察淮陽軍中情況,查出這些兵力的來源。子恒,你随我來書房,淮陽兵部布防圖和海域圖,總要有個人商讨才是。”

寒武領命隐去,蘇峻亦是微微颔首。窗外月朗星稀,涼風習習,難得一個好夜晚。

皇城燈火浮動,禦書房內點着龍涎香,青煙袅袅。室內溫暖的出奇,桌上累着幾疊折子,燈火葳蕤,中年男子朱筆一批,轉眼又是一疊折子。然而看着還有幾疊,那人煩躁的揉揉眉心,疲憊道:“整日整日的上這些無用的東西,看的朕心煩。”

“老臣願盡綿薄之力為陛下分憂。”簾幕之後是太尉若隐若現的臉,蓄着山羊胡。【】

皇帝似乎才想起對面還站着個人,太尉時至中年,常年風濕纏身,這身子骨可不好。皇帝從那堆比人高的折子中擡起頭,冷哼道:“西北缺糧食,怎麽整日都上奏,近年來國庫空虛,軍饷都是個問題。南平國常年徘徊邊境,一旦北下,大夏有何國力抵抗那些蠻夷?”

太尉彎了身子,稽首道:“西北今年鬧災荒,蟲災毀了大半的糧食,即便朝廷分發赈災銀,可到了那些百姓的手裏又剩下多少,朝廷國庫空虛,只有向民間将賦稅提高......”

皇帝盯着太尉,眼中冷芒一閃,一方折子便扔到了他面前,“如今秦月壓榨殆盡,賦稅再提高,豈不是逼着他們造反!”

“老臣倒是有個建議。”

“說!”

太尉頓了頓,才道:“谏官彈劾七皇子民間開設賭坊酒樓,所得盈利不少,倘若要是将這些收歸國庫,可暫緩西北饑荒之災。”

皇帝眼睛一亮,随即黯淡下去,這個問題不是沒想到,只是老七手裏商握軍權,現在還不是時間挫他權力的時候。一旦捋反他的毛,沈家保不齊會反撲。”

見皇帝沉吟,太尉複又勸道:“如今淮陽不穩,邊境又有南平國滋事,各地貪污腐敗之風盛行,朝中局勢不穩。況且,如今太子不成器,七皇子手握重權實在令人堪憂,陛下如今只有找個借口,削弱他的軍權,以防他日七皇子一支獨大。”

皇帝聞言猛然拍案,“朕借他一百個膽子諒他也不敢!”

“老五為人敦厚老實,可是才智不足。朕在位一日,便會培養他一日。老三為人癡傻,不成氣候,不足以構成威脅,倒是老七近幾年來朕将權力下放,此時收回來怕是不是那麽容易。”

燈火閃爍,皇帝隐在折子後的臉隐隐約約的看不真切,聲音中濃濃的嘆息聲卻尤為清晰,窗外圓月高懸,風從高空拂來,吹散燈火的暖意。

太尉靜默了片刻,垂首徐徐道:“如此朝中局勢動蕩,陛下約束七皇子的軍權,皆是借着這股東風借勢而起,到時怕是難以掌控者局勢。”

太尉一再堅持,皇帝嘆息一聲,眼中精光閃過:“此事朕自有考量,陳愛卿此次前來是有要緊事禀告?非得趕在這大半夜,難道便是為了那折子上這事兒?”

太尉再度屈膝,恭敬道:“老臣得知淮陽動亂稍稍得到控制,雖然效果甚微,可見那位刺史沈大人辦事得力,這樣下去,淮陽便會得到控制,老臣和傅大人再度請求陛下再派禁衛軍前往淮陽,助沈铎沈大人一臂之力。”

皇帝眉眼深邃的臉上,皺紋遍布大半張臉,然那雙眼卻透着銳利的的光芒,他微頓半刻,拂袖而起:“陳大人是如何考量?朝中兵力緊缺,邊疆将士也整日催着朕支援,不日南平國大兵西下,你叫朕如何應對?”

太尉不卑不亢,誠懇道:“陛下,南平國固然兵力強大,可突破大夏防線尚有時日,可淮陽動亂才是眼前要解決的問題,淮陽龍蛇混雜,一旦周國勢力混雜其中,煽動人民造反,屆時朝廷出兵實在為時已晚,且易給南平國鑽了空子!望陛下三思。”言罷,又是陳懇的一叩首。

皇帝踱步到窗邊,宮內一片漆黑,風從窗戶呼嘯而過,生生的割痛了他皺紋遍布的臉。

“前些天接到沈铎的折子,上面參了淮陽郡守一本,以玩忽職守,魚肉百姓之過,要朕治他的罪。”皇帝精明細長的眸子一眯,冷哼一聲,“天高皇帝遠,朕能治他什麽罪?官匪勾結朕又不是不知,只是不是那麽容易,沈铎只身入虎穴朕倒是佩服,且派些人手給他用用,能不能做出點成績,朕倒是要好好瞧上一瞧。”

太尉愣了一愣,沒想到皇帝這就輕易的答應了,連忙俯首謝恩。

皇帝遙望了窗外景色,黑黝黝的樹影被風吹得四散,“陳愛卿,倘若朕有一天要廢太子,你可有異議?”

太尉大駭,不知皇帝為何有此一問,連忙稽首道:“太子無德,但卻是長子,先代宗法不可輕易廢除啊。”

“陳愛卿不必驚慌,朕是瞧着太子不成氣候,朕大限将至。眼看着無人繼承這江山,心中一急才有此一念。”皇帝眼裏第一次落出了疲憊,輕不可聞的嘆息一聲。

三月前接到了常康的消息,太子昱無故去往闌城,的确與一神秘組織來往密切,這些年,他這個兒子原來都在裝瘋賣傻麽?狐貍尾巴露了出來,看他還怎麽興風作浪。這一段寫皇帝對太子的懷疑了

月上中天,灑下一地清輝,東宮西苑內,黑暗中一雙清亮的眸子閃耀如星辰。

“倘若那老狐貍答應了出兵,那麽皇帝的禁衛軍便少了些許支援。倒是攻破皇城便會變得容易多了。”清冷的聲音如同窗外皎潔的月色。

對面那人隐藏在陰影裏,看不清模樣,只有冷冷的聲音響起:“太子是打算用秦月的将士來攻這堅不可摧的皇城?且不說進這晉城,連踏入大夏的土地,那精明老賊早就發覺了吧?”

“易先生真是多慮了,攻破皇城這些自然不勞我們費心,我們只需做那捕蟬的螳螂即可。”唐昱微微一笑,嘴角眉梢盡是冷意。

被稱為易先生的人冷冷一笑:“難道太子殿下不怕身後的黃雀?”

☆、交心相付

? 唐昱眼神清冷回望過去,黑暗裏那人眼神絲毫不閃躲。這人早年是秦月的大将軍,唐昱母親的親信,将一顆忠臣之心全然交付桓氏一族,可是後來桓靈一事,導致這位将軍對桓靈以及大夏痛恨至極,現下作為桓靈的親身兒子,且血脈流淌着大夏一半血液的唐昱自然也是痛恨之極。

唐昱知道他恨不得殺了他,可是偏偏又不能殺。畢竟他唐昱身上流着的也有桓氏的血統。

“我若為螳螂,誰敢做黃雀?”

易信嘴角彎起一個嘲諷的弧度,“太子殿下可真是自信滿滿,可不要步了公主的後塵。”

唐昱一個眼光掃過去,冷然笑了:“這個自然讓易先生放心,我做事向來周全,不會為俗世紛擾亂了心智。”

“可是聽折顏那丫頭說,你似乎有了心儀之人?可有這回事?我希望太子殿下能夠看清如今是什麽局勢,可不是兒女私情的時候。”易信繼續說道,唐昱眸光冷冷,銳利的掃過一旁的折顏,驚得她心底一慌。

“我們秦月尊稱你一聲少主,可将全族的希望的寄托在了殿下的身上,還望殿下不要讓秦月百姓失望,不要讓九泉之下的公主失望!”

唐昱猛然擡首,如鷹般銳利的眸子直直撞進對面那人波瀾不驚的光芒裏,毫不退讓的對視片刻之後,唐昱忽的輕松一笑,眸子變得柔和,“我布局籌謀十數年,在這陰謀詭谲的帝京能夠安然生存下來,易先生還有什麽不放心?”

唐昱又哈哈一笑,正經道:“我不怕身後的黃雀,也不會怕躲藏在黃雀身後的那人。盡管我現在的計劃漸漸的浮現出水面,必定有我的計謀。老皇帝一旦出兵,分散皇城的兵力,淮陽又有我方人馬,這些軍隊絕對不會到達皇城。淮陽為我方占領,皆是帝京局勢一亂,我們便可趁亂起兵。”

唐昱仔細端詳自己修長的手指,指尖泛着月色清冷的白,漫不經心道:“老皇帝勢必對我起了疑心,以後行動想必諸多不變。易先生回去必定要提醒舅舅,獨善其身,萬萬不可讓那人看出端倪來。”

易信端坐在椅子上,眼神泛冷,唐昱微微笑着,“這便麻煩易先生了。”

“與你結盟之人究竟是何人?我聽說那人身份特殊,似乎是個危險之人。”

唐昱端着玉瓷茶杯的手不易察覺一頓,輕描淡寫道:“我知道閣下心中所想,不過怕我這兵器用的不順手反倒傷了自己,不過是不成氣候的棋子罷了,若有異心,我桓彥早就将其除去了。”

長夜漫漫,談話似乎變得很長,易信撫平衣袖上的褶子,淡然道:“桓氏一族的興衰皆系于少主一身,少主切勿辜負才是。”

唐昱眯了眯眼,眸中冷光乍洩,并未言語。

“秦月在這些年暗之部署了些許的兵力,可與大夏騎兵抵抗一二,這些年慶諄軍在嘉紹谷、北望陂早已暗修棧道,可快速将糧草傷藥運到大夏境內,而不被守城兵馬發覺。秦月皆是肯為國抛頭顱灑熱血的好男兒,只要少主一聲令下,大軍皆可入關。”

民族仇恨難以消弭,大夏統治秦月這些年,奴役肆殺秦月子民,将秦月壓榨殆盡,秦月的怒火難以平息,這一場勢必慘烈,也無處避免。

“屬下這次回晉城,一為和少主聯系,二為聯絡城中少将商量事宜,和取回當年公主在晉城商鋪埋下的一筆財産。一切由屬下來做,少主可安心對付那個老賊。”易信微微躬身,言辭中充滿恭敬,然而唐昱在他的眼底只看到冷冽。

這個人恨他母親,連帶着他一起恨着,即便他一直試圖償還他母親當年的過錯,他還是不肯原諒他。是不是秦月的子民們,也恨着他這個大夏太子?

易信看着唐昱眼中閃爍不定的星光,頓了頓,一拱手,起身告辭。

易信走了很久,唐昱才從冷風拂過的窗邊回身。折顏拿着大氅披在他的身上,唐昱一頓,看着低眉順眼的女子,眉眼都柔和似水,他心中忽然泛起輕微的漣漪,他輕嘆一聲,忽将他冰涼的手撫上他折顏溫暖的十指,将她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肩上。

折顏吓了一跳,臉色泛起紅潮來,幸虧燈火昏暗,看不清她微澀的模樣。

她遲怔了片刻,終是不動聲色的将手指抽了出來,低低道:“少主餓了吧,我去廚房端碗蓮子羹來。”

“秦月在大夏暗修棧道的事,已被朝廷注意,廷尉正準備徹查,聽聞三日後提達國要遣派使者來朝,屆時在使館放一把火,把大理寺卿那幫家夥的目光轉移過去。”

走到門口的折顏眉眼低垂,低聲應了個是。

唐昱繼續道:“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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