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5)
頭轉彎,往地底下的牢房而去。
勝音扯着江辭煙的衣袖,低聲道:“姑娘,你不怕嗎?”
江辭煙莞爾一笑:“行得正,何來懼怕之意?”
地下關押室陰暗潮濕,一路上雖有火把照明,地下蟲蟻肆意的爬來爬去,偶爾有老鼠從勝音的鞋上爬過,吓得她一跳,反觀江辭煙到是鎮靜極力,目光直掃前方,身子筆直。
走到最裏間的那間房間,迎面走來一個高大威猛的光頭,見于正奇走來,上來便道:“副幫主,你怎麽來了?”
于正奇負着手,冷聲道:“連個丫頭片子都處理不好,留你們何用?”
正說着裏面傳出狼嚎般的聲音,“你們這些人可知我是誰?竟敢綁架本小姐,要是等本小姐逃出去,一定要把你們個個剝皮拆骨扔進臭水溝裏!”
“小姐快別說了,如今我們可在狼窩啊。”
聲音極其尖銳,江辭煙忍不住捂上耳朵,這姑娘嚎聲一絕,怪不得這些人已經拿她沒有辦法。于正奇聽見這聲音怒不可遏,一腳踹開門,冷着張臉:“大半夜的嚎什麽嚎,把你扒了衣服扔給這些看門的兄弟,到時有你叫的!”
那姑娘瞪圓了眼睛,拔高音調:“你敢!”
風兮警惕着四周,一路上都暗中護着她。勝音則是瑟縮在江辭煙的身旁,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江辭煙也随之進去,但剛一進門就愣住了,裏間的房間更為陰暗,四個角落裏燃着熊熊的火把,照得牆角雙手反捆的姑娘眉眼清晰。那姑娘雙目怒睜,水藍長裙,長發披散在肩上,白嫩的臉在火光的映照下顯得紅潤。
這姑娘,不是當日在客棧吃大閘蟹時同那些地痞流氓腳板的人麽?江辭煙扶額,她就知道,總有一天這小姑娘會栽跟頭的。
正當那姑娘和于正奇對峙的時候,江辭煙站出來說了句:“于大哥,這姑娘你們是怎麽擄來的?”
聽到有人說話,水藍長裙的少女擡起頭來,眼神忽然一亮:“你是那天和那個很厲害的藍衣公子在一起的人麽?我可找了你們好久。”
江辭煙默然無語,這個環境下她還能注意到別的事。
少女眼神迅速的往江辭煙那一堆人群一掃,眼神比之前還要光亮,就如同天上的星辰一般閃耀,她語氣裏都是喜氣:“哎,李公子,你也在啊!”
李承平聞言臉色倏的一白,下意識的就往門邊退去,便退便道:“夜深了,李某這就去休息了,不打擾各位了,告辭告辭。”
那少女見他要走,一急就要站起來,然而身形不穩一腳踩在裙子上,急忙道:“你別走啊,李公子快救我啊,你跑什麽?”
她身旁的另一個女子驚呼:“小姐小心!”
“噗”那少女重重的跌倒在地,撲騰起一陣灰塵。
江辭煙好心的上前去扶她,勝音也來幫忙。這時那吃了一臉灰的少女才抱歉的道上一句謝謝。而在此時,江辭煙忽然不經意的擡頭,目光直直的撞進一個幽深的眸子裏。
江辭煙一驚,今晚遇見的故人還正是多啊。
那人隐在陰影裏,方才一直不出聲,她的注意力在那少女身上未曾注意角落。此時才發現那裏靠着牆壁坐的筆直的男人。
長發高束,一身紫色華服,上鏽竹葉暗紋的滾邊。面容俊逸,長眉斜飛入鬓。福州首富,謝家家主,謝晉。
江辭煙站起身上,拿過風兮手中的火把,忽的往他眼前一掃,便照亮了那張他化為灰都認得的臉,她微微冷笑,正對上那雙直視她的眸子。
于正奇有些好奇:“大妹子識得這公子?”
謝晉坐在角落裏忽然見她笑了,便聽見她如高山上的積雪般冷的聲音:“不認識,于大哥要殺要剮随便,剝皮拆骨放了血扔進臭水溝裏我都沒意見。”
她才不管他為何會出現在這裏,她的人生已然和他沒有關系。他謝晉是生是死和他也沒關系。
江辭煙忽然打了個小小的哈欠,對風兮笑得明媚如畫,“一路奔波這麽久,真是有些乏了。”
于正奇聞言,瞧了一眼謝晉,那個男人是三天前在管=官道上劫來的,身邊只跟着兩個侍衛,那兩個侍衛反抗被殺,只有把他擄來這裏,打算關幾天等家人拿銀子來贖人。但是,方才一幕,這人似乎和大妹子有關系。
他略一思忖,心中有了主意。
“是,大妹子快去休息吧。”說着吩咐手下送江辭煙出去。
江辭煙轉身,忽聽得身後傳來沙啞的聲音,“辭煙......”江辭煙臉色一冷,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月光傾瀉回廊,灑下斑斑月影。
江辭煙腳步極快,快的勝音幾乎追不上。“姑娘,那個人你認識嗎?”
剛才那個人似乎是謝公子?風兮摸着下巴沉思,怪不得公子接到要來福州的消息,卻遲遲未見人影,原來是被飛鶴幫的人給劫持了。看來要盡早通知公子才行。
狹小的屋內重歸寂靜,四角的火把還在燃着,門外的守衛正在喝酒,時不時傳出瓷碗相碰的聲音。
“剛剛那個姑娘你是不是認識?”少女的手上已經松了綁,此時她一臉好奇的湊近謝晉問道。
謝晉将頭別過去,不說話。
“我叫唐錦,公子你叫什麽?”
謝晉冷漠的看她一眼,半響冷冷的回了句:“謝晉。”
名叫唐錦的少女還在喋喋不休的在他耳邊說話,然而他不再理會,只是慢慢的靠着牆壁閉上了眼睛,少女覺得無趣也漸漸的挪到一邊去了,耳邊的世界漸漸安靜下來。
他睜眼望着天窗外的月亮,他此行來淮陽目的就是為了見她。不惜千裏迢迢從福州來到淮陽,卻沒想到半途會被飛鶴幫的人給搶劫,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她?
人生的際遇便是如此奇妙,他們始終緣分未盡。
第二日雲淡風氣,江辭煙吃過早飯,便同李承平一道去找了于正奇。顧淮要做的事從不拖泥帶水,她作為顧淮身邊的侍女,也該有這樣的行事風格才對,且行事緊迫也容不得她再拖了。
于是她直接開門見山:“于大哥,不瞞你說,此次我來獅子山是有事要請于大哥幫忙。”
于正奇像是早就料到一般,爽朗笑道:“這個李兄弟早就同我說過,大妹子說說什麽忙。我這個糙漢子能幫的一定會幫大妹子!”
江辭煙也一笑,有些抱歉:“于大哥,其實我不姓楚,我是江陵顧府當家顧淮的侍女。”
于正奇仿佛毫不介意:“名字只是個代稱,姓什麽叫什麽又有什麽關系呢?大妹子有什麽事需要幫忙,就說吧!”
江辭煙也不嬌柔造做,正要開口,忽見昨日那個小胖子又進來禀報:“副幫主,有個白衣的公子和一個藍衣的帶刀的人在門外求見,說是要找副幫主。”
“那便請進來吧。”
來人一身白衣勝雪,身披輕薄的衣服,身姿俊秀,君子端方。身邊随行着藍衣侍衛,腰佩長刀,面容嚴肅。江辭煙沒料到顧淮會在這裏出現,倒是怔住了。
☆、獅子嶺上
? 顧淮甫一進門便帶着溫和的微笑:“于副幫主,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見門口那個白衣公子臉色蒼白一如半年前見着的那般模樣,只是現在整個人周身像是披上了柔和的光芒,斂盡鋒芒,終究還是個厲害的角色。
雖說上次是受雇主所托,可是眼前這個人曾經宛若地獄修羅的笑得森冷,幾乎是要殺了他,現在見着,于正奇仍是有抵觸之意。
于是冷冷道:“這位公子敢只身如匪幫,真是膽兒肥啊!”
江辭煙心中微愣,她全然沒料到于正奇會對顧淮這麽不客氣。顧淮聽聞微微一笑,餘光掃過江辭煙,道:“今日前來是想與副幫主做個生意,不知副幫主可否願意賞臉一談?”
于正奇擺手就要趕人,竟是絲毫情面也不給。江辭煙知道自己與于正奇談那事不妥,還是要老狐貍顧淮來周全,現在于正奇不給顧淮面子,此事很棘手。
江辭煙急中生智,突然笑道:“昨日公子派我前來便是與于大哥談這一事,倘若于大哥不願幫忙的話,便不多做打擾了。”
言罷,走到顧淮身邊扯着顧淮的衣袖,就要踏出門去。風兮冷着一張臉也随之要走,勝音亦是沉默的跟上,李承平見局勢如此尴尬,不知說什麽好。反觀于正奇臉色微微煩躁,看見江辭煙要走,心下一急,脫口道:“妹子且慢。”
江辭煙踏出門檻的左腳收了回來,她轉身疑惑道:“昨日來的急,未曾與大哥說明來意,是小妹唐突了。”
于正奇見她眉眼低垂,目光中有些許失望。他心中不忍,這個姑娘曾經在那個人手下救過他一命,他應當回報這份恩情,且他是真心實意喜歡這爽朗率真的姑娘,實在見不得她難過。
他對顧淮道:“我欠大妹子一條命,今日就看在她的份上和你談一談。至于我想不想與君共事,那便是另外的事了。”
江辭煙眼中神采奕奕,高興的應着:“謝謝于大哥。”
于正奇見她開心,也笑道:“之前說過要幫你的,這不算什麽。大妹子別放在心上。”
這便是應下了,江辭煙心底高興,臉色也好起來。總算不辜負她昨天趕了那麽長的路,蒼天不負有心人啊,她轉頭去看溫和笑着的顧淮,低聲道:“公子不怪罪我昨天私自出府吧?”
顧淮寵溺的揉揉她的頭發,嘆了口氣:“将功補過!”
朝廷局勢瞬息萬變,昨天邊疆大将軍莫離派人快馬加急,邊疆告急。西北游牧民族南平國一族,觊觎邊疆已久,終于在昨日發兵,揮師南下,現在已經攻破函谷關和長受關。
聖上聞之大怒,近來夏朝事件頻發,前幾日剛查出周朝殘餘勢力還在活躍,淮陽局勢仍舊動亂,礦山坍塌的那件案子剛交予大理寺查辦,結果又扯出一大批受賄官員。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是讓他頭疼。
唐昱貴為太子,實則是個箭靶子,朝中人除了一些滿口封建禮儀的老臣,幾乎無人是太子一黨,大約是這些年來他僞裝的實在太成功了罷,這樣無德無才的太子根本不值得扶持。
他此去闌城,一是為了顧淮手中的兵力,二是,他故意露出了一點尾巴,為的是要看清這黑暗中究竟隐藏了多少敵人。果不然,他還沒行動呢,藏在暗處的人已經開始蠢蠢欲動了。
“折顏,七皇子私開酒肆茶樓,影響百姓生意,買賣人口,兼并土地的證據,可有送到谏議大夫手中?”唐昱走的一步棋,是要有人敢出來彈劾七皇子唐恪,聖上不滿七皇子已久,此時證據一出,也好挫挫他的鋒芒。
邊關早已收複了失地,這七皇子手中的兵權也是該交出一部分了。而這七皇子心高氣傲,又怎麽能甘心聖上的處罰呢?
原野蒼茫,高山巍峨。江辭煙行走在寨子裏,傳來練武場一衆莽夫練武的聲音,時不時交雜着刀劍交接的清脆聲。這些人無論身體素質功夫都勝過平堂那些人,倘若于大哥願意幫助顧淮,河東府那邊就順利多了。
江辭煙走過練武場,一擡頭便看見前方一身紫色長衫負手而立的人,江辭煙神色一冷,也不閃躲,大步的從他身邊跨了過去。
于大哥怎會将他放出來?江辭煙皺眉暗想,卻在這個時候,一只冰冷的手忽然抓住了她。江辭煙一驚,霍然回頭。
“放開!”
謝晉搖搖頭,道:“不放。”
瞧見他一副淡然模樣就如同當初對她不聞不問一般,把她一個人扔在家裏自己卻尋歡作樂,回來自己還低聲下氣的伺候他,既然他從未将她放在心上。現在為何又來攔她?
江辭煙試着掙脫那冰冷的手,無論怎樣使勁,謝晉都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的淡然。
她冷笑道:“男女授受不親,免得被別人看見視為傷風敗俗!還請謝公子放手!”
謝晉直直望進那雙眸子裏,裏面宛若千年寒雪一般冰冷,他輕嘆一聲:“以前我放開你的手,你便消失了,這一次好不容易找到我再也不會放開。”
江辭煙一怔,他說什麽?他謝晉一直高高在上,心上放在那個弱柳扶風名為柳青的女子,何時又有了她的位置,莫不是将她逼入絕境又來奚落她的吧。
“謝公子,我沉月乃是顧淮的侍女,從未與你相識。要是認得,也只有尊夫人去世時,我與公子前來府上吊唁的一面之緣而已。”她又使勁掙脫,奈何謝晉捏的越發緊了。
他上前一步,胸膛幾乎貼着江辭煙:“辭煙,你是在怪我麽?你父親不是我不幫,只是當時謝家處于那樣一個地位,你父親......”
“啪”一記耳光清脆且響的落在謝晉的臉上,俊朗的容顏立刻浮現清晰的五指印,江辭煙眼中怒火熊熊,冷笑道:“你的事,我沒興趣,謝公子再不放手,我可要喊人了。”
謝晉眼中忽然浮起一絲陰霾,眼前的女子清麗的容顏上滿是生氣,以前那個眉眼如畫的江辭煙從來都是溫婉如水,聲音如黃莺啼鳴般清脆,每次見他都是低眉順眼,從未對他生過一絲氣。
是他,認錯了麽?
江辭煙見他放開,心中總算舒了一口氣,但是憤怒難平,她側着頭,語氣微冷:“謝公子,今日之事我就當從未發生過,還望公子自重!”
言罷,一拂袖,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他謝晉算什麽?害了她父親害了她,她自當過去瞎了眼要為自己所作一切付出代價,可如今她有了自己的生活,他憑什麽要來打攪她?
謝晉看着江辭煙遠去的背影,心底宛如被挖空了一般有些難受,他知道她恨她,不想見他,卻不知道她竟是這般厭惡他。昔日楊柳依依,她倚門而立徹夜徹夜的等他歸來,一等就是三年。
這三年,江辭煙毫無怨言,期盼着有一天他能回頭看他一眼,而如今他看着她的背影離去,才知道當初那個人的心中是怎樣的滋味,是怎樣剜心又無奈的痛楚。
他想,時光還長,他還來得及等她回頭。
飛鶴幫議事廳,寒武站在門邊随時待命。顧淮坐在椅子上,悠然道:“我相同副幫主做個交易,這個交易與你只有利沒有弊。不知幫主對平堂有何看法?”
于正奇也不再擺架子,“顧公子有話不妨直說。”
顧淮把玩手中玉佩,如朗月清風般随意一笑:“我來淮陽目的是為了得到這邊百姓的信任,好重建一個更好的淮陽。但如今最大的問題是淮陽一塊惡瘡,便是為霸一方殘害百姓的平堂,而我希望副幫主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于正奇擡眼看着顧淮,目光微冷:“難道顧公子不知我也是為霸一方的土匪嗎?顧公子究竟是什麽意思!”
顧淮擡眼,手肘微微壓着衣袖,笑道:“我就是因為知道副幫主的身份才來這獅子嶺,副幫主行事磊落大方,這飛鶴幫在于副幫主的管理下也是聲威大震,淮陽城內有平堂作惡一方,欺淩百姓。想必于副幫主俠義心腸也看不過吧?”
于正奇道:“顧公子是想我幫你鏟平平堂那些人?”
“正是。”顧淮溫和笑道,眼神明亮,“你我合作,定能将這塊毒瘤從淮陽拔除。”
于正奇譏諷道:“顧公子何以篤定我會出手幫這個忙?你我素昧平生,哪值得我于某冒這個險,何況當日顧公子還想取在下性命。”
面對對方言語咄咄相逼,語出惡劣,顧淮竟絲毫不在意一般,“當日閣下救在下一命,又想過要殺在下,這一恩怨早就相抵,何況閣下豪爽,這些事是早就不計較了吧?”
于正奇一怔,他們行走江湖向來有仇必複,有恩必報,當日顧淮其實也放過了他,他雖不感激但也記在心中。他又是如何知曉?
顧淮一襲白衣蕭然,側臉在燈光之下顯得愈加俊秀清雅,嘴角挑起一絲笑來,他繼續道:“将平堂鏟除,對飛鶴幫而言,以來少了個威脅的對象,二來,飛鶴幫獨大淮陽豈不是見好事?往後飛鶴幫也不必屈于這深山之中。”
于正奇想不到他會這般說,而飛鶴幫的幫幫主的确曾有想滅掉平堂的念想,只是苦于平堂身後有官府撐腰,現在顧淮一說,當下不知道怎麽應對。
顧淮唇角的笑意更深,他挑眉道:“不知副幫主可聽過俠士曹雲飛之事?”
于正奇默然,周朝建國之功臣,曾是官逼成匪盜,後得到周國開國皇帝的賞識,收在麾下跟随周帝,後來成了一代武将而三代顯赫,從此曹家風光霁月,無人能及。
顧淮看着他沉吟的模樣,淡然笑道:“不知于副幫主願不願意做第二個曹雲飛?”
☆、暫居顧府
? 于正奇恍然擡頭,看着顧淮眼底深深的笑意,似有勾人奪魄的光彩:“閣下知道我是朝廷而來的官員,也知道我就是前幾日在河東府施恩救民的沈大人。”
于正奇放在桌上的手突然緊握,粗犷的聲音帶着冷意:“既然知道,為何還來規勸于某,顧公子未免太過自信了!”
顧淮不在意一笑:“不是顧某自信,而是知道副幫主一定會答應這個交易,你可知我并不是朝廷的人?”
“我受命于太子昱,并不是那所謂的沈铎,我只是個辦事的人罷了。”
顧淮早已命人查清于正奇的身份,西南人,因為官府逼迫而落草為寇,網羅了一衆兄弟幹上了殺人收錢的行當,後來被柳青所雇,遇上了顧淮和江辭煙。這樣的人身世清白,而于正奇為人剛毅果斷,疏財仗義,深知廉恥。 太過則有勇無謀,不過也是個莽夫罷了,倘若這一身無力能為他顧淮所用.....不,一定要為他所用。
于正奇也是奇怪,當初在福州遇見的人,身份随神秘,又怎可能是朝廷官員?
“顧公子受命于太子昱,又怎會不牽扯朝廷,我向來厭惡那些官場上的人,就合作這事,恕難從命!”
顧淮起身,撫平方才壓起的褶子和并不存在的灰塵,悠然笑道:“于兄想過這種閑雲野鶴不受朝廷約束的日子,可有想過那些随你出生入死的兄弟們?他們有了自己的妻兒,可還願替你們殺人賣命過這種刀尖上添血的日子?
大夏建國不久,根基尚不穩,朝廷無暇顧及淮陽這方動亂之地,可倘若有一天夏朝強大,四海安寧,淮陽定會重新整治,現在陛下派來一個沈铎,就會派來第二個沈铎。于兄以為,這安寧日子還可能過上多久?”
于正奇身形不穩,顧淮的話句句戳中他的痛楚,先前幫主同他商量,等他們有了足夠的銀子,就金盆洗手再也不幹回家種田去。可是聚在這獅子山的人,哪些不是流離失所早就無家可歸之人,他們是賤籍,無法買賣土地,只能一生在這山上為匪為盜,雙手早已沾滿鮮血。
顧淮回頭,神情柔和:“我可以幫你們請求太子,從此脫離賤籍,封賞良田土地,不知于兄以為如何。”
這些條件顯然很誘惑,于正奇眼神閃爍,雙手緊握成拳又放下,如此反複,心中似乎在掙紮。
顧淮看他神情便知他的心中起伏不定,他繼續道:“我乃太子一黨,勝券在握,于兄還有什麽放不下的?”
于正奇眼神凜然,忽然擡頭,聲音铿锵:“我同幫主商量,今日日落之前給顧公子答複。”
顧淮負手踏出門去,悠悠笑道:“顧某回府靜候幫主消息,告辭。”
顧淮出門時,江辭煙同勝音正候在門外,李承平也靜靜的立在一旁。風輕雲淡,時光靜好。
“公子,于大哥同意了麽?”江辭煙跟着他的步伐,好奇問道。
顧淮頓住步子笑道,“你家公子有什麽事辦不成的?”而後又轉頭對李承平道,“此次還多些李公子相助了,若不是李公子帶阿月前來獅子山,顧某怕是要多些說辭了。”
這是顧淮第一次同李承平說話,他頗有些意外,這個公子自打遇見便是衣服冷冷拒人千裏之外,舉手投足之間難掩貴氣,這種高位者是向來不屑與他們說話的罷?
“只是一點小事罷了,不礙事的。”
顧淮柔和笑着,禮貌而謙和:“我和阿月其實并不是兄妹,也不是福州人,在下是江陵人氏,顧淮。先前隐瞞身份,還望李公子見諒。”
李承平又是一驚,這唱的又是哪出?
于正奇命人将他們送出山門,在寨子門口又見到一身紫色長衫,身姿俊朗的謝晉和一身水藍長裙明媚可愛的唐錦和她的侍女。
江辭煙扶額,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既然遇見了,便大大方方的吧,也省的給顧淮看出端倪來。
顧淮來時做的馬車,回去時便和顧淮坐了一頂轎子,馬便給了唐錦和她的侍女。江辭煙不情願的剛鑽入轎子,忽見李承平與随之進來,江辭煙着實驚了一跳,顧淮卻微微笑道,示意不礙事。
轎子不大,于是江辭煙更不情願的挪過去和顧淮挨着坐,李承平則是坐在了對面。
轎子裏溫暖的出奇,江辭煙剛進來一會便覺得身上開始出汗,偏偏顧淮還是一副臉色蒼白的模樣,是不是咳上兩聲。
江辭煙覺得不對勁,顧淮穿的不薄,初秋的天氣卻加了大氅,轎子裏又溫暖。前幾日就覺得他臉色有些不好,今日更是白的像紙一樣,她皺眉捏住他的手腕,“公子?”
顧淮擺手,眼神卻看向了李承平。“咳咳,在下信任李公子,不知李公子可否對在下身份保密?”
李承平點頭,因着江辭煙的關系,他對眼前這個人很有好感,“公子信任我,我便不會辜負公子。”
顧淮微微一笑,“多謝李兄弟,在下身份特殊,迫不得已才隐瞞身份,倘若在下身份被外人知曉,恐有性命之憂。連阿月也難以逃過。”
李承平恍然看着角落裏的江辭煙,江辭煙也是一怔,知道顧淮這是拿她來提醒李承平。
顧淮這般信任他,李承平心中也是感激,道:“顧公子盡管放心便是。”
顧淮這才靠着轎子,神情疲憊,便不再多言了。
馬車在府邸門口緩緩停下,江辭煙扶着顧淮走下來。李承平告別回了官府,顧淮安排下人将謝晉安排至別院,又詢問唐錦住在何方。
唐錦答道:“我從帝京晉城來,住在客棧,這位姑娘我可以住在你家麽?”最後一句話卻是對着江辭煙說的。
江辭煙一時發愣,不知怎麽回答。但想到一個小姑娘住在那種地方,也不安全,正要詢問顧淮。卻看見他臉色微冷,竟是直接拒絕。
唐錦抿着嘴,有些傷心道:“不知這位公子是何故不喜歡我,我出銀子可以麽,不會白吃的。”言罷,身旁的侍女徑直從衣兜裏掏出一錠金子來。
唐錦頗有些驚訝:“穗兒,你是如何躲過那些強盜的,居然還有金子?”
穗兒淡定答道:“因為那些人只搜了小姐你的身。”
“......”
顧淮無奈,這位名叫唐錦的姑娘從帝京而來且身份不凡,想必也應該認識沈铎吧,如今他的模樣她認得真切,一味的拒人千裏之外,更容易使人懷疑,于是他對唐錦微微笑道:“姑娘盤纏盡數給飛鶴幫那些人給搶了去,這些金子,姑娘還是收着吧。”
唐錦愣住,問道:“你要是不情願我們住在這裏,我們走便是。”
江辭煙有些不忍,覺得顧淮太冷漠了些。
顧淮不緊不慢的開口:“留步,一個姑娘家在外面着實不安全,如不嫌棄,便住進來吧。阿月以為如何?”
江辭煙有些意外,笑道:“府中多個人,和我說說話也不悶。”
唐錦聞言一喜,上前便挽住江辭煙的手,笑得明媚活潑,“我叫唐錦,姑娘你叫什麽名字?”
少女活潑率真的性子很是讨喜,江辭煙笑着回道:“我是公子的貼身侍女,我叫沉月。”
兩人有說有笑,唐錦的性子直爽天真,江辭煙為人随和。兩人一拍即合,立即話便多了起來。
寒武随在顧淮身邊,望着江辭煙的背影道:“公子,可否要屬下去查探唐姑娘的身份?”
顧淮微眯了眯眼,緩道:“去吧,查的清便好,查不清倒是真的有問題了。”
寒武颔首,顧淮忽然想起什麽,“另外,我病發一事,讓下人口風緊張些,瞞住阿月,要是讓我知道誰洩露出去,盡管給我拔了舌頭。”
寒武心底一驚,不敢多問:“是。”
過中院的花園,秋菊開的正好,五彩斑斓的開滿整個院子,淡淡的清香時不時的飄過。
池塘上的點點浮萍輕蕩,蘇峻拿着魚食正悠閑的往池中投喂,池中幾尾紅鯉,正在争先恐後的奪食。
顧淮走到他身邊笑道:“真是好興致,這錦鯉養了幾年,一直受到府中人精心照料,你可別喂死了。”
蘇峻頭也不擡,淡淡道:“魚本無情感,只要有人投食,便會上前搶奪,根本不會知道吃多了會撐死。人也如此,貪得無厭只會害死自己。”頓了頓,又道,“我想事情進展一定順利,否則不會同我說這些話。”
顧淮淡然一笑,從他手裏接過魚食,也投了幾粒入水,“我也不敢篤定,于正奇那個人,有勇無謀,能為我所用,自然是好,倘若不能位置所用,事情就麻煩了。”
蘇峻側頭,道:“這世上還有你顧淮沒有把握的事?”
一條紅鯉因搶食而躍出水面,帶起一串晶瑩的水珠,“人心難測,這世間事誰又說得準呢?”
“桓氏一族可有消息?”顧淮不經意問道。
蘇峻眉目微微肅然,“派人查探了幾天,沒有一點蛛絲馬跡。不愧為當年皇室留下的一支勢力,看來隐藏的極好,一時半會要取得聯系,看來不容易。”
顧淮沒有絲毫驚訝,仿佛早就預料到,淡然道:“那邊盡力尋找,我們時間已經不多了。”
“有一個消息,聽說淮陽城郊有一處村落,名為安平村,這裏的人自十五年便開始有了人家,看樣子是當初戰亂時搬遷至此,在那裏開墾荒地,十幾年來倒是安居樂業。”
☆、心之所向
? “你覺得奇怪?”
“是,正是因為太平靜,所以倒産生了懷疑,淮陽如此動亂的地方,有這樣一處平靜之地。官府和強盜沒理由不盯着,可是據我查探所知,官府和強盜去過那些地方之後,便再沒去過。
似乎在忌憚着什麽?”
顧淮聞言沉吟,頭腦中漸漸離出思緒來,他轉頭看着蘇峻笑道:“你認為接下來怎麽辦?”
“自然是更深入的查探,那個村落一定有問題。”
風輕雲淡,顧府的杏花點點飄落,午後,江辭煙搬來軟榻躺在樹下,用一片樹葉蓋住眼中,靠着榻上休息,勝音則在一旁為江辭煙嗑瓜子,已經盛滿一小碟子。
顧淮一身黑色直裾,衣袂飄飄之間有端方之風,身後長空萬裏,天氣晴好,勝音見他遠遠走來就要慌張起身,顧淮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勝音明白,便悄悄的退下了。
顧淮見江辭煙還睡着,一撩袍子便坐在旁邊的矮凳上。江辭煙動了動,道:“不是要給我剝瓜子麽?怎麽停了?”
顧淮聞言又從一旁的石桌上拿起幾顆開始剝起來,可是這種活兒他幾時做過,剝了好一會才剝幾粒,然而,他仍是靜靜的剝着沒有絲毫的不耐煩。
江辭煙許久沒有動靜,呼吸勻淺,雖是秋季,映着碧空如洗,真是午後小憩的好時光。
顧淮以為江辭煙睡着了,于是剝瓜子的聲音放得異常的低,唯恐吵着她。誰知她忽然出聲道:“阿音,昨日你看到了吧?我和飛鶴幫的于正奇走的那樣近,公子會不會在意?也許是我想多了......”
顧淮一驚,江辭煙眼睛上仍是覆着那片碧葉,聲音弱弱的:“上次在福州時,與李公子多說了話,公子似乎也是不太高興.....”
上次與李公子說話?顧淮皺眉,福州遇刺那次麽?他只是不習慣他的貼身侍女與別人太多交集而已,她在想些什麽?
江辭煙聽見剝瓜子的清脆聲音,卻沒見勝音搭話,一想也是她并不知道她和顧淮之間那些隐秘的心思,但是有些話心裏憋久了就像找個人傾述傾述,趁着今天勝音沒往日聒噪,索性痛痛快快的說起來。
“阿音啊,你知道嗎?其實我很想做些什麽,可我什麽也不會。”江辭煙嘆了口氣,看着眼睛上那片碧葉,陽光透過,可以清晰的看到葉脈,“......不會寒侍衛那樣會功夫,不像三娘蘇峻那般深思熟慮,不像蘇大夫那樣妙手回春。我的存在似乎并沒有什麽意義啊......”
顧淮一頓,他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在他心中,他一直是将沉月視作屬下棋子對待,她的存在有她的意義。只是後來不知為何心弦被她撥動之後,他的眼時常随她移動,他的心在遇見關于她的事情,也變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