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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3)

淮和寒武準備出門,卻不料,江辭煙眼巴巴的倚在門邊望着他倆。顧淮想着江辭煙很久沒這樣主動的跟他出去了,于是心一軟便答應了,還來不及後悔,江辭煙已經迅速的換好男裝立在他的面前。

他無奈,只得扶額嘆息。

河東府是淮陽治安最亂的地方,若說其他地方官府還能管上一管,這裏便是官府連說話的地兒都沒有。河東府也是淮陽最貧窮的地方,流寇集結,滋事挑釁每時每刻都在發生,這裏的人想搬出去,然在地方連容身之地都沒有,只得回來收一些地痞流氓的壓榨。

看見四處破敗的民房,和飄來的陣陣惡臭,江辭煙掩鼻道:“真是從未見過如此貧窮的地方!”

顧淮踏過一處污泥,卻沒有說話。

身後跟着的尹常林和尖嘴的太守看着顧淮清俊的背影冷笑,選了這麽一出地兒來,怕是要無功而返了,還以為這沈大人多麽厲害,不過也是個浸淫在帝京那權欲裏空架子罷?這裏可是淮陽最難整治的地方,他個地方官都沒辦法,難道他沈铎就有辦法?

前些年來這裏的時候,他作為地方監察禦史,掌握着太守的貪污證據,本想向朝廷彙報來離開這個荒涼的鬼地方,卻不料被太守給收買。他深知這裏肥油甚多,又是天高皇帝遠,落得個自在逍遙,又何嘗不好,可如今,這個沈大人可不是和他們一路啊!

來往人群擁擠不堪,卻在看到顧淮一行人時自動讓了條道,斜眉冷目,一個個對着他們大膽的指指點點。竟是毫不避諱。

“呸,看這群人模狗樣的官架子,指不定又受了那些惡霸的好處來整治我們!”買菜的大媽佝偻身子,瞧見尹長林身後一衆帶刀侍衛,忍不住向着顧淮啐了一口。

寒武微微凝眉,手正按在刀上,卻被顧淮給制止了。江辭煙亦搖搖頭,示意不可沖動。

“這白衣公子哥又是誰,看監察禦史大人對他倒是挺尊重的呀,是上面派來的嗎?朝廷這些年終于想得起還有淮陽這處地兒?”

“呸呸,朝廷自從建國後,那還管我們這兒窮鄉僻壤,周朝時候還好些,還知道整治這處地兒。換了這夏朝可就不行喽,那兒還把我們當人看吶!”兩位中年婦女竟絲毫不害怕眼前官府的人聽見,交談之間隐隐生出惺惺相惜來。

江辭煙聞言心中也是一頓,淮陽竟是亂到如此地步了麽?這些人竟敢光天化日之下非議朝廷?

顧淮聽着一路的議論紛紛,皺着眉頭問尹常林:“在河東府居住的都是些什麽人?”

尹常林笑着回答:“都是來着各國無處安身的人,有原住民,也有以前夏周交戰時;來這兒躲避戰亂後來就一直住在這兒了。還有一些是秦月和南平國逃難而來。這兒都是一些難民居住地,沈大人來此是為何?”

“此處簡直是淮陽症結所在,貧窮混亂不堪,尹大人為何不下令管制此處?也不至于落得今日這般局面。”

尹長林微微不屑,然而面子還是要給眼前這位沈大人做足:“下官對這兒實在束手無策,不知沈大人有何高見?”

顧淮沉吟,吩咐寒武和手下搬來剛剛一路帶着的大箱子,這個箱子異常結實,兩個壯漢搬着都很吃力,按照吩咐搬到宣華街一處高臺之上。

江辭煙手持鑼鼓敲打起來,邊敲打便朗聲道:“大家快來看,有好事降臨河東府,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顧淮聞言,面無表情的面皮差點崩裂。什麽時候這個丫頭學會了這些市井俚語了,這模樣真是繪聲繪色。

尖嘴的太守問尹常林:“這沈大人怎麽神神秘秘的,究竟是要做些什麽?”

尹常林搖頭,冷笑一聲:“管他做什麽,我看他倒是有什麽能耐,把河東府這塊瘡給治好!

街上的人一聽見鑼鼓聲響便迅速的圍攏過來,先前顧淮氣定神閑的走在街上已經引起了一陣猜測和圍觀,此時這中心人物一有聲響,這些看熱鬧的人也利索的聚攏在一起。

很快邊圍得三尺高臺水瀉不通。

“哎,你是誰呀?朝廷的大官嗎?有什麽好事呀,快說呀!”

“是啊是啊,是要給我們什麽好處啊!”

人群一聚攏便開始七嘴八舌,四下鬧哄哄的,都快聽不見自己說話了,江辭煙将鑼鼓敲得“锵锵作響”,“大家安靜,我家大人有話要說。”威嚴十足,倒像是個當官的跟班。

顧淮這才悠悠上臺,撫平剛剛那群激動的貧民擠出的褶子,笑道:“各位能站在這裏聽我說話,實在是沈某的榮幸。”

言罷,一個侍衛帶着紅布墊着的托盤上來,上面齊整的排着十錠雪花銀,日光下,銀錠折射的銀光,閃亮一衆人的眼。

“沈某今日帶了樣東西來,諸位中要是有人願意幫沈某一個忙,沈某便将這些銀子送給他。”沈铎笑着,笑容如同拂開薄冰的三月春風。

下面安靜的等着顧淮說出下文,江辭煙也悄悄的打量着顧淮,尹長林探着頭也是一副好奇的模樣。

顧淮微微笑着,擡手一指前方,朗聲道:“誰要是将這些木頭搬到南門,這些銀子都歸他,搬一根,賞五十兩!”

衆人嘩然,回身看去,看到距離高臺五十米處立整整齊齊在幾十根木頭。詭異的安靜之後又是更為激烈的議論聲。

有人推搡着別人,笑道:“三兒,你家老母親不是病重麽,你去,你去搬那些木頭。”

“搬了那些木頭會不會白出苦力啊,官府這些人最愛指使咱們這些窮人,不要輕信啊。”

“是啊,是啊。上次叫我們去開鑿運河,說好的給工錢這麽拖了許久直接不給看麽?還是不要輕易往火坑裏跳啊。”

“但那白衣公子看着和善,不會像官府那幫人一樣吧。”

“知人知面不知人,官府的人有多少是個好人?”

“也許是真的呢......”

.......

有人動心,有人踟蹰不前。議論聲更大,都在推搡着別人,顧淮卻是不驕不躁,仍是氣定神閑負手而立,眸子有着某種自信,仿佛他能掌控這難以預料的局面。

江辭煙歪着頭看他眸中了然一切,知道他是顧淮,他想辦成的事不會辦不成。

“我去!”嘈雜的人群中,一個聲音響亮而出。

一個壯碩的漢子,穿着灰布短打,指着顧淮大嗓門道:“這位大人,小人信你,你可得守信啊!”

“這是誰啊,怎麽沒有見過,該不是這位沈大人的人吧?”

“這不是長風巷那位瞎子張大嬸的兒子張京嗎?怎麽也來了......”

顧淮眉目清俊,微微笑着,聲音不大卻能讓在場的每一個都聽得清楚:“我沈铎一向做事光明磊落,說的出便做的出。這位小兄弟,你若是能将這些木頭搬到南門,交予南門那兒的手下,便回來領賞吧。”

“好!俺這就信你!”話音剛落,張京一個箭步如飛就沖到那堆木頭旁,扛起一根木頭健步如飛往南門去了。

見有人上去了,人群裏像是炸開了鍋一般沸騰,接着又陸陸續續的上去好多人。江辭煙見效果達到了也替顧淮高興,轉頭去看他時。當時人仍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不管局勢如何發展,似乎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不一會,張京回來了。顧淮命手下賞給他一錠銀子,那錠銀子足足有五十兩,夠那些貧民人家豐衣足食大半輩子了。所以一件上方那沈大人如約給了賞金,也不管這是不是詐,一群人紛紛去搬木頭。

“銀子不夠,我這兒還有绫羅。”顧淮命人開箱,“搬一根木頭,賞一匹布。”

那些人都是貧民窯裏的,沒有看過好東西,可是眼前這些布的花紋繁複,布匹光澤亮麗,一看便知是好布。

的确是好布,這是江陵顧家的蘇錦,全天下也只有那麽幾十匹。顧淮馬不停蹄的從淮陽顧勢分行商鋪調出,運到這裏不會超過三個時辰。

這些人積極性也愈來愈高,對高臺上那微微笑着白衣公子也徒增了許多好感來。要知道,以前朝廷可從來都不管他們的,當地的官府同盜匪勾結,整日想着都是怎樣壓榨他們。這可好,來了位好官,第一天就給他們發銀子。

待所有人都領到銀子之後,臉上都止不住的笑容,所有人都在感激着顧淮。

江辭煙再一次敲響鑼鼓,響聲震天。朗聲道:“靜一靜,我家大人有話要說!”

顧淮拂袖上前,望着密密麻麻的百姓,心中微微一震,笑道:“各位都是這河東府的百姓,卻世世代代無法脫離這裏,為何沒想過要脫離這種生活?”

“大人不知道河東府盡是地痞惡霸的地盤嗎?我們怎麽離開的了?”

“對啊對啊,這裏貧窮落後誰不想出去,但是誰又能出去的了?”

七八八舌的議論,衆人皆是憤然的表情,對官府已經失望,河東府這些居民怕是很難對官府印象進行改觀。此時勸之,很難達到理想的效果。

顧淮靜默一陣才道:“我是朝廷派來的刺史沈铎,陛下并沒有遺忘淮陽,遂派我來協助淮陽郡守尹長林尹大人,還各位一個更好淮陽。”

不等底下那些人有什麽反應,顧淮繼續笑道,“今日來同各位見個面,也順道了解河東府的情況。諸位要是信得過沈某,便給沈某一個面子可好,三日後,沈某将對河東府進行修葺,各位可願助我一臂之力。”

“時辰不早,沈某便告辭了。”

言罷,一撩袍子,面帶笑容的穿過人群,徑直走了。江辭煙和寒武在身後跟着,那些貧民見他過來便自動分出一條道來,供他行走。

眼前這白衣如袂的年輕官員清俊優雅,負手而立,溫文爾雅,說話如三月春風般和煦,出手又如此大方。緊緊是踏足河東府第一天,便許了在場所有不菲的銀子,縱然是官府的人,這位風度翩翩又守信的沈大人雖如風拂過,終究還在在衆人心中留下了漣漪。

尹常林和太守跟在身後,咬牙切齒憤然道:“今晚,派些人手來,夜襲河東府,今日沈铎給的銀子全部搶回來。”

“你要樹立的信譽,我偏生要毀掉,你不過帝京而來的毛頭小子,我要讓你知道這淮陽究竟是誰說了算!”

太守跟在尹常林身後,狗腿附和着。

☆、夜寒刀冷

? 月朗星稀,一彎皓月高懸于空中,

回城東驿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由于長時間沒有官員來往于淮陽,這裏的驿站反而顯得很空曠,但是裏面管家丫鬟下人一應俱全,四周還有駐兵把守。江辭煙并未來過這裏,周圍種着楓葉,紅了半邊院子,江辭煙瞧着喜歡便多看了兩眼。

府中的管家見顧淮回了來,皺巴巴的臉笑着迎了上來。

“大人,這麽晚定是很累了吧,小人吩咐了下人已為大人......”管家的話還未說完,便被寒武給打斷。

“你下去吧,公子由我們來伺候即可。”

“可是......”管家猶豫,還欲堅持什麽,顧淮領着江辭煙和寒武已經走遠了。

“公子,今日那張京是事先安排好的嗎?這樣一來似乎會少些阻力。”江辭煙沉吟片刻,忽然問道。

待回道屋內,寒武驅散了屋內所有的丫鬟,仔細的觀察四周沒人,這才小心翼翼的關上房門。

江辭煙為顧淮倒上一杯茶,顧淮蕩開茶沫,微微眯眼:“昨天命人給那張京一些銀子,讓他來演這出戲。畢竟知道他老母親病重,是很需要銀子。”

江辭煙用肘支着下颚,明白道:“因為必須要找個大家都熟悉的人來做這第一人,所以河東府的那些人也放得下心來?”

寒武贊賞道:“月姑娘頭腦開竅了麽?居然也能想明白這些問題?”

江辭煙嘟着嘴不滿道:“我何時不聰明,那像你們這些拿刀掌權的,滿腦子都是彎彎繞繞的陰謀詭計。”

顧淮聞言放下茶杯,微微笑道:“阿月,這只是個小計謀罷了,還算不得你口中那些陰謀詭計。”頓了片刻,顧淮眉頭微皺,撫平眉間疲憊,淡然道,“身處淮陽這樣亂的局勢裏,要麽不僅要明哲保身,還要處處提防,不使些計謀又怎能達到目的?”

江辭煙抿着嘴點頭,忽然顧淮不經意問道:“現在多少時辰?”

寒武答道:“亥時三刻,依公子吩咐調往河東府長武衛已悉數在城郊待命。”

顧淮忽然起身,低身道:“是時辰了,走吧。”

江辭煙不明所以,起身去攔。顧淮回身溫柔道:“阿月,此去危險,你好好的待在這裏,等我回來。”

江辭煙伸出去的手一頓,而後又緩緩的收了回來。“好,公子小心。”

夜裏,月黑風高,已是巳時的夜裏,多數平常人家已是熟睡。河東府的深夜一派寧靜,四下靜幽幽的。

忽然,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驚起一陣雞鳴狗吠之聲,許多人不明所以披衣起身查探情況,卻被明晃晃的刀刃吓得一驚。

淮陽的一些強盜聽說今日有大官來河東府,還賞了些銀子,便知今夜一行有油水可撈,遂來夜襲。那些強盜強行入屋,綁來一衆人,地上皆是被搜刮出來的銀子,白亮亮的散了一地。

為首執刀的強盜,随意的撿起地上一錠銀子,看着滿眼驚恐的人,冷笑道:“今天那勞什子沈大人給你們多少銀子,都不拿出來孝敬我刀爺!”

瘦小的張大娘對着刀爺啐了一口,不屑道:“你們這些強盜把我們逼的走投無路,總有人會來收拾你們這些無惡不作的惡霸!”

“孩子他娘,你別說了,這些人殺人不眨眼,你可得當心啊!”

這是淮陽惡勢力的一支,盤桓在河東府的一塊惡瘡,幾百人組成的強盜,專門幹這種掃殺劫掠的事。在平成街建了處宅子,匾額上大筆一揮寫着“平堂”二字,自此,所有人見頭戴紅巾便知是平堂的惡霸,立即躲得遠遠的。

刀爺猙獰着一張臉忽然湊近張大娘,笑嘻嘻道:“誰敢來收拾我,天高皇帝遠,在這淮陽,我就是天!”

隔壁王二狗瞧着地上白花花的銀子,心底一陣心疼,眼瞧着這銀子這麽容易得來,原以為能脫離河東府,卻不聊這群強盜也回來強搶。

“呵呵,這些銀子可夠哥幾個去逍遙快活一陣了,今日就放了你們,趕明兒那張大人在給你們好東西,可記得給我們分享分享啊!”

強盜十幾人,皆是膀大腰圓,頭戴紅巾,滿臉橫肉。在這夜裏也顯得猙獰,衆人沉默下來,誰都不敢說話,只有張大娘還舍不得那些銀子,正在低聲的啜泣。

“想要這些銀子,為何不向沈某當面要!淨來做這些劫掠的缺德事兒!”不緊不慢的聲音響徹在這靜谧的夜中,清晰的傳入在場的每一個人二中,雖然溫和,卻隐隐帶着居于高位的氣勢。

震得在場所有人心底一驚,刀爺還來不及回頭,便看見明明滅滅的火光從四面八方湧進來,很快便将他們這夥人圍得水洩不通。刀爺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可方才那些人整齊有序的腳步聲齊齊的響起,他也知道來了不少人,再一眼,這些圍住他們的人,皆是黑衣黑褲似乎從未見過這樣幫派。

對方的刀明顯比他們還要亮,刀爺咬咬牙,朗聲道:“是誰擋爺爺的好事,爺爺今日叫他又來無回!”

笑話,他一個平堂的分堂主,官府都不怕會怕這些人。看這些侍衛個個不及他兄弟強壯,難不成他們還幹不掉這些人?

“在下沈铎。特此來向刀爺問個好。”話音剛落,黑暗中走出一位白衣公子,身材颀長,眉目清俊。然後那雙漆黑如夜色的眼瞳看着刀爺卻泛着森森寒冷。

沈铎?所有人嘩然,是今日來的那個朝廷官員麽,白日裏賞了他們銀子,現在又來救他們?看着這個單薄的公子面對如山般壯碩的惡霸,衆人心底湧起五味雜陳起來,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表達。

“原來是沈大人,今日聽說沈大人來了淮陽,我這個平堂的堂主還未去拜訪。改日,便領着兄弟們好好登門給沈大人配個不是。”話是客套話,刀爺眼裏沒有半分對顧淮的敬意。

下午時,收到淮陽郡守尹大人的吩咐,要不惜一切将沈铎的如意算盤打碎,沈铎要頒發銀子樹立信譽,他就要搶回這些銀子,再恐吓那些人不準在信他沈铎。就算任他有天大的本事,強龍終究壓不過地頭蛇。

這無論是于尹長林還是平堂都是一番好事,沈铎要壞了他們好事,他也不會讓這位帝京來的大人好過。

本來計劃挺順利,眼看着就要成功,卻不料半路這個沈铎居然殺了出來。刀爺看着眼前這個白生面淨的年輕人,恨不得立刻提刀宰了他,可是那人身旁還有一個身材高大,腰佩長劍的冷面侍衛,如鷹般銳利的雙眼時刻盯着他,提防他的舉動。

“夜深露重,不如我送沈大人回府可好?”這便是給顧淮臺階下了。

對方眼裏的輕蔑顧淮看得清楚,意思是說這兒是他刀爺的地盤,他沈铎見好便收他不會為難他,然而顧淮像是不是擡舉,竟微微笑了,笑容比寒夜還冷:“是嗎?閣下要是願意将這些銀子還于在場的這些人,在給這些被你無端綁來的人道上一聲謙,沈某就回府。”

刀爺聞言震怒,“唰”的一下亮了刀子,接着手下也紛紛舉起手中大刀。廣武衛的這些人也不甘示弱齊刷刷的抽出佩刀,一個個面對這些膘肥體壯的強盜,面色不改。

風從暗夜襲來,兩對人馬執刀對峙各不相讓,氣氛在這暗夜裏瞬間凝結。

張大娘第一次看見官府肯為他們做主,一時激動對身旁人低聲道:“這位沈大人可真是個好人,敢惹這位爺。”

火光明滅見,顧淮的臉隐在陰影中看不真切,他冷笑道:“在下來淮陽,管的就是這檔子事兒。閣下嫌我擋財路,在下還嫌閣下擋了在下的官路!”

言罷一揮手,廣武衛紛紛提刀上去,頓時刀光劍影之間,火光缭亂。顧淮只是冷笑負手,冷眼旁觀這一切。

廣武衛是當年皇宮裏最精銳的一支兵隊,周國滅國後,跟着長樂公主出生入死,直到後來随了他顧淮。廣武衛只忠于顧氏一脈,随他多年,刀光劍影裏穿行多少次,他們的能力,他從來信得過,收拾這幾個只會靠蠻力的強盜,還是綽綽有餘。

兩方激戰,刀劍相交聲紛亂,火把被傾斜在地,照亮河東府百姓一臉懼意。黑暗裏,星辰夜風更甚,和着對方凄厲的慘叫,無端在在場所有人打了個寒噤。

月破雲而出,照亮着漆黑的一尺三寸地。照亮所有被壓制在地的平堂那些人,有些負了傷,有些被打得鼻青臉腫。平堂的那些人皆是被反手捆綁在地。顧淮帶來的廣武衛不出片刻,便将那些人輕易制服。平堂的這些人平日蠻橫霸道,常人遇見便躲,哪有人

為首的土匪頭子還在叫嚣:“今日爺爺落到你的手裏算爺爺倒黴,終有一日爺爺會叫你生不如死。”

顧淮側着頭陰冷笑道:“那也得等你有命能逃出我的手裏。”聽到這句話的刀爺無端一驚,這個人,面善心冷。手腕了得,知道今夜他們回來突襲河東府,遂早已等在這裏讓他們自投羅網,此人城府極深,又來自朝廷,看來朝廷是真的想要管理淮陽?

不,這樣一來,他們的好日子可就到頭了。刀爺伏底的眼眸裏忽然閃過一絲陰毒的光。

顧淮見時辰不早,命人将那些強盜五花大綁起來連夜送到府衙,又命人将在場的百姓松了綁。

☆、燈燭搖影

? 巳時一刻,雕花菱格的窗戶裏透出柔和的燭光。

燭光剪影裏,江辭煙雖是靜默無言的坐在那裏,心裏卻如熱鍋裏的螞蟻一樣慌亂。顧淮已經出去近三個時辰了,卻已久沒有回來的跡象。江辭煙絞着衣袖,再也坐不住,決心出門看看。

月華如練,照得庭院鋪就的鵝卵石散發着柔亮的光澤。江辭煙踱步到庭院,忽然感覺身後一陣動靜,她心中一緊,回身去看。回廊陰影處,一神秘影子正半掩的杵在那兒。

江辭煙心中警鈴大響,剛剛一直聽到背後窸窸窣窣的響動,原來是有人在跟蹤她麽?

她屏住呼吸,一步一步往後退。那影子見她發現他的存在,幹脆從陰影裏出來,直奔她的方向而去!江辭煙一驚,幾乎撒腿就要跑,那人眼疾手快的一把捏住她的手腕。

江辭煙正要大呼,卻見那人低聲道:“姑娘,我是風兮!”

“噓,別出聲!跟我來。”這時,月影移開,江辭煙才看清眼前的身影,這才放心的跟着他走。

“風兮,你不是留在府中麽,怎麽會來這個地方?”江辭煙心中疑惑,忍不住低聲問道。

風兮毫不猶豫答道:“主子快從河東府回來,遂命我來帶姑娘出去。姑娘無論看到什麽事都切勿出聲,只消跟着屬下走便是。”

出了中院以後,風兮開始往西苑的方向去,江辭煙依稀記得這是顧淮住的院子,此時顧淮應該在河東府辦事才對。為何風兮要拉着她去那裏?

正在疑惑間,江辭煙驚訝的發現顧淮房門裏的燈居然還亮着,透過朦胧的窗戶,似乎還看得見束發高冠的男子正在伏案翻閱書籍。江辭煙一驚,難道顧淮根本就沒出去。

風兮忽然怔住,轉頭對江辭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顧淮房門外鬼鬼祟祟徘徊着一個黑影,正時不時的往屋內張望,不一會燈就熄滅了,院裏重歸于黑暗。

江辭煙和風兮貼着柱子,小心翼翼的躲藏着。那黑影後背微駝,身形矮小,江辭煙認得那是管家的身影,這麽晚了,他鬼鬼祟祟的在顧淮門外幹嘛?

見屋內燈光已滅,管家便悄無聲息的離開了。江辭煙見他過了一個拱門,正在與一個黑衣人低聲交談。

“今天下午見沈大人回來以後便将自己關入房門,直到現在也沒有出來。”

對方說了什麽江辭煙也沒聽清,只聽見管家細小的聲音:“是,小的會随時盯緊沈大人,時刻向尹大人彙報。”

待管家走遠,風兮這才從黑暗裏出來,徑直往屋內的方向走去。江辭煙猶豫片刻,也随即跟上。風兮走到那門前,輕扣門扉三下,不一會,那門“嘎吱”一聲開了,待看清裏面那人,江辭煙一怔。

顧淮?

不,這個人不是顧淮。方才門打開的時候,江辭煙就站在風兮身後,然而他卻連看都不看一她一眼。無論顧淮處于何時處境,不會置她與無物,顧淮的眼底始終會有她的一寸位置,而眼前這個人,除了和顧淮一模一樣的一張臉。神情卻過于呆板,并沒有顧淮那種溫潤如玉的氣質。

風兮上前一步低聲道:“今夜以後,你都要代替主子留在這裏,你要讓他們知道沈大人始終在他們掌控之中。”

“是,屬下明白。”那人向風兮颔首。

果然不出她所料,眼前這個人只是個幌子罷了,帶着顧淮的面具讓人以為沈大人察覺不出端倪。這樣顧淮才好方便行事,那麽,真正的顧淮現在又在哪裏呢?

淮陽城東去三十裏地,是流寇魚肉百姓的河東府,此時河東府長風巷中一片靜谧。

顧淮長衫玉立,寬袍被夜風吹得揚起,盈滿衣袖,像只展翅欲飛的蒼鷹。他就站在那裏,面對這河東府幾百人,同身邊寒武皆是滿臉肅然。

“沈大人,你可真是個好人。咱河東府從來沒有像你這樣好的大人替我們做主了!”張大娘最為激動,一個勁的擠上去,卻被侍衛給攔了下來。

顧淮負手而立,朗聲道:“沈铎深知淮陽動蕩不安,官匪勾結欺壓百姓,以至民不聊生。沈铎一人無力救淮陽百姓于水火之中。聖上派沈铎協助郡守尹大人,才有今日沈铎站在河東府。”

衆人不知他要說什麽,都漸漸的安靜下來。

“不知各位是否願意受我安排,驅逐強盜,重建河東府?”兀的,顧淮神色一凜,那一瞬,眼裏竟有銳利的光芒閃過。

“你是官府的人,我們再也不會信任官府!就是你們這些官府和強盜勾結,我們淮陽才落得如此境地!”

“哎,快別這樣說沈大人,沈大人賞給我們銀子,又救了我們,和那些狗官才不一樣呢!”

風從西邊吹來,帶來出前清涼的晨風。遙遠的淮陽城裏已經燃起燈火,星羅棋布散落在各處,就是這樣一個看似繁華的地兒,處處隐藏着肮髒與罪惡。

“那各位可願信我,只信我沈铎可好?”顧淮嘴角吊起笑容,那一瞬笑眼的眸子裏有動人的光。

“我沈铎,絕不負各位所托。只消各位願意信任沈某,沈某便盡心竭力,定讓這淮陽煥然一新。”

人群中一瞬沉默,而後又突然向炸開鍋一般喧嚷。顧淮這一句話,着實重重的敲在這些痛不欲生的河東府貧民身上,宛若一擊鳴鐘敲響,餘音繞梁。

有人來給了他們希望,有人重重的許諾他們。哪怕再一次被欺騙,他們也會拼命抓住浮水裏一根輕微的稻草。這便是河東府人幾乎難以再生存下去,而恰在此時,顧淮宛若救世主一般出現在他們面前。

“沈大人,我們這些貧民百姓已經一無所有。今日大人連番救我們兩次,無以為報,只得相信大人。”

“只願大人不再辜負我們的信任,如果河東府有重建的那一天,河東府上下,絕不忘大人大恩!”

須白胡子的老大爺“噗通”一聲給顧淮跪下,顧淮一驚。連忙上前攙扶,忙到:“為民分憂是我該做的事兒,老大爺您快起來。”

“叔叔,請你吃糖葫蘆!”寒武反應極快,一閃身擋在顧淮身旁,唯恐有人要對自己主子不利。

顧淮聽見是小孩子的聲音,示意寒武退下。眼前的小孩有着圓溜溜的大眼睛,灰布麻衣,頭上總角。因為吃不飽,小臉尖瘦。看的顧淮一陣心疼,他接過串糖葫蘆,笑道:“謝謝你的糖葫蘆。”

那孩子彎着眼睛笑了:“娘說叔叔是好人,蓮兒給好人的叔叔糖葫蘆。”

顧淮順着那孩子的目光看去,是一個荊釵布裙的女子,正望着顧淮濕潤着眼眶。那女子身旁的百姓們也含着滿眼的淚光,靜靜的望着顧淮。那眼裏包含這期望又小心翼翼,顧淮心中一動。

兀的,他突然有些許的愧疚。他從河東府入手,其目的并沒不要救民于水火。他只是想得到他們的信任,只要這處最難管的地兒整治好了,那麽從這兒撕開的口子,其他地兒也順利得多。

然而,這些人卻将全部信任托付于他,将他視為他們的救世主。顧淮想:也許,他做的也不全然是錯的。

那些人中有堅決反對者,更多的是選擇相信顧淮。顧淮知道大勢所趨,他賭的這盤棋終究是贏了,也不枉那幾日燈火徹夜翻閱盡淮陽文書。知道淮陽最動亂,幾乎連官府都無能無力的地方。

夏朝建立不久,根基難以鞏固。淮陽勢力盤根錯節,局勢動蕩, 便如同雞肋一樣被舍棄。而朝廷內部争權奪利,邊境南平一國整日虎視眈眈,朝廷自顧不暇,哪有精力來管這處地兒。

官匪勾結,至使這些百姓對統治階級的官府失望。從而從根本上治理淮陽便會變得很難,所以他要想辦法讓百姓重新建立起對官府的信任。

今日來河東府探察情況,他也是故意帶着尹常林,目的就是為了激怒他,好對河東府這些貧民動手。到時他再來破壞他們的計劃,取的這些百姓的信任。那麽有了這些人的幫助,河東府的情況很快便會得到改善。屆時,他顧淮想得到的目的,也會順利達成。

淮陽南面二三十裏地,是鶴鳴山,山路多崎岖,山中多紅楓。時至初秋,拂來的風已經有些寒冷,吹得山路上楓葉簌簌作響。

此時黑蒙蒙的山道上,三匹駿馬正在疾行。

“公子,為何不住在驿站,反而要趁着夜色回城東的府邸?”疾馳的夜風刮的臉生疼,江辭煙一句話說的斷斷續續。

寒武忍不住出聲:“多笨,那尹常林肯定不滿公子在淮陽搶了他的地盤還指使他,指不定在那院子裏安排了多少眼線,公子是個冒牌貨,能住在那裏麽?”

聽見冒牌貨,顧淮忽然轉頭,陰測測的看了寒武一眼,寒武立刻打了個寒噤,哆嗦道:“公子原諒屬下口無遮攔,這不是為了給月姑娘更生動形象的解釋麽?”

江辭煙看見一向大老粗的寒武也會這般,“噗呲”一聲笑了出來。

天光将要破曉,山道上和着微寒的秋風,三匹駿馬轉入樹林不見。風兮将江辭煙成功的護送道顧淮身邊之後,便隐于黑暗,江辭煙見披了一身晨露秋風顧淮,也沒多問,遂上馬随他們回了城東的府邸。

☆、當年真相

? 江風瑟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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