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 一時間所有人都沉默了,提及這十年來的蟄伏,所有的人幾乎不約而同的想到了當初滅國時的慘烈。如今他們再度聚首,卻是為了同一個目的而奮不顧身。長風日烈,空氣中有鳥振翅的聲音,打破這短暫的沉默。
顧淮站起身來,竹葉暗紋的月白袖子劃破這寂靜。“事态緊急,諸位這便先行吧。”
衆人起身,向顧淮一揖,皆是大步離去。
待人走得完了,江辭煙看見蘇峻仍是坐在那裏,目光淡淡,唇角有不易察覺的笑意。
“三皇子是将我這個瞎子給忘記了麽?”蘇峻笑道,語氣有些冷。
當初顧淮與桓彥結盟時,蘇峻在旁,如今商定計劃,蘇峻亦在旁。顧淮似乎從未落下他,但也從未吩咐過事情,仿佛這個人很重要讓顧不能随意安排。蘇峻是一個寡言的人,為人冷漠,脾性暴躁,但是讓人恨不起來。
“蘇峻,你是阿姐身邊的人。”顧淮平靜回答,“這場紛争你不必卷進來。”
蘇峻蹙眉,冷然道:“她的期望便是我的期望,我也能為她做點什麽。”
“她珍視你多過她自己的性命,你只需要好好的活着,替她活着便好。”顧淮長嘆,眉間有些疲憊,“你若執意要做些什麽,去闌城雲狐頂的山洞裏,去接她回來吧......”
蘇峻平靜的眸子忽然一閃,毫無焦距的瞳孔有了變化。他臉色忽然一白,雙手緊握。
江辭煙也是一怔,當初他們不慎掉落懸崖,便是在雲狐頂的山洞暫且栖身,那裏何時有位姑娘了。何況那裏水源都沒有怎麽夠提供一個活人生存?
難道是那具白骨!江辭煙掩嘴驚呼,她從那具白骨手裏拿的碗自那晚以後,就沒再看見過,難怪那日顧淮看見她手裏拿的東西會突然間神色大變。原來是周國公主的東西,顧淮是将那東西收起來了麽?
那日顧淮神情鎮靜,與她說話做事并無異樣。時至今日她才知道,她所見的那具骸骨是他尋了多年的長姐,要有多大的才能将憤恨與悲哀抑制于心底,直到刻入骨髓,漸漸變為平靜。
她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死去,她死的時候他不在她身邊。
“長樂公主閑散自由,倦時呼鶴舞,醒後倩僧扶。”不知為何,這句話突然跳入腦海。那本《松雪抄》至今還放在書房的架上,兒時聽說前朝的那些轶聞已經在腦海裏模糊,但與之相關的人和事卻清晰的擺在她面前。
體弱多病的三皇子明淮如今成了她主子顧淮,英勇公主已經長眠于黃土之下,昔日盛極一時的宮廷琴師如今成了一個瞎子。傳聞中的那些人如今都站在她面前。他們背負了血海深仇,誓言要颠覆這大夏,她江辭煙與他們站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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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峻眼中的波瀾已歸于平靜,他漠然轉身,長發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度。随着他的走動,墨袍未敞,露出腰間懸挂的墨玉,那玉上,篆刻的“長樂”光華流轉。
待蘇峻走得院裏,顧淮才對江辭煙道:“阿月,你呆在聽竹軒,我與寒武回客棧辦些事。”
江辭煙點點頭,顧淮這才笑了,溫和道:“晚上便回來,切記不能亂跑。”
寒武道:“月姑娘武功全失,可不能在給公子添麻煩了。”
江辭煙撇撇嘴,反諷道:“是是是,我老是給公子添麻煩,你寒大侍衛武功精湛,就好好保護公子吧!”
見兩人如以往一般鬥嘴,顧淮有一陣恍惚,以為回到了昨日。然而時光如流水,卻是再也回不去了。
萬裏之外的皇城,空氣仿佛在欽安殿上凝結,地上跪着的大臣們皆是跪地俯首,屏氣凝神大氣也不敢出。
“西北廣武營都幹嘛去了!淮陽城竟會如此動亂!”皇帝發了怒,繃着一張嚴肅的臉,殿下誰也不敢勸上一句。
這時一位器宇軒昂,眉間隐隐有着不凡英氣的高大男子站了出來,陳懇道:“父皇請恕兒臣多言,邊疆常年不穩,一些流民南遷。造成原本動亂的淮陽更加難以管制,不如派遣監禦史,設立安置流民的地方,這樣可淮陽可暫時平亂。”
“三皇子說的很有道理,可那些常年盤踞在淮陽的地痞土匪怎麽處理,那些人的在淮陽久居,勢力盤根錯節,可不是簡單的土匪。”年輕的禦史大夫站了出來,恭敬道。
“何苦父皇這麽費心,不如派遣朝中的李将軍,去将那群流民和暴民一起剿殺了不是就解決了嗎?”出言的是個矮矮的胖子,站在七皇子唐恪身邊,更顯得短小。
話一出,大殿內異常安靜,這個皇子自幼被皇帝給寵壞了,生性卻如此殘暴,一出言就是要剿滅全城的人。
皇帝扶額,恨鐵不成鋼的想掐死這個兒子,奈何這麽多大臣看着,只得咬牙切齒道:“混賬,夫子教你敦厚愛民,你便是這樣學的嗎?”
“太傅,朕将授業一職交予你,卻發生太子私離東宮,五皇子這般不知上進,你就是這樣給朕交代的嗎!”
“老臣有罪。”花白胡子的太傅顫顫巍巍的跪下了。
蘇恪也哆嗦了一下,還沒見過皇帝發這麽大的火。從下父皇雖然沒怎麽寵他,但是也責罵他,做錯事了父皇也是包容着,然而這次,禦座上的帝王卻動了怒。
一旁的太子昱聞言無聲冷笑,向一旁的蘇恪低聲道:“五弟啊,父皇平生最厭惡嗜殺成性,你這是自個往火坑裏跳呢?”言罷,笑了笑。
皇帝嚴厲,對幾個兒子也是不奢嚴酷刑法。聽到太子昱提及他觸及皇帝的逆鱗,蘇恪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哆嗦道:“兒臣說錯話,往父皇責罰.......兒臣只是想為父皇分憂,并無他想。”
大殿上異常安靜,皇帝雖動了怒,但是沒說要責罰誰,五皇子跪在這兒,礙于天威。誰也不敢站出來說話。
唐昱冷眼旁觀這一切,皇帝一心立他為太子,并不是真心想将這江山交予他,而是想把他立為靶子,保護真正的太子。這位太子是禮部侍郎的嫡長女,如今僅次于忻貴妃的明妃所出。雖是皇帝想立的太子卻是懦弱無能,眼前因一句話便怕成這幅德行,哪有天子的氣魄?
唐昱擡眼看上方端坐的皇帝,額上青筋暴跳,一手扶龍椅,一手指着頭伏地不敢擡頭的五皇子,氣的不知說什麽好。
皇帝啊,這便是你選的江山繼承人?唐昱嘴角微揚,扯出一個極其諷刺的笑容來。
皇帝見地下的人都安靜的跪着,大氣也不敢出一聲,然而太子卻在笑。那笑容像是在諷刺他一般,在他看來極不舒服。平日對這個兒子極其厭惡,如今更是不火攻心。他從手邊随手抓了個東西,惡狠狠的砸了過去。
唐昱只覺額角一痛,溫熱的液體從眉骨流下來模糊了左眼。他勉強用剩下的右眼一看,砸中他的是皇帝手邊的金盞,拿東西質地夠硬,這一下想砸的不輕。
“混賬!上次私離出宮,惹得宮中大亂。平日裏放浪形骸便罷了,如今更是,當真不知你身上太子的責任?”皇帝這才真正發了火,笑容森冷,這個兒子他向來看不透。
“是不是要朕好好管教你才行?”皇帝微微平息怒火,冷笑道,“去慎行司領一百鞭子,禁足三個月!”
唐昱跪下,平靜道:“兒臣領罪。”為何會這般生氣,還不是他擅自離京,打亂了老皇帝的計劃。
左丞相道:“此次太子去闌城,破了闌城棘手的人口拐賣案。望陛下念在太子殿下有功的份上減輕責罰。”說完也同太子一般跪着,倒是陳懇。
大理寺卿附議道:“念太子初犯,且未造成宮中禍事,便饒了太子這一回吧。”
接着又站出一些大臣,一個個為太子求情。唐昱瞥了瞥這些一本正經的大臣們,這些人倒不是支持他。都是一些默守陳規的老迂腐些,理應要出來為太子求求情,講講道理。
皇帝見一大群人跪着,也怕他們長篇大論,頭痛道:“罷了罷了,鞭子免了,禁足三月。”
“兒臣謝過父皇。”
出了太和殿,唐昱望了望這天,陰沉的可怕,看來大雨将至。而這朝堂局勢瞬息萬變,又有什麽會随着這大雨一并而來呢?他唐昱倒是期待的很啊。
“二哥,這次去闌城可謂是逍遙灑脫,看的七弟我都羨慕。”身後傳來七皇子唐恪的聲音,雖是笑着,那雙眼睛卻沒動。
唐昱頓住,唐恪上前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父皇果然最寵愛你,這次二哥私離東宮,朝野大亂,父皇也只是禁足而已。”
唐昱眉頭緊蹙,謙虛道:“不過闌城破了件棘手的案子,功過相抵罷了,七弟得勝歸來,父皇賞賜也是不少吧,論這風光盛寵,當是七弟才對!”
“哈哈哈,二哥你還是如以前一般不問朝事,父皇既将你立為太子,你該好好為父皇分憂才是,居然跑到那麽遠的地方去。”唐恪托腮思忖了片刻,忽然對唐昱附耳笑道,“闌城美女多,二哥何必親自去呢?你要是缺什麽和七弟說一聲,七弟立馬給你送來,這幾年行軍打仗,那樣的美女沒見識過,保證個個都是幾品。”說到這兒的時候,唐恪眼底浮現一絲猥瑣的笑意來。
唐昱了然,落出欣喜的模樣來,道:“便有勞七弟了!”
“這就不打擾了二哥了,七弟先行一步。”言罷,便轉身離去,無人覺察那微微揚起的嘴角帶冰冷的笑意。
“哎,七弟!等等我!”正走着,身後傳來五皇子唐渙的大呼聲。
五皇子從唐昱身邊擦身而過,看見是太子昱,抱歉笑着,臉上的肉因笑容擠成一坨:“二哥,告辭告辭。”
唐昱望着兩位皇子一前一後的背影,眯着眼出神,什麽時候他倆變得這麽好了?
“太子,此時闌城一行可有收獲?”身旁刻意壓低了聲音,是一把年紀的禦史大夫,也是夏朝的開國皇帝。此時見唐昱一人,便慢悠悠的踱步過來,這時正是下朝期間,官員都結伴而行,禦史大夫與太子說上兩句倒也不至于引人懷疑。
“聯系上了周國勢力,他們會助我們一臂之力。”
鶴發白胡的老大臣猛然一驚,眼神驟變,似乎是吓着了:“太子,你怎可......怎可與他們扯上聯系!他們可是朝廷都頭疼的家夥!”
唐昱默默的笑了笑,沒有說話。卻望向方才告辭而去的兩位皇子身上,定格的眼神複雜,沉默了許久才道:“那兩人,最近來往可真是密切啊.......”
長空日烈,太和殿前的白玉石階在這暖陽的光束裏折射出清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