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江辭煙迷糊的看着他,桓彥一身白衣閑适的坐在這亭中,身後映着陳疊的雲彩,整個人像是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芒。此刻的桓彥卸去平日的冷漠,眼底光華流轉。她心底驀然一動。
山頂的風吹來,清涼濕潤,吹散燥熱,吹散亭中的酒意,江辭煙恍然間清醒。
向着桓彥伸出的手被她猛然收回。她這一怔酒忽然醒了大半,眼中迷霧散去,一雙水靈靈的眸子盯着桓彥。
桓彥知道她此刻已經清醒,便不再多言。他是趁人之危了,這個姑娘自打那日巷中相遇後便帶給他一種異樣的感覺,是不同以往那些女人。她雖然沒有刻印在他心底,但是只要見着了便不想離開,想着去靠近這個令他覺得舒心的姑娘。
“月姑娘若是以後想來帝京,可知會桓某一聲。”
他像将這份溫暖永遠留在自己身邊,卻是不可能了。
江辭煙如孩童一笑,天真爽朗的應着:“好。”
兩人就着這長風酒酣,忽然相似一笑。人生際遇如此之奇妙,能在此相逢也算人生一大幸事,江辭煙舉杯,遙遙的向桓彥一敬,朗聲道:“沉月感念桓公子那夜相救之恩,此生無以為報,便以這杯酒敬公子此去順應天命,終歸得勝。”
桓彥苦笑,心中微微失落,也舉杯回道:“月姑娘也遂心如願。”
“我十六年的人生并不算順利,我能遇見公子,是平生的幸事。”江辭煙斷斷續續的暢飲幾杯,舌頭又開始打結,“今天很開心,太子昱請我喝酒,是別人想也想不來的......隔~”
說着對着桓彥癡傻一笑,這樣爽朗率真的女子說這些話不是得意。知道她不在意這些禮節和身份尊卑,是将他視為朋友,并不在意他的身份。
“爹爹從小教我讀《女史》,教我做人的道理,本想将我養成一個德順賢淑的女子,卻不料我長成這般嬌蠻,我從小任性,爹娘寵我,從不違背我的意願。”她伏在石桌上,傾灑的酒水淌在她眼角,分不清是淚還是酒,“三年前我執意嫁給那人時,便是我帶給我家族的噩夢的開始......”
她忽然将臉埋入酒水裏,聲音帶了哭腔:“是我不孝,害的爹爹枉死,害的娘獨老無依......”
桓彥見她無助,憐惜的拍拍她的背,将她從桌上拉了起來。酒後吐真言,大約在這個時候人是脆弱的,他不多做打擾,只在一旁靜靜的立着。
江辭煙恍然的看着他,繼續道:“但是我還得陪在公子身邊,直到他不需要我的時候......”
“——這是我欠一個姑娘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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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彥一愣,忽然覺得江辭煙似乎有些奇怪。正要發問,忽然見眼前的姑娘身形不穩,正軟綿綿的倒下來,眼看着就要撞在那堅硬冰冷的石桌一角,他心中一緊,手忙腳亂的将她撈了過來。
他正心驚着,去瞧懷裏的姑娘,眼睛阖着,安安靜靜的已經醉了過去。
他撫開她額角的碎發,嘆息道:真是一個膽大的姑娘,居然只身和他出來喝酒。真不怕他對她做些什麽?
下山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山中起着霧,山路甚是不清晰。桓彥背着江辭煙這個醉醺醺的女人,腳步沉穩的下山。
她在他背山不安生,一會哭一會笑,一會念着爹娘,一會念着顧淮。還不停的怕打桓彥的背。平時看似活潑,然而心中沉穩的這個女子酒醉後竟是這般撒潑。桓彥無奈,聽着她一路吵鬧,心裏卻是微微平靜。
闌城聽竹軒初見,小巷內她毫無理由的救他,還有當時替他解圍。這個姑娘,本着單純的模樣,卻救了他這個心機深沉的人數次。
“月姑娘......”他略微遲疑,望着天上的一輪孤月,淡然道,“江湖險惡不是你一個女子能夠安身立命,顧淮他護不了你。”
江辭煙神智不清的歪着頭看他,“咦?”
桓彥頓了頓,覺得今日的話有些多,卻還是繼續說了下去,“朝堂江湖都太險惡,這不是适合你的地方,你應該屬于自由的天空。”
聞言江辭煙有些發怒,皺着眉頭不耐煩道:“為什麽你們都要我離開顧淮,蘇峻是,你也是。”
桓彥不說話,山裏的風又大了些。背上的江辭煙也安靜下來,任桓彥背着,待行至山腰處,蘇木迎了上來,低聲喚了一聲“主子”伸手就要接過江辭煙。
桓彥卻不放手,只是輕聲道:“讓我背着吧。”聲音輕和,怕是吵醒背上熟睡的人。
“常大人接到主子的消息,早已在山腳候着。”
桓彥冷笑:“手腳倒是快,何日啓程?”
蘇木低聲回道:“明日清晨,折顏已先主子一步回了帝京。”
山腳下,桓彥看見夜色中勁裝精煉的幾個侍衛,為首一人着藍衣,見桓彥過來便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看來早已在這裏恭候多時。
桓彥将江辭煙放了下來,待看清桓彥懷中女子的長相,常康一愣,這不是當在日聽竹軒哭鬧的那位舞女嗎?看太子昱如此呵護,看來此女子和太子身份關系甚大。
“出來吧,你一路護着月姑娘我早就發現了。”桓彥漫不經心的對着黑暗某處朗聲。
風兮從一旁的樹叢裏出來,眼中冷意猶盛,全身警惕。桓彥不以為意,将懷裏的江辭煙交給他,道,“好生照顧你家姑娘。”
風兮道:“這是在下的職責,不勞太子費心。”
桓彥轉身上馬,不再多看一眼,向着常康使了一個眼色。一衆人便向着城郊的方向而去,馬蹄聲起煙塵滾滾,轉眼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主子不帶沉月姑娘一起走?”蘇木問。
桓彥微微一笑,“能夠如此,便已足夠。”蘇木遲疑,不經意的回頭一望。那姑娘歪歪扭扭的靠在風兮身上,并不知桓彥将走。
月色暗沉,勾勒出天邊日出的輪廓。新的一天終是要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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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鳥聲翠鳴。空氣中夾雜着一絲悶意。江辭煙躺在紗帳內,無意識的翻了個身,一睜眼便對上顧淮狹長清冷的眼。江辭煙一愣,立刻翻身坐起。
“啊,桓公子呢!”她揉了揉發漲的腦袋,記憶還停留在昨日喝酒的亭中,“我怎麽在這兒?”
“喝了一夜的酒還沒喝夠?”顧淮輕飄飄的瞥了一眼,語氣有些不滿,“桓公子昨夜已離開闌城,你想同他一道走?”
“不不不!”江辭煙笑着打哈哈,昨日一聲不吭同桓彥離開,公子肯定也是擔心她吧。她瞧着顧淮眼圈發黑,也不知是不是在這裏守了她一夜。以前謝晉不回家時她也常常喝酒,一喝酒就大舌頭,不知顧淮昨夜有沒有聽見些什麽.......
江辭煙捂嘴思考的模樣被顧淮看在眼裏。昨夜他在他書房坐了大半夜,寒武告訴他,月姑娘和太子去了恒山上的閑亭,太子似乎還提了壺酒。他想了想,沉月跟在他身邊這麽久,從未與他敞開心扉說過話,也未曾與他這樣喝過酒,現如今卻同太子這般要好?
見他似乎不悅,寒武遲疑道:“月姑娘和太子走得這般近,一切都在公子掌握之中......這是好事。”
好事?他沉吟片刻,終是道:“時機未成熟,叮囑風兮,小心太子的行動,萬不可讓他帶走阿月!”
寒武領命出去的時候,他猶自坐在那裏,等得熏香燃盡,待月至中天的時候,風兮帶回了一身酒氣的江辭煙。顧淮倚在椅子上,看着燃盡的燭火,無言的接過那個醉酒的少女。
醉醺醺的江辭煙兩靥酡紅,仿佛是有感應般的睜眼瞧了瞧顧淮,笑嘻嘻的望着他,賴在他的懷裏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靠着。
燭火“噗嗤”一聲爆裂,屋內歸于黑暗。風兮摸索着要去換新的蠟燭,卻聽見黑暗裏低沉的聲音,帶着微微的無奈:“不用點了,你退下吧!”
風兮無聲的領命,擡眼悄悄的看了看主子。窗外月色皎皎,映出顧淮眼裏的一片溫柔。他微怔,反應過來以後,卻是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還仔細的掩好了門。
顧淮拖着江辭煙去床上,江辭煙卻像八爪章魚一樣纏在顧淮身上不放開。一身酒氣熏得顧淮忍不住皺眉。他将江辭煙大力的扔在床上,毫不客氣,動作甚至還有些粗魯。江辭煙被震得醒來,見黑暗中一迷迷糊糊的身影與顧淮十分相似。她酒意上來,伸手一攬,便将上面立着的那人給拉了下來。
顧淮萬萬沒想到江辭會将他往床上扯,一時間措不及防就被她給拉了下去,此時他壓在江辭煙身上,江辭煙雙手攔着他脖子,兩人姿勢極為暧昧。顧淮覺察有些不妥,正要将她扯開,江辭煙忽然間将頭靠在他肩窩裏,打了個大大的飽嗝。
“阿月......”顧淮皺眉低聲道。
江辭煙軟綿綿的攬着他,笑嘻嘻道:“你知道今天桓公子問我什麽嗎?”
顧淮一愣,幾乎脫口而出,“不知......”
江辭煙在他耳邊呵氣如蘭,醉的不省人事,口齒卻清晰:“桓公子問我想不想去帝京.......”
顧淮怔住,不出他所料,唐昱的确存了要帶她走的心。雖然她回來這裏,他卻還是想聽聽她的回答,他想知道她的心究竟在哪裏。
“帝京被他描繪的那麽好,我從小就想去晉城看一看.......”她停了下來,眼裏泛起迷茫,似乎是看到了兒時遙遠的願望。顧淮觀察到她的反應,心底無端一緊,害怕她會說出他不想聽的話來。
江辭煙抱着他脖子的手一緊,她靠着他懷裏,語氣低低的,似眷戀顧淮溫暖的胸膛一般,“可是我不想走......我想留在公子身邊......”
聞言顧淮內心一動,眸子轉瞬柔和。她說他不想走,是想留在他身邊?這個姑娘明明固執的可笑,明明不喜與他相處,明明......同太子笑得那樣明媚,卻還是依然選擇留在他身邊?
計劃進行得如此順利,為何會覺得心髒被攥緊了一樣讓人難受,心底是否有什麽東西終究不一樣了?
他輕嘆一聲,扶着她肩膀的手終于緩緩放下。不動,任由她緊緊的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