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 顧淮.......江辭煙忽然心裏有些難過,她不能去想象一個國家覆滅帶來的傷痛是什麽,被朝廷追捕,親人離散的痛苦。她幾番設想他的身份,終是沒有料到,他是人們口中談論的三皇子。
周國的三皇子明淮,善繪畫,音樂,性子閑散,與長樂公主感情甚好。
三娘的這一句話,不知怎的忽然浮現在腦海裏。她偷偷看了看他遠望微笑的面容,這個溫潤男人的心是否已被仇恨腐蝕,然而聽他對雲楚的那番言辭,她卻被微微觸動。
她很難想象的一個閑适自在的公子有朝一日會被仇恨給糾纏。
闌城,客棧。
小淩和勝七在聽竹軒門口守了一夜,遠遠的看見江辭煙和顧淮并騎一馬歸來,身後随着寒武、三娘和漠然的蘇峻,便飛快的奔了過來。
江辭煙下巴就攬住又驚又哭的小淩安慰:“我還以為你也被抓去了,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月姐姐,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小淩哇的又是一哭,江辭煙手慢腳亂的安慰,忽聽見熟悉的聲音。
“月姑娘,還好你沒事。”江辭煙擡頭就看見勝七的笑臉,她也給了勝七一個安心的笑容。
初夏的陽光正好,灑在聽竹軒的門口,斑駁了一條路的青石。
江辭煙擡頭,目中有些許欣慰的光芒:“那日與你約好時間,卻不料發生了這種事情。讓你擔憂了,不知你妹妹可好?”
勝七聞言有些支吾,“舍妹其實前不久也失蹤了,怕姑娘擔心,便沒有提及。”
江辭煙一怔,幾乎是脫口而問:“是那件案子?”
勝七點頭,沒有說話。江辭煙感覺心裏忽然一重,神情有些恍惚,顧淮見她身形不穩上前攬住她,低聲問:“怎麽了,阿月?”
正在這時,忽然遠處“噠噠”的馬蹄聲,江辭煙回身去看,一個黑衣暗衛扶着一個小姑娘遠遠的奔來,那姑娘有些眼熟,是當初在那間屋子裏執意維護她的那個人。
“哥哥!”一下馬,那小姑娘就扔下那侍衛飛快的跑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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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音!”
勝七先驚後喜,一把抱住那姑娘。劫後餘生的見面,兩人抱得緊緊的,仿佛要把彼此嵌入骨血。貧困時相依相偎的兩人,彼此都是世間唯一的親人。勝七抱着她,這是他妹妹,本以為見不到了,卻不料,她妹妹能回到他身邊。
江辭煙不忍打擾這份和諧,也想起了一些悲傷的往事。正在沉吟之際忽然聽見少女脆生生的聲音:“哎,那位姐姐!”
江辭煙這才回神,微笑道:“昨日還要謝過姑娘替我說話。”
那位姑娘爽朗的一笑,不在意地揚手道:“是那個女人誣陷你,我只是說了實話罷了!”忽然目光又瞥見面無表情的顧淮,沉吟道,“你是那位救我們的公子嗎?”
顧淮聞言,只是微微一笑。
勝七瞧着自家妹子大膽張揚,心知顧淮這些人來歷并不簡單,自己和妹妹一介貧民,怕是不能高攀。于是拉了拉那位叫阿音的少女袖子,低聲道:“阿音!這些大人非富即貴,言辭切勿随意......”
阿音點頭會意,方才她無意間打量顧淮,其人氣宇非凡便知不是常人,也感激他救了她們這些毫無幹系的女子。
于是拉着自家哥哥,兩手平措至胸前,屈膝,低頭,向顧淮行了個大禮。聲音認真又嚴肅:“阿音和哥哥謝過這位姐姐和公子,阿音不懂禮節,要是行錯了禮,還請姐姐公子莫要見怪!”
平民人家的女子很少會士族門閥的禮節,但是眼前的姑娘卻是認認真真做的像模像樣,這應是她能做到的對于江辭煙和顧淮最大的感激了吧,這姑娘生性率真倒讓她喜歡起來了。
她上前一扶,溫和笑道:“何至于行如此大禮,我和你哥哥認識,怎受得了如此大禮。”
“真的麽?我叫勝音,姐姐你叫什麽名字?”
看着兩人眉開眼笑的談論,顧淮也不好打擾,便踏步向聽竹軒內走去。方才那位送勝音回來的侍衛上前來,道:“主子吩咐的事皆以辦好,淮陽那邊與舊國勢力已取得聯系,屆時公子前去即可。”
顧淮淡淡的“嗯”了聲,身後江辭煙談話的傳來,其中夾雜着她些微愉快的語調,他忽然側身認真的問寒武:“阿月有多久沒和別人這樣随意的談話了?”
“回公子,月姑娘似乎從未與人這樣說話。”寒武低聲答道,他其實一直未曾将心中疑問說與公子聽,三個月前,月姑娘受傷前為人冷漠冰冷,眼底存在的永遠只有顧淮一人,從不與人多廢話半分,那才是能夠站在公子身邊的人!
寒武去看言笑晏晏的江辭煙,而這位月姑娘,雖說也如原來一般堅強,然而在那波瀾不驚的眼裏他卻能看見一絲溫暖,終究有什麽不一樣了。
晨露染新葉,聽竹軒外一陣涼風,拂來清涼。
闌城一事,大約在這個月明風清的夜晚告一段落,從遙遠帝京來的桓彥也得到了他來此的目的。午飯時他又領着折顏蘇木慢悠悠的踱去了府衙,本來正在遛鳥的吳縣官,一見黑衣的桓彥吓得手中的鳥食灑了一地。
桓彥半威脅半冷笑着将一個畏畏縮縮的人扔給了發愣的吳縣官,折顏很好心的告訴他,闌城一直很棘手的案子破了,以後城裏太平再也不會有失蹤的女子了。
吳縣官聞言,看着桓彥雲淡風輕的與他交談,心中不知是喜是悲。喜得的是案子破了,他頭上這顆腦袋也算暫時保住了,悲的是,太子有意要将這功勞讓與他,這樣一來,他有多了個把柄捏在太子手裏。這蟄伏了許多年的唐昱,他一瞧就是不個省油的燈。
吳縣官默默的嘆了口氣,立刻修書一封,快馬加急送往郡守府去了,那裏住着朝廷來的常侍正在找太子昱的下落。
桓彥冷眼瞧着他寫完又送出去,心底微微贊賞。
能在縣官這個位置上恪盡職守這麽多年,這位吳縣官也是不簡單啊。知道他心中的打算,案子這件事不能由他桓彥去說,得借助吳縣官的手才不顯得突兀,他只是稍稍一提點,他便知他想要的是什麽了。
此人太過機智,能為之用極好。倘若,他無心靠攏于他.......桓彥心底微微冷笑,那麽便除去吧!
江辭煙提着燈籠出門去,剛一踏出院子, 便看見一身藍衣的蘇木面無表情的立在那兒,遠遠的看見江辭煙便只輕輕的一瞥。正奇怪沒看見桓彥,卻見桓彥手裏提着一壺酒慢悠悠的踱步過來。
看見提着燈籠傻站着的女子,身旁大簇大簇的芍藥開得正燦,他帶上久違的微笑,上前緩道:“月姑娘大白天的提着燈籠這是幹嘛呢?”
江辭煙正愣着,聽他問話,便笑道:“客棧掌櫃門前的燈籠被寒武削掉了半截,我這不是送去麽。”
桓彥也不多問,晃了晃手裏的酒壺,眼底綻開醉人的笑意,随意道:“難得着大好時光,喝一杯怎麽樣?折顏那丫頭埋下的梨花釀,一個人喝甚是無趣。”桓彥半倚木門,神情随意卻是像極力邀請。
江辭煙抱着燈籠的手一顫,笑言道:“好。”話不多說,性子卻是幹脆爽朗。
桓彥打發了将燈籠交給老板,兩人找了個喝酒的好地兒,于楚河以北不遠有處閑亭。此亭在恒山之上,攬月之危樓,遠遠觀之,闌城上雲霧渺渺,仿佛處之仙境。
三杯薄酒下肚,江辭煙微微有些醉意,但眼神還算清醒。反觀桓彥,卻是一副悠然的神情,毫無醉意。
“江姑娘你毫無顧忌的随桓某出來喝酒,你不怕我把你給賣了?”桓彥嘴角上揚,扯出一個弧度,“
“你是太子,你看上了我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江辭煙伏在石桌上,見手指沾染了酒,便在桌上随意的畫着,“桓公子長得這樣英俊,傾慕的姑娘自然不少,你約我喝酒,我哪有理由拒接呢!”
江辭煙一沾酒便會迷糊,此時頗有醉意,說出來的話也比平日大膽,倒是什麽也不顧忌了。
桓彥一愣,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頓,問道:“你不怪我隐瞞了身份?”
江辭煙端起一杯酒,豪爽的仰頭喝幹,待酒下肚後才道:“人生相逢何必拘泥這些,你隐瞞身份對我并無什麽影響,無論怎樣,你都是我認識的桓公子,并無其他。”
桓彥于她便是朋友,他深夜只身前來救她之時,她已将他視作為朋友。既是朋友,還管什麽欺不欺騙?
桓彥微微愕然,他料想她知道她身份無非兩個結果,一個是敬他畏他,一個是怪他欺瞞她從此後再無聯系。原來她心中根本毫不在意,是她原本就是個随性的女子,還是說她從未真正在意過他?
相識一場,終究是漠漠平生中的路人?
“我本名唐昱,随母姓,取字彥,是為桓彥。這一點我沒有騙你。”這二十年的人生裏,他從未這樣與人澄清過一件事,這是第一次,他想對一個人說這樣的話。
江辭煙兩夜酡紅,笑嘻嘻的望着他,“太子昱麽?你是我見着的第一個帝京來的人。”
桓彥替自個斟滿了酒,擡眼看着微醉的她。忽然覺得和她說話有些對牛彈琴,不知她是真醉還是刻意忽略他的回答。
“帝京比闌城好麽?我見過闌城的繁華了,還沒見過京城的。人人都說那是天子腳下,是天下最繁盛的地方。”
多半是醉了,否則平日裏是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來的。
桓彥笑了笑,耐心溫聲道:“帝京有座千鳥閣,位于朱雀街的南方,樓高百尺,可引百鳥。你若感興趣我可以帶你去看。”
江辭煙眼神虛浮的望着他,聽他繼續道:“皇城腳下不遠有座山廟,廟內只有一個和尚。平日裏香火不斷,然而清晨卻是寧靜的很,坐在山頂的那方石頭上,可以看見千裏之外的大海。”
江辭煙眼神一動,桓彥不可察覺的捕捉到了,他不經意間頓了頓,“像這樣的地方還有很多,城郊的雲浮,民間玲珑的吃食,乞巧節皇城絢爛的煙火......”
“想去看看帝京的繁華嗎?”他看着她,眼底不可捉摸的星光閃動,“随我走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