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 到聽竹軒的時候,已是中午,四月的陽光已經有些毒辣,江辭煙用手随意的那麽一擋熾熱的日光,不經意間便瞥見了一邊玄衣的桓彥自顧自的喝酒,身邊一男一女皆是一副冰冷的表情。
其實回程的時候,江辭煙才知道三娘真的是偶遇她的,三娘身後跟着一衆奴仆,各各膀大腰圓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燈。要不是三娘一副和善的模樣,江辭煙差點就以為她是特地來抓她回去的。
“這不是聽竹軒內少了一個姑娘,我這不是來尋她回去的麽?”三娘如是說。
江辭煙抿着嘴點頭,三娘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和身後那一個個木着臉的大漢,心裏就明白,這個架勢肯定不只是尋人那麽簡單!
雖然只是想想,但是江辭煙卻并沒有問出,只是伸手一指,指向了桓彥的方向:“桓公子這是在等誰呢?”
三娘聞言一愣,頗有些驚奇的意味,“桓公子這是在等着顧公子呢?沉月妹子一會是否同顧公子一道回去”
江辭煙一聽是顧淮要來,突然像是受驚一般,臉色倏然一變,連忙擺手道:“不不不,三姑娘,我這是背着公子來的,您千萬不要告訴公子!”
三娘一愣,複又神秘一笑,用肩輕輕撞了撞江辭煙,團扇掩面低聲笑道:“妹子這是與顧公子吵架了?”
江辭煙臉色一白,明顯一副被猜中心事的模樣。三娘見她反應,滿意的笑笑,一撩長發施施然的進屋去了,留下一臉呆愣的江辭煙。
桓彥正悠閑喝着茶,斜眼瞥見江辭煙進來也是眉目淡淡一掃,并不多做聲響。江辭煙看見他往這邊瞧,笑吟吟的就要招呼,卻看見桓彥淡淡的眼神,意興闌珊的也不願多說,便斂眉随三娘進裏屋去了。
這是江辭煙第二次來聽竹軒,屋內陳設一如當初奢華。路過清輝園時,遠遠的便聽見笙簫奏樂,琴筝和鳴,一派熱鬧的樣子。
江辭煙駐足,屏氣凝神的聽了起來,這調子是舒緩、平和,是江南煙雨佳人愛彈奏的《平沙落雁》。兒時她時常聽母親彈奏,大約是借大雁之遠志,寫逸士之心胸之曲。想到母親,便想到過往一切,一時間心緒萬千,江辭煙一陣恍惚。
已經走的老遠的三娘回頭,看見江辭煙正在清輝遠旁出神,她往回走着,笑道:“院內在練舞呢?怎麽,姑娘對着舞樂也感興趣?”
江辭煙這才回神,略有歉意:“是我失态了,只是三姑娘這院內歌舞甚好,不禁就讓人停下腳步了。”
三姑娘聞言深意一笑,做了個請的動作:“妹子若是想看,随我進去便好,不必拘泥。”
江辭煙一怔,不禁喜笑顏開。原來她便想看這些歌舞戲,入迷至極也央求着父親請當時闌城著名舞師學了些,後來遇見謝晉為了讨他喜歡更是努力去學,只是謝晉連看都懶得看她一眼,她心灰意冷之際也漸漸荒廢下來。此時聽三娘一說,她靈動的眼裏更是染上一絲明亮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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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煩請三姑娘帶路了!”
待進了清輝院,便是一衆身着湖綠衣裳的少女正在翩翩起舞,一旁幾案上置着镂花蟠螭香爐,爐中正染着袅袅青煙。院西方有座涼亭,亭四周用輕紗掩着,透過那薄似煙霧的紗帳,長發随意散着青絲的琴師合目奏琴,時而婉轉如黃莺啼鳴般婉約,時而如長河高山激蕩的琴音從修長的指間流瀉,而那琴師貌若珠玉,比起顧淮和桓彥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江辭煙和三娘站在回廊上,和那涼亭隔着數十個舞姬的距離,那緩緩溢出的琴音,險些讓江辭煙忘了眼前她來此處的目的。
她一面聽着四面的樂聲,一面欣賞着于楚河聽竹軒的一絕。那些少女體态輕盈,一顧一盼之間婉約之風都在眼波之間流瀉,讓人觀之無不春風拂面,渾身舒适。江辭煙眼前一亮,這才是真正讓人看了絕不會忘記的舞蹈,不愧為聽竹軒的舞姬。
只是,這些舞姬之間配合得極好,看不出哪裏出了錯,可是江辭煙總覺得少了點什麽。就像一桌佳肴裏,你覺得每樣菜都好吃,但是總覺得你最想吃那份菜沒有吃到,卻又想不起來。這感覺着實讓江辭煙捉急。
江辭煙皺着眉思忖了片刻,才猶猶豫豫道:“三姑娘,這些舞優美至極,可是是否少了什麽?”
三娘欣賞的看了她一眼,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江辭煙凝目片刻,托腮道:“這些舞姬着裝一致,舞步一致,但是少了領舞的那人。看着就多了些死板,沒有了這《平沙落雁》的大氣靈動。”
三娘心裏小小的一驚,但是面上卻是笑着,“妹子知道這是《平沙落雁》。”是肯定句,不是疑問句。
這次換江辭煙一愣,她笑笑沒說話。
像是意料之中,三姑娘并沒有感到多意外,反而拉起江辭煙的手,一派興奮道:“可願意做這領舞之人,我瞧着你也是極有天賦的樣子。”
江辭煙第一次看見三娘這麽端莊大家之範目光灼灼的樣子,嘴角抽搐,她那裏是有天賦,明明是她苦練才有這番功夫的。
“不不不,三姑娘擡舉了,我也只是偶爾觀舞一兩次而已。此番遇見三姑娘是有個不情之請。”
三娘眼神一閃,鬓邊的珠翠搖晃,她定了定神才道:“何事,只要我三娘能幫的絕不吝啬!”
這三娘雖然掌握着聽竹軒這麽大的一個情報處,實際上也是個為人處事極為圓滑的女子,很多事情她也能一眼看得通透,江辭煙也不隐瞞,索性直接說明來意。
“聽聞三姑娘會前朝永樂公主的《承天樂》,不知可否願意教沉月。”她目光堅定的看着淡然的三娘,低頭恭敬道,“沉月愚笨,望三姑娘指點一二。”
三娘一愣,眼神微涼,豔麗的唇角漸漸綻開一絲笑容,她別有深意的看着江辭煙的眼神:“是為誰?”
江辭煙怔然,頓了頓,道:“半月後是公子生辰,我做不了什麽。也只能博他一笑,也就心滿意足了。”
三娘目光深遠,定格在亭子那琴師的身上。聲音如同冬月乍破的冰雪,清脆且冷:“你喜歡他?”
這是第二個人這麽問她,上一次是桓彥這樣問她,那是她還有些堅定的否認,這一次,心思卻漸漸的開始恍惚起來。是否她真的喜歡顧淮?她胸腔裏的這顆心,現在連她都不甚清楚了。她眼裏有些迷蒙,沒有回答。
三娘皺眉:“你可知道,這是沒有結果的。”
“我不知道,昨夜公子同那式微姑娘在一起,只是無端覺得生氣。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喜歡公子......”她的眼神晦明不定,幾度垂頭。
對于三娘能傾述心中所想,江辭煙打心底覺得三娘是個能讓人安心的人,所以對她也沒什麽防備。幹幹脆脆的也就一起說了:“三姑娘也許會笑話我,但是我想着不能為公子做些什麽,心裏就覺得有些不安。”是了,不管顧淮是否知曉她身份,但是這幾月來他無微不至的照顧卻深深的映入她心裏,雲狐頂時他舍命保護她,即便她不是沉月,可是哪怕是塊石頭,也許都動搖了吧。
一曲終了,那些舞姬停了下來。亭中的琴師跳躍的十指也漸漸平緩下來,三娘柔和的眉間溢出一絲清冷,她堪堪轉頭望向江辭煙,嘴角牽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你可知一位殺手,雖然身姿矯健可是卻是不适合跳舞,尤其是像沉月這樣的人,是更不可能的!”
江辭煙渾身一震,幾乎說不說話。她下意識的踉跄幾步,不可思議的搖搖頭。
三娘清冷一笑,皮笑肉不笑看得江辭煙一陣哆嗦,她知道三娘定是已經看透了她的身份,她心裏一咯噔,幾乎想逃離這個地方,奈何移不動腳。
“姑娘,我知道你并非沉月,你是誰?”
她眼裏泛冷,卻是極度平靜,像是在陳述一件無光緊要的事。江辭煙一愣,忽然覺得三娘眼裏雖然森冷,更多的卻是漠然,或許她并沒有惡意。
“三姑娘好眼力,我的确不是沉月,我是福州人氏。”說到這裏時,她忽然不可覺察的松了口氣,原來坦白身份是這麽簡單的一件事,好似心中郁結許久的心結終于解開,她輕松一笑,“因偶然遇見沉月姑娘,所以身份對換了。”
三娘聽聞也并無多做動作,只是十指無意的拂過鬓邊的心思,看着她的眼裏多了些澄澈少了些堆砌的假笑,她問:“那麽沉月去哪兒了?”
江辭煙眸子一暗,聲音低不可聞:“她......死了。”
三娘愕然,拂發的手忽的一頓,片刻喃喃道:“是麽?”怪不得會讓這麽一個酷似沉月的女子來頂替她,原來已是不在,她擡眼深深的看了一眼江辭煙,心裏實在想不通這麽一個柔弱的姑娘能代替沉月做些什麽。
以顧淮的性格來看,似乎他身邊從來不養閑人。
江辭煙見三娘目光飄忽不定,猜不透她心中在想些什麽。半晌,絞着衣角問的弱弱的:“三姑娘會将這件事告知公子麽?”
三娘一愣,拿着扇子的手有一搭沒一搭的搖着。她挑眉反問:“你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