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 轉過回廊的時候如同昨日清晨一般,遇見寒武,只是寒武沒有端着鹹菜饅頭,她卻仍是一身粗布麻衣。
寒武看着她一臉失魂落魄的模樣,張了張嘴,默然了許久,看着江辭煙的背影遠去終是沒有說話。
回道房內的時候,窗臺邊那株海棠已經盛開,江辭煙瞧了一會,忽然發現窗臺邊她放着的泥人,被一夜露水打濕,那泥人的面容漸漸的模糊,她恍惚的拿起,小心翼翼的拭去那泥人的水漬。
她對于這種女孩子喜歡的小玩意并不是很感興趣,不知為何還留了這麽久,甚至還保護的小心翼翼的。
“姑娘,荷露送飯來了。”輕輕的叩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她收好泥人,淡然道。
“進來吧!”
荷露這才推門進來,端着的案上擺着幾樣清粥小菜,其中一盤江辭煙看着甚是眼熟,仔細一看才想起是前幾天在聽竹軒吃過的水晶餃子。
“這是雲逸齋的餃子,顧公子特地吩咐我們去雲逸齋趁熱買回來的。”荷露偷瞄了江辭煙呆愣的眼,笑道,“公子待姑娘真好,知道姑娘念着這餃子,一大早就囑咐一定要趁着時辰給姑娘送過來。”
“像顧公子這麽俊逸的公子,又待姑娘這麽好的男人,整個闌城怕是找不出第二個出來了。
“是啊,他待我真好。”她恍惚的回答,眼神裏卻是無光。
她恍若未聞荷露唧唧歪歪說的一大堆的話,只是淡漠的回答:“你先退下吧!”
荷露也自覺失言,及時的住了嘴,但是心底還是忍不住感嘆,像顧淮這樣的男子的确是打着燈籠也難找啊,可是眼前這姑娘,怎麽死沉着一張臉沒多大高興的樣子?她瞥了撇嘴,拿着掌盤便走了。
江辭煙哪知道一個端菜的小丫鬟百轉千回的心思,仍是恹恹的。她看了看桌上一桌玲珑的菜色,沒什麽食欲,便轉身去櫃子裏拿出一些首飾和私房錢來。
窗外的暗衛風兮一看江辭煙像是打包行李的樣子,立刻覺得情況不妙,似乎還有點嚴重。立刻飛身去向顧淮禀報了。
“今晨送去的飯菜她都動?”顧淮皺眉,沉吟片刻,才緩緩道,“昨天也沒吃?”
風兮不敢欺瞞,只好說了實話。“月姑娘似乎在收拾錢財一類,屬下怕她離去,可否讓屬下去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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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顧淮一愣,看向手邊的一直拿着的陶杯,沉默了許久,像是在思忖極為苦惱的事。暗衛沉默的跪在一邊,看着樹梢上的麻雀悠閑的梳理自己漂亮的羽毛,直到那只鳥兒又重新展翅飛向純淨的高空時,顧淮才極緩慢道:“撤去她身邊所有的暗衛。”
風兮一怔,又聽見顧淮悠遠得像是天際傳來的聲音道:“如果她真的打算離開,再綁回來也不遲,我只想知道她的心到底在哪裏,是否在我顧淮的身上,若沒有......那大約這顆棋子也沒什麽用了。”
“是!”
風兮看見他負手而立,平靜道:“且讓她再自由的飛翔這一天吧!”
屋內的江辭煙将所有金銀首飾全部翻了出來,碎銀子合起來大約也只有三十兩,平時跟着顧淮,吃穿用度皆不愁,顧淮素日裏也沒怎麽給她銀子,所以這籌備銀子的計劃進行的相當緩慢。
她這樣并不是想要離開,只是昨日裏答應了那乞丐今日要給他剩餘的碎銀子。可是她身上的銀子并沒有那麽多,她想了想。人固然不能失信,她昨日沒有收桓彥的銀子,是因為幫助那人是她的意願,無關桓彥。
銀子以後可以在慢慢攢,可是她答應那乞丐的事卻不能延後。
兀的,她一怔,倘若她離開顧淮,她會是一個人嗎?
忽然她想起,在她漫長的十八年時光中,似乎她一直都是一個人。
她甩去煩惱的思緒,不去想這些無端令人傷感的事,簡單的收拾一下便急忙忙的出門了。房檐上倒吊着的風兮一看,正準備去向顧淮禀報,卻發現江辭煙房門後的柱子旁,顧淮木着一張臉,表情凝重的立在那裏。他想了想,覺得此刻的主子心情應該很不好,他不應該去打擾的,于是知趣的隐去了。
還是昨日那條巷子,昨天那個乞丐還是蜷縮在那個牆角,無精打采的倚在那裏。
江辭煙蹲下來叫他:“喂,你叫什麽名字?”
那人一聽有人來,一下精神抖擻,幾乎是跳起來,欣喜道:“我叫勝七,家裏排行老七,姑娘你是來給我送銀子的麽?”
江辭煙黑了臉,藏起手中的銀子一本正經道:“我知道你排行老七了,我問你,你是特意在這裏等着我回來麽?”
勝七誠懇的看着她,肯定的點點頭。
江辭煙無奈的嘆了口氣,柔聲道:“倘若我不來呢,你還要在這裏等多久?”
勝七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來:“不會的,我看姑娘是個好人,好人是不會騙人的。所以姑娘一定會回來的。”
江辭煙也笑了笑,笑容明亮溫暖,她道:“一天沒吃飯了吧?走,我帶你去吃飯。”看着他笑得傻傻的,江辭煙不知怎麽忽然想起了碎玉那個丫頭,如果她還在一定又會埋怨她多管閑事了吧。
勝七一聽江辭煙不是來給他銀子,立刻蹲在牆角不肯走,有些委屈:“不要吃飯,只要姑娘給我銀子就好了。”
江辭煙看着他這麽大一個男人還賴皮的模樣,頓時覺得想笑。她蹲下來,耐心道:“我先帶你去吃飯,最後給你銀子好不好?”
勝七看着江辭煙懇切的眼睛,不動。
江辭煙無奈的嘆了口氣,微笑道:“你看我也不像個窮人的樣子,我也沒必要騙你。”
勝七看着江辭煙一身綢緞衣服,打扮雖然素淨,但是一看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他狐疑的點點頭,不知江辭煙為何一定要拉着他去吃飯,這麽一個漂亮的姑娘和一個髒兮兮的乞丐一起,不怕別人異樣的眼光麽?
勝七看着眼前這個明媚皓齒的姑娘眉眼彎彎的樣子,散發着溫和的光芒,她明亮宛如白芷般的笑容,向一束久違的光芒照進她早已塵封已久的心。忽然的,他心裏一暖,鄭重的點點頭。
江辭煙見他同意,如釋重負得松了口氣。
她在前面緩緩走着,勝七則在後面扭扭捏捏的跟着,一副小媳婦的樣子。
江辭煙将他領出小巷子,果不其然街上衆人指指點點的樣子,讓勝七渾身不自在,然而他擡眼看江辭煙卻是一副泰然的樣子。
江辭煙無視衆人的目光,直接将勝七領到了一個成衣鋪子,大氣的向掌櫃甩出十兩銀子,豪氣幹雲道:“看這小哥,需要什麽衣服,合适的給我來幾套!”
勝七看着櫃臺上那白花花的銀兩吞了吞口水,心想,這麽多買衣服實在是太浪費,還不如給我呢?
江辭煙則是按着腰包暗暗心疼,那麽多銀子,自己得攢好久啊,心疼啊!心疼!
老板本來一看對方是個女人和一個叫花子本想打發走了了事,誰知這女人出手闊綽,一副不把錢當錢的樣子,看來是遇見大肥羊了。正準備好好宰上一頓時,江辭煙說話了。
“老板,價格可得公正,這什麽料值什麽錢我可是清清楚楚!”想當年她江辭煙一人執掌謝府時,府內大小事務,收入支出也算是要過她的眼的,看着老板一副精明樣也知道他是在打她的注意。
勝七見江辭煙一副小姑娘模樣偏偏還裝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忍不住嘴角抽搐,江辭煙則是推着他進裏間去換了好幾身衣服。
換好衣服的勝七果然看着順眼多了,看上去也像那麽回事了。江辭煙滿意的點點頭,打包了好久套衣服給勝七提着。有花了幾個銅錢帶着勝七去打量了自個一身幾天沒洗澡的一身。
直到勝七渾身清清爽爽的站在江辭煙的面前時,看着也是個眉清目秀的小哥,江辭煙這才滿意的笑了。
勝七卻是像個害羞的小媳婦一樣渾身不自在,看着江辭煙又要拉着他去幹什麽的樣子終于忍不住道:“姑娘,我天生适合那樣的,您把我弄成這樣可就沒人會給我錢了。”
聞言,江辭煙卻有些不高心了:“沒人一生下來就要去當乞丐,你別說話,随我去吃飯,折騰了一大早上,快餓暈了。”
她豈止是快餓暈了,簡直是快餓死了,昨日一天到今日早晨她都沒進過一粒米,肚子直接餓的麻木。勝七一聽江辭煙餓了,也不拒絕,跟着江辭煙就進了一見小飯館。
“老板,兩碗牛肉拉面!”
“好勒,客官您稍等。”
勝七垂頭盯着桌子,不敢直視江辭煙的眼,靜靜的一眼不發。江辭煙無聲的嘆了口氣,終于沉默下來,她看着勝七目光灼灼,她終于把壓在心裏許久的話問出了口:“為何要去做乞丐?”
勝七擡眼,目光遲疑,心想:窮人的世界富人們怎麽會懂,他們整日想的不過是如何剝削和壓榨他們。他張了張嘴,無聲了許久才道:“因為生活所迫,官府壓迫.....”
“那不是理由。”江辭煙看着他,眼神平靜。
勝七驚愕,怎麽能不算理由?官府對他們的剝削和壓迫,作為一個富人家的小姐,貧民這種水深火熱的生活,她怎麽能懂!不過是在這裏發發善心罷了,不過是滿足他們想要一顆濟世救民的心。這種同情和可憐他寧可不要!
“姑娘你不會明白我們這些下層人民生活的艱辛。”他忽然嘆了口氣,語氣裏全然都是無奈。
“也許我不會懂,因為我們所出的階層不同,所以我十歲那年我救不了那群流民一樣。”
“勝七,貧窮和壓迫是不能壓倒一個人的精神的,人不能活的沒有尊嚴。你可以穿着打着補丁的衣服,可以做最低等的活兒,卻不能渾身髒污的跪在地上伸手向那些你所厭惡的人們要錢。”
“那樣便同你厭惡的那些富人沒有區別,不過是一個敢于壓榨,一個屈于命運。”
勝七大駭,震驚的看着眼前這個也許還比他小上幾歲的姑娘,也就是這個小姑娘說出了這一番令他無法反駁的道理來。
說了這麽多,她忽然有些渴,端了茶杯倒了水。慢慢的喝着,雖是眉目低垂,卻是在悄然觀察勝七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