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她瞧了一眼,漫不經心的拿起來打量了片刻,又任随它從指間飄落。
她反複的把玩手裏的泥人,那泥人面目慈祥,唇角勾着微微的笑容,讓人看了心情很安寧。這個泥人是顧淮在福州時買來送給她的,本來只是多瞧上了兩眼,他卻留了心......
江辭煙輕輕用指尖彈彈那泥人的額頭,支着肘,有意無意道:“你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風吹過,四下一片靜谧,那泥人仍是面帶微笑的望着她,自然是不會回答。
她睜着一雙大眼睛,漫不經心的戳着那額頭, “溫柔?冷漠?還是面暖心冷的人?”
“你說。我究竟要不要離開這裏,回去福州?帶上母親遠走高飛?”
她拖着腮想了想,頭頂的樹影婆娑,映下斑駁的影子在她的腳邊。“你看我會女工,以後可以去刺繡,可以賺錢養活家人。”
她又自顧自的搖搖頭,否定道:“不行,母親跟着我太危險,畢竟現在我還不能把柳青怎樣。我現在還太弱.......”她低眉,有些難過,保護不了江家,也保護不了母親,她也真是沒用。
“那就緩緩再走吧!等這段時間已過,就離開!”她展顏一笑,似是決定了這個決定。
她收起那泥人,雙手抱膝的坐在廊下,已經快接近黎明的天際,露出一抹魚肚白。她快在這初春薄寒的天氣裏坐上了一夜,石階微涼,正如這漫漫長夜的清寒一樣冰冷徹骨。可是,江辭煙卻不覺得冷,她站起身,抖落一身的殘花和露水,小心翼翼的拿着那泥人,又慢悠悠的回屋了。
如果她離開,顧淮會不會難過?她與沉月全然不同的性格,如果她離開,顧淮會不會思念現在的沉月?
風愈大,肆虐的刮過,晨曦微傾的那一剎,重重樹影中一抹白色影子一頓,終于在長夜結束的那一刻隐去了。
次日清晨,寒武正晃晃悠悠的從廚房出來,一手端着碟鹹菜,一口咬着個大饅頭。轉過回廊,就看見一身灰布麻衣的江辭煙賊兮兮的四處張望,他不解,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江辭煙一怔,驚慌的轉頭,看見一臉胡子拉碴的寒武不解的望着她:“幹嘛,大清早的要吓死人那!”
寒武咬了口包子,冷哼一聲,嘲諷道:“不知道是誰做賊心虛呢?”他扯扯她這一身衣服,啧啧道:“這麽早,雞都還沒起床,你穿成這樣是要幹嘛去?”
江辭煙雙手抱胸,打量寒武,心知他是肚子額了起來找吃的,結果沒想到正遇見她鬼鬼祟祟的要溜出去,扶額無奈道:“你管我要幹嘛,這事兒你可別告訴公子。不要小心我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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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武嫌棄的看看她,繞着她轉轉,拿着饅頭往鹹菜裏滾了滾,才慢悠悠的說:“你一個細胳膊細腿的女人能把我這個大爺們幹嘛?”
江辭煙冷哼一聲,不願再搭理她。自個甩開他束縛着她的衣袖就要離開,寒武去及時拉住了她,皺眉認真道:“月姑娘這是去哪兒?外面多危險你也是知道的。”
江辭煙想了想,不願給寒武添麻煩,也認真道:“總之這事你別給公子說,你放心我自個出門去。”她正要走,忽想起一件事來,又回身問道,“對了,你知道公子喜歡什麽東西嗎?”
寒武見她說的一本正經的,知道她決定的事情誰也攔不住,索性也不管她。
“聽公子說上次在雲狐頂時,你為了我的安危還同公子争執了一番。既然這樣,我便告訴你。公子他以前喜歡作畫,騎射一些也很是厲害,涉獵很廣。若說喜歡的話,便是前朝長樂公主跳的那支《承天樂》了。”
江辭煙愣了愣,才知道他說的是上次墜崖的哪次,擺手表示不介意。她又思索了一陣,長樂公主?就是前朝三皇子一母同胞的姐姐?
“《承天樂》?”她皺眉,心想顧淮怎麽會喜歡看美人跳舞?
“那你可知誰會這《承天樂》?”
寒武支着肘想了想,看着江辭煙一臉期待的樣子不忍拒絕,遂道:“不知道你還記得聽竹軒主的三姑娘?早年她是長樂公主身邊的女官,《承天樂》也是她們當年一起 編制的。你若是去求她,興許還會教你跳上一小段。”
江辭煙跺腳,尴尬道:“誰說過要去學《承天樂》啊!”
寒武咬着饅頭輕飄飄的問:“那你問來幹嘛?”
江辭煙瞪着眼睛直直的看着他,咬牙切齒了半響都憋不出一句話來。最後只得恨恨的一跺腳,走了!寒武莫名其妙的看着她憤憤而去的背影,撓撓頭,優哉游哉的回屋去了。此時的雞鳴一聲啼叫,本來空曠的院子裏一下湧出一大群的下人,慢慢碌碌的一天又開始了。
江辭煙此時一個人走在大街上,一會瞧瞧這,一會瞧瞧那兒,許久沒有一個人這樣自由自在的出來逛了,呼吸着自然空氣果然心情都愉悅了不少。但一想到還有正事,她不得不收起玩心來。
聽竹軒?她大約是記得路了,她記性很好,只要見過一面的人,走過的路都不會再忘記。她順着記憶要走一條黑漆漆的小巷,然後穿過一條長街,最後轉左邊還是轉右邊來着,她想了好一陣,抓破腦袋也想不出,江辭煙扶額,表示都怪當初只顧着去看顧淮的背影去了,女人那,被男人一牽手就容易昏頭。
同樣琳琅滿目熱鬧的集市上,灰蒙蒙的天氣裏,絲毫不影響小販們做生意,開門的鋪子像長路一般蜿蜒到長街的盡頭,吆喝聲,談笑聲,不絕于耳,整個集市都是熱鬧非凡。然而在這看似平常的環境下,有一人卻在接着熙攘的人群,不停的快速移動身形,像是在躲避着什麽人一樣。
那人黑衣大袍,長發高束,身形颀長。在普通的人群裏就如鶴立雞群一般的顯眼,他身後隔着數十人,在之後就是幾個普通平民打扮的人,然而仔細觀察便會發現那些人腰間鼓脹,衣擺下露出黑色刀鞘。那些人眼神銳利,在密集的人群逡巡,很快的發現目标。只是一個無聲的揮手動作,所有人的都迅速聚集,鎖定目标。很明顯,這是一群訓練有素的暗衛隊。
前方那人脫離人群,很快的轉進一條黑暗的小巷。他放輕腳步聲,察覺身後的空氣有異動,他心知是那些人也追了上來。他正在四下找尋可以暫時躲避的角落,黑暗中忽然有一只冰涼的手一下子抓住了他,一用力便把他拉至角落裏。他微愣,本能的一探手,便穩穩的鎖住那人的喉嚨。
在這個暗黑的小巷裏,他看不清對方是什麽人,他只察覺危險,便要除去這讓他感覺到危險的人。他凝目,寒冷的眸子裏折射出殺氣,他微眯了眼,只要他輕輕一用力,便可輕易捏碎眼前人的喉骨,對方連□□的機會都來不及,利落,幹脆,一向是他的作風。
那人也想必是也察覺了這掐着她喉嚨的人動了殺念,卻仍是一動不動。恰在此時,巷子裏傳來重重的腳步聲,一人低聲道:“去哪兒了,一轉進來人就不見了。”
“也許是從這條巷子跑出去了?”
“不管怎樣,一定要找到,追!”又一陣腳步聲,巷子裏重新恢複了安靜。
他還在捏住那人的喉嚨,那人卻一點都沒掙紮。他有些疑惑,不明白為什麽明明察覺到危險,卻不反抗?
正在這時,那人卻出聲了:“別動!小心碰壞我的東西。”低低的語氣,有點熟悉,像在哪裏聽過。
天空一道閃電,瞬間劃破天空,照得小巷如白晝,也照亮了黑暗裏那個人的臉。他瞳孔急劇一縮,心中大大的不敢相信會在這裏遇見這個人!是她!第一次沒有成功除去,第二次卻意外的讓他在這裏遇見她,顧淮的貼身侍女沉月!
江辭煙顯然也看見了這個人的臉,她剛剛也是穿過這條小巷,走到一半的時候忽然發覺身後有異動,幾次遭遇刺殺的人反而冷靜多了,她找了個不容易發現的角落裏躲着,卻看見一個高瘦的人影走了過來,似乎也是在躲避身後什麽人,她一向是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人。當下就将那人給拉了過來,現在她覺得她有點後悔了,早知道是桓彥這個家夥,她才懶得救他。
“為什麽不反抗,只要你叫一聲,讓那些人發現你就安全了。”他問,心裏卻百轉千回:平時有顧淮護着,以後要殺她興許有些麻煩,不如現在就除去好了,只要她死在這裏,屍體腐爛成灰都沒有人會發現。想到這裏,他眸子半眯,手上不知覺的用力。
“我要是叫出來,你不就是沒命了麽?”他一愣,手微微一松,下意識的放開她。江辭煙摸摸脖子,知道鐵定是腫了,沒好氣翻白眼,她都不知道自己剛剛才在鬼門關轉了一會回來。
天空忽然雷聲大作,大雨傾盆,剛剛還是霧蒙蒙的天,一下子就下起大雨來,這個小巷沒有躲雨的地方。江辭煙轉頭對他說道:“穿過這條小巷有個躲雨的地方,我們去哪裏吧?”
我們?他皺眉,幾時說過要和她一起走了?
江辭煙見他愣着,眼見着雨越下越大,不忍心自己一個人在這裏淋雨,于是去拉桓彥的袖子,打算扯着他一起走。卻不料桓彥煩躁的甩開了她的手,冷冷的說道:“別碰我!”
一聲清脆“啪啦”聲,有什麽碎掉了......
江辭煙先是一愣,然後瞬間暴走:魂淡,你還我手工青花瓷!
☆、廊檐躲雨
? 雨嘩啦嘩啦的下,整個闌城籠罩在煙雨朦胧中,飛檐屋瓴上甩出一串晶瑩剔透的水珠,宛若深海的珍珠一般剔透,聽竹軒此時沐浴在雨霧中,朦朦胧胧像海市蜃樓般飄渺。
高翹的精致飛檐下,挂着一串護花鈴,正在雨中叮鈴作響,響聲如同黃莺輕蹄般清脆悅耳。
聽竹軒對面的小商鋪下,江辭煙搓着手,聞聲擡頭望了望那雨霧中的鈴铛,輕聲說道:“真好聽的聲音啊,以前只能聽書中說‘幾乎斷腸處,風動護花鈴’這樣凄涼的詩句,今日聞聲悅耳,倒不覺得哀戚了。”
身邊一身漆黑的桓彥也順着她的視線望去,二樓的窗戶開着,有白衣男子正在裏面喝茶笑談,露出一截竹葉繡着的暗紋衣袖。
聽竹軒,二樓。
那白衣男子正是顧淮,此時一身寬袍白衣随意的倚在窗邊。屋子裏暖香袅袅,帷帳翻飛,寒武正面無表情的站在門邊,腰間斜挎着青色長劍。
三娘笑着,十指纖纖端着玉色的酒杯緩緩的遞了過去,“顧公子好久不見,竟越發俊朗了。”
顧淮喝酒掩笑,謙虛道:“三娘真是說笑了,此時一路奔波至闌城,途中波折,那得三娘說的那樣。倒是三娘許久不見,越發美麗動人了。”
三娘微微愕然,愣了愣:“聽說途中遇刺,可是真的,查出來是誰了麽?”
顧淮一頓,眼神複雜,淡然笑道:“不礙事,不過是些蝦兵蟹将罷了!”
三娘拿着帕子的手輕輕撫了撫胸口,略松了口氣才緩緩道:“沒事便好,你想來做事低調盯上你的人怎會這樣多?”
顧淮嘴角微微勾起:“三娘盡可放心,盯上我顧淮的人,沒人能活過明天!”
三娘滿意的點頭,笑說:“公子這樣氣魄,我們籌謀的大事必定能成功!”頓了片刻,三娘眼神微弱,問道,“此去北方,可有打聽到小姐下落?”
顧淮一愣,看着三娘的眼神一冷,折射出毫不掩飾的殺氣。三娘也是一怔,忙問怎麽了,許久顧淮才出聲道:“寒武,把東西拿過來。”
寒武默不作聲的從袖裏掏出一個瓷碗,如果江辭煙在這裏的話,必定會驚呼,因為這釉色碧綠通透,宛若流光溢彩的玉石一般的瓷碗,是那日她從那骸骨的手裏硬掰下來的。此時被顧淮拿在手裏,竟比那日通亮了不少,想必是自那以後經常被人反複把玩的結果。
他遞給三娘,面色平靜,手腕翻轉露出瓷底的款來,那款用篆書寫着“永安長樂”幾字。字形絕岸頹峰之勢,臨危椐槁之行,光看那字便知這瓷碗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他平靜道:“阿姐已殁,就在雲狐頂山腰的一處山洞裏,找到她時,已經是堆白骨。想必已是去了很久......”
三娘愕然,手裏拿着的酒杯一頓,啪啦的摔在地上,渾然不覺,只是直直的看着顧淮,仿佛不敢相信他所說的一字一句。
“阿姐手裏拿着這個,這是她最後的東西。”他聲音低沉,面色淡淡,“這款是我親手所題,所以我不會認錯。”
三娘顫着手去接,小心翼翼又拿到穩穩當當,生怕摔碎了手中的東西。顧淮見平日無論多大風浪都不面不改色,從容鎮定的三娘第一次露出慌張的模樣,也微微愕然。
三娘想笑,卻怎麽也笑不出,拿着那碗反複查看,身子不停的顫抖。連顧淮都說小姐已經死了,她怎麽還不信呢?她一直以為她還活着,一直替她守着這聽竹軒,卻不知道她早已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死去。
“小姐死因是什麽,可痛苦?”她聲音沙啞,幾乎說不出話來。
顧淮的手不自覺的緊握成拳,面上卻淡淡道:“阿姐去時大約是極痛苦的,頭顱上有被鈍器所擊打的傷口,我估計死因應該是這個。”
三娘聞言悲戚,聲音裏全是哀痛,平複心情許久才緩緩道:“從前覺得小姐堅強獨立,對她全然是放心,但也想過最壞的打算,卻沒料到她最後竟會.......竟會...死于非命!此仇不得不報!”說道最壞一句時,竟無法遏制情緒的三娘聲調猛然提高。
顧淮眼裏全然是冷意,他冷笑道:“大仇怎能不報,他毀我家庭,殘害我母親。今日的種種我必定要他千倍、萬輩來償還!”殺氣猛溢,顧淮眼神森冷,手裏中的酒杯被他猛然捏碎,他恨聲起誓。
三娘滿意笑道,俯身下拜,堅決道:“三娘願意誓死追随公子,永世不悔,直到周國光複的那一天!”
他扶她起身,微笑說道:“三娘你是阿姐身邊的人,是我的長輩,只要有顧淮在的一天,便會護你一天!”
三娘起身,對顧淮道:“公子是成大事的人,切不可因兒女私情而誤大事。”她擡眼,眸子幽深。
顧淮一頓,面色一冷,低聲道:“三娘何出此言?”
三娘不答,轉過頭視線越過窗外定格在某一處,顧淮順着她的視線望去,狹長清冷的眼一眯,身子微頓。
顧淮的視線盡頭,越過綿綿的雨和一排排濡濕的青色瓦楞,看見的一身灰衣麻布的江辭煙正對這桓彥明媚的笑着,又像是在說着什麽。一旁長身玉立、豐神俊雅的黑衣公子正靜靜的聽着她笑談,面上沒有絲毫不耐。反而時不時還斜眼瞄她一眼。
他看着朦朦騰起的雨霧中,兩人并肩而立的身影。俊男俏女,無不般配,看上去就像是一對金童玉女一般,他第一次覺得原來他身邊的這個女子笑起來也是這樣好看,明媚張揚,正如崖邊沖破冰雪的雪見草一樣,無端讓人覺得心中生暖。
他越看着,越心裏不是滋味,總覺得心被什麽東西給攥住了,讓他覺得難受。他想了想,興許是覺得這雨霧朦胧,看的他甚是煩憂。
三娘凝目觀察他的一舉一動,察覺到他的目光長久的定格在江辭煙身上,眼神極其複雜。她正要開口,卻被顧淮打斷:“三娘不知,阿月的使命是什麽?”
三娘疑惑,顧淮嘴角一勾,望着江辭煙和桓彥意味深長的笑了:“三娘以為我對阿月生情?若是這樣,從一開始我便不會制定這個計劃。”
“什麽計劃?”
“阿月是探子,是我身邊的一把刀,只要将這把刀用好了,便是極大的作用。”
三娘不明白他的意思,淡淡道:“我只覺得公子待沉月和以往不同,這一次公子竟帶沉月來聽竹軒內,還讓三娘提前備好其鐘愛的水晶餃子。無論是言語還是動作,公子待她如同親人一般。原來是三娘多想了麽?”
顧淮冷冷一笑,眼中無甚表情:“三娘放心,棋手怎麽對棋子生情?”
“這不過,這一次阿月失憶,不得不這樣做。予以溫柔,會得到我想要的東西。”
寒武一驚,擡眼深深的望了顧淮一眼。
檐下的雨,在江辭煙面前串起一串串不間斷的珠簾,江辭煙呆呆的看着,伸手去接檐下漏下的雨珠,皓白的手腕生生的截斷了雨幕。
“這是我今年看見的第一場春雨,卻仿佛隔了好多年好多年才看到的。”她揚起臉,有雨滴飛濺在她臉上,順着她臉頰流下來,仿佛如淚一般。
他一怔,卻看着她臉上帶了微笑,“你知道嗎?我差點看不見今年的春天了.......”
桓彥幽深的眸子驀然一動,看着她仍是笑着,然而眼中帶了深深的孤寂,他聽她輕的似風的喃喃道:“其實活着也很好,可以遇見美好的人,可以做自己想要的事。”
他忽然想起當日蘇木向他彙報關于刺殺沉月的事情,那位下屬恭敬的跪在他面前,些微惶恐道:“屬下辦事不利,派出去的人手盡數折損,無一人生還。”
他負手而立,冷然道:“那女人呢?”
“那女子一人殺光了我們所有人,屬下派人去查看時,除了滿地的屍首,無那人的身影。”
他那是靜靜的立了許久,沒有動怒,也沒有下達繼續追查的命令。他對顧淮身邊的女子生了興趣,先前聽說是個極其厲害的殺手,聽聞她殺人是利落幹脆,連眼都不敢眨,做事很是合他胃口,那次之後,他很想見一見這個傳奇的女子。
和傳聞中很不一樣呢,難道失憶後女子都會改變性情?
他微微一笑,對她道:“月姑娘似乎和以往不同。”
江辭煙詫異,偏着頭問他:“桓公子以前認識我?”
桓彥望着二樓的窗扉,無意接觸到白衣的公子的視線。他淡漠道:“不識,只是聽說原來的月姑娘冷然決絕,今日一見,原來也是個小姑娘。”
江辭煙瞥着眼看着她,心裏憤憤,努着嘴道:“看見那座樓了麽?可有辦法進去?”
桓彥不知她是何意,明明顧淮就在二樓,只消她一聲招呼,守門人不可能不讓她進去。桓彥疑惑的打量她,輕輕一笑,頗有些幸災樂禍的意味:“今日出門得及,未曾帶些能證明身份的東西,怕是不能幫你了。”
江辭煙輕輕的“嗯”了聲,臉垂了下來,恹恹的有些失望,“看來今日是不能進了。”
忽然想起了什麽,拿着剛剛摔碎的青花瓷,用布包着遞到他面前,扯着他衣袖道:“別以為我是小姑娘就好欺負!還我一個青花瓷!”
看見江辭煙一下換臉,桓彥還以為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原來只是個青花瓷,他冷哼道:“不過就是一個不值錢的瓶子,我給你錢,你想多少,買多少。”說罷,爽快的扔了一個沉甸甸的袋子給她。
江辭煙看來袋子做工精良,上面還用銀絲繡了雲紋,便知裏面裝了好東西,欣喜的拆開一看裏面全是雪白雪白的銀子,江辭煙看都不看都二眼,直接扔回給他:“一身銅臭味,本姑娘像是能用錢解決的嗎?”
桓彥一愣,以為女子都是拿銀子便哄好的,至少以前他接觸的姑娘不是看見銀子珠寶之類就會發光的麽?他不做聲,江辭煙打量他一眼,不屑的說:“這是心意!不能用錢財來衡量的。”
桓彥冷眼看着她,江辭煙看雨停的差不多了,便上前去拉着他的袖子,道:“你打碎了我的青花瓷,得陪我去做一個!”
桓彥淡淡的看了一下那皓白的手指拉着自己的袖口,這一次,他意外的沒有拂開她的手........
雨勢漸漸的小了,雨後的世界一片清明,空氣中全然是泥土的清香味。三娘望了望澄澈的天空,展顏笑道:“這春雨綿綿的,這下終于停了呢!”
顧淮聞言往江辭煙所在的檐下望去,恰好看見江辭煙笑盈盈的拉着桓彥的袖子離去,而一身黑衣,面色冷峻的桓彥竟也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後。
他眸光一凜,緊鎖那兩人離去的身影,直到他們消失在街道的轉角處,他才堪堪轉頭,對着窗邊的碧臺蓮扯出一個複雜的笑意。
☆、時光悠長
? 雨後街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江辭煙将桓彥拉到一個小巷子裏面,那巷子長長蜿蜒,一眼望不見盡頭,只有幽深與幽靜。桓彥心下警覺,下意識的按住了腰間的小刀。
“公子小姐,請設施一點東西給小人吧,小人好幾天沒吃東西了。”江辭煙一驚,桓彥一回身便看見牆角衣衫褴褛的小乞丐,髒污着一張臉,面黃肌瘦的,正瑟縮在牆角用乞求的目光看着他們。
“公子小姐發發慈悲吧!”江辭煙看見這樣冷的天氣,那乞丐依然穿着褴褛的薄衫。兩只眼都被餓的無神,她心一疼,看慣了富人奢侈錦衣玉食的生活,乍然看見掩埋在歌舞升平下的窮苦人民□□裸的生活,不免覺得有些心酸。
她正從包裏拿了些銀子,正準備遞給那乞丐,卻不料看見桓彥面無表情的甩出一錠銀子。江辭煙一怔,卻攔住了,那乞丐正準備接,卻看見那錠銀子到了江辭煙的手裏。
“雖然這錠銀子可以夠他吃好幾個月,但是一錠五十兩的銀子他拿着不免會被人搶了。”她蹲下身,毫不介意那乞丐渾身惡臭,将手裏的碎銀子放在他手心裏,微笑道,“我這裏有些碎銀子,明日我再換些碎銀子給你,這樣你去買東西也方便,也不會被人盯上。”
乞丐先前還委委屈屈的,這下聽了江辭煙的話覺得有些道理,又喜笑顏開了,連連的向桓彥和江辭煙感謝後,拿着破碗,欣喜的離開了。
江辭煙送了一口氣,将銀子還給他:“你不知道這樣給那麽多銀子是會害了他嗎?”
桓彥一愣,搖搖頭,他卻是沒有想到,銀子對他來說不算什麽。他不是個善心的人,但之前看見江辭煙看那乞丐眼裏的憐憫之光,以為她是想幫他,以為銀子給的越多便是越好。他轉頭,一絲天關傾落在江辭煙眼裏,她怔怔的看着那乞丐走遠,直至不見,才轉身漠然道:“走吧。”
這裏是平民區,一路上青瓦草房,四下散亂,到處堆着木頭。轉過一個彎,看見一座小院立在長街的盡頭,白牆黑瓦,一枝梨花斜倚出牆外,雖然簡易,但也清雅。
江辭煙一臉笑顏回身對他道:“這裏便是了,你随我來。”
桓彥見她推開一扇大門,門後是一個堆滿土和各種模具的庭院,模具四下散亂的放着,周圍堆着青白兩色的瓷瓶,瓷碗,這個庭院簡易又雜亂。眸子一掃,又看見各種爐子在露天敞着,應該是個做下等瓷器的小瓷窯。
桓彥出生富貴,吃穿用度皆是最好,現下看見這種廉價的瓷器,卻是微微一頓。
江辭煙四下瞧了一陣沒人,便朗聲道:“文瑞大叔!文瑞大叔還在嗎?”
叫喊了一陣,桓彥才看見一個瘦小拖背的中年人,一瘸一拐的從窯子後面走出來,笑呵呵道:“姑娘為何又折返了,難道是姑娘還想再做一個。”叫文瑞的的那個男子看見江辭煙笑道,然而再看見江辭煙身後的桓彥,卻是微微一愣。
“姑娘又帶了朋友來啦?”
江辭煙不好意思的笑道:“先前的那個不慎摔了,這次再來做一個。”
文瑞反複打量桓彥,眼神裏帶着思量,漫不經心的對江辭煙道:“姑娘還去那兒做吧。正好還未收拾呢!”言罷,順手一指,指向一堆雜物堆。自己卻一瘸一拐的走進屋裏去了,再沒理江辭煙。
江辭煙拉着桓彥在那堆粘土邊坐下,桓彥瞧着放在那裏還未清洗的制作陶器的轉輪,打量了江辭煙一眼悠悠道:“你還會這個?”江辭煙看見桓彥譏諷的目光,冷哼了一聲。
“誰像你這種錦衣玉食的公子,除了吃什麽也不會。”
桓彥看着她認真調和粘土,将泥團摔擲在辘轳車的轉盤中心,這才無表情的說了一句:“還有玩女人!”
江辭煙差點将快要成型的坯給捏變形,将坯覆放于辘轳車的利桶上,轉動車盤,用刀旋削,使坯體厚度适當,表裏光潔,這是一道技術要求很高的工序。所以江辭煙不再分心和桓彥說話,只顧只的做着。桓彥看見江辭煙低頭認真的模樣,發絲輕輕垂在她的肩上,灰布的衣服正好襯出她膚質的白皙細膩,從他這個角度看去,她長長的睫毛垂在臉上,黑曜石般的眼眸裏刻着的滿滿的都是認真。
他悠閑的靠着一旁的柱子邊,冷眼注視着她。她頭也不擡,專注的眼前的事情。許久才揚起頭轉動轉動脖子,“桓公子是不知人間疾苦吧?”她想起之前他在街角随便給一個乞丐就是一錠銀子,出手比起常人來很是闊綽。
他輕輕的笑了,眼眸裏全是冷意:“人間疾苦?出生便是榮華富貴,哪能經歷?”是了,如果他沒有出生在那樣的家庭,也不會有這些令人頭痛腦漲的争權奪勢吧?榮華又怎樣?最後死在這條路上的大約也是屍骨累累吧。
江辭煙将制好的陶胚小心翼翼的捧到窯口去,邊走邊道:“文瑞大叔也是我今天認識的人,他早些年因為得罪權貴被打斷一條腿,老婆因為沒錢治病也死了,這麽大年紀,依然孤零零的。”
桓彥略打量她手裏的兩個小小的,看不出是什麽形狀的陶器,明明醜的很,還捧得想稀世珍寶一樣生怕摔碎了。“這麽多年也過來了,大約也習慣了吧?”
江辭煙這才擡眼,拉着風箱将火點燃後,摸了一臉不存在的汗水道:“這些年,文瑞大叔全靠着這個自己動手做陶器,別人給點銀子養活自己。生活還是很艱辛。”
“現在外面歌舞升平,一片太平盛世。誰知百姓的疾苦?不過是權貴們逍遙的人間罷了。”江辭煙嘲諷笑道,搖搖頭,似是感慨道,“不過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桓彥心裏一動,江辭煙的眼眸裏的光暗淡下去,他聽見她低低道:“溫柔鄉裏的人們享受着醉生夢死的生活,卻很少有人關心平民的死活,不過是更多壓榨更多收刮。”
她想起兒時溜出去去去逛花朝節時,路邊沿街乞讨的乞丐,有些甚至和她年紀一樣大。他們佝偻着身子,渾身髒兮兮,頭發糾結在一處,渾身散發着惡臭,其他人見了都躲着遠遠的。那是她第一次遇見乞丐,她不明白他們為什麽要這樣,便問身邊的碎玉:“為什麽他們要穿成這樣,為什麽要向別人要銀子,吸引大家的目光嗎?”
碎玉雖然和她一般大年紀,但還未進江府以前的時候,也是窮苦人家的孩子。便對小江辭煙道:“不是他們要故意穿成這樣的,因為他們沒錢,沒東西吃,才會想別人乞求一口飯吃。”
江辭煙不懂,天真一張眼,問道:“為什麽我們家那麽有錢,為什麽他們會沒錢呢?”
“小姐你和他們不一樣,他們是下等賤民,是流民。”她想:為什麽是下等人呢?就像府裏的下人和丫鬟嗎?
這個世道永遠不是公平的,衡量公平的是權是財,這世間有白便有黑,陽光照不到的地方永遠都有陰影。
“你身在富人家裏是不會理解窮困人們的艱辛,他們每天想着的是下一頓的溫飽,為生活奔波,卻受盡欺淩。”她說着,聲音低沉,含了沉重的情緒。
桓彥終于認認真真的看了眼前削瘦清雅的姑娘一眼,她低垂着頭,說這些話的時候,眸光溫柔,聲音淺淺。他是他見過的姑娘中不算漂亮的那種,但偏偏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能撞進他心裏,過往二十七年來,從來沒有人向他說起這些底層人民的生活。
他心裏微微一動,眯着眼仔細看江辭煙,忽然覺得這姑娘有些特別,明明是殺人不眨眼的殺手,死在她刀下的亡魂不計其數,這樣的人居然還會嘆息窮人的生活?
“姑娘,你的瓷大約燒好了,快來看看!”裏面傳來文瑞的喊聲,江辭煙哎了聲,就進去了。桓彥看着她離去,靜靜的倚在那裏,閉目等着她。
她用布小心翼翼的包好,笑着遞給他一個醜醜的陶杯。
“也給你一個,謝謝你陪我來做這些東西。”她從中拿出一個給他,他看着她,凝目注視她許久,終是沒有接下。
江辭煙也愣了一下,桓彥是她離開福州認識的第一個人,雖然第一眼彼此印象不太好,甚至有些讨厭。但是今日相處下來,她覺得除了冷漠桓彥這個人也沒什麽特別壞的地方,甚至他給那個乞丐銀兩讓她覺得暖心。
她看着自己手裏的東西,也知道有些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