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脂玉和一把精致嵌寶石的小刀,如墨玉般絲滑的長發被玉冠高束,窄腰細臀,高大颀長。容貌俊美,雙眼狹長,眸裏盛滿九天星辰傾落的清泠光芒,一絲冷笑浮在他的嘴角,宛若山間偶遇的魅惑妖精。
江辭煙遠遠的看着他走來,像是踏着晨曦微熹的日光,不由得看愣了眼。那男子看見她呆滞癡迷的目光決定的心裏有些厭惡,面無表情的從江辭煙的身邊走過,從小到大這些女子像花蝴蝶一樣繞着他身邊,他早已鄙視厭煩之久。
江辭煙也感到那男子嫌棄鄙夷的目光,不屑撇嘴:長得好看了不起啊,還不許人看麽?
作為一個從下在福州那個小地方長得姑娘表示,除了以前傾心過的謝晉,和現在的顧淮,她真的沒有見過什麽出衆的美人兒。較之顧淮清雅溫潤的氣質不同,眼前的男子是一種張揚魅惑的一種美,美到見過他的人,就再也忘不了,像深入骨髓一般的深刻。
“阿月知道那人是誰嗎?”顧淮夾起一個剔透的灌湯包,淡淡的看了那一眼黑衣男子。
江辭煙湊上前咬了一口,包着滿口的包子,嘟嚷道:“不認識,才不想認識呢?”
那男子忽然轉頭看了江辭煙他們這邊一眼,狹長的眼半眯,折射出清寒的光。江辭煙抱着滿嘴的包子停止了咀嚼,忽然一懵,糟了!剛剛他不會聽見了吧,轉眼一想,隔了那麽遠肯定聽不見的。可是,為什麽要轉過來看他們?突然江辭煙俏臉一紅。
剛剛她做了什麽!她居然去咬了顧淮筷子上的包子,這麽暧昧的事,肯定被人笑話了!她究竟在做些什麽不要臉的事啊啊啊。
顧淮冷眼的看着那男子,眼裏不明意味的危險。那男子一甩手,終是靜默無聲走了。再一眼看,兀自在那裏扭捏着的江辭煙,臉紅得如同誘人的熟蝦。
他不解皺眉問:“你臉紅什麽?”
☆、舊城河畔
? “沒沒沒!”江辭煙慌忙掩飾。
卻在此時,一個身姿曼妙的女子從裏間打簾出來,輕紗掩體,華服錦衣裏透着股妖媚勁。甫出來,視線便越過大堂的衆人,直直的定格在顧淮身上,便朝着他一笑,擺着腰就要往這邊來。
江辭煙流露出明顯的厭惡之意,看着她向顧淮抛着柔媚的眼波,更是一身的雞皮疙瘩。想來她也不是個矯情的人,有什麽不喜歡是一定要說出來的,當下就要拉着顧淮離開這裏。
顧淮被她拉着起身,後那女子見狀,急道:“顧公子莫走,我家主人在雅廳等候公子良久。”
聞言江辭煙一頓,拉着顧淮的手不知覺的松開。顧淮淡淡的一笑,反握住她的手,對那女子應聲道:“是,讓三姑娘久候了。顧某這便前去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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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來一去的對話讓的聽竹軒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一剎那安靜之後,便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着公子是什麽人?竟能受到聽竹軒主如此禮遇?”
“哎,我瞧了那一堆俊男秀女,裝扮服飾皆不平凡,想來也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吧?”
“.......”
江辭煙一壁聽着一壁随着顧淮挑簾進來裏間。繞過回廊穿過一個偌大的廳堂,眼前豁然開朗,江辭煙覺得自己的眼睛都要閃瞎的感覺。所到之處皆是宮燈盞盞,金碧輝煌,一路上皆林立着精致的亭臺樓閣,雖說白天,但在這裏卻只有燈盞金碧堆砌出的一個富麗堂皇的世界。昏黃迷離的燈火在他們踏着的小徑上搖曳生輝,有手捧金盞的侍女恭敬的跪在兩邊,或嬌豔,或俏皮。芊芊十指更是如出水的蓮一樣嫩的出水。
前面領路的女子适才盈盈回頭一望,便不知從哪裏多了好多衣帶扶風的麗人上來便對着顧淮盈盈欠身,嬌聲道:“主人在前方醉月樓等候公子,請公子這便随我來。”
顧淮含笑的一點頭,從容道:“有勞了。”
江辭煙看着這麽富麗堂皇的地方,微微的傻眼了。以前她嫁給福州第一世家的謝晉都沒見過這麽奢侈的地方。自從穿過回廊之後,她的眼裏只剩下了金色,一路走來,花團簇動,搖曳着等候生輝,這裏的以深海最大的夜明珠點綴着托盤,腳下踏着是綿軟舒适的狐裘,她覺得顧淮最奢侈的是用狐皮鋪了整個床榻,現在她覺得她見着了更奢侈了。
過了一個拱門之後,便來到了空曠的內閣,江辭煙随眼打量着,一幅描畫着青碧山水畫的屏風隔開了兩個空間,雕工精細,內有暖香袅袅,以輕紗攏之。才剛剛一踏進,便覺得春風拂面,隐隐還有絲竹管弦之音。
江辭煙開始期待傳說中的聽竹軒的主人是誰?能有這麽大的能力建造這樣的建築,想必也不是凡人。
剛一踏進,便有華服的侍從從裏面出來迎接:“公子請進,三姑娘正在焚香沐浴好迎接公子。”
江辭煙咋舌,顧淮在這裏受到了極大的尊重。想必也是什麽身份不凡的人物,跟着他一路走來近三個月,她都沒有發現他竟是這麽尊貴的人物。她起了心思,看見顧淮一進去便随意的靠上一方華貴的軟榻,還不在意的拿起手邊的玉杯,輕輕蕩着,微微一揚頭就喝了下去。行事如流水一般,随性大方無顧忌什麽的樣子,全然沒有平日的矜持優雅,反倒是平添一絲的風流韻味。
江辭煙略略的一打量,才發現顧淮的對面也坐了一個男子,青絲如瀑,衣衫微散,正優雅的盯着手中的白玉瓷杯。看見顧淮與江辭煙進來眼也不擡,仿佛視他們如無物。
江辭煙一愣,才想起這個人就是原來在先前在大廳偶遇的那個男人,此時他的眼裏波瀾不驚,神情慵懶,只是無意識的轉動手中的杯中,眼神淡漠而迷離,做什麽也漫不經心。仿佛靈魂已是在別處。
那男子看見顧淮打簾進來,漠然的眸子裏有一瞬的驚愕,他放下手中物,淡淡道:“一別多日,竟是在闌城見着了子辰,不知近來可好。”
顧淮微笑着一拱手,回道:“極好,在下也是沒想到會在這闌城見着明彥兄。”
一番客套之後,兩人都氣定神閑的坐下了,像是在等什麽人,江辭煙心想。
子辰?想來應該是字吧,這麽久了她還不知道公子的字是什麽。她抿嘴暗暗的記下了。
這廂正愣着,那廂便遠遠的傳來女子嬌媚的聲音:“哎呦,讓兩位公子可是好等,三娘只好先自罰三杯以賠罪了!”
江辭煙只覺得春風拂面,一陣陣的花香襲來,瞬間覺得有香又暖。一睜眼,便看見一美人兒隔着重重輕紗,曼聲而來,遠遠一看便知是個美人了。待走近了才發現那美人着金黃色繡牡丹的雲煙衫,逶迤拖地的黃色翠鳥栖枝煙羅裙,手挽碧霞羅團花薄霧紗。一手拿着天青釉色的酒壺,一手端着同樣款式的杯子。雲髻娥娥,臉蛋嬌媚如玉,眼神顧盼生輝,撩人心懷,她一笑便足矣勾人心魄了,氣質貴氣又不失女子的嬌媚。
“哎,三娘你可不能自罰,這酒乃稀世絕有,可不能就這樣被你給喝沒了。”顧淮見她娉婷而來,一路拂簾帶煙,也不起身,從容笑道。
一旁傳來一聲輕笑,卻是先前那男子:“三姑娘這酒可是前年埋下?老遠便問着酒香了。”
江辭煙頭一次見着這麽漂亮的女子,一路走來竟是大氣不嬌柔做作,一下便喜歡上了。忍不住蹦上去前去拉着她的手,笑道:“姐姐這般漂亮,莫非是聽竹軒的主人。”
三姑娘這才瞧見眼前一身鵝黃衣衫靈動大眼的江辭煙,捂着嘴笑道:“這妹子不是顧公子身邊的月姑娘,不是號稱冷面殺手麽,怎麽變得這麽惹人喜愛了。”
江辭煙仍是笑呵呵的,但是心裏卻是一沉,剛剛實在是忘形了,居然沒想到這女子和沉月乃舊識。她一懵,不知該作何回答。
一旁的顧淮看見她的窘樣,又看着三姑娘一派疑惑。悠然才道:“在福州發生了一些意外,阿月她是再也不能拿刀了,也不大記得以前的事情。”說道這裏,顧淮的聲音低低的,似乎想起了什麽。
三姑娘也惋惜的看了江辭煙一眼,眼裏流露出些許的沉重。她反握住江辭煙的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月姑娘這樣也是可愛的緊,沒以前那樣的冷峻。倒像是實實在在的姑娘了,以後要是有什麽要緊的事,給我三娘說一聲,三娘護着你。”
瞧着江辭煙迷迷糊糊的看着一旁的男子,三娘樂呵呵的拉着江辭煙的手,笑言道:“沉月妹子怕是不知這位公子是誰。”
她将江辭煙拉至他面前,“這是自帝京而來的桓彥桓公子。”
江辭煙這才正眼看了他一眼,禮貌道:“桓公子好。”
這才悠悠點頭客氣道上一句:“沉月姑娘。”
雖是同三姑娘第一次相識,但是江辭煙卻覺得仿佛前世就已經相識一般熟稔,她覺得心裏一暖,對着這個爽朗的三姑娘抿嘴一笑。
江辭煙被安排着落座,就坐在了顧淮的身邊。顧淮時不時的視線一直落在了那副屏風上,眼神虛浮,似乎透過那屏風想起了什麽令人懷念的往事。江辭煙一直都有注意,視線往那副畫上一定格,無非是一副山水畫而已,只是作畫之人必定畫技高超。
畫為冬景,畫三松并立,雪擁空山,庭戶深閉,一人騎驢張傘,踏雪過橋而去。全卷布置精嚴,筆蒼墨潤,設色典雅。全篇透露着隆重的蒼涼之感,但那人那驢,又有無不透露悠閑閑逸之感,當初畫着畫的人是什麽心境了,估計也是對着塵世茫茫生出了無限感慨,想寄情于這蕭瑟山水罷。
“顧公子看到這幅畫是想起了什麽?”低沉悅耳的聲音傳來,江辭煙一瞥頭,正看見那男子似笑非笑的笑容。似乎別有深意。江辭煙心裏不喜,不願多看一眼,便偏過頭去了。
顧淮這才回神,眸子裏多了些幽遠。三姑娘見狀笑言:“看來公子是看上這幅畫了?這畫可是名家所作,存世幾幅,以後便是再也不會再畫了。”
江辭煙偏頭疑惑道:“這畫是何人所作?”
“這畫乃是前朝三皇子所作,三皇子一生極少作畫,但所畫的每一幅必定為精品。每幅不下萬金。”卻是那男子答話,言語中有些嘆息,“這一副山水畫也是我見着的第一幅,也許也是最後一幅了。”
顧淮不言,倒是江辭煙一拍手道:“我知道了!”
衆人眼光紛紛都聚集在她的身上,江辭煙也不含羞,直言分析:“物以稀為貴,前朝的三皇子若是活着,那他的畫并非會成珍品,但是在朝廷的追蹤下,他哪怕活着也不能再畫。這畫便絕世稀有了。”
先前在大廳聽得那些人說了點前朝的三皇子,似乎身體不大好,估計也活不到現在了。她搖搖頭,心裏也是很惋惜這個皇子,也許生長平常人家也不會有這樣悲慘的結局吧。
一時間都有些無言,三姑娘更是舉着扇子呆呆的看着江辭煙不知在思忖着何事,只有顧淮低低的笑了,拉過江辭煙,按着她的肩坐下,“這麽激動幹嘛?不過是些前朝舊事了。”
江辭煙望了他一眼,又轉瞬問三娘:“阿月今日能在這聽竹軒內見着這萬金難求的畫,也算是開開眼界了。”
三娘拿着扇子低低的笑,又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淡漠的顧淮,才緩緩道:“這幅畫是前朝三皇子為這軒中的一位故人所畫。三娘能得到這幅畫也算是此生之幸了。”
言罷話鋒一轉,“好了,今日難得安公子和顧公子齊聚在寒舍,我備下了薄酒,請諸位都這邊請吧。”
江辭煙點頭,随着一衆人去了。待出了這富麗的內閣,便是空曠的庭院。過一小型拱橋,橋下波光粼粼,水波蕩漾。紙做的荷花燈飄滿了整條河。江辭煙這才發覺此時已是天色将晚,遠遠的望去,燈火闌珊,朦胧了他們路過的整條路。
☆、式微美人
? 一路上都有着輕紗的女子同男子調笑,音色靡靡,聽着竟是無比媚骨。江辭煙頭一次來到這個地方,心知這裏定是煙花場所,雖是不适,面上卻沒表現出來。
江辭煙去看顧淮和男子,都是一派從容鎮靜,時不時也同前來打招呼的女子含笑點頭。
過一拱橋,便是河川一條,沿岸燈影幢幢輝煌迷離,宛若銀河的星光傾灑了整個河川。夜風浮動已悄然冒芽的柳條,遠處一樓臺高高的矗立在那岸邊,靈動的飛檐正攬了一弦新月,銀輝映着浮動的水,隔岸的女子正描金粉胭脂,甩着一方帕子,倚在窗前嬌聲招呼着畫舫上的客人。
江上碧波輝映着花燈盞盞,畫舫上張燈結彩,頂上漆着金漆,船柱雕梁畫鳳,當其駛近,船上女子或憑或立,皆以輕紗掩面,身着羅衣,舫內言笑聲陣陣傳來,風流才子攬着佳人飲酒賦詩,好不熱鬧。
江辭煙從未見過如此繁華之地,飄渺之致,恍若蓬萊仙境。
雙橋上暗香浮動,遠遠的,不知是誰在這繁華之地吹得一曲清簫。頓時那絲竹管弦的靡靡之音,便在這清曲中淡去。
顧淮聞音一顫,腳步微頓,許久才緩緩道上一句:“許多年未曾涉足這于楚河,想不到還能在這裏聽到懷念的《玉簫寒》。”
三姑娘回首也是一頓,極目向江上望去。遍尋無果,夜色迷離,只好揮手對身邊一侍女低聲囑咐:“去尋這吹簫人。”
那侍女一點頭,無聲無息的退下了。
顧淮這才悠然道:“三娘不必如此費心,只是懷念罷了。”
三娘聞言笑道:“公子執着的事可是極少的呢?想着過幾日便是顧公子的生辰,今日便由三娘請客。”
江辭煙微愣,不由的低問出聲:“公子生辰快到了麽?”
桓彥也是聞言擡眼,一向無甚表情的眼裏忽然有了笑意,“我大約記得子辰的生辰也是快到了,不知送什麽為好。”
“不必,孤旅漂泊這些繁文缛節也是不便記着了。”顧淮笑着,眼裏卻是波瀾不驚的。
這邊正說着,江辭煙獨自不合時宜的“咕”了一聲,打破了瞬間的氣氛。江辭煙臉紅的,尴尬得垂頭望着自己的如意繡雲紋鞋面發呆。
顧淮見她一臉窘樣,忍不住揶揄道:“不是讓你控制食量麽?吃得越多不就是容易餓?”
江辭煙憤憤的一跺腳,也顧不得什麽形象了,仰着一張怒的通紅的一張臉,翻白眼道:“還不是你不給我東西吃,從早上到現在才吃了三個包子!”說道這裏又委委屈屈的,看得三娘很是不忍。
她利落的攬過江辭煙的肩,對她道:“沉月妹子不急,且随我來。”
桓彥在一旁靜靜的打量着江辭煙,眼神帶冷且有着複雜不明的意味。江辭煙從一開始就覺得有一道宛如利刃一般的眼刀刷刷的刺向她,她猛然一回頭,又發現桓彥眼神淡淡壓根沒把她放在眼裏,她又覺得似乎是自己在疑神疑鬼了。
待走幾步,便登上一方華麗的畫舫。江辭煙見這裏陳設沒有之前那閣樓一般精致明亮,雖也是窮奢極華,但較之之前她所見的,這已經算不得什麽了。
菜甫一上來,江辭煙瞧着那一桌的佳肴一盤一盤的端了上來, 鳳尾魚翅 、紅梅珠香......看得她幾乎口水直流,待菜全部上完,江辭煙覺得自己都快餓暈了。
最後一道菜想着便上來了,侍女端着一個朱漆描金的托盤,上面羅着富貴纏枝牡丹的青花瓷圓盤,更讓人驚奇的是那盤中數十個擺放得整整齊齊,晶瑩剔透的餃子。江辭煙一見,便來了興趣,正要舉筷大朵快頤,結果一擡眼便看見一侍女輕紗蒙面立在重重的紗幕之外,她手拿清簫,纖腰袅袅,內裏又真絲繡着的蓮花抹胸,外披一件輕紗織就的青色大袖衫。于楚河的夜風灌滿她的衣袖,遠遠看去竟像只展翅欲飛的蝴蝶。
她在屏風外盈盈福身一拜,輕啓朱唇,低垂秀致的眉目道:“打擾公子們的雅興了,式微這便獻醜一曲。”言罷,一曲輕音,緩緩的從那如蔥白的纖指中跳躍出來。
桓彥一拂長袖,托腮沉思道:“是先前在江山吹簫的那人?原來是個姑娘。想不到身在這繁華的煙花之地,竟還有如此秀麗絕塵的女子。”
顧淮也含笑,清冷的眼裏映着這明輝的燈也多了些許的暖意,他端着酒杯,漫不經心道:“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也不過是,身在這樣的世道,不憂國事天下事,難能出淤泥不染。”
江辭煙拖着腮,閉着眼睛搖頭晃腦,似乎正在低聲念着什麽,顧淮仔細一聽,原來是和着那女子吹得這一首清曲。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昔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月上柳梢頭,此時那女子在重重帷裳後的身影漸漸朦胧,唯有那彈跳的指間依然翻飛清晰。一曲哀思在她的之間蔓延出來,何是相思,一寸一劫灰。顧淮喝了口酒,薄唇染上一絲笑意,他問:“阿月何時會這些纏纏綿綿的曲子了?”
江辭煙搖頭擺腦,笑嘻嘻道:“前些日子在福州聽他們唱過,覺得好聽便記下了。”
顧淮想了想終是沉聲道:“阿月以後切莫在唱這些曲子,會無端讓人生了許多愁緒。”
江辭煙一怔,沉思了片刻,想到了在謝府的那些日子。終是鄭重的點點頭,畢竟往事已經過去,她再傷春悲秋的确是抛不去過去的自己了。
一曲終了的時候,江辭煙正吃完盤裏的最後一個餃子。式微再福身一拜,如黃莺般的聲音響起:“式微獻醜了,久聞顧公子大名,今日能得一見公子尊容,也是式微的榮幸。”
原來是美人傾慕已久,果然是俊俏的男子,走到哪兒都引一堆的花蝴蝶。江辭煙轉頭凝目注視顧淮,好奇他會怎麽回答。
桓彥聞言也是微微一笑,江辭煙恰好看見他一抹轉瞬即逝的笑意,雖然那笑別有深意,江辭煙忽然覺得這總是冷峻着一張臉的男人笑起來也是很好看的。
顧淮看都沒看那女子一眼,整個過程他都沒有将視線移到那曼妙身材的女子身上,甚至他都不知道她今日頭上戴了什麽珠翠,穿了什麽顏色的衣裳。但是他卻笑了,笑容一抹勾在嘴角,帶着種攝人心魂的美。然而那雙眼裏卻無半分笑意。
他無波無瀾道:“式微,式微,胡不歸?不知姑娘是傾慕在下?”江辭煙一愣,果然是自戀的人。人家只是說久聞大名,還未說什麽喜歡。
那女子渾身一顫,貝齒輕咬下唇,低低道:“是,小女子傾慕顧公子許久了。從三年前在簪花樓初遇公子開始,便對公子傾心了。”
顧淮輕聲一笑,漫不經心道:“是麽?你的蕭聲甚好,可願來我府山吹上幾日?”
江辭煙一愣,夾着餃子的筷子一抖,最後一塊水晶餃子便“啪啦”掉地上了,汁水濺了江辭煙一腳,她渾然不覺。清冷的桓彥也是一臉錯愕,三娘更是驚得下巴都快掉了。
顧淮這麽多年從不進女色,今日是怎麽了?難不成,顧大公子就喜歡這種出淤泥而不染的清秀女子?江辭煙不知怎麽心裏不大舒服,停了筷子,直直的望着那女子,像是要将那幾重紗帳燒出一個洞來,好看清那女子究竟何等的出水芙蓉。
“那便再次先歇着,待我命人回來接你。”
那女子一怔一喜,捏着長蕭的手指發白,她遠遠的向着顧淮行了個大禮,欣喜道:“謝公子。”
“這式微在這于楚之地也算是個名人兒,難得有幸入了公子的眼。”
江辭煙聞言暗暗的瞥了瞥嘴,無非是會吹得一手好蕭,長得似乎有點漂亮,顧淮是怎麽看上她的?她在仔仔細細一看,恰好一怔清風拂來,堪堪的拂開那輕薄的紗帳,式微美人那雪白的一抹酥胸就展示在衆人眼前。
不是說好的清秀出塵,出淤泥而不染嗎?江辭煙低頭看了看自己平的像塊案板的胸,忽然有那麽一瞬間知道謝晉不喜歡自己的原因了,額,可能是沒胸......
桓彥斜着眼看見江辭煙沮喪的望着自己的胸,還悠悠的嘆了口氣。他來了興趣,對江辭煙悠悠笑道:“沉月姑娘也是秀致俏麗,比起那式微來,是有過之而不無及。”
江辭煙才發現是桓彥與自己說話,微微有些驚訝,畢竟他只對她禮貌的點過頭,期間連個眼神都吝啬給他,怎麽這會兒會有閑心同她搭話?這話怎麽聽都別有深意的樣子,于是她理了理衣服,覺得有必要說上一說:“桓公子這樣誇贊小女子,小女子很是惶恐。”
宴會散去,就在畫舫上相互拜別,顧淮白衣長衫負手站在風裏,遠望這秦淮的夜景。桓彥一身黑袍,俊眉修長,淡漠從容的同顧淮道:“今日盡心而歸,來日再與子辰把酒言歡。”
顧淮也是從容一笑,淡然道:“今日随性出來,沒想到會遇見明彥,時間倉促,只好來日再續。子辰這邊告別了。”
江上風煙俱淨,算着時辰也該是深夜時分了,江辭煙仍是燈火輝煌,徹夜不休。江辭煙和三娘辭別,站在這,迎着夜風,江辭煙覺得這風都吹散了心中的愁緒,一時間格外的心曠神怡。
☆、夜色茫茫
? 告別之後,三娘便派車送顧淮和江辭煙回去。才剛剛踏入庭院,就聽見小淩的吵鬧聲和寒武凄慘的哀嚎。
“我的小姑奶奶,您別玩了好嗎,我這得去尋公子呢?”
“不不不,醜叔叔你要陪我玩,你答應過月姐姐的!”脆生生的聲音傳來,小淩正拉着一臉凄苦的寒武衣角不放。
顧淮踏腳進來就看見院子裏一大一小扭捏着身子,拉拉扯扯不放。“我哪裏答應過你月姐姐,明明是她逼我的!”寒武哀聲道,又不敢大力,怕傷了孩子。
“我可沒沒說過哦?”江辭煙負着手,笑眯眯的走到小淩的面前,彎下腰用手輕輕抹去了她臉上的污泥。
小淩見是江辭煙回來,顧淮微笑着立在她的身後,溫和淡雅的模樣和江辭煙溫柔的笑顏,燈火闌珊處竟是賞心悅目的美。她身子往前一傾,笑嘻嘻的撲倒在江辭煙的懷裏,靠着她的肩窩,軟聲道:“月姐姐可算回來,今天有好多事要和月姐姐說,今天醜叔叔把我舉高高呢!還和我捉迷藏,除了月姐姐,我最喜歡醜叔叔了.......”懷裏的小家夥聲音漸漸的低了下去,江辭煙猛地一把拉開她看,察覺她的呼吸勻淺,竟是睡着了。這孩子不過和她相處幾天,便如此依賴她。
寒武見她終于安靜下來,如釋重負的舒了口氣,“今天纏着我玩了一天,這麽玩了大約是累了。”
頓了頓,他伸手要去接過江辭煙懷裏的小淩,“月姑娘,我來抱着她去休息吧,夜深了你和公子早些歇息。”
江辭煙點頭,還以為他會不喜歡小孩子,看來他們相處的也是極為愉快。她正将小淩遞給寒武,動作小心,恰在這個時候一瞥頭,忽然看見庭院見的樹影重重見立着一個清瘦的人,一動不動像棵直挺挺的老松柏。
江辭煙心裏暗叫不好,悄悄的挪着身子往顧淮身後縮。試圖讓那人忽略自己的存在。
“月姑娘!”
“在!”江辭煙頓時不争氣的奴性發作,被他這麽一吼,頓時底氣就消散的無影無蹤了。她委委屈屈的又挪着步子出來,一看見蘇大夫銳利如寒風一般的眼刀,瞬間像霜打的茄子一般焉了。
蘇大夫立在那裏,一步一重重的向顧淮走來,即使燈光昏暗,江辭煙也知道此事的蘇大夫的臉色定是黑了像塊炭一樣。
“姑娘不是答應老夫了嗎?”
江辭煙欲哭無淚,心裏哀嚎:明明是公子拉着我去了。我明明什麽也沒幹!
顧淮微微一笑,負手上去前了。“蘇大夫,這是怪不得阿月,我帶着她出去的。”
即便是顧淮發話,蘇大夫仍是僵着一張臉,絲毫沒有緩和。江辭煙縮縮頭,見蘇大夫的臉色沉沉,心裏有些打鼓,知道是太擔心公子,所以凡是公子的事都是态度堅決。這下可是要挨上一頓好罵了。
“公子可是知道老夫的原則,公子是成大事的人,豈可兒戲!”蘇大夫怒沉着一張臉,聲音頓時上揚。
江辭煙一驚,心一橫,準備挨罵。
顧淮眼神一暗,怔了片刻複又笑了,“是,我會注意自己的身子,蘇大夫盡可放心。今日在三娘那裏......見着了明彥。”
蘇大夫一怔,明彥?他看見一旁呆滞的江辭煙,明白了顧淮的意思,遂平靜的點點頭。蘇大夫摸摸胡子,極其緩慢道:“公子知他為何會這麽早來闌城?似乎別有打算。”
顧淮搖搖頭,沉思片刻,終是嘆息:“不知。但是此時一定要徹查清楚。明彥那個人不得不妨。”
江辭煙聽得迷迷糊糊的,不知道他們說的是何事,只覺得聽他們談話像是在雲霧中穿行,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遂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對着他倆道:“我困了,你們慢聊,我先睡去了。”
顧淮見她困意難耐,又折騰了一整天,心想她定是累壞了。他伸手攏緊她的披風,柔聲道:“去睡吧,已經很晚了。”
江辭煙垂着一雙眼,輕輕的“嗯”了聲,便慢吞吞的磨着步子往自個屋去了。江辭煙睡意猶深,心裏很是清明,她不經意的回頭望了一眼,顧淮還在低聲同蘇大夫說着什麽,她心裏明白的很,顧淮絕不是一般的人,他們定是在籌謀她所不知道的事,或許也沒必要讓她知道,她想來好奇心不重。不管發生什麽,既來之則安之吧。
蘇大夫看着江辭煙的身影融入茫茫夜色,一臉凝重道:“公子說的可是唐昱?”
顧淮輕點頭,沉穩道:“今日聽說皇帝欲廢太子,消息可真?”
蘇大夫聞言也是面色沉重,他低頭陷入思索,又擡眼望了望都城的方向。只有清冷的風低低拂過庭院,帶來遠方的暖香。他終于開口:“宮裏的探子傳來消息,五天前,皇帝在殿上為太子的事大為光火。傳言不假,若是太子被廢,那麽只有熙芳院的那位貴妃能辦到,也只有懦弱的五皇子有可能成為太子。”
顧淮擡眼淡漠往了一眼高空的一輪孤月,勾起別有深意的笑容,他負手而立的宛若神祗,一句話便可定奪結局,他道:“若是太子能輕易被廢,他也不能安穩的活到今日。”
頓了頓,他又道:“朝廷勢力太過強大,倘若唐昱真的被廢,那麽便沒什麽利用價值了,得及早丢棄,免得引火燒身。”
蘇大夫俯身向顧淮一拱手,恭敬道:“公子英明。”
顧淮淡淡一笑,随意的一揮手。黑暗中像是風聲襲過,帶來一絲涼意,一旁的一簇樹影也僅是輕輕一搖,像是什麽也沒有,然而顧淮身邊卻靜靜的立了一個身材高大的勁裝男子。沉默無言,像隐于黑暗的影子一般全身漆黑。
“去帝京給我徹查,朝廷的各方勢力動向以及皇帝的真實意圖!”說道“皇帝”二字,他沉了臉,有些咬牙切齒。
那人領命,又如風一般消失在夜色中了。
夜色沉沉,弦月如鈎,夜空的星子一閃一閃的挂在空中,看來是個極其安穩的長夜,然而有人卻長立于窗前,披着薄衫倚着镂花的窗柩沉思。長夜的風拂起他的長發,他一偏頭,露出一雙英氣的劍眉來。
“主子從聽竹軒回來,便在窗前靠了許久了。”身邊一青衣帶刀侍衛立在他身邊已經許久,終于忍不住出聲提醒。
“蘇木......”他終于出聲,然而語氣卻冰冷得如同霜雪,“找個适當的機會,把顧淮身邊那個女人除去!”
蘇木愕然,疑惑道:“主子是說顧淮身邊的那個殺手?不是聽說武功廢了,腦子也不好使了麽?”
他沉思,回想起今天她的一舉一動,明媚中透着少女的嬌憨,的确是有點蠢。他想到這裏起身而立,視線越過窗外一片漆黑的街道,直直的定格在某一處,他眯了眼,眸中危險的光芒乍起。冷冷道:“殺!我不允許有威脅我的人存在!”
“是!”
他像是想到什麽有趣的事情,唇角牽起一絲冰冷的笑意,“福州時她一人竟折損我十人精兵,不過這一次她功夫盡廢,的确是個下手的好機會。趁早解決了的吧,免得我煩心。”
“是,屬下定不負主子期望,為主子分憂。”
明明已是初春的天氣,躺在榻上的江辭煙盯着窗外稀疏的星子,忽然覺得渾身一冷。
☆、意外救人
? 風低低的吹過廊下,江辭煙穿着中衣靜靜的坐下那裏。梨花飄落,一瓣飄落的殘花,無意的落在了她手裏捏着的泥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