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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3)

知何時她已經睡着了。呼吸勻淺,睡得比以往都安寧。顧淮将大氅解下,一揚手就蓋在了她的身上,感受到暖意,睡夢中的她又向顧淮懷裏拱了拱。

☆、影漏疏月

? 回道郊外暫住的府邸,已經是子夜時分,天上星辰點點,寒風微拂。

顧淮抱着江辭煙下馬車,寒武早已在門口等候,顧淮低聲吩咐:“去将蘇大夫叫來,另外留兩三人即可,其餘人都散了,不要吵着月姑娘。”

“是。”寒武瞥了一眼沉沉睡在顧淮懷裏的江辭煙,心下嘀咕,這小妮子又出什麽事了,竟讓公子大半夜去請。蘇大夫?

寒武利落的去請了蘇大夫,江辭煙的房內又是徹夜的燈火不熄。由于這次傷口裂得有些大,加之有些感冒,蘇大夫摸着胡子思忖了片刻也沒轍,最後只得得出一個結論:“月姑娘這傷還須再養傷幾天,這幾天就注意點,別再牽動了傷口。”

顧淮一直再旁守着,江辭煙聽到蘇大夫說話,知道因為自己的傷又将導致行程延期。迷迷糊糊對顧淮道:“公子,請按原定時間啓程。”

顧淮看她神色疲憊,輕聲道:“時間不急,你安心将傷養好,我們再去闌城。”

江辭煙閉着眼睛,含含糊糊道:“其實阿月是想闌城的水晶餃子了呢......”話還未說完,江辭煙又睡了過去,先前喝了一碗藥,藥效想必在這個時候發揮了作用。

顧淮吩咐屋內的人散去,自己在房裏獨自守着她。寒武輕聲提醒:“公子這幾日都沒睡好,換寒武來守着月姑娘,公子去休息吧。”

顧淮揮手示意不礙事,淡然道:“夜裏怕她去撓傷口,我在一旁要放心些。”

他默然片刻,又道:“闌城一事恐要拖後,你先安排些人手去那邊打探打探,有了消息就盡快回禀。”

寒武點頭領命,恭敬的退下了。

睡着淺的江辭煙忽然聽見院內傳來陣陣清雅哀戚的笛聲,那笛聲綿綿斷斷的,像自冰山上久未消融得到冰雪看,聞之乍讓人覺得如墜冰窖般的寒冷。可若細聽,又能感受來自吹笛人心中絲絲散不去悲傷。聞之也覺得無端多了些愁緒。

江辭煙披衣起身,推開房門,腳步聲淺淺的走了出去。

明月破雲而出,皎潔如玉色的光輝斑斑的灑在庭院裏,院裏白梅一株一株的盛開,清風吹過揚起點點星光。隔着這些梅花,江辭煙看見一個只着單衣的清瘦身影。亭亭的立在那裏,堪堪的吹着一曲清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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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顧淮,白衣黑發,背對着她。立在雪裏和院內白梅遙相輝映,較之白雪和那清雅的梅,更顯得那削瘦的身影更為孤寂單薄,和那一抹化不開的清冷。

一曲清調從他的修長蒼白的之間浮出,繞着這寒夜的滿園冷寂的梅花,江辭煙忽然覺得心裏沒由來的沉重。

那曲子她認得,是當年平陽湖畔聽過謝晉吹過,而如今去再一次聽見顧淮吹起。無端覺得哀戚。

逝矣經天日,悲哉帶地川。

寸陰無停晷,尺波豈徒旋。

年往迅勁矢,時來亮急弦。

遠期鮮克及,盈數固希全。

容華夙夜零,體澤坐自捐。

她在那裏伫立良久,隔着交彙的枝桠,目光靜靜的注視着他。直到顧淮怔怔的望着高空的明月許久,久得她以為時光在這一刻都已經靜止。她看着他蕭索的背影和着着高空一輪孤月,覺得夜風也開始漸漸變的凄寒。她就那樣遠遠的站着,直到寒風灌滿了他的衣袖,才看見他轉身收笛離去。留下一庭寂寂的白梅和白梅樹下悵然的江辭煙。

不知何時身邊站了一個人,劍眉星目,披着大衣。江辭煙轉頭一看是寒武,她聽見他略帶傷感的語調:“以前的公子很少吹這首曲子的,大概是聽着讓人難過罷。”

江辭煙不言語,頓了頓,寒武才繼續道:“我跟了公子這麽多年,也只聽過他吹過一次。”

她終于側頭認真的看了他一眼,目光微凝。啞着嗓子道:“許是公子心裏有什麽難過的事罷!”

寒武也同意的點點頭,看着衣着單薄的江辭煙,笑言:“主子的心思我們做下人的不該妄猜測,只要為主子分憂即可。”又擔心道,“月姑娘,寒冬夜深,早些回屋吧。”

言罷,便轉身離去了。江辭煙有些發愣的看着寒武的背影遠遠離去,直到融入茫茫的夜色,才轉身準備回屋。今晚的夜色很重,不知怎麽白日裏去過謝府之後,回來總覺得沉甸甸的難受。

忽覺得肩上一重,她轉頭看去,發現顧淮正站在她的身後,正要為她披上外衣。她微愣,眼眸裏忽然一閃而逝的光芒。

顧淮将披風披在她的身上,雙手按在江辭煙的肩上,虛虛的沒有壓實。

“回屋發現你不在,被單已經涼了許久。”江辭煙看着他,他輕柔的聲音宛若春風潤物般傳入她的耳朵,“你在這裏多久了?”

“不知道,醒來聽見笛聲,一路尋過來就一直在這裏了。”她擡頭望着他,他比她高了一個頭,她這樣望着着實有些不舒服。

他輕笑,替她攏緊了披風,“怎麽這麽晚還出來呢,不過是晚上來了雅致,想來着院裏吹上一曲。怎麽?吵醒你了?”他的聲音一絲絲的散在她的耳畔,她輕搖頭,啞了許久的嗓子極緩慢道:“大約是被子的笛聲給吸引了,待回神的時候就已經在這裏了。”她說的是實話,那笛聲正觸動了她心底的那弦,和了她心底的心聲。

“若是想聽,以後吹給你聽便是,實在不該這麽晚頂着寒風跑了出來。”她看見他的眼眸裏盈滿的是她的眼,她的臉,可是她恍然覺得他看見的那個猶自發怔的女子不是她。

“嗯。”她輕輕淺淺的應着,忽然想起謝晉那夜也是這樣吹着笛,她擔憂的替他拿了厚衣服給他送去,他卻棄之如敝履,連看她一眼都不屑。她一直以為是自己做的不夠好,直到現在才明白,他原來只是不愛她,她還巴巴的貼上去,換不回一點的愛憐,得到的只是更深的憎惡。

顧淮攬着她,輕聲道:“我送你回屋吧。”她低了頭,嗯了一聲。

走在長廊上,忽聽見顧淮道:“阿月真是沉默了許多,想起以前總覺得你太過刻板,那時嫌你說話鬧騰,現在想想突然覺得很想念。”這句話聽來,真是有些無奈。

她道:“總是會有些不一樣了,畢竟沉月已經記不得以前的事。”

顧淮笑道:“這樣的阿月也很好。比以前多了些生氣。”

她一怔,忽然一笑,笑容中有濃濃的哀戚。

顧淮攬過她的肩,聲音低沉如風低吟:“阿月,你還願意留在我的身邊嗎?”

她心底一震,恍惚的擡頭看他。顧淮這樣問她,她無疑是回答不出來的,她從來沒有存過要留在他身邊的心思。想着的也是簡單的活下去,至于在誰的身邊也是無所謂。可是,她終究還是要回去的。

她靜默無言的模樣,看在顧淮的眼裏。他笑了笑,柔聲道:“罷了,這樣問你,是我不好。你身子尚未痊愈,還是早些休息吧!”

“倘若.....可以,我願意留在公子身邊。”但不是現在,她擡眼看他。眼裏有些微的笑意,顧淮這樣的人,難怪沉月會一心一意的跟着他,如果她可以以沉月的身份呆着他身邊似乎也不錯。

顧淮笑了笑,笑容明暗了一室燈火,江辭煙看着他眸中閃動的星火,也無聲的笑了。

長風無寧,長夜歇止。這一夜終于是要過去了。

☆、離別前夜

? 福州的冬天很快就要過去,候鳥開始南歸,暖風從南方吹來,吹開枯枝新芽。江岸邊浮冰乍破,船頭艄公開始吆喝着山歌民謠,這一切都将要過去了。

十日後,顧淮令下人開始着手準備啓程的事,耽擱了大半個月,終于要走了。

江辭煙望着窗外的凋落的梅花靜靜無言,臉上紅潤,氣色好了大半。蘇大夫最後一次來問診的時候,帶來些活氣血消腫的藥,江辭煙躺了好些日子,漸漸的發胖開來。原來尖瘦的瓜子臉,現在漸漸的變得圓潤水靈,那一雙清冷的眼也開始靈動起來,反倒和原主沉月不一樣。會和顧淮偶爾打趣開玩笑,也會同身邊的侍女去庭院曬太陽,同寒武也會鬥鬥嘴,只是不會拿刀劍架在他脖子上。那時顧淮便會在旁邊微笑的看着他們,春日漸暖,天光微傾,一切都開始慢慢好起來,昨日塵,昨日土,俱已随風散去,不複存在。

啓程定在兩日後,江辭煙從櫃裏翻出一件黑色的鬥篷,趁着夜色,悄悄的推開了房門。看着顧淮房內的燈熄滅,才輕手輕腳的走了出去。已經開春的夜裏還有些薄寒,冷風吹來,江辭煙瑟瑟的抖了抖。

前兩次的外出,她大致摸清楚了顧家的這處別院的大致位置。一路上走得很順利,幾乎沒有迷路。大約走了有兩刻鐘的路程,遠遠的一間有些破敗的茅屋出現在視野盡頭。

月色沉沉,那座茅屋隐在黑暗中毫不起眼。江辭煙知道自家存貨的倉庫大約在這郊外的某處,江家落敗以後,被趕出了原來的宅邸,她估摸着父親去了以後,母親應該一個人住在這裏。

果然不出所料,院外的水缸內還有剛打的水,雜草也除得得很幹淨,她摸摸煙囪還有些許餘溫。她估摸的沒錯,娘果然住在這裏。

她在那破敗的院前靜默無言地立了很久,直到夜風灌滿她的衣袖。她怔怔的看了看那屋,良久,她忽然朝着那屋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娘,請恕孩兒不能在您面前盡忠,孩兒遇人不淑害了您和爹,害了江家。”聲音裏有難言的哽咽,她擡眼,眼底溢滿淚水,“若有一天辭煙還能回來,辭煙定會報答您的養育之恩。”

夜裏的風很大,吹得窗柩的上糊的窗紙嘩嘩作響,她将一袋銀子放在了房外的臺階上,在最後一眼看了看那早已熄燈的房內,這個時辰,娘一定睡了,她不會知道她已經“死了”的女兒又回來過。她現在以沉月的身份呆着顧淮身邊,她總會有一天會離開。但不是現在,世事難料,如果有一天她再也回不來,娘也不會這再受到這一份打擊。

她漠然轉身,收起心中的哀戚。忽然房門“嘎吱”一響,光影模糊間有人披衣而出。江辭煙一驚,迅速的閃到屋後。江母披着薄薄的外衫,在屋外瞧了一陣,空曠的院內只有夜風刮過。屋內又出來一人,揉着惺忪的眼,打着哈欠問着:“夫人,大半夜的您幹嘛出來呢?”是江府跟着夫人幾十年的老婢女點翠。江辭煙沒想到江府落難,她還一直跟着江母。

江母又瞧了一陣,有些哀傷道:“剛剛煙兒好像來過。”

點翠瞧着江母的樣子,面上也有些難過,安慰道:“夫人,小姐已經去了多日了,您這樣,小姐在天有靈也會很難過的。”

江母垂目低頭,神情哀戚。垂憐默然道:“煙兒一定不放心我這個老太婆子,還回來看看。”江辭煙看見江母轉身,兩鬓已經生了許多白發,遠遠看去,容顏已經蒼老了許多,江辭煙聞言心裏一酸,幾乎落下淚來。

江母戚戚的回屋,上臺階時,不小心踢着一個東西。點翠去看,拾起一個袋子,江母打開,裏面都是白花花的銀子,迎着月光,正光閃閃的發亮。江母大驚,忽然奔下臺階踉跄着步子,朝着院內大喊:“煙兒,煙兒,是你回來了嗎?”

江辭煙将身子藏得更深,轉過頭咬住下唇不讓自己落淚,不再注視江母的身影。

江母哭得聲嘶力竭:“煙兒,我知道是你,你出來見見娘啊,就見一面!”點翠去拉江母,也哭了起來,卻還是在勸慰道:“夫人,這說不定哪個好心人可憐夫人過的凄苦放的,您是親眼看着小姐入殓的啊。”小姐,已經不在了......

“不,我是她母親,我感覺得到煙兒還在這個世上。”江母拉着點翠哭得動容,也試着說服自己女兒還活着,“點翠,煙兒一定還活着,你快替我找一找!快去!”

江母将點翠推開,督促着她去找一找自己的女兒,心裏的急迫使她焦躁,她像發了瘋一樣拼命的找自己的女兒,神情幾近瘋狂。

點翠跪在院中央,對着高空明月朗聲道:“小姐,夫人每天都在念着你的名字。你若有靈,請托夢給夫人以解思念之情!不要再讓夫人時刻都在牽挂小姐!”

拼命忍住的眼淚終于掉下來,她捂住嘴哭得泣不成聲。小時候,父親忙着做生意,大江南北四處奔波,府內大小事務都交給江母打理。江家血脈單薄,四房妾室皆無所出,三房仗着江老爺的寵愛對江母眼中無人,時常對江辭煙明着暗着排擠。性格溫柔的江母第一次發火,為了自己的女兒,和她吵架時,一巴掌打了江母,那時年少的江辭煙反手一推就将三房推倒在地,卻不知三房有孕。這一推,便推掉了江老爺的孩子。最後待她受過的,卻是江母。

大冬天,江母替她受了跪罰,單薄的身子還跪在雪裏,就是這一跪留下了終身的寒症,每到陰天下雨全身都疼。

“娘,今生恩情大約無以為報,女兒不孝......”江辭煙壓抑着哭聲,蹲在牆角,眼淚随着指縫流了下來。她心中的愧疚無法釋放,不敢再看着江母,怕自己忍不住哭出聲來。

江母哭喊了一陣,也沒見到半個人影,頹然的跌坐在地,聲音啞啞的:“你為什麽不出來見娘,娘很想你,從你嫁進謝府,娘很少看見你了,最後一次見你,你還笑着,沒想到這一見竟是永別!”

點翠悄悄的摸了一把淚,将江母小心扶起,努力笑道:“夫人,是小姐來看您,可是您這樣會讓小姐難過,您讓她安心的走吧。”

江母擡頭潸然淚下:“是,我不能讓煙兒擔心。”她借力起身,最後依依不舍的張望了一陣,對點翠頹然說道,“扶我回屋吧,我知道煙兒來過就已經很好了。”

腳步聲漸漸消失在院裏,門又“嘎吱”一聲關了,許久屋內再次恢複安靜。四周靜谧無聲,月亮從雲內鑽了出來,一切仿佛沒有發生過,可是江辭煙知道江母一切安好已經很開心了,如果她能回來她還會回來她身邊,如果不能回來,就當她永遠的去了吧。

她搖搖晃晃的回道別院的時候,天色漸明。她推開房門,倒在床上就睡。

同一時間,顧淮房內仍是一片漆黑,他穿着薄衫在窗前枯坐了一夜。他看着江辭煙披着鬥篷悄悄出去,又看着她失魂落魄的回來。

暗衛站在他的身後,只說了一句:“主子,月姑娘已經回來。”

他淡淡回道:“嗯。”然後又是長久的沉默。暗衛知趣,悄悄地退下了。

她回來了?他以為她會離去,畢竟沒有人會犧牲那麽大的代價為他付出,他想她是随了他十幾年的侍女。如果她要離開,他會放她走。

可是她為什麽又要回來?

啓程那日,顧淮只身上馬車,江辭煙看見寒武站在一堆東西旁邊,拿着個小本若有所思的命令搬雜物的下人。

“公子的紫金小手爐,帶上!”

“公子的金絲翠玉腰帶,帶上!”

“公子的金絲镂花楠木幾案,帶上!”

......

顧淮黑了臉,在馬車內沉聲道:“帶寫随身衣物即可,其餘的留在別院。”

“月姑娘不帶東西?”江辭煙淡然一笑,“也留在別院吧,天氣轉暖帶不了那麽多東西。”那些都是沉月的,她是江辭煙,那些東西用不着,随身帶在身邊就好像在時刻提醒她的身份一樣。

馬車外挂了兩盞燈,黑漆外觀,深灰色的帷裳,三輛馬車一字排在別院門口,為首的那輛馬車華蓬金頂,馬匹深色,長腿矯健。馬夫身穿勁裝,是要配雁春刀的寒武,那裏面坐的是蘇大夫和一堆的藥材。中間那輛馬車稍顯樸素,但車裏卻是極盡奢華,鋪就白狐皮毛的軟榻,榻上放着花梨木的幾案,案上累着錦州産的月白瓷,端着那瓷杯的手光潔如玉,正是顧淮。馬車內溫暖圍繞,點點檀香萦繞在內,聞着舒适得恹恹欲睡。而繡着白鶴的厚重的帷裳外面看着素雅,裏面卻是用了金線滾邊。

江辭煙打量了最後那輛馬車,零零碎碎的裝了好些東西,顧淮遠在外面奔波,享受的一切也是最好的。江辭煙挑簾入顧淮那輛馬車,看見別院的下人侍從盡站在門口相送,更有那些正值花季的丫鬟盯着顧淮那輛馬車依依不舍的。

有人在竊竊私語:“公子這一走,又不知何時才回道這別院來。”

“是啊,上一次見着公子也是三年前了。”

顧淮這一趟,什麽也沒帶來,倒是帶走了一個她。江辭煙聽着那些丫鬟依依不舍的低語,苦笑的搖了搖頭。

☆、此去闌城

? 這座宅邸是隸屬顧淮名下,顧家家大業大幾乎在各地都有府邸,這些丫鬟侍衛即便顧淮不在,也得盡心守着府內,管家在主人不在時,掌管着府內大小事務也算半個主人了。

江辭煙坐在長塌對面的軟凳上,看着顧淮閉目休憩也不打擾,獨自依着靠枕休息。

顧淮睜眼,溫和的眼眸裏映着的都是江辭煙的睡顏,他靜瞧了她一陣,忽然擡手替她扶正了發上的步瑤,顧淮靜靜的想,原來沉月褪去那一份俊氣,打扮得像個平常女子,也該是這樣漂亮的。

他軟軟的袖子,拂過江辭煙的面容,江辭煙覺得臉頰上癢癢的便伸手去撓,卻碰倒了冰冷的肌膚。江辭煙微驚,一睜眼便對上顧淮含笑的眼。

“怎麽了,吵醒你了?”

“公子沒睡着?”江辭煙笑道。

“淺寐了片刻,方才醒了。”顧淮眉眼舒展,看上去柔和得像溫暖的春風,吹散冰雪。

江辭煙心裏暖暖的,怔了片刻,忽然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一個小巧精致的香囊來。她十指纖纖的遞給他。

“前些日子看着院內梅花開得正好,便想着做了個小玩意。”她言笑晏晏的看着他,明媚着一張臉。

顧淮有些意外的接過,手心裏的香囊散發着屬于冬日特有的冷冷梅香。香囊包是蘇錦鍛。上面繡着一枝斜倚出的白梅,細密的針腳看的出繡的人的用心。

他詫異道:“自己的繡的?很精致!”他贊賞,眼裏有些微的驚訝。

她眉眼都笑着,想起前些日子寒武說的沉月不會女工,她側頭想了想,一本正經的道:“恩,前些日子侍女買了布料,我瞧着精致便做了這個香囊。”

她試探道:“公子若是不喜歡,可以還給沉月。”她伸出手去拿,卻被顧淮急忙揣進懷裏,生怕她拿了回去。

他仔細的貼身放好,淡雅笑道:“這可是阿月第一次送這樣好看的東西給我,自然是要好好的收着。”江辭煙狀是不好意思的低頭,手指緊緊的捏住衣角。

她是個不善言辭的人,這些日子以來顧淮對她的好,她都知道,哪怕不是對她江辭煙好,但是她是個知恩圖報的人。顧淮的悉心照料,他一字一句的關心,雖然面上無甚表情,但是江辭煙心裏的始終湧起淡淡的感動,東西雖不值錢,也是她用了心,花了好幾天晚上一針一線繡的。

人世險惡,還好她運氣不太壞。她靠在車壁上靜靜的想,如果以後真沒去處,跟着顧淮好似也不錯。

馬車漸漸變得緩慢,外面有悲哭得聲音還有低低的喪音響起,顧淮挑簾去看,原來是謝家夫人送上山安葬。停靈了十三日,終于在這日陽光明媚的時候出殡。

江辭煙眼尖的看着謝晉身披喪服,扶着棺,似乎被這悲恸的場景感染,似乎有點悲戚。外面風和日麗,漫天白幡凄凄的飄蕩在風裏,送葬隊伍浩浩蕩蕩的有好幾百人,行行複行行,她瞧遍了所有人,沒看見江母,也怕看見她傷心難過的樣子,這件見不着也好。

長空日暖,有風從高空吹來,吹得馬車裏的帷裳輕揚。

隊伍之中有人在高聲唱着: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

予美亡此。誰與?獨處!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

予美亡此。誰與?獨息!

角枕粲兮,錦衾爛兮。

予美亡此。誰與?獨旦!

夏之日,冬之夜。

百歲之後,歸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

百歲之後,歸於其室!”

歌唱者嗓音婉轉,唱出來有着特有的悠長哀怨。似要述盡這一生的不甘和對死亡的彷徨。散在風裏,連這暖風都為此變得凄寒,像是原來的江辭煙對謝晉可悲的一廂情願,又像是沉月帶着對顧淮的一片情意長眠于地下。

百歲之後,歸于其居?江辭煙冷冷的嗤笑,謝晉會真心哀悼她,不過是做點面子,不至于落人把柄罷了。

顧淮平靜的順着她的視線望去,遠遠的看見白色的隊伍宛若一條素淨的白幡,他波瀾不驚的眼眸裏第一次透露出哀傷,也似乎被這凄涼的氣氛感染。他微擡俊朗的面龐,望着遠遠的山岚怔怔的發呆,手裏捏着的玉杯,有了微微的碎痕。江辭煙驚訝的看着顧淮溫和淡漠的眼神裏透出一抹轉瞬而逝的殺氣。

她微頓了頓,顧淮漠然着一張臉即刻恢複了正常。她想來是昨晚沒有睡好,看錯了。

她失神的看着那浩浩蕩蕩的一片白,馬車速度很快,繞過山腰轉眼就快看不見了,只餘一抹如雪白環繞在山腳。她終是要離開這裏了,最後一眼從山腰望去,福州在群山環繞之間像個渺小的介子,融于這茫茫的世界。

她垂眸,隐藏了心中的不舍與牽挂。

天清雲淡,暖風吹散冬雪的陰霾。別了,沉月;別了,福州。

馬匹噠噠的漸起,他們愈行愈遠。這浮生茫茫裏,再也沒有了江辭煙,至少沒有人知道她原來的名字。“沉月”沉壁如山間皎皎的孤月,就讓我代你活下去吧!

車行走了好幾天,已過了安山的地界,從福州出去的世界一片清明,已不再是單調的白色。純白的雲上是不是飛過一群候鳥,一會排成一個一字,一會排成一個人字。

他們此行繼續南下,路過湖邊柳堤,過橋一大院,橋頭院外,桃李争妍,主人攜仆春游倦歸。也會路過翠綠的森林,日光溫暖的從枝葉稀疏見漏下,在清幽雅靜的小徑上繪成斑駁的光影。從小在北方的江辭煙,哪裏見過這等美麗的春景,十七歲少女的天真漸漸顯露出來,雖然在顧淮面前刻意隐忍,但那雙眼睛有了靈動的神采,會時不時的忽然明亮,難掩眼中欣喜的神情。

“公子,春天原來也可以這麽美麗!”她托腮笑言,眼睛閃閃發亮。

顧淮置若罔聞的偏過頭去,輕描淡寫道:“這樣就喜歡了,那阿月見了闌城的水晶餃子是不是就挪不開腳步了?”

江辭煙俏臉一紅,別過頭,嗫嚅道:“公子真會打趣。”

正在牽馬飲水的寒武不屑笑道:“月姑娘只有在吃水晶餃子的時候比較溫柔了!”

走了兩天,途中沒有路過一次城鎮,随行的仆人都有些狼狽,連江辭煙也有些恹恹的,沒精氣神。只有顧淮仍然氣定神閑的喝茶吃飯,眉間仍是風雅俊朗絲毫不見風塵仆仆。快被馬車颠簸折磨的幾近抓狂的江辭煙看見顧淮欲哭無淚。

今晚他們歇息在山腰的一處空地上,車夫安頓好以後,便兼做了晚膳,江辭煙由于長途颠簸消耗過大,晚飯的時候多吃了兩碗,引得蘇大夫一衆啞然的盯着她,她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們,在他們咋舌的目光的又多添了一碗飯。

寒武實在忍不住了,說道:“月姑娘,您這樣吃下去,我們帶着的糧食會不夠的。”

江辭煙聞言一愣,恨恨的剜了他一眼,又繼續無視衆人繼續吃。寒武驚得下巴都快掉了,蘇大夫默默的扒了一口飯,顧淮則是毫無違和感的輕輕一咳。這一咳,成功的讓江辭煙噎着了,立刻放下碗捂着嘴,臉漲得通紅。

顧淮再也顧不得其他了,連忙去拍她的背,順了好一會兒,才溫柔說道:“慢點吃,沒人跟你搶,糧食怎麽會不夠,寒武那嘴皮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江辭煙心裏苦笑:公子,我這哪是被寒武給氣的,我這明明是被您給氣了!有苦說不出,她只能睜着一雙噎出來的眼淚,淚汪汪的看了顧淮一眼。

寒武和蘇大夫捂着嘴哧哧的笑,尤其是寒武笑道連嘴都合不攏了,指着江辭煙笑着眼淚都出來了。

今晚的月亮很遠很大,江辭煙用過膳以後。便在石壁上,抱着雙腿看着月亮。

銀輝灑下,照着江辭煙如白瓷一般的臉龐上,素淨的宛如一塊白玉。她微擡明淨的臉,看着月色的眼有些迷離。顧淮走到她身邊時她都沒有覺察,他一撩袍子,在江辭煙身邊坐下,柔聲道:“在看什麽呢?”

她轉頭看着他,眼裏的光不可捉摸,她問他:“公子,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難過?”

他輕笑,別過頭,月色照過他的俊美如畫的側臉,她聽見他細微不可聞的笑聲:“阿月在說什麽胡話,當真是上次吓着了麽?”他輕敲她的額頭,語氣寵溺,“要是怕我難過,就不要死....”

她別過頭,心裏空空的,不知為何忽然有些難受。

“嗯,沉月會為了公子努力活着的。”她輕聲笑道,會代沉月活下去,或許這又是另一種新的人生,只是顧淮他心裏的位置始終是有沉月一份的,“不會讓公子傷心.......”

不知為何,兩人一時間都有些無言,只聽得風聲從耳邊呼呼的刮過。江辭煙心想:顧淮是那麽優秀的一個人,一定會有很多女子喜歡。即便她離開他,他也不會難過吧!

她抿着嘴笑:“公子。”兀的,她喚了他一聲。

“嗯。”他淡淡的應着,神色溫柔。

“我.......”

他忽然轉頭看着她,眼底淡漠退去,一絲奇異的光芒從眸底劃過。神色露出同以往不同的溫柔來,像是暖的如同冬日久違的日光。

她正要說:“公子你別這樣看着我!”忽然她驚訝的看見顧淮向她撲來,她一怔,臉突然紅的不知所措。她以為公子要來抱她,正扭捏着,心想:公子突然怎麽這麽不淡定。就聽見公子厲聲道:“危險,趴下!”

她大驚,突然就被他緊緊的抱住。還沒等她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就被顧淮撲倒在地,同時聽見寒武大喊:“有刺客,保護公子!”

☆、突遇危險

? 顧淮抱着她迅速的滾下山壁,一支支的利箭整整齊齊的插在剛才他們坐的地方,若不是顧淮反應快,她估計要被紮成馬蜂窩,驚險之餘她透過顧淮護着的臂彎看見了突然出現的黑衣人正和寒武交戰在一起。蘇大夫年事已高又不會武功,早已中箭倒地。

這是江辭煙第一次見寒武揮刀殺人,平時閑散的眼神裏都帶着狠,刀上飲血,利落的一刀一個斬落。可惜對方人數實在太多,江辭煙看的見寒武的速度都在變慢,看來也有些支撐不住了。

那兩個馬夫也加入進來,雖然不敵寒武,但是看來也是不遜色。江辭煙被顧淮護着,心思卻百轉千回的:原來的沉月看來是顧淮身邊的一把利刃,有她在顧淮性命無虞。但是她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這下輪到顧淮來保護她了。想到這裏她有些難過。

卻聽到顧淮說:“阿月不要自責,你握不了刀,是該由我來保護你。”

她訝然的看着他,是知道自己心中所想麽?

“是我沒用,公子還對我這樣好。”她用了“我”而不是沉月。

雖然途中不知從哪裏跳出來十幾個身穿勁裝的護衛,幫着寒武,但是還是落于下風,寒武漸漸的體力不支。看着顧淮聲嘶力竭的喊:“公子快走!”

顧淮沉穩的一點頭,臨危不亂的拉着江辭煙就走,他的護衛他自然信得過。可是江辭煙卻不同意,“公子,寒武他們有危險嗎?”

“身為護衛,為主子死自然是他的職責。”顧淮面不改色,在護衛的掩護下開始躲開刺殺。

“主子吩咐過了,不留活口!”那些刺客中有一人說道。

江辭煙想起了碎玉替她擋的一刀,也怕寒武會這樣死掉,她不管顧淮拉着她的手,冷聲道:“公子要走便先走,要我置朋友于不顧,我做不到!”言罷冷冷的甩開顧淮的手,開始向寒武的方向跑去。

一個侍衛拉住了江辭煙的手,責備道:“月姑娘不要太任性!這場刺殺本就是奔着公子來着,你這樣豈不是害了公子!”

江辭煙聞言猛地回頭:“我去便好,不需要公子去!”

“你一個不會武功的弱女子能幹什麽,抱着刺客的大腿狠狠啃上一口?”顧淮攔住要去拉她的侍衛,第一次對江辭煙露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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