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磁青箋
“高聖夫後的寬慈仁愛,劉貴君的謹律嚴禮,皆是世人典範。”餘敬惜一臉肅容對着石窟寺方向施禮:“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這是高聖後陛下登基時诏書中提出的治國理念,高聖夫後在位二十二年,被世人贊仁孝儉素,坤德垂澤。中興二年三月,高聖夫後殁,高聖後陛下親賜谥號正心夫後,譽之為“嘉偶”、“良佐”。
相比之下劉貴君在民間就名聲不顯,但是宮中無人敢對其不敬。因為陛下曾多次贊譽其有修身之德,獨掌後宮十六年深得陛下的信任,更重要的是,劉貴君生了個好女兒。
衡江公主,高聖後陛下膝下唯一的女兒,板上釘釘的下一任周朝皇帝。
“啪啪啪。”有鼓掌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路旁小徑轉出一個大紅身影,暗素花羅火紅為底,上面用金絲銀線鈎織成繁雜的紋飾,蓮座的玉冠束住一把青絲,有兩串明珠從兩鬓垂下在陽光下折射出璀璨光芒。
便是這一身濃彩華服也壓不住她的氣韻,飛揚肆意、氣勢淩人,挑起的眉,斜起的眼角,勾起的唇,處處都寫着鋒銳逼人、高高在上的氣勢。
“故事講的好。”她嘴角的笑像是嘲弄卻又覺得語氣是出自真心:“小嘴也夠甜。”
這女子一出場便将衆人比到泥裏去了,她比餘敬惜高出足足一頭半,目光居高臨下像是錐子帶着紮人的鋒芒。
“公主殿下!”這裏是洛陽近郊,衡江又不是什麽乖乖的主兒。
雖說不會做什麽搶男霸女,欺壓百姓的事情,但帶着一幫纨绔女子,打獵揚鷹,醉歌放馬的時候可不少,周邊但凡能稱得上景兒的地方都留下過她的身影。
衡江公主,大概是周朝皇室曝光率最高的人。
人群一陣騷動,陸陸續續有老百姓跪伏在地上,餘敬惜本還在細細打量眼前的女子,眼神有點像前世看名牌店櫥窗裏的人形模特兒,雖然買不起,但并不妨礙自己欣賞。
但是後面拽自己後襟的木姨,那力道讓人不能忽視。
周朝不興跪拜禮,這些百姓是本能的感覺到自己和衡江公主之間的差距,匍匐跪拜是發自內心的敬畏和臣服。餘敬惜仔細回想了下書中關于禮節的描寫,然後整了整衣袖拱手深一鞠“拜見公主殿下。”然後自動自發的直起腰,兩眼平靜的注視面前的女子。
衡江眼裏閃過幾分興味,她能看出餘敬惜的平靜不是裝出來的,這種平靜帶着歲月沉澱後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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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像紀太傅的眼神兒,讓你覺得在她面前,自己無論做什麽都帶着一股孩子氣。想想紀太傅那張風幹橘皮臉,再看看眼前這個清秀但明顯稚氣的小臉,視覺的沖突讓這種直覺不能很好的揉合,這讓她覺得有點胸悶。
“你是餘家的癡兒?”這話就明顯帶着人身攻擊了,但是看着面前依舊平靜的小臉,她有些不自在的輕咳一聲更正道:“你就是餘敬惜?”
“正是。”小手一拱顯得有禮有節,回答的聲音也平正中和。
“敬獻給貴君的宣紙,是餘家制的?”
“正是。”
“北宣紙不是失傳了嗎?”衡江的聲音壓低生出幾分威壓:“而且你敬獻的紙也不像是北宣紙。”
“我在木盒上已經注明,那是餘家宣紙,并沒有說是北宣。”
“那是今年餘家參加紙譜節的新紙,它叫熟宣。”餘敬惜伸出兩根手指:“薄的是蟬翼宣,厚的是冰雪宣”
木姨制作的八十張北宣沒有一張的亂紋能與螺紋融為一體,木姨說這樣的紙是失敗品不能算北宣。北宣紙常常用于名家書畫,墨分五色自天成,即一筆落成,深淺濃淡,紋理可見,墨韻清晰,層次分明。掌控墨色暈開的便是宣紙上的底紋,底紋細膩規律,裏面排列整齊的纖維像人體的毛細血管,這種“多變”的墨趣才是北宣稱為畫紙之王的獨到之處。
而亂紋的北宣就像是将人體的經絡打碎,這樣的人是廢人,這樣的紙是廢紙。
這八十張廢品的北宣紙,也許繼承了耐老化、不變色、少蟲蛀、壽命長的特點,但它依舊不是北宣,想要克服亂紋的缺點,只能開發它其他的用法。
餘敬惜想到了熟宣,識別生宣、半熟宣、熟宣的方法,還是她跟文具店老板學的,介紹紙的特點、類別、優劣,這是許多商店常用的宣傳手段,不說的一分錢一分貨的誠懇樣子,精明的現代人怎麽肯多掏腰包?
而用生宣制熟宣就是在工筆畫課上學的,女兒雖然最後挑選了水墨國畫為主修。但是她們還是一起去參加了幾堂工筆畫課的試聽,不但是工筆畫,還有油畫,版畫,水彩畫、水粉畫,連沙畫都去見識過。
反正是試聽課程,不用花錢也算是漲了見識。
生宣變熟宣的方法很多,但餘敬惜只學會了用一種,原料很簡單:明膠、明礬、水。
無膠有礬不利于筆,有膠無礬不利于色。
夏日宜六膠四礬,冬日宜八膠二礬,春秋宜三礬七膠。
好吧,簡單說膠多點兒,礬少點兒。
用水隔火加熱化膠然後加入礬,溫度不宜過高,否則粘性大減,餘敬惜還加入了白芨熬的汁,這是當初工筆畫老師教的小竅門,這樣熟出來的宣紙保持綿軟,易于着色。
用大號底文筆蘸膠礬液從紙張的一面均勻地向另一面一筆一筆地刷,待膠礬液變幹就可以檢查一下是否已将生宣紙做熟。
在刷過膠礬液的紙面上點滴上一滴水,看水珠能否保持形狀,紙若做熟,水珠就不會滲透潤化,并能保持形狀。如果水珠慢慢消失了的話,就說明紙還未完全做熟,這樣就需要再刷膠礬液。
熟宣不洇水,宜于繪制工筆畫,能經得住層層皴染。
生宣和熟宣分不出高低,因為用法不同,就像寫意和工筆畫評不出優劣,只看個人喜好。
劉貴君善工筆,這個時代的工筆畫主要用于壁畫,少數用來制作畫屛的工筆畫底是扁絲絹,但其成本較高,絹色易舊、招蟲潮黴等缺點大大限制了工筆畫的推廣。
所以周朝推崇的是寫意,縱筆揮灑,墨彩飛揚,餘家的北宣紙将這種藝術推至了巅峰。
現在餘敬惜為周朝帶來了熟宣,劉貴君一眼就認定這是最适合工筆畫的用紙,也許自己能彌補十多年前的遺憾,這個想法讓他激動不已。
但是随即便注意到紙上怪異的底紋,這太過刺眼了些,他在心底嘆息,即使再适合他也不能用來繪制高聖夫後的畫像,因為不夠完美。
有缺陷就不是圓滿,不圓滿就配不上自己心中的高聖夫後。
帶着一點期待,他想要召見獻紙的餘家小女,看她能不能解決這個問題。
陪在一旁的衡江公主眼珠滴溜溜的轉着。
餘家?餘敬惜?不就是倉家風骨說要嫁的那個?
倉家風骨要是嫁過去,豈不是說她以後就是分兒的女主子?
倉家風骨那樣的正經人咱搞不定,迂回行事也是可以考慮滴嘛!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