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衣紋箋
八月八,離了夏。
因為八月八是立秋節,也是的大周朝的紙譜節。雖說紙譜節的主要活動,例如祭倉祖,新品紙,換紙榜都是在洛陽舉行,但是各地也有類似的活動,甚至更為豐富。
十年一屆的紙譜節是周國的一大盛典,許多跟紙相關的物品都會降價促銷。其中自然有祭祀用的黃表紙,又因為立秋後就是秋收季,許多地方便會将祭祀土地,廟會和集市合在一起。
石窟寺山腳下小集市比立秋提前了三天,今天是八月初五,這裏不是慶祝即将到來的紙譜節,而是屬于廣大勞動人民的秋收祭。
鮮紅的福紙,藏經佛法的拓本,各式硬紙繪成的彩妝面具,飄飛在空中五彩缤紛的風筝,或高雅或靈動的折扇團撲,大大小小成串的燈籠,在秋風中滴溜溜旋轉的紙風車,不時炸響的炮仗帶出一捧火紅的紙屑。
洛陽城外的石窟寺是千年古剎,被譽為“溪霧岩雲的幽栖勝地”。半鑲進靈山山腹的寺院裏有許許多多石刻雕像,帝後禮佛圖、飛天雕刻、蓮花藻井雕刻、千佛龛。
但是最吸引餘敬惜的,卻是石窟寺靈佛殿繪制的摩诃僧祇律卷三十三壁畫,當然這并不表示她有朝聖拜佛的想法,而是這裏才能找到最符合她需要的畫技。
幾近午時,餘敬惜悠閑的靠坐在馬車的車轅上,雖然只差三天就是立秋,但天空的太陽依舊熱辣辣的散發着熱情。她卻頗為享受,這裏沒有高樓大廈沒有水泥瓷磚,沒有汽車尾氣,太陽的光熱被四周的綠意吸收分解,然後混合出一種醇厚發酵的甜美,無論是大樹,小草或是泥土都散發着屬于自己的氣息。
不遠處的集市人潮攢動,但也有許多跟她一樣看守馬車的人,躲在樹林的綠蔭裏怡然自得,認識的不認識的都聊得熱火朝天。
關于豐收,關于佳節,關于兒女,總有讓人能投入熱情的話題。
她帶着微笑聽着,偶爾附和的點着頭。
屛兒從人群中靈活的鑽出來,像一尾小魚。平日故作的成熟都消失了大半,感染到熱鬧的氣氛,小臉紅撲撲的透着歡喜,眉眼兒都是笑意。跟在他後面的是一直傻呵呵樂着的柯煜,她沒有好奇的東張西望,只是緊跟在屛兒身後,讓他一回頭就能看到自己。
“小姐,我們要上石窟寺嗎?聽說靈佛殿的簽可靈了,小姐去求一支吧。”
“是要去的。”餘敬惜點點頭:“不過要先等木姨回來。”
“木姨回來了!”
陽光下木秦彥匆匆從山間石階上跑了下來,額頭挂着晶亮的汗珠,目光卻有些滞澀,如果不是咧開合不攏的嘴角,怕是會誤會她中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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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小姐。”她的聲調有些走樣,遠遠就緊握住柯煜攙扶的手。
“木姨別急。”屛兒抽出自己手巾遞過去。
“劉貴君真的、、真的說要見您。”木秦彥現在還恍若夢中,小姐可是打小就沒出過曲澗,她怎麽知道劉貴君今日在石窟寺參拜?小姐讓遞進去的木盒子裏裝的是什麽?有什麽東西能打動劉貴君讓他親自接見?
那可是當朝最尊貴的貴君,是高聖夫後過世後獨寵後宮十六年的劉貴君,衡江公主的生父。
想到衡江公主,木姨的腦子清醒了點。這一路行來,聽的最多的就是關于衡江公主,選定倉家晴雪紙為貢紙的消息。
據說那是倉大公子專為公主十八歲生辰特制的新紙。
據說公主生辰之日,帶在身邊伴駕的是倉家小姐倉瀾宜。
據說為慶賀公主生辰,整個金園書院的公子人人都繪制了一把美麗的紙傘,現在都裝飾在大明宮內,美輪美奂比夏花都燦爛,這是倉家大公子的主意。
據說公主生辰後,高聖後陛下親自召見了倉公子,有人還見到公主親自将倉公子送回金園書院。
現在沒人嘲笑倉公子商人出身了,當初猜測倉公子只能擡入公主府做小的人也漸漸收聲,倉家再沒落但架不住陛下她老人家喜歡啊,這天下只要陛下喜歡的,誰敢說他地位低微?
想着想着,劉貴君召見的喜悅莫名其妙的變成了胸悶,木秦彥自知這沒什麽道理,先不論倉公子與小姐是不是真的有婚約一說。便是有,自古以來誰敢和皇家搶夫侍?自家看自家孩兒好,但是真要跟衡江公主那樣的天之嬌女比,她也說不出太多昧心話來。
最多就是平分秋色,她厚着臉皮嘀咕。
“我之所以知道劉貴君今日在石窟寺參拜,是聽了古坡老尼講的一個故事。”
古坡老尼也算是曲澗的一個名人,據說她年輕的時候是個游方的尼姑。曾走過不少名山寺廟,到曲澗落腳也是近幾年的事。她不到寺廟挂單,只是偶爾走家竄巷與人清談,或佛經或禪語或故事,很受大家的歡迎。餘家也來過幾次,與餘敬惜很是談得來。
“石窟寺有一副很有名的石雕名為帝後禮佛圖,那組石雕紀錄的是十八年前,衡江公主降世高聖後陛下和高聖夫後來靈山酬神的畫面。”
樹林裏安靜了下來,只有餘敬惜清越淡定的聲音回響:“當時負責雕刻石像的工匠,只得遠遠的觀摩禮佛的場景,然後在石壁上雕刻出了現在的這幅帝後禮佛圖,圖中間最主要的人物就是高聖後陛下和、、抱着孩子的高聖夫後。”
四周圍聽的人都是附近的村民,大都看過那副帝後禮佛圖,一時間紛紛點頭。
餘敬惜淡淡一笑接着說道:“但是世人皆知,被聖後陛下稱賢惠的高聖夫後,并未有孩兒。那禮佛圖裏抱着孩子的其實是劉貴君。”
樹林中一片寂靜,大家面面相觑低聲議論,帝後禮佛圖中那個居然不是高聖夫後?那如何能稱帝後禮佛圖?
而且這種皇家私密事情拿出來說真的好麽?
“後來的事才是真正值得稱贊的。”餘敬惜猛然提高了聲調:“劉貴君自請毀去石刻,但被高聖夫後阻止。夫後言,圓滿便是天倫,不必用世俗的名分來約束。”
“陛下稱,善。劉貴君卻自罰,親手在大佛殿繪制了摩诃僧祇律卷三十三壁畫,警示天下人,理是理,律是律。”
“高聖夫後過世十六年,陛下三次欲封劉貴君為後,都被拒辭。每年夫後誕辰,貴君都會到石窟寺禮佛。”
“啊。”旁邊一個頭發有些花白的老婦人恍然的點頭:“是了,夫後的誕辰正是八月初六,明天。”
高聖夫後還在世的時候,每逢誕辰必定在洛陽周邊布施功德,所以這位年邁的老婦人還記得,一轉眼十六年了,現在還有多少人記得?最少,現在在石窟寺禮佛的劉貴君還記得。
這些餘敬惜當然是聽古坡老尼說起的,夫後過世那時她還沒出生呢。但是除了這個故事還有件讓她上心的事,就是高聖夫後過世後供奉的畫像劉貴君想要親手繪制,當時要求所有制紙世家都上貢紙樣以備挑選。
結果送進宮的三百多個紙樣全部落選,為此劉貴君大病了一場,曾感嘆天下無紙可用。不願在不如意的紙上落筆,所以現在宮中供奉的,依舊只有高聖夫後的牌位而沒有畫像。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