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星斑箋
七月流火
餘敬惜站在小園一角面對爬滿綠植的院牆做深呼吸,心靜自然涼,這是一種境界。
但是重返十五歲的身體似乎熱力十足,年輕很好,出點汗不算什麽,餘敬惜在心裏安慰自己。其實她可以去紙坊的泡池邊,哪裏有條小河因為是活水還算有些涼意。
家裏除了她,一老兩小都在紙坊忙着。今天是撈紙的日子,木姨早上笑着說,七月的天氣,燥房都不用生火,這撈上來的紙三天就能幹透。
餘敬惜的傷已經無大礙,但是還不能舉重物和劇烈活動,所以被木姨趕回來休息。
她來回踱着步,想着柯煜和屛兒那邊今天大概是離不得人,自己還是應該去給木姨搭把手才是,于是重新轉身繞過院牆推小門回到了紙坊。
這一個多月餘敬惜也沒有閑着,雖然沒有親自動手,但是從泡料開始,她就跟在木姨後面。
紮成小把的青檀皮浸泡在河水裏,流動的河水會帶走表面那些可溶性雜質,這個時間持續十五到二十天,期間不時需要下去漿踩。十天的時候加入新鮮幹淨折好的稻草,一同浸泡,這些經過初步溶解的材料就是宣紙的粗料。
将粗料拌上粗堿堆置發酵,這個時間要持續五天,是為了讓粗堿分離粘連在纖維之間的果膠、木素,讓青檀皮的纖維分散。
取沒過粗料的石灰水進煌鍋一同熬煮,三到四個時辰,這一步稱為煮料。
把煮後的漿料放入布袋內,經過水的沖洗和來回擺動,把紙漿中夾雜的石灰渣及煮料溶解物等洗淨。放到太陽下暴曬,這時候漿料或灰白、淺黃到棕色不等,顏色深淺跟前幾步處理息息相關。
根據漿料的顏色暴曬的時間也不等,基本上十天至一月,紙漿顏色會逐漸變白,這一步稱為曬白,這将決定成紙的色澤,十分重要。
等漿料的顏色符合要求,就将紙漿倒入石碾反複搗打直至泥膏狀,這時漿料纖維已經分絲和帚化,這樣才能夠交織成具有一定韌度的紙頁。
把紙漿和水放入抄紙槽內,加入紙藥勻速攪拌使紙漿纖維游離懸浮在水中,然後把竹簾投入抄紙槽中擡起,讓纖維均勻地平攤在竹簾上,形成薄薄的一層濕紙頁,最後把抄成的濕紙移置在抄紙槽旁的濕紙堆上。
一塊白花花顫巍巍的豆腐送進了陰房,在這裏榨幹水分,到了這一步木秦彥才松了口氣,看來沒有失誤的地方。
“應該有八十張,即便是有破損問題也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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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底紋呢?”餘敬惜原本以為底紋是在撈紙出來以後,用模具或是什麽工具印壓出來的。
“那是撈紙的時候,掌握了攪拌水的流向和竹簾之間的角度,然後就可以在成紙的瞬間構造天然的紋路,就像作畫一樣。”紋路越淡薄越整潔,成紙越好。
“夫人的雙螺紙,能在一張紙上留下八十一個螺旋紋,占據整張紙。而我只能做到九個,而且只能占據一半的紙張,所以只能稱為單螺。”
剩下的部分就是亂紋,亂紋好看與否只能聽天由命。
“但願能在這八十張中挑出幾張亂紋不算難看的。”木秦彥嘆息,累着的腰身更彎了幾分。
餘敬惜忙将門邊的椅子搬過來扶木姨坐下,木秦彥眼角的魚尾紋都泛着喜悅的味道,自家呆呆的小姐知道疼人了,夫人泉下有知也該放心了。
新品紙是需要上交五張成紙的,以此證明這種新紙是可以量産,而非意外之作。
不太嚴苛的話,八十選五應該還是能選出來的。
“對了柯煜最近在忙什麽?”木姨擰眉,這也許是最後一次制作北宣,可是自己的傻閨女除了打料的時候來出了把力氣,這幾日都沒見人影。
“柯煜和屛兒在幫我做些事情,估計這幾日也能忙完了。”
“哦,在忙些什麽?”木姨感興趣的問,從小姐制出油紙開始,她就覺得自家小姐那是非常有制紙天分的。嚴袖水算什麽,蔡皖晴算什麽,被人盛贊了這麽多年,怎麽也不見制出什麽新紙出來。小姐不過剛剛接觸制紙就能做出油紙,等拿到紙藥,餘家北宣紙一定能在小姐手上發揚光大。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拿回紙藥,餘家紙坊總不能一直關着,我讓柯煜繼續做麻紙,然後看能不能随便找點主意。”餘敬惜有些淡然的說,前世關于紙那真正是五花八門,讓她憑空造紙她是沒這個本事,但是找找紙的新應用沒什麽難的。
木姨一邊點頭一邊笑眯了眼,看看也就我家小姐才能說的這麽輕描淡寫,在麻紙上找點主意!這世上做麻紙的作坊千千萬,誰敢像我家小姐這樣說,随便就能找點主意。
“再過幾日這紙就能成了,也到了該動身去洛陽的日子,早點去還能拜訪一下以前的老關系。”想着當年在洛陽,那些掌櫃的誰不客客氣氣,木總管長木總管短的巴結着,就為了多拿幾張北宣紙。
從夫人過世以後,她這腰好像就再沒硬直過。為了能賣出去幾令黑麻紙,就連最小的雜貨鋪老板她都彎着腰陪過笑臉。
這樣想着木姨的鼻頭有些發酸,忙擡起袖子掩嘴輕咳。
餘敬惜低頭算了算:“再十五日方可。”
“十五日?那去的就有些晚了。”
餘敬惜慎重的搖搖頭:“十五日,剛剛好。”
剛剛好,無論是柯煜手上的新紙,還是她要做的北宣,又或是去洛陽路上尋的人。
、、、、、、、、
“這就是晴雪紙?”桌後的麗人仔細打量手中的紙箋:“果然不凡。”
麗人生的一雙()飛揚的濃眉,鳳目流彩顧盼生輝,她舒展開修長的手臂,從桌上勾過還靠在硯邊未洗的紫圭小毫筆:“分兒,磨墨。”
“公主殿下,您就不能換一支麽。”給她抛白眼的就是倉家大公子身邊的小侍:“就是因為您老人家太不拘小節,累了我家公子的名聲。”
衡江公主一愣也不知是真心還是假意:“你家公子覺得累?”
“公主說笑了。”簾子後的倉吉兒平靜的接口:“分兒磨墨。”
分兒從鼻子裏溢出一聲不屑的輕哼,然後挽袖開始磨墨,白色的眼球不時的往公主身上扔,看來是真的不喜這皇家貴女。
衡江公主似沒有注意一般,依舊專心的賞玩手中這一方淺黛色的紙箋,待硯臺中墨色濃厚時,才嚴肅了臉色正經神情的執筆題字。
分兒看着她肅然的神情也不在抛給她白眼,小臉糾結了一下肉肉的小嘴微嗔,然後輕聲的嘀咕:“、、一直這樣不是挺好?”
新晴天嫩綠,落照雪輕紅。
十個字帶着燦漫之意,只占了紙箋的一角,卻讓整張紙亮了起來,真正是畫龍點睛。仿佛瞬間成畫,無論是晴雪之霞,新綠之霧,都渾若天成。
衡江公主小心的拾起紙簽對着光調整角度,那附在紙上的淡淡銀屑反光亮起無數冷色,這幅晴雪圖是活的,紙上似乎有山,有流動的青澀之霧,有寒雪也有映紅寒雪的晚霞。
“真美。”分兒目光泛着漣漪,那無數的冷光像是停留在紙上的無數細雪,微張着小嘴似乎想要吹散紙上堆積的雪花。
衡江公主舉高紙将視線放平,透過一片雪景肆意的目光落在佳人紅潤可口的櫻桃小嘴上,一片銀裝素裹中,紅的那麽嬌豔欲滴奪人眼目。
“希望晴雪紙能成為新的貢品。”
衡江公主饒有興趣的目光還在流連,充耳不聞。
分兒小俏鼻皺起來哼了一下:“這樣的佳作要成不了貢品,真真是某人眼瞎了。”
“原來分兒公子也覺得本公主的字是佳作啊。”衡江公主嬉笑一聲,兩手一抄就收起了手中的紙箋,神采飛揚的俏臉得意之色似乎都能刮的下來一層:“謝謝誇獎。”
“我說的是晴雪紙。”粉色的小舌調皮的吐露了一截,背着公子沖她無聲的說,厚臉皮。
衡江公主也不生氣,只是拾起桌上的紫圭筆做威脅狀。
“這個生辰禮物我很滿意。”她一邊逗弄分兒,一邊漫不經心的對珠簾後的人說:“說吧,你想幹嘛?”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