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懸泉箋
這世界用量最大的紙是竹紙?
全大周人都會告訴你是的,因為只有承載文字,傳遞經史的紙才能稱之為紙,在每座學院裏都會有“惜字塔”、“敬字宮”或是“焚字爐”,上書“廢墨收經史,遺文著漢唐”這是千古一帝唐漢祖的名句。
餘敬惜的名字就來自敬惜字紙,用這四個字命名的東西,是每個讀書人書房裏的必備品,用現代話翻譯就是廢紙簍。
餘敬惜很喜歡自己的名字,哪怕它截取自廢紙簍。
對紙要敬要惜,這是對文化,對歷史,對人類本身的尊重,但是她卻不認識紙的最大用量是承載文字,傳遞經史。
因為紙就是生活。
而擔得起生活二字的紙只有麻紙。嚴家只有一個,蔡家倉家餘家也只有一個,但是天下生産麻紙的紙坊那是千千萬萬。
世上讀書人很多,但是大多數讀書人在出人頭地之前,日常用來書寫的還是白麻紙。更不要說還有每逢佳節就要燒給神靈祖先的黃表紙,再窮的人家也會買上一刀,自己餓着也不能讓祖先餓着不是?比白麻紙用途更廣的就是黃麻紙,或者叫它黑麻紙,窮人家的窗戶,小康家的茅廁,市井商家,包肉宰魚的乘物。
這些麻紙不會用來承載文字,傳遞經史,因為麻紙太容易腐朽,經不起時間的考驗。但是它是用來承載生活,傳遞日常的俗物。
在這個夏天會有更多人知道它,用到它,那就是今夏剛剛開始風行起來的油紙傘。
也許漂亮的油紙傘用或潔白,或桃紅,或淡紫來制作更符合大戶人家的品味,但是目前為止油紙傘只有黑麻紙一種,因為制作油紙的餘家紙坊只做黑麻紙的油紙。
“這并不是什麽高深的工藝。”木秦彥看着躺椅上眯着眼的女孩,目光中帶着淡淡溫暖:“我們是不是應該,在別家仿制之前先做些高檔的油紙?”
“木姨也說這不是什麽高深工藝了。”餘敬惜懶懶的挪動身子,肋骨雖然已經不疼了,但她依舊沒有絲毫大意,世界上最愛你的人永遠只有你自己:“為此再投入金錢不合算。”
餘敬惜從來不懷疑天朝人民的仿制功力,即使換了時空,人民群衆的汪洋大海依舊波瀾壯闊,所以她知道這世界用量最大的紙不是竹紙,而是麻紙。
“這一批油紙生産完就停下來吧,明天。”她打了個長長的呵欠“帶我去紙坊轉轉。”
“麻紙,又不只能用來做油紙傘。”蜷縮在椅子上的女孩含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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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是桐油或者清漆,再或者是柿子漆。”珠簾外一個頭發花白的婆子仔細的摩挲着手中的油紙傘。
“想要确定,需要撕下一小塊用火燒。”她對着珠簾恭敬的回答
珠簾後的人影微微的點頭,站在一旁的小侍取出一把鋒利的剪刀絞下一塊傘面。婆子将手中的油紙湊近桌上的油燈,噼啪的火星四濺開來,伴随着黑煙和橘黃色大朵的火苗。
“可以确定是桐油。”她将手中的殘片丢到桌上的玉盤裏:“看光澤亮度應該是熟桐油。”
“辛苦花婆婆了。”珠簾後有溫潤如珠的聲音傳出,溫柔卻不失剛強。
婆子恭敬的彎着身子,神情不敢有半點輕慢。
“想來要做傘面還是要厚重細致些,讓紙坊出一批桑皮紙吧。”餘敬惜不知道在原來的時空,制作油紙傘的最佳制紙就是桑皮紙,而在這個時空有一個男子只一眼便從百千種紙類中将它挑了出來。
“是。”花婆婆依舊躬着身,絲毫沒有因為自家是南派紙坊卻生産北派棉紙有絲毫疑問。
“做好了素傘面就送過來,我會送去金園書院。”
金園書院是洛陽最好的男子書院,洛陽城裏的名門王侯家的貴公子都彙聚在這裏,他們個個風姿卓越,才情四溢,他們很樂意在美麗的傘面上留下自己的或嘆、或悲、或喜、或嗔。
但是這樣的閨閣物品是注定不能流落世間的,幸好再過兩個月就是衡江公主十八歲生辰,及冠束發的十八歲,可以挑選侍君的十八歲。這些美麗的承載無數風情的小傘,會盛開在洛陽大明宮的各個角落,豔麗得羞殺夏花。
“公主生辰後不久就是紙譜節了,新紙準備的如何?”
“再過十日坊裏便能送來樣紙。”
十年一屆的紙譜節最大的看點,莫過于各家推出的新紙,只有不斷的推成出新才能維持自己家族在紙譜榜排名。如果沒有新品推出,那麽排名會下降到所有出新品家族之後。
紙譜榜既然能維持它的權威性,總是伴随着利益糾葛。這些利益從明面上看是鼓勵大家創新,但更多的是為了籠絡人心,用來維持它最根本最核心的一條規則。
這條規則就是連續兩屆沒有出新品的紙坊會被摘牌,并要求交出家族傳承,這些傳承将交予與之手藝相仿的家族算是補充新血,也不讓其原來的傳承消失在時間長河中。例如在紙譜中記載的吳人以繭為紙,這些吳人的後代就是曾經位列紙譜榜北紙第二十二位的艾家。艾家在三十年前也算是人丁興旺,可是遇到當時的一場黃河決堤,接着一場瘟疫,艾家紙坊的人死了個七七八八,連續兩屆紙譜節都有參加。
最後艾家紙坊被摘牌,艾家的不傳之秘瑩光紙被迫交給了北紙一派,蔡家後來有名的流螢紙就是改版後的艾家瑩光紙。
現在的艾家依舊是當地的一支望族,三十年的光陰人口恢複了很多,但是艾家卻再沒有試圖涉足制紙業,因為這會遭到整個大周同行的抵制,這就是大勢。
當初定制這條規矩的前輩是放眼整個制紙業,個人,各家的小小痛苦與掙紮大概不會被她看在眼裏。
像艾家這樣消失的家族也許還有很多,畢竟當初宋帝《紙譜》中記載的可不只有竹紙,棉紙,麻紙。但她們也确實沒有消失,只是融入了現在的南紙和北紙,也許有一天南紙和北紙也會消失,但是只要這個規矩執行下去,人類就不會丢失什麽。
有些殘忍,卻又是真正的去蕪存精。
餘北宣過世五年了,餘家的北宣紙在今年也将邁過這個殘忍的門檻,如果餘敬惜不能向世人證明她能繼承并光大北宣紙,那麽即使她做的油紙再為出色也将被驅逐出這個行業。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