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玉板箋
木秦彥站在細雨裏,被雨絲潤濕的黑發這樣的微風是挑不起的,她眉目沉靜的望着雨絲籠罩的餘府大院,高牆依舊是高牆卻無端端多了許多沉重霧霾的味道。
入夏的第二場雨,一場秋雨一場涼,這夏雨過去該是要升溫了才是,她卻覺得餘家大院依舊留在那初冬時節,五年前那個夫人逝世的初冬。
她跟在夫人身邊一共二十七年,所以當倉家将大紅的庚帖拿出來的時候,她已經隐隐的猜到了夫人的安排。那倉家的大公子是真的很優秀吧,所以夫人在那樣的境況下都不忍心逼迫他,但是這樣一來,小姐跟倉家大公子就真的錯過了。
小姐很好的,她想起以前那讀書時柔和得如一池春水的眉目,再想起出發去安陽前小姐那安之若素的神情,她一直覺得小姐不是呆,只是小姐的心太幹淨,所以俗事凡物都不能留下痕跡。
那個初冬,夫人走的時候她沒有守在旁邊,因為夫人安排她暗中跟着倉家公子的車隊一同去了洛陽,連夫人過世的消息也是聽到倉家公子身邊人的議論,那夜她隔着驿站大片的梅花林,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在梅樹下站了一夜。
吱呀一聲,餘府的大門開了一條縫,一個穿着粉色小褂的單薄身影走了出來,他走的很慢和着柔柔的雨絲顯得分外有韻味,走到石階旁他擡頭看了看落下的雨絲,幹淨的小臉上露出侵心的歡喜,然後他撐開了手中的傘,一枝古梅就這樣闖進她的眼裏,粉色斑斓瞬間便讓天地鮮活了過來。
“屛兒?”木秦彥語調中有些疑惑,這個時候他不應該陪在小姐身邊麽?
“木姨!”屛兒的語調裏是滿滿的驚喜:“您回來了?”
“你這是要去買東西?”
傘下的少年,眼睛晶亮着,燃燒着他的喜悅。
“哦,屛兒正打算去王家作坊。”
“王家作坊?”木秦彥愣了下:“、、、去還傘?”
“不是”少年舉高手中的傘:“是不是很好看?”他拖長聲音:“這是小姐做的!”
木秦彥真的怔住了,雨珠兒順着傘面滑落,似乎帶着梅的清冽香氣。
“小姐說,這叫油紙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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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家是造紙世家,這油紙只算是另辟蹊徑,算不得正道。”
“可是卻足夠她們緩過這陣了。”一個眉宇間帶着幾分郁氣的女子說:“難道先前的事情
都白做了?”
“到現在你不是也沒确定,餘家的北宣紙傳承是不是在那小女兒手中?”
“怎麽能不在?那是餘家唯一的骨血。”女子站起身不耐的踱着步子:“我就不信餘北宣舍得讓北宣紙斷了傳承。”
“不是說餘家小女兒是癡兒?”
“這你也信?”女子回頭露出譏諷的表情:“癡兒能做出油紙?”
“上次闖進去也算是找了個大概,而且還失手傷了人,雖說餘家沒有追究,但是再鬧上門去總歸不太妥當。”
“你就直接說,是因為木秦彥從倉家回來然後就還掉了債,你們擔心餘家獲得了倉家的支持。”
屋子裏蔓延開一陣沉默,誰能無視安陽倉家?誰敢無視現在的安陽倉家?
“不能來暗的,那就來明的,十年一屆的紙譜榜可就在今年。就憑現在只能做黑麻紙的餘家,能守得住北宣紙這個名號?老式的北宣紙都做不出來,怎麽可能出新紙?總不能拿油紙去湊數吧。”女子的語調最後滿是嘲笑。
屋子裏的人一陣騷動,大家對餘家落榜的後果都心知肚明。
掃視了一周女子慢慢收斂起譏諷的笑容:“我們這些家仰望餘家鼻息多少年了?說起宣紙,所有人都只知道北宣紙,哪怕餘家只有一個作坊,哪怕餘家一年只産八十張北宣紙。”
“我們為什麽被嚴家壓的死死的?為什麽比竹紙更好的宣紙,不能取代竹紙成為朝廷專供?不是因為我們怕了洛水侯府,而是我們自己對自己的宣紙沒有信心。”
“為什麽沒有信心?因為我們的宣紙不叫北宣紙!只有餘家的宣紙才叫北宣紙!只有餘家的宣紙才值得上宣紙的價,而我們的宣紙永遠都是比竹紙,比棉紙還低一等的紙。”
女子激動得聲音都有些嘶啞:“現在餘家還剩下什麽?一個傻子!一個癡兒!可是我們還是拿她沒辦法,餘家還是北宣紙的餘家。我知道你們在等什麽,但是你們就沒想過,等到蔡家出手我們還剩下什麽?”
“那時候宣紙成了蔡家的宣紙,就算北宣紙還在,它也永遠排着棉紙後面,我們還是永無出頭之日。”
“北宣紙的傳承只有到了我們手裏,宣紙才能真正發揚光大,才能取代嚴家的竹紙,成為天下第一紙。”
“這次新品紙會上我會提出取締北宣紙的名號,紙譜榜上餘家的位置也該動一動了。”最後一句話女子平靜了下來,聲音中有沉澱下來的力量。
紙譜節起源于兩千年前的宋,據說發明紙張的就是宋明宗宋蘇,她執政期間大力推廣研究紙張制作工藝,在她著作的《紙譜》中曾書:“宋人以麻,南人以嫩竹,北人以桑皮,剡溪以藤,海人以苔,浙人以麥面稻稈,吳人以繭,楚人以楮為紙。”
當然兩千年前的宋與如今的大周版圖劃分不太一樣,經過兩千年的滄海桑田,現在的周朝紙譜劃分只有南北,南方以嚴家的竹紙為首,嚴家的竹紙也許不如灑金,藏經,北宣有名,但它是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紙。天下第一用量的紙,各種書籍,整個周朝上下的官用紙張,科舉試卷,稅賦行文,公簽布告都是竹紙。
南方除了竹紙外,倉家的灑金紙也是南紙,在紙譜榜中排第名第二,排第三的才是北紙蔡家的棉紙,蔡家的棉紙質地細柔,纖維較多,極有韌性。從紙的縱面順撕,如撕棉帛斷裂處參差不齊,因而叫棉紙。
大多數棉紙帶有天然的淺黃色澤,大多古籍佛經都是用棉紙撰寫,畢竟藏經紙那是比北宣紙更稀少珍貴的紙張。修複古籍時常用到的東昌紙,雲母紙,蠶繭紙都是棉紙。裝裱古畫,女子手中的典雅折扇,閨閣公子的團撲都是各式各樣的棉紙。
排行第四的依舊是北紙,它就是大名鼎鼎的藏經紙,這是大佛國寺的自制紙,據說藏經紙一年只做一張,這一張藏經紙就是用來給高聖後陛下新年撰寫祭天文用的。
排行第五的就是餘家北宣,同屬北紙。無論是周夫哲“韌而能潤、光而不滑、潔白稠密、紋理純淨、搓折無損、潤墨性強”的品論,還是唐喆喆“輕似蟬翼白如雪,抖似細綢不聞聲。”的贊譽,前朝平太()祖親賜名‘紙壽千年’。這些都不是北宣最大的驕傲,北宣最大的驕傲是,在名字名畫排行榜中,前八位的名字名畫用紙都是北宣,它們跨越人類歷史近一千五百年,這就是餘家北宣。
‘紙壽千年’?這不是贊譽,這只是稱述。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