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梅意箋
初夏有雨
曲澗不知道位于周朝的那個方位,這場初夏的雨不大卻有些陰冷,餘敬惜坐在窗前透過渺如青煙的雨幕看着小徑的盡頭。
一個時辰前,屛兒偷偷從他自己的小屋裏夾着個小包袱,撐着破了個大洞的傘消失在雨幕裏。餘敬惜倒不是擔心他不回來,只是擔心那個破了個大洞的傘,遮不住這綿綿雨幕。
幾近午時,那把黃褐色依舊有個驚心動魄大洞的傘,出現在綠蔭小道的盡頭,不大的傘下屛兒和柯煜并排走在一起更顯擁擠。
柯煜細心的将傘上的破洞轉到了自己的頭頂,大半的傘沿遮蓋在屛兒頭上,自己的後背和兩肩早已被雨絲潤濕,執傘的手臂舉高,臉上挂着有些傻氣的笑容,屛兒卻沒有注意到這些,只是低着頭小心翼翼的護着手中的一個小瓷盅。
“小姐。”看着靠坐在屋檐下的餘敬惜,屛兒眉眼都在飛揚:“屛兒炖了雞湯。”
餘敬惜盯着他手中不大的小瓷盅,除了有點餓,也有點好奇。這是半個月來,屛兒第一次沒有取奇怪名字的吃食。
雞湯,這個好懂。
掀開蓋子餘敬惜盯着裏面那指向天空的爪子,雞湯?鹌鹑?鴿子?麻雀?
這只野生鳥類瘦的可憐,餘敬惜默默的用勺子盛了一勺湯,在屛兒熱切的眼神中放進嘴裏。鹽和禽類特有的氣味混合在一起,餘敬惜有些眼睛發燙,她想起女兒第一次給自己煮荷包蛋的情景,忘記放糖,白水混合雞蛋的味道,卻莫名的讓她覺得很合胃口。
“家裏有熟桐油嗎?”
屛兒呆了呆,雞湯裏要放熟桐油嗎?以前魏嬸子做的雞湯裏好像沒有桐油味啊?話說,桐油能吃嗎?那不是用來點燈的麽?
餘敬惜放下手中的瓷盅:“剩下的你們分,拿些熟桐油來,我把傘補一補。”
早上看到傘上的大洞時,她就想叫住屛兒讓他先補一補再出門,結果他跑的太快了些。桌上放着幾張從便所順出來的黑麻紙,比劃了一下,居然還沒破洞大。
“木頭,再拿張沒有裁開的黑麻紙來。”餘敬惜比劃了一下:“還有半碗熟桐油。”
“小姐會補傘?”屛兒歪了歪頭:“傘怎麽能用紙補?下雨打濕不就壞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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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敬惜摸一摸手上的傘:“這不是紙做的?那是什麽做的?”
“當然不是紙,這是褐絲織成的緞。”褐絲其實是指質量不好成色不佳,不能用來織綢緞的蠶絲做出來的劣質緞面。
這種緞,顏色醜陋沒有富貴人家願意用它來做衣服,但是也遠比貧苦人家穿的麻貴重得多,所以裁剪成小塊用來制作雨傘上佳,用這種緞做的傘也算是貴重物品,還是餘家家境富裕時留下的物件。
窮苦人家遮雨有一襲蓑衣一個鬥笠足矣,傘在周朝可不是家家都有的東西。
“我曾私下問過兜兒,他說王家作坊,補這把傘少說也要八錢銀子呢。”屛兒目光灼灼:“小姐真能修好?”那豈不是能省下八錢銀子?
兜兒?餘敬惜沒印象,最少不是她穿過來見過的人:“王家作坊?做傘的?”
“恩,是兜兒的外家。”屛兒看小姐一臉茫然:“小姐不記得兜兒?他是魏嬸子的小兒子,偶爾跟魏嬸子來府裏送東西。”
屛兒提醒着,但餘敬惜依舊一臉茫然,想想小姐以前除了書,其他的連眼角都欠奉的樣子,不認識倒也正常。
“王家作坊可是附近幾個縣唯一的制傘坊呢,聽兜兒說,哪裏不但出緞面傘,連錦面和綢面的傘都有呢。”屛兒有些羨慕:“兜兒還說一把這樣的褐緞素面傘也值十兩銀子。”
餘敬惜摩挲着只把有些笨重的傘,傘骨是上好的黃斑竹,只是用來做傘面的緞子,時間太久開始腐朽綻裂。
“沒有油紙傘嗎?”她吶吶自語,工藝油紙傘,三年級時候女兒學校手工課的作業,她曾經和女兒一起制作了許多五彩缤紛的扇面,最後選中的那副女兒畫的墨竹和題詩,還在班級裏獲了獎。
餘敬惜不會做傘骨,不過不要緊,只把傘的傘骨就上好。
門口光線一暗,柯煜端着一只粗瓷碗閃了進來,碗裏是半碗明晃晃的熟桐油,從工坊大油
缸裏舀出來的,熟桐油在工坊用來夜裏點燈。
“木頭。”餘敬惜仰頭淺淺的笑:“這油怕是不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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屛兒踮起腳隔着樹杈小心的張望,眉宇間有些忐忑更多的是歡喜,初夏的雨後園子裏的綠似乎深了幾分,綠意苒苒中餘敬惜的一身白衣顯得很是醒目。
“小姐怎麽還不動呢。”他小聲的嘀咕,然後又原地轉了幾圈,轉身對立在背後一臉困頓的柯煜低聲呵道:“怎麽就最後一張了呢?為什麽不多做幾張?”
柯煜被吵醒無辜的動動手指:“啊啊。”
屛兒的氣勢頓時低了幾分:“也是,工坊裏的桐油本就不多,唉,如果能做出桃花紙,小姐也不用這麽犯愁。”
桃花紙是一種棉紙,薄而韌呈現淡淡的粉色,一般是用來制作風筝的上上之選。屛兒不知道适不适合用來做傘面,但是卻覺得非常适合用來讓小姐做畫。
柯煜一共制成了六張油紙,已經有五張被小姐丢棄了,屛兒覺得不是小姐的畫太醜,而是黑麻紙真的太醜了,如果換成桃花紙效果會好很多。
餘敬惜确實在犯愁,她手頭只有醜陋的黑麻紙,從紙張本身來說,黑麻紙堅韌結實,而且柯煜的撈紙手藝不錯,紙張紋路細膩平滑,沒有劣質紙常見的結節。黑褐的色澤上面有兩指寬的天然紙紋,遠看像是蜿蜒流淌的水痕。上過桐油的紙張帶着高亮的光澤,看上去像是覆蓋着一層褐色的糖漬,這樣的油紙防腐,防潮,防水,防蟲蛀,耐熱,耐酸,耐堿是制作油紙傘的上佳材料。
但是卻不适合做成工藝傘,因為略顯陳舊的底色是它改不了的硬傷。
如果她不着急,她甚至可以再等十多天,等柯煜這次新做的這一批白麻紙。但是她着急,因為上次屛兒典當冬衣換來的糧食再次見底,她不想也不能再看着屛兒一日只食一餐。
屛兒在樹後張望的焦急神情,沒有傳染給餘敬惜,前面五張油紙并沒有白費,最少幫助她排除了許多的可能性,所以面對最後一張她也卻并不緊張。
“褐色。”石頭?暮色?濁水?樹幹?
好吧,女兒的藝術天賦果然不是繼承與她,餘敬惜捏捏鼻梁,提筆。
梅花吐幽香,百卉皆可屏。
一朝見古梅,梅亦堕凡境。
重疊碧藓暈,夭矯蒼蚪枝。
誰汲古澗水,養此塵外姿?
初夏畫梅,餘敬惜自嘲的笑着,她果然是,俗。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