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搗汁箋
看着珠簾後的主子微微向後榻倚靠的動作,外面的小侍對着花婆子擺擺手,她無聲的行一禮然後腳步悄然的離開。
小侍走到桌邊,将玉盤裏還些焦味的殘片遞給門口的小童。自己回到屋內,從靠窗的案上拿起一個朱紅暗金的盒子。裏面是制好的香,衡江公主送來的瑞麟香。用盒子裏的玉夾取出一小塊添進香爐裏,片刻屋裏開始泛濫開有些暖暖的氣息,莫名的讓人覺得安心,可是這侍兒描繪精細的新月眉卻微微的皺了皺,似有些不喜。
“、、、公主自己都不喜歡,也好意思送人。”飽滿的紅唇一努,像是顆肉肉的櫻桃:“下次要些龍延香才好。”
“分兒。”溫潤的聲音不高卻能清晰的表露出主人的不贊同。
小侍的丁舌一吐,縮了縮脖子。
“父君的車隊到何處了?”珠簾後的聲音染上瑞麟香有些懶懶的。
“離洛陽還有十日。”
珠簾後半響沒了動靜,小榻上斜依着的人似乎在暖暖香氣中睡去了,只是走近了看卻能看到,那雙清亮的眸子哪有一絲睡意?
淺黛繪的羽玉眉修長暗含鋒芒的意味,時風眼形淺笑時極為秀麗,常被贊有華貴之氣貴人之相,挺直的鼻梁瘦削、光潔、俊俏,唇色有些偏淡襯着微泛白玉光澤的臉不會覺得冷傲,卻如栀如蘭拒人三分。
“父君的身體可還安好?”
“略有些清減。”明明是個老實人卻逼着自己做虧心事,豈不知自家公子早就拿定了主意,白白得了一場心病。
看來只能等到了洛陽再慢慢開解。
安陽離洛陽可是不近,但是倉瀾宜派人送回庚帖的消息,卻在幾天就送到了他面前,今天來自曲澗的油紙傘也擺在了他面前。父君單純的性格只怕想不到自己對倉府的掌控程度,而瀾宜大張旗鼓的動作卻是為了給自己提個醒。
提醒?提醒自己不要忘記五年前的承諾?還是提醒自己終究是男兒、、終究是要嫁出去的?這種揣測對自己的親妹妹似乎惡意了點,眼眸微阖,看來衡江公主說的不對,五年的洛陽沉浮到底還是讓自己染上了些什麽。
“瀾宜今年十歲了吧。”這句話像是感嘆,外室的香似乎更厚重了些想要安撫什麽:“紙坊的學習也該結束了,這次的紙譜節就讓瀾宜代表倉家參加。”
原本以為自己還能有三年時間,洛陽鋪開的局面,紙坊剛有雛形的新紙,維持與公主府的關系,替陛下在金園書院尋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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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樁樁一件件理順做好,再把倉家交到瀾宜手裏,那時她也十三歲了能更沉穩一些,倉家百年內就無憂了。
現在又蹦出庚帖,還有、、油紙傘。
不畏懼麻煩卻不代表喜歡麻煩。
難道需要兌現自己的第二個承諾,他可從來都不覺得傻子有什麽不好,如果能避免麻煩他很樂意做個傻子。
如玉的手指輕輕的在眉宇間停了停。
唉,不要給他增加工作量了,他真的很忙的。
這時手掌後的神情才有屬于少年的稚氣。
有任性資格的十七歲。
春華正濃,風華正茂。
簾外的小侍微嘟了嘟嘴:“夫主怎能自作主張?”
似乎覺得這樣怪罪自家主子的父君不妥他又接着說:“倒不是不能理解。”
“承諾就是承諾。”聲音清淡卻又不容置疑的意味,如果連這一點都做不到,他就不配被稱為倉家風骨。
無論是答應陛下入讀金園書院,還是答應衡江公主接手公主府的生意,他都只是很堅定的一步一步向着自己目标的方向在前進,答應餘師嫁給她家的傻女兒也是自己的決定,他不委屈。這不過是他人生路上必須路過必須經歷的風景罷了。
送還庚帖也罷,外面流傳的那些風言風語也罷,他都不會動搖半分,名聲與他無礙,或好或壞,他早就知道自己的歸處。
以前的餘家也許不會在意,一個癡兒能娶到像他這樣的男子,已經是日日給餘師燒高香了,但是現在呢?
桌上的油紙傘反出蜜色光澤,他心裏卻甜不起來。
如果她已經不是癡兒,那會在意自己夫君的名聲吧?
又或者說,一個名聲不好的夫君值得用紙藥去換嗎?
心底升起一絲焦躁。
“今兒個是月中?”他突然想起另一件麻煩的事情。
“是。”屋外的侍兒打開壁櫃取出折疊整齊的厚絨毯子,這個顯然不是夏季的用具。
好吧,他深吸一口氣,麻煩也分遠近,還是先面對眼前的麻煩吧。
唉。
他是真的很怕麻煩啊。
雖然生成男兒就是麻煩的根源。
、、、、、、、、、、、、、、、、、
“這就是青檀樹皮。”木秦彥彎腰從地上紮好的一捆青灰色樹皮裏抽出一條:“其實在北
紙中,能制作宣紙的不止餘家一家。例如桐城的記家,宣城的孔家、莫家。”
“現在市面上使用的宣紙大多出自宣城和桐城,因為那裏離泾縣很近。”木秦彥看了一眼還在仔細打量手中樹皮的餘敬惜:“小姐可還記得泾縣?”
餘敬惜搖搖頭,原來的餘敬惜呆呆的,知道或記得的東西很少,她也不擔心穿幫。
“夫主當年就出自泾縣的房家。”雖然夫主這一房已經人丁凋零,但是房姓依舊是泾縣的第一大族:“泾縣産檀木,黃檀、青檀、和紫檀,卻只有青檀樹的皮才能制宣紙。”
“青檀皮制造出來的宣紙薄、輕、軟、韌、細、白。按照紙張中青檀皮的比例分為綿料宣,綿連宣,淨皮宣和特淨宣。”
“桐城和宣城出産的就是綿料宣和綿連宣。”木秦彥板直腰:“只有餘家才能出産淨皮宣和特淨宣。”
“為何?”
“當然是因為他們制出的宣紙比不上餘家,雖然北紙一派的宣紙坊一直在嘗試北宣的制作,但是幾百年來依舊沒有人能做出餘家的北宣。”
“這麽說,應該不只是青檀皮配料的問題。”
“這是自然。”木秦彥小心的從懷裏取出一個青色的錦囊:“這是夫人以往制紙時交予我的東西。”
餘敬惜接過來隔着布料摸到許多細小的沙狀物,小心打開到了一點在手心,那是幾粒淺黃色的晶狀物。
“夫人稱之為紙藥。”
餘敬惜小心聞了聞,沒有什麽明顯的異味。
“用水化開就沒有顏色,在撈紙時拌入池中,這樣撈出的北宣紙才能成型。”
人人皆知,北宣紙中蘊含的青檀樹皮比例越高,制出的紙成色越好。綿料宣中青檀樹皮占三分,綿連宣占四分,而餘家的淨皮宣中青檀樹皮比例高達六分,特淨宣更是高達八分。百分百用青檀樹皮當然是不能的,所以餘家的特淨宣已經是北宣的巅峰之作。
知道這個道理的人總是會去嘗試,但是青檀樹皮高比例的漿料,在撈紙的時候就會出現問題。撈出的宣紙零零碎碎根本沒辦法從抄紙簾上揭下來,據那些從餘家被挖走的撈紙師傅回憶,餘家制好的宣紙是能順利揭下來的,雖然疊在一起時候象一大塊顫顫巍巍的大白豆腐。
接下來這塊白豆腐會被送進陰房,陰房就建造在燥房旁邊。屋裏懸挂着一塊平整光滑沉重的大青石,略微濾過水分的宣紙豆腐會在這裏用大青石擠壓一天,再送進燥房揭紙烘幹。
經過陰房榨幹的紙料,更具韌性、纖維平整、潤墨性好、層次感強。這些特性都非常适合北紙,無論是宣紙或是棉紙,陰房的使用便被推廣開來,這算是餘家近百年影響最大的事件,雖然并非餘家樂意的。
“陰房的使用是瞞不住人的。”木秦彥指指青色錦囊:“這才是餘家北宣的最大秘密。”
她頓了一頓:“便是我也不知道的秘密。”
“我并不知道它的制法。”
“這是最後一包紙藥。”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