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訴說過往
“來了, 咱們店的招牌秘制香辣小龍蝦。”老板雙手捧着一大盆小龍蝦,放到桌上,“五斤,個個都是六錢以上的大小, 足斤足稱。”
林覺予叫住男人, “老板, 你搞錯了吧, 我們點的是四斤。”
老板是個年輕男人, 眉眼生得很清秀,看着像是個大學生, 他用脖子上的汗巾擦擦臉,笑着道:“咱新店開業酬賓,幾位又都是大美女, 以後要是能常光顧咱家的話, 往外面一坐, 可是給店裏攬客的活招牌,這一斤算是送各位的, 以後還請多多照顧本店生意啊。”
男人說得一嘴漂亮話, 卻并不讓人覺得油膩, 反而看上去很真誠, 大概是因為長相氣質加持的原因, 林覺予也不扭捏,“那就謝謝老板了,祝老板生意興隆啊。”
“成,不打擾各位美女了, 慢慢吃。”
老板離開後, 蕭樂雨迫不及待拿起一次性手套, 往盆裏抓,被燙得哎喲一聲縮回手。
林覺予搖搖頭,從包裏摸出一副全新的白色乳膠手套,拉到手腕處,伸縮帶裏的膠圈彈上皮膚發出清脆的啪嗒聲。
江起雲無語道:“你這是準備給小龍蝦做個解剖嗎?”
林覺予不搭話,神情悠閑自在,剝小龍蝦的動作優雅又不失效率,很快就剝下一只完整的龍蝦肉,丢到蕭樂雨碗裏,“吃吧。”
蕭樂雨喜笑顏開,“謝謝師父!”
“你要嗎?”林覺予問江起雲。
“不用,幫你小徒弟剝吧。”
“虞老師,你要嗎?”
虞歸晚微笑:“謝謝,我自己來。”
雖然虞歸晚說了自己來,但全程也沒動手去拿小龍蝦,伸筷子的頻次也不高,明顯的心不在焉,江起雲估摸着是還在琢磨案子,她有一口沒一口地往嘴裏送着蛋炒飯,食髓不知味,吃了大半後,她拿了一次性手套戴好,效率極高地剝起小龍蝦,光禿禿的盤子不一會就堆了半盤的小龍蝦肉。
江起雲邊摘手套邊将裝着小龍蝦肉的盤子推到桌子中間,“吃吧。”也不知道這話是對着桌上三個人哪個說的。
蕭樂雨眼冒星星,“嗚嗚嗚,江隊真好。”說着拿了大勺子不客氣地大舀一勺,放進自己碗裏,端着碗挪回自己桌前時,察覺到一道目光緊緊盯着自己,蕭樂雨擡眼,見是江起雲瞪着自己呢,她端着碗的手停在半空,仔細辨別了一下江起雲的神情,又看看林覺予,“我……這是吃還不是吃啊?”
林覺予笑:“我的傻姑娘,你也不看看這肉到底是給誰剝的。”
蕭樂雨還是懵,“啊,這桌上不就咱四人嗎,不是我們吃誰吃啊?”
林覺予笑着不說話了,江起雲呵呵兩聲,“還能是給誰剝的,當然是給我們兢兢業業奮鬥在公安法醫前線的林大法醫了,來,頭湊過來,我喂你。”
林覺予眉梢上挑,笑得風情萬種:“我敢吃,你真敢喂嗎?”
江起雲在心裏換着花樣罵了一通林覺予,沒好氣道:“愛吃不吃。”
虞歸晚往前一伸筷子,“我能吃嗎?江隊。”
“墨跡什麽,趕緊的,吃完回了,困了。”江起雲側過頭,拿起杯子喝水,臉藏在玻璃杯後。
一頓夜宵慢悠悠吃了一個小時散場,四人在街邊分頭,各自往不同的方向驅車回家。
吉普車駛入公安家屬小區大門後,虞歸晚讓江起雲在這裏放自己下去就可以了,她想走走,江起雲嗯了一聲,沒停車,直接開到了小區露天停車場。
引擎熄滅,江起雲下車關上車門,擡腿,“走吧。”
虞歸晚盯着江起雲兀自走出去幾米遠的高挑背影,一時間有些恍神,月光籠在雙手插兜大步流星的女人身上,又在地上拉出一道颀長的身影,當真是在上面尋不到一點十幾歲青澀少女的影子了。
察覺身後的人沒跟上來,江起雲側身扭頭,朝着車邊的虞歸晚低聲喊:“走啊。”
可是她總會等你。
虞歸晚腦海裏突兀地跳出這句話,兩人之間現在隔着的長長距離就像是這些年分別的時光,可即便那個人走出去再遠,她也總會駐足回頭等你。
虞歸晚忽而心神一軟,緊繃一天的神經和身體同步放松下來,她的唇角勾出淺淺向上的弧度,走向前方等待着她的江起雲。
兩人并肩而行,保持着一致的輕緩步調,深夜的公安家屬小區,燈影昏黃綽約,夜風溫柔寧靜。
江起雲看着地上兩人不停變換的影子,時而遠遠隔開,時而又有部分重疊在一起。
“下個月二十七號,一起去陵園吧。”
江起雲在聽到這句話後霎時停住,扭頭盯着虞歸晚,對方臉色平靜,看不出絲毫的情緒起伏。
六月二十七,是江重山和虞舟海的祭日,每年的這天,江起雲都會請假去陵園,在江重山的墓前坐上半天,和他聊自己的工作生活,離開時再去虞舟海的墓前獻上一束花,但每一年,虞舟海的墓前都只有吳靜瀾,她一次也沒有看見過虞歸晚出現,而現在這個缺席了自己父親十年祭日的人卻突然提出一起去陵園祭拜。
“以前既然不去,現在又何必要去。”虞歸晚十年的離開,就像一根刺紮在江起雲心口,不提則罷,每每提起,就會心浮郁氣,梗在喉嚨,吐不出來,咽不下去。
虞歸晚垂眸,聲音很輕,“去了的……每一年……都去了的。”聲音飄忽,被一陣微風夾着掠過,江起雲沒聽清這句呢喃之語,“什麽?”
虞歸晚搖搖頭,“沒什麽。”
兩人間的氣氛轉瞬低沉下來,直至走到要分別的路口也再無一句交流。
江起雲惱極了虞歸晚現在這副不言不語的模樣,她站在路口,打破兩人間的靜默,“虞歸晚。”
完完整整的名字,江起雲甚少這麽叫她。
“嗯?”
“以前最讨厭虞叔叔警察身份的你,現在又為什麽走上了你最不願意走的路,選擇成為一名刑警?”從兩人重逢至今,這個問題就一直萦繞在江起雲心頭,但偏偏她倆誰都沒有主動提,一個不問,一個不解釋,似乎都不想去觸碰這個有些忌諱的話題。
晚風吹起虞歸晚臉側的幾縷發絲,黑潤的發似掩半掩在眼前,虞歸晚的目光飄渺了幾分,她喃喃着重複江起雲的質問,“為什麽?”
像是問對方,又像是問自己。
半晌後,她才微微啓唇:“或許時至今日,我終于理解了你當初執意報考刑警學院時對我說過的話吧。”
江起雲微怔,數年前兩人最為激烈的一幕争吵回溯在腦海裏。
“你為什麽非要去做警察,你看不見嗎?看不見你母親失去了丈夫有多痛苦?看不見你奶奶白發人送黑發人倒在病床上一病不起?如果以後你再出了什麽事,你讓你母親怎麽辦?你身邊的親人朋友怎麽辦?”
江起雲有點記不清自己當時用了怎樣激烈的語言去反擊虞歸晚,但她記得其中的一句話,大概是“別人家的孩子可以選擇成為軍人警察消防員,去奉獻自己,去流血犧牲,為什麽我不能?”
無畏卻又稚氣的話,在那個尚不知生命重量和意義的年紀,江起雲卻以此為信念,度過了江重山離世那一兩年最痛苦的時間。
而當初那個無法理解她信念,選擇和她背道而馳的人,現在卻和她說:“阿雲,我很高興,你成為了你想成為的人。”
“我也是很多年後才明白,我爸爸他雖愧于家庭,但至始至終無愧于他作為警察的身份,在我埋怨他對我缺少陪伴關愛的那些年,他挽救了許許多多即将破碎的家庭和他人的人生。”
“我不确定我能否做得像他一樣好,但我現在想試着……成為他那樣的人。”虞歸晚垂眸,輕聲說道。
江起雲眼中的怔愣更加明顯,直到兩人頭頂的聲控路燈熄滅,她才恍然回過神來,剛才心底的怒氣也好,怨氣也罷,這會好似都煙消雲散了,她跺跺腳,暖黃的路燈重新籠罩在兩人身上。
短暫的沉默過後,江起雲打直背脊,朝虞歸晚伸出手去,“既然你已經不恨你爸爸了,也有了成為一名人民警察的理想和信念,那現在,我正式以北濱分局刑偵大隊重案中隊隊長的身份,歡迎你的加入。”
遲到的接納不禁讓虞歸晚彎下眼梢,她垂眼看了看江起雲五指并攏的手,然後上前了一步。
江起雲被她突然的靠近微微驚了一下,身子往後仰,“做什麽?”
虞歸晚沒回答,而是擡起手臂環住了江起雲的脖頸,将自己的下巴搭在對方繃直的肩膀上。
“阿雲,謝謝你。”
謝什麽?江起雲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擁抱弄得有些迷茫,鼻尖的清香和肌膚相觸傳來的體溫像是溫柔的海浪,拍打着她本就不牢固的心理防線,推開她三個字形成的意志在這個擁抱下幾乎沒有發揮任何作用,最後只變成抱住她,你也想抱抱她的不是嗎?你也很想念她的不是嗎?
想念虞歸晚的聲音、體溫、氣息,想念那些青春歲月裏獨屬于兩人的回憶。
江起雲漸漸地放松了身體,嘴硬也好,故作冷漠和無所謂也好,可這些好不容易武裝搭建起來的防禦,在虞歸晚出現後就一點點破碎瓦解了。
江起雲在心底唾棄這樣的自己,毫無長進,面對虞歸晚永遠都是手下敗将。
她做了一次深呼吸,将手放在虞歸晚肩側,輕輕地推開她,“明天還要早起,早點休息。”
主動離開這個溫暖的擁抱後,江起雲背過身去,雙手插在外套衣兜,脊背不複剛才那樣筆直,彎了一些,顯得步履有些蹒跚。
虞歸晚看着江起雲消失在路口拐角,輕輕嘆罷一口氣後也朝着家所在的樓棟走去。
樹影斑駁錯落,與樹影連成一片的小區街道上,匆匆走過一戴帽的瘦高男人,臨至巷口,男人眺望了一眼公安家屬小區內,然後擡手壓低帽檐拐入一側的寂靜小巷。
作者有話說:
江隊心結解鎖進程:30%,下章回劇情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