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犯罪成因
“喂, 林女士你好,我是北洲市公安局北濱區分局重案中隊刑警虞歸晚,現有一些關于您兒子馮丹青的問題想找您了解,請問您現在方便通話嗎?”
國際長途的那頭, 中年婦人的聲音聽上去格外驚詫, “警察?他怎麽了?”
“馮丹青涉嫌一起重大連環殺人案件, 現潛逃于本市, 警方正在對其進行追捕。”
“殺人?怎麽可能, 他怎麽可能殺人,是不是你們警察搞錯了?”女人激動起來, 聲音尖銳刺耳,“他從小就聽話懂事,殺雞都不敢的人怎麽可能去殺人, 你們張口就說他殺人, 你們有證據嗎?”
虞歸晚握着電話轉身, 一只手環在胸前托着另一只手臂,“犯罪事實是否明确, 證據鏈是否完整, 我們會在後續的查證訊問工作中一一落實, 現在我們更需要的是您配合接受我們的詢問工作。”
“林女士, 此案案發至今, 已有三名女性被害,其中一名受害者被解救後産生了嚴重的心理創傷後遺症,四名受害者,四個家庭, 涉及與之相關的幾十個人的人生, 同時這個案子也引發了嚴重的社會公共安全問題和民衆恐慌, 我希望你能秉持理性的态度,配合協助我們。”
電話裏一陣沉默後,響起一個小男孩的聲音,“mom,iwant……”女人粗暴地打斷他,“Jerry,please,im working on it。”伴有金屬碰撞瓷碗的聲音。
“林女士,我想,你應該也會好奇他為什麽會走上犯罪這條道路,雖然你現在已經組建了新的家庭,但他仍是你的兒子,我相信你不會想看到他繼續在這條錯誤的道路上走下去的。”
女人紊亂的呼吸聲通過電話傳到了虞歸晚的耳朵裏,幾秒後,女人高聲道:“我什麽都不知道,別再打電話來了!”電話猝然挂斷。
虞歸晚放下手機,對江起雲搖搖頭,原本她們也沒想着能從馮丹青母親這裏獲取什麽有用的信息,其一是關系使然,嫌犯親屬能夠放下主觀情感因素,配合警方的大基數就少,其二抛開女人變更了國籍不談,作為嫌犯近親屬,本身就有拒證權,拒絕警方的調查訪問。
與其花時間周旋于馮母,不如深入到馮丹青從小生活的地方,通過走訪馮的親友鄰居,老師同學,還原他成長中的社會關系網,進一步挖掘他的犯罪心理成因,從而推測他現在最有可能藏身的地方。
虞歸晚和江起雲驅車來到馮丹青小時候居住的地方,是一片近城郊的回型老社區,居民樓都是房齡上了二十年的紅磚老房子,居住在這片的老年人居多。
兩人去到馮丹青小時候的家,詢問屋主得知,三年前他通過中介購買了此處房産,對原屋主并不了解,随後兩人又走訪詢問整棟樓的住戶,大部分原住戶已經搬走,剩下的幾家對馮家了解不深,其中有一個阿婆讓她們去找曲伯,說他老人家在這一片住了大半輩子,最是了解這些老街坊的。
兩人幾經詢問,最後在社區花園找到了正樂呵呵看着一群小孩玩捉迷藏的老人。
老人坐在輪椅上,頭發花白,身形消瘦,但精神頭很好,聽她們說明來意後,比手畫腳地介紹起來:“馮墨啊?那可是個聽話的好孩子,從小就講禮貌,見了咱們這些鄰居都會主動打招呼,很乖的。”
說到這裏,老人搖搖頭,臉上露出幾絲惋惜,“可惜了,他爸媽離婚早,他媽跟着一外國人去了國外,也不回來看他,這孩子就變得越來越沉默,臉上的笑也越來越少。”
“您了解他父母嗎?他們為什麽離婚?”江起雲問。
老人啧啧兩聲,“人母親是個好女人,好生生一個家支離破碎,都是因為馮山水搞的。”
“為什麽這麽說?”
“他爸這個人吧,一心想成為大畫家,出名賺錢,偏偏自己沒那個命,又不認命,不去上班,就靠着申請來的低保過日子,後來認識了馮墨的母親林亭,也不知道他怎麽給人家騙到手的,反正兩人很快就結婚了。”
“婚後第二年有了馮墨,馮山水心心念念想着把他這兒子培養成畫家,去完成他未完成的夢想,成天圍着他兒子轉,管這管那,稍有不滿就動辄打罵,對他老婆也是,人家好好的在外面上班養家,他總疑神疑鬼人在外面亂搞,家裏那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啊。”
老人擡手指着一圈的居民樓,“當初咱們這一片老鄰居半夜總能聽到他們家噼裏啪啦吵架打架的聲音,可到底是人家的家務事,咱們這些外人也不好多幹預。”
“後來有一年,馮墨他媽實在忍受不了馮山水了,一咬牙狠心丢了兒子跟人跑國外去了,家裏的女人一走,馮山水性格就更極端了,完全就是軍訓式的養兒子,每天穿什麽衣服、襪子,吃什麽東西,喝什麽水都要管,不聽話就是連打帶罵,考試成績差一分,打,回家晚了幾分鐘,打,打得那原本健健康康的小孩性格越來越內向孤僻。”
“我記得有一次,我上樓正好碰見他倆,那馮山水不知道又發哪門子瘋,站在門外打孩子,還叫嚷着讓街坊鄰居都出來看看他養的廢物,罵得可難聽了,馮墨那孩子不閃不躲,就站那讓他爸打罵。”
老人說着嘆了口氣,“我們這些上了年紀的人心軟,看不得這些,就去勸吶,讓他別這麽打孩子,可那瘋子真的是神經病,見有人勸更來勁了,直接一腳踢孩子肚皮上,給人從樓梯間踢翻了下去,當時馮墨後腦勺就撞到鐵欄杆上,流了好大一片血,躺在血泊裏昏迷不醒。”
老人連連搖頭,面露不忍,“誰知道馮山水那畜生非但不着急,還垮着個臉說他沒有這樣廢物的兒子,死了算了,後面還是大夥一起把孩子送去的醫院,醫生檢查後說什麽腦神經,什麽額葉損傷,腦袋纏了好長時間紗布呢。”
江起雲挑着重點記錄完,又問:“關于馮山水失蹤的事您了解嗎?”
老人點點頭,“記得,好像就是馮墨高考那年吧,高考後一整個暑假,我都沒見着馮山水,加上那段時間老有警察上門找他問話,馮山水失蹤的消息就漸漸在小區裏傳開了。不瞞你們說啊,警官,當時咱們聽到這個消息,其實打心底眼是高興的,有這樣一個爹還不如沒有呢,再之後,那孩子就去念大學了,不常回來。”
老人講完,拿起保溫杯喝水潤了潤嗓子,“不過警官,你們打聽他做什麽?”
虞歸晚和江起雲對視一眼,看來這老伯沒有關注到全市發出的通緝令,不知道在他眼裏那個品學兼優命運凄苦的少年已經變成了一個殺人魔了。
“沒什麽老伯,打擾您了,我們就先走了。”江起雲起身,笑着和老人揮手作別。
上到吉普車,兩人準備前往馮就讀的小學中學走訪。
車上,江起雲分析道:“目前看來,馮山水的失蹤的确很有可能是馮丹青殺父僞造,一個惡魔塑造了另一個惡魔,最終受其反噬……真是諷刺。”
虞歸晚身體放松地靠着椅背,右手支在車窗沿,細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按太陽穴,“病态人格的心理形成因素離不開先天的家庭背景、社會環境以及一定的生理因素。”
“被害人無一例外都是女性,但他沒有對她們進行性侵犯以及暴力施虐,他并不厭惡女性,只是将被害人視作工具,一種實現自我成就的工具,我想這是出于他青春期缺失母愛,對于女性存在依戀心理,但畸變的人格又無法使他發展一段正常的戀愛關系,導致本能裏的性需求無法合理滿足,同時,性需求的壓抑進一步催生他渴望通過塑造極致藝術來完成自我實現的沖動。”
車子行駛到一個路口,等紅燈的間隙,窗外原本陽光大好的天突然暗沉起來,虞歸晚按下一小截車窗,窗外吹進來涼爽的風,她盯着來來往往的斑馬線行人,微微眯眼繼續道:“母親的離開,父親病态的控制欲,種種主體內外因素導致他人格中的本我部分被嚴重壓抑,繼而不斷累積負性情緒,這些情緒,正常人可以通過多種多樣的方式去排解,但對于本身就具有複合型人格障礙的他來說,只會進一步刺激病态心理,最終孕化出變态人格。”
“以及,剛剛那位老伯提到他大腦曾受過嚴重損傷。”虞歸晚指指腦袋一側,“人的大腦在這兒有一個區域叫做杏仁體,這個部位控制着人對于恐懼的感受和記憶情況,杏仁體受損的人,對于恐懼焦慮的情緒感知能力大大下降,這種大腦的功能性障礙會使人在初次犯罪行為發生後變得更加大膽,進一步喪失共情能力和同理心。
我想,這也是馮丹青在面對被害人求饒時異常冷漠,以及從犯罪伊始就表現得格外冷靜鎮定的一個因素。”
信號燈跳轉為綠燈,江起雲調整檔位,吉普車起步通過路口,滴滴答答的雨點掉落在車窗上,江起雲打開雨刷器,說道:“馮丹青的身世固然令人唏噓,但無論怎樣這都不是他犯罪的理由,世界上沒有比随意剝奪一個人的生命權更大的惡行了。”
虞歸晚調整了一下坐姿,直視車窗前方,“是,研究犯罪人的犯罪心理并非是為了找出緣由為犯罪行為加以開脫,而是為了更好地預測預防犯罪的發生。”
虞歸晚看着車窗外被雨水洗刷着的城市,聲音缥缈了幾分,“其實人人心裏都有不被察覺的惡,精神分析學派的創始人弗洛伊德将人的人格分為本我、自我、超我三個層次,本我即本能,遵循快樂原則,是人與生俱來的欲望和原始驅動力,這一層次也是潛藏犯罪因子的一層。
超我遵循道德原則,是道德理想化的最高形态,遵循社會規範道德準則,壓抑本我欲望,而自我則是遵守現實原則,在本我與超我中發揮調節作用,平衡兩者間的矛盾沖突,既滿足本我需求,又考慮超我的要求。”
“正常人之所以區別于犯罪人,是個體心理在反映外界事物時,并不會一昧地接受外界消極因素,而是進行主觀選擇和反映,從而在自我層面上調節本我與超我的關系。
但對于有着人格缺陷的變态型人格罪犯,由于先天和後天形成的負性性格因素,加上自我主動選擇外界消極因素在頭腦進行反映和加工,進一步導致自我調節能力失衡,最終走向犯罪。”
“家庭因素和社會環境等主體內外因素形成不良的心理基礎,但最終導致犯罪的仍然是犯罪人自己的主觀意志選擇,是這個意思吧?”江起雲問。
“是,所以去探究犯罪行為背後的成因并非是為了粉飾美化犯罪人的動機,是去研究一個人為什麽會犯罪,又是怎樣一步步淪為犯罪人的,繼而在事前進行預防,事後進行矯治。”
江起雲看向左側後視鏡觀察道路,雙手撥轉方向盤,“虞老師,你現在是在授課嗎?”
虞歸晚嚴肅的神情柔和了下來,勾勾唇角問:“那江同學,你現在有在好好聽課嗎?”
江起雲抿唇壓住上揚的嘴角弧度,“你覺得呢?”
“想笑就笑,忘記我剛才說的了嗎?過度壓抑內心會導致心理失衡,我不希望咱們江隊産生這方面的心理問題。”虞歸晚似笑非笑,語氣又格外正經。
江起雲眉毛上擡,輕咳了幾聲,再度欲蓋彌彰,“沒,誰想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