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難以釋懷
飯桌上,賀玫吳靜瀾虞歸晚三人有說有笑,話題從十幾年前江重山和虞舟海在世時兩家人的鄰裏情到感慨現在各自的生活。
只有江起雲認真扒飯,像是餐桌上的隐形人。
吳靜瀾看了看江起雲,又看回自己的女兒,目光感慨萬千,“你們到底還是走上了你們父親曾經走過的路。”
此話一出,飯桌上的氛圍沉寂下來。
十一年前,同為重案隊刑警的江重山和虞舟海在偵查一起連環殺人案時,雙雙因公殉職,相同的家庭變故卻讓江起雲和虞歸晚兩人選擇了不同的人生道路。
江起雲考入刑警學院,虞歸晚遠赴海外修習心理學。
如今一個人身任刑警重案中隊隊長,一個即将以犯罪心理畫像側寫師入職大隊。
的确也算是某種程度的殊途同歸了。
江起雲擱下筷子,皺眉看着對面的虞歸晚,一瞬間,她心理湧起一股怨憤,想質問對方,如果這是你最後的選擇,當初又為什麽要堅決反對她做一名刑警,甚至最後不告而別出國留學。
可最後,她還是什麽都沒問,只黑着臉起身,“我吃完了,媽,吳姨,我回局裏加班了。”
“啊,你才吃多少啊,把這碗湯喝了再走。”賀玫盛上一碗玉米排骨湯,推到江起雲面前。
江起雲向來拗不過賀玫,只得坐下,雙手捧起湯碗。
清甜暖胃的湯撫慰了幾分江起雲心中的躁意,這時桌上發出了手機震動聲。
江起雲看見虞歸晚接通了電話,對着手機那頭溫柔一笑。
“在吃飯。”
“明天嗎?”
“是在天甫路口那裏嗎?”
“好,明天見。”
挂斷電話前,虞歸晚叮囑對面,“庭生哥,你記得吃晚飯啊。”
通話結束後,賀玫揶揄道:“小晚,男朋友打的電話?”
“不是,普通朋友。”虞歸晚笑着回答。
高高的碗沿後出現江起雲半眯起的一雙眼睛。
好一句暧昧的普通朋友,普通朋友說話語氣跟掐出水似的,普通朋友關心人家吃沒吃晚飯,江起雲在心底嗤道。
賀玫笑道:“你們這些孩子真是,這方面也得抓緊咯,我和你江叔叔當年高中認識,大學隔着幾千公裏異地戀,一畢業就趕緊結婚啦。”
“忙工作也不能疏忽了個人感情生活。”
吳靜瀾将話頭引到江起雲身上,“雲雲啊,你找男朋友了嗎?”
江起雲還沒回答,賀玫就一臉嫌棄道:“可別提她了,她心思全撲在破案抓嫌犯身上了,前年相過兩次親,沒個正形的,在飯桌上跟人家聊什麽殺人案,屍體怎麽怎麽的,後來再有合适的,人家都不敢給她介紹了。”
吳靜瀾笑得捂嘴,“像是雲雲的性格。”
江起雲放下湯碗,擦擦嘴,“媽,吳姨,我吃好了,你們慢慢吃。”
刻意忽略那個人的名字,好像這樣就能忽略那個人的存在,江起雲離開家後,又在心底自嘲了一番這種自欺欺人的幼稚行為。
回到警局,中隊的隊員都還在外聚餐吃飯沒回來,辦公區空空蕩蕩,只有兩個值班人員。
“江隊。”
“江隊。”
江起雲颔首,丢過去兩個路上買的飯團,“先墊墊。”
兩個年輕警員同聲道:“謝謝江隊。”
進了辦公室,江起雲俯在案頭填彙報的資料,寫了一會又走起神來,腦子裏反反複複閃過一些十多年前的回憶。
和虞歸晚在一起的回憶。
她以為自己早忘了,這些年也确實沒怎麽回想過,但随着對方的歸來,這些湮沒的記憶也像是複蘇了。
她丢開筆,靠着椅背按壓眉心,最後起身走向一旁的鐵皮文件櫃,從裏面拿出一疊卷宗。
卷宗厚厚的一沓,但并不是規範的文件制式,其中還夾着一些剪下來的新聞報紙以及手寫的案件分析草稿。
文件夾上的标簽上寫着“2011.6.25江邊連環殺人案”。
江起雲垂着眼皮,輕輕觸摸封皮上的标題。
江重山虞舟海當初就是在偵查這起連環殺人案時殉職的,公安內部的案宗資料只有當時負責的偵查人員和更上層的領導有權限能夠查閱,所以這些資料都是江起雲自己通過各種方式收集整理而來,但有效信息寥寥,唯一能夠确定的就是,當年江重山虞舟海兩人是在追捕嫌犯途中和嫌犯發生搏鬥,嫌犯搶過江重山的手槍後開槍,致使兩人雙雙中槍。
等其它隊員趕到時,江重山因直接被命中心房,當場死亡,而虞舟海身重數槍,在送往醫院的途中也最終因為大出血急救無效身亡,嫌犯則早已逃之夭夭。
兩人犧牲後,省公安廳市局前後投入上千警力和大量資源來偵查此案,同時邀請了當時國內研究犯罪心理學首屈一指的專家石中澗加入專案組協助警方破案,石中澗通過研究大量的案情信息分析後得出大致的嫌犯心理畫像。
警方根據畫像進行排查,鎖定了幾名嫌疑人,但都因為有充足的不在場證明而解除了嫌疑,同時真正的嫌犯就好似人間蒸發了一樣,在那之後北洲市內再沒有發生過同類案件,久而久之,這個案子就擱置了下來,進入了北濱的積案庫。
江起雲不只一次向市局申請重啓偵查,但重啓積案有嚴格的程序和流程,而警方掌握的證據線索根本不足以支撐案件重啓,随着時間流逝,偵破此案,找出當年殺害自己父親的兇手的希望也越來越渺茫。
江起雲重重呼出一口氣,将文件放回櫃子裏。
關上櫃門,江起雲聽到辦公室外響起喧嘩聲,嚷的最大聲的就是方昉。
江起雲走出辦公室,剛才還叽叽喳喳的衆人瞬間鴉雀無聲,“江隊,你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啊。”
江起雲掃一眼衆人,“剛剛聊什麽聊這麽高興?”
方昉摸摸後腦勺,露出一個憨厚的笑,“剛剛大夥出去吃飯碰上秦老大,老大說後天新來的側寫師就要入職了,說是個大美女呢。”
江起雲面無表情“哦”了一聲。
“小方子,你這是對咱們新來的專家有想法啊?”隊裏個子最高身形最魁梧的路嘯不懷好意地擂擂他的肩膀。
方昉小心翼翼瞥了眼隊裏除江起雲外唯一的女隊員沈冬薇,臉色微紅,“沒,你別亂說。”
隊裏的人一聽哄笑道:“還說沒呢?臉紅得都跟猴屁股似的了,別不好意思,喜歡就上,咱們兄弟夥給你當僚機。”
在一旁整理桌面的沈冬薇背身離開了辦公區。
方昉急得撓頭,抓起桌上的一沓紙扔向路嘯,“你大爺的,說了讓你別亂開玩笑。”罵完就追着沈冬薇離開的方向去了。
衆人哈哈大笑,一組組長刑天海一邊往保溫杯倒熱水沖枸杞一邊搖頭道:“小路啊,你怎麽老是愛拱火,你明明知道方昉那小子從進咱們隊就喜歡冬薇來着。”
路嘯不無得意地笑笑:“老邢,這就是你不懂了,我這可不是拱火,我這是幫他呢,那小子慫得跟什麽似的,一直不表白難不成指着人女孩子給他告白啊?我這是充當外界助力幫他邁出第一步。”
刑天海吹着冒熱氣的保溫杯,笑笑,“你這小子……”
“那要是這樣的話,我覺得我可以和新來的側寫師認識認識發展發展,努力提高我隊的脫單率。”
江起雲一個眼刀甩過去,衆人也開始聲讨,“你要點臉好嗎,你一大人家七八歲的老光棍可拉倒吧,一雙襪子穿一周,能給人熏暈。”
“你少放屁,我天天換的好嗎,只是款式都一樣,說起不愛幹淨,誰能有你不愛幹淨。”衆人沒個正經的鬥起嘴來。
江起雲敲敲桌子,“技術鑒定材料和技術科确認了嗎?物證資料整理完了嗎?審查起訴報告書寫完了嗎?”
衆人立馬噤聲,回到自己座位上。
江起雲末了提醒:“還有,以後不要讓我聽到你們私下關于這位未來同事亂七八糟的讨論,也不要去八卦人家的私生活,尊重別人,尊重自己。”
江起雲離開後,路嘯跟人嘀咕:“江隊怎麽了這是?跟吃炸藥了一樣。”
被問到的人也是一臉懵,“不知道啊,感覺就秦老大上次說了那專家要來,咱江隊整個人就不太對勁,成天拉着個臉。”
“啧啧啧。”
……
晚上十一點,江起雲忙完工作回家,輕手輕腳開門,賀玫已經睡下了,客廳裏一片寂靜,她走回自己卧室,往床上一倒,休息幾秒後起身拉開陽臺的推拉門,來到陽臺,盯着對面的居民樓。
對面居民樓大部分人家裏已經滅了燈,只餘下幾戶人家還亮着燈,其中就有正對着江起雲卧室的虞家。
而那間還亮着燈的房間就是虞歸晚的卧室。
公安家屬小區建得早,所以樓層都是十樓的矮戶型,兩棟樓間隔不遠,中間是小花園休息區,天氣好的時候,院裏的大爺大媽們會坐一起唠嗑。
江起雲放松身子坐在竹編藤椅上,手掌撐着下颌,隔着清冷的夜色眺望對面樓棟正對的房間,陽臺門關閉窗簾緊拉着,只能看到透過窗簾的暖黃室光。
江起雲托着下颌的食指不自覺輕敲面頰,回憶起一些久遠的記憶。
少女時期,她和虞歸晚總會在陽臺坐着通電話,什麽都聊,什麽都能聊,常常手機聊到發燙,聊到沒電,明明她們就在一個高中,早上一起上學,中午一起吃飯,課間還不時會跑到對方的教室門口說上兩句話,放學再一起回家。
除了上課睡覺的時間不在一塊,她們幾乎整天形影不離,可偏偏又總是有聊不完的話題,關于以前,現在和未來。
江起雲記得,高一上學期期末考,虞歸晚發揮失常,考得不好,而虞歸晚又是一個對自己要求很嚴格的人,從成績發下來就一直悶悶不樂。
江起雲在一天夜裏打電話讓虞歸晚到陽臺去,等看見虞歸晚後,她就在自家陽臺跳新學來的舞,動作誇張滑稽,更多的是帶着哄虞歸晚高興的性質,等電話那頭虞歸晚撲哧笑出聲,她才如釋重負。
懵懂的青春時期,她根本不明白當時自己為什麽那麽在意虞歸晚的心情,等後來朦朦胧胧快要意識到的時候,兩人的關系卻又到此為止,自那一別數年。
而當年那些暧昧的心動痕跡也都随着時間流逝而煙消雲散了。
江起雲目光漸漸聚攏,回神後赫然看到對面的陽臺出現了一道人影,清瘦高挑,長發披肩,整個人籠在春日夜色和屋內的柔光中,朦朦胧胧的,顯得不那麽真切。
江起雲只看了一眼就迅速起身回到卧室,關上陽臺門,放下窗簾。
她拽下脖頸挂着的吊繩,一個遠抛物線,将這唯一虞歸晚留給她的東西抛進了書桌的儲物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