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吵架
長久的靜谧讓調教室裏的氣氛尴尬又危險。
杜黎昇已經從厚重的憤怒裏抽離,陷入空虛之中,頹喪地發着呆,一動不動。
齊琰之挨了一腳,終于安靜下來,倒在地上,有些失神,片刻後,開始小聲喊“疼”。
酒吧老板呼了口氣,問杜黎昇:“發生了什麽?”繼而朝杜黎昇走過去。
Mr.Lee攬住他的肩膀,阻止了他,讓他和杜黎昇保持距離。
兩人站在原地,一起看向齊靜之。
“都是我的私事,我會解決。”齊靜之說了一句,接着撥了個電話,報上酒吧的地址。
他指指齊琰之,說:“我安排人把他接走。”
像是為了自我鼓勵,他又承諾一遍:“我會解決。”
“我們在這兒陪你。”Mr.Lee說。
“不用,你們出去吧,我朋友需要靜一靜。”齊靜之說。
Mr.Lee安靜地注視齊靜之,片刻後說:“好,你自己處理。我總是忘記你早就長大了。”繼而攬着酒吧老板離開了。
齊靜之是所有人裏,最淡定的一個。
他神色平常,關好門後,走回杜黎昇身邊,在他面前單膝跪下,握住他的手,問:“餓不餓?”
杜黎昇搖搖頭。
“再稍等一會兒,我們就回酒店。”齊靜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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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搞砸了。”杜黎昇說。
齊靜之皺起眉,開口想說什麽,最終卻保持了沉默。
“我太得意忘形了,”杜黎昇說,“我以為我蛻變了,其實我還是我。”
齊靜之站起身,伸手摸了摸杜黎昇的後頸,又摸他的下巴和耳朵,說:“我喜歡的就是你。”
杜黎昇擡頭看過來,突然道:“齊琰之說,你很早就調查過杜磬。”
齊靜之順着他的話,說道:“齊琰之真是個大嘴巴。”說完,他用力搖頭,像是要把方才那句表白甩到腦後。
“齊琰之給杜磬送過人。”杜黎昇說。
齊靜之一怔,皺緊眉頭,說:“我不知道這件事。”
“杜磬騷擾過你?”杜黎昇問。
“算不上,他只是一眼看出了我的性癖,借此跟我套近乎。”
“那我跟他一樣。”杜黎昇說。
齊靜之嘆了口氣,再次單膝跪地,專注地望向杜黎昇的眼睛,神色複雜。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了。”杜黎昇說。
“但是不認識你。”齊靜之說。
“葬禮上第一回 見我?”
“是。”
“和你想象中的一樣嗎?”
“不一樣。”
“現在的我和你想象中的一樣,所以你不驚訝。”
齊靜之眉頭皺得更緊,似乎有些生氣。“杜黎昇。”他喚道。
杜黎昇與他對視,說:“怎麽?”
齊靜之仿佛有千言萬語要說,嘴巴幾次張開,卻又幾次閉上。末了,他只問了一句:“可以親你一下嗎?”
杜黎昇沒答話。
兩人正無聲地僵持着,門突然被敲響。
“齊少,是我。”門外的人叫了一聲。
齊靜之手撐着膝蓋,緩緩站起,走去打開門。
一位西裝革履的男人進了調教室,不到三十歲的樣子,戴着眼鏡。他先是沖齊靜之點點頭,接着看了看杜黎昇,又看了看地上的齊琰之,最後環顧四周。他站着沒動,顯然被眼前的狀況搞得腦子宕機。
“帶他去醫院,看着他,一步也別離開。”齊靜之指指地上的齊琰之。
“好的。”那人點點頭,連忙扶着地上的齊琰之,背到自己背上。
“萬一齊董鬧起來……”他有些遲疑地問。
“直接給我打電話。”齊靜之說。
那人點點頭,再沒問其它問題,轉身離開了。
齊靜之回到杜黎昇身邊,仍然單膝跪在他面前,解釋道:“我的一個助理。”
杜黎昇點點頭。直到此時此刻,他才明白,齊靜之不是不習慣帶助理,他只是小心翼翼地,不把這些外人,帶到他面前。
“我們走吧?”齊靜之試探地握住杜黎昇的手,朝自己拉了拉。一如先前圈養時,他無數次地把杜黎昇的手拉向自己,希望能和他親近。
杜黎昇甩開他的手,說:“我有事沒做完。”
“什麽事?”齊靜之艱難地笑了下。
杜黎昇起身走到桌子前,說:“項圈得重做。”
齊靜之便安靜了,沒再說話。
杜黎昇撿起皮料,重新切割、打孔、打磨。
齊靜之在旁邊看着,突然問:“你給別人做過?”
杜黎昇瞥他一眼,“怎麽?”
齊靜之聳聳肩,“不怎麽,我随口一問。”
他有些陰陽怪氣,杜黎昇便停下動作,狐疑地看過去,目光從高處垂下來,是dom看sub時才有的眼神。“你在生氣?”他問。
齊靜之笑了,笑得很“齊少”。他忽視了杜黎昇的眼神,反問道:“我不能生氣?”
杜黎昇看着他,沒吭聲。
“有話就說啊,憋着幹什麽?”齊靜之的語速變快了,好像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
“你怎麽不先說?”杜黎昇的情緒也被激了起來。和方才被齊琰之激起的憤怒不同,他這回的情緒很淺,浮在表面,燥得人心煩。
“你想聽我說什麽?”齊靜之的情緒急速下墜,已經開始用挑釁的語氣說話。
“說你的看法。關于我,關于失控的我。”杜黎昇答道。
齊靜之從鼻子裏擠出一聲笑,“我沒說過嗎?我剛剛就說了,我說我喜歡你。然後你沒理我,你非要跟我聊杜磬。”
齊靜之攤開手,又猛地垂下雙臂。極罕見的,他表露出一種無助。
杜黎昇心裏躁動的情緒倏然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濃重的疑惑。
“你在怪我?”他問道。
“我不能怪你嗎?!”齊靜之放大了聲音,“暧昧期間的表白是需要回應的,懂嗎?”
杜黎昇看了他一會兒,說:“和我在一起,你很累。”直接說了個陳述句。
齊靜之氣得踹了下地上的椅子。
“是,我是很累,但是你可不可以不要把重點放在我很累這件事上,你應該關注的是,我這麽累,卻還是想和你在一起。”
他雙手在胸前比劃着,好像加上肢體動作,就更能傳達自己的情感。
“和我在一起,你很可能後悔。”杜黎昇說。
“你究竟有什麽資格替我下判斷?!”齊靜之臉都氣紅了。
“我難道沒有資格拒絕你?”杜黎昇說。
“你有,你完全有!但是你拒絕了嗎?啊?你拒絕到底了嗎?!你如果要拒絕,你就堅持住啊!”齊靜之終于吼了出來。
杜黎昇從未見過他這個樣子。他咬緊牙,品味着心裏複雜的情感。
他很沮喪,因為他沒法和齊靜之感同身受。他很痛苦,因為他舍不得齊靜之承受破碎與崩潰。他很孤獨,因為他發現只有他一個人陷在過去裏,齊靜之根本不關心他的過去,只關心他們之間的當下。
在這所有低氣壓的情緒之上,他又察覺到一絲驚喜,因為是他讓眼前這個總是天衣無縫的人如此暴露自己的情緒。他甚至有點高興,因為齊靜之發這麽大的脾氣,只是因為他們之間的關系不夠明朗,而不是因為別的什麽。
“你在想什麽?”齊靜之質問道。
杜黎昇已經不想吵了,擺了擺手,繼續埋頭做項圈。
齊靜之沒再說話。片刻後,他似乎有些尴尬,把倒在地上的椅子扶起來,毫無意義地繞着椅子轉了幾圈,最後坐了上去。他垂下頭,擺弄自己的手指。
杜黎昇沒再咀嚼自己剛剛失控的事,注意力成功轉移到齊靜之身上。他偷瞄了幾回齊靜之,終于還是主動打破了沉默。
“我沒有給別人做過項圈。”他說。
齊靜之沒擡頭,懶懶道:“無所謂。”
杜黎昇接不上話,只好埋頭工作。
“你都沒量我的尺寸,怎麽知道做多大的?”齊靜之突然問。
杜黎昇無奈地看他一眼,說:“掐過無數次,沒有尺寸也知道大小。”
齊靜之:“……”
兩人之間的尴尬沒有得到緩解,反而更加濃重。
再開口時,齊靜之把話題繞回了杜黎昇身上。
“你問我怎麽看待失控的你,”他緩緩說,“其實失控的前提就是控制,要我說,你就是控制過了頭。你太害怕失控了,可人如果總是在害怕,就一定會做錯事。當然,我個人不覺得你錯了,畢竟齊琰之罪有應得。我放棄他了,算了,随他便,我對他懷抱希望純粹是可憐他,沒想到他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就算了,心還不善。其實主動權一直在我手裏,我回去就解除他的職位,把他從齊家踢出去。”
“還有杜磬,”他繼續傾吐着,“我知道,你不可能忘記他,但我覺得沒關系,人不管朝哪兒活,都是在朝前活,過去的事不管印記多深,終究是過去了。你恨杜磬、怕杜磬,但我總覺得這不應該妨礙你愛另一個人。我不敢要求你理解我,我告訴自己要主動理解你,但我還是忍不住地懷疑自己,我會想,是我做得不夠多,還是你根本就不喜歡我?”
杜黎昇呼了口氣,被這番長篇大論搞得幾乎窒息。明明這些話題才是他原本最想聽的,現在卻不感興趣了。他反倒成了那個關注兩人當下關系的人。
“我怎麽可能不喜歡你。”他一邊說,一邊把扣環精準地釘在皮帶裏,把鈴铛挂在上面。“在機場那天,我想過跟你表白,但當時在公共衛生間,又遇到了齊琰之,就沒能開口。”
齊靜之擡起頭來了,滿臉無聊,像看傻子一樣看着杜黎昇。
杜黎昇拿着項圈朝他走過來。
他立刻站起身,繞到椅子後面,好像把椅子當個堡壘。
“你記住,你害怕失控,我不怕,你害怕杜磬,我不怕。”他突然宣布道。
杜黎昇無奈地揚起嘴角,沖他勾勾手指,讓他靠近自己。
齊靜之沒動,說:“你重複一遍我的話。”
“什麽?”杜黎昇疑了一句,接着明白過來他的意思,只好說道:“好的,我記住了,我害怕失控,你不怕,我害怕杜磬,你不怕。”
“你如果怕了,就告訴我,我會做你的盾牌。”齊靜之說。
杜黎昇點點頭,見齊靜之不動作,只好重複道:“我如果怕了,就告訴你,你會做我的盾牌,我記住了。”
齊靜之捏着椅背的手這才松開,說:“總之,你不是一個人。”說完這句,他的眼睛突然紅了。
杜黎昇一愣,不知所措。
“你拿個項圈幹嗎?”齊靜之故作輕松地問着,聲音竟是帶着哭腔。
“怎麽哭了?”杜黎昇問道。
齊靜之煩躁地咂咂嘴,擡手抹掉眼淚,說:“不知道。”
杜黎昇把他揪到自己身前,說:“要抱嗎?”
齊靜之再次像看傻子一樣看着他。
杜黎昇試着伸出手來,攬住齊靜之的腰,輕輕抱住了他。
那一刻,他心想,啊,這是我們第一次單純地擁抱。
胸膛貼着胸膛,心跳抵着心跳。杜黎昇這才知道,就算離了情欲,只要和愛人在一起,心跳也是會加快的。
他輕輕呼了口氣,在齊靜之耳邊說:“靜之,我愛你。”
齊靜之頭埋在杜黎昇肩膀上,悶悶地“嗯”了一聲。
杜黎昇輕拍他的後背,說:“你也不是一個人。”
聽了這句,齊靜之先是沉默兩秒,接着突然哭出聲來。他用力摟住杜黎昇的腰,眼睛抵在杜黎昇肩膀上,眼淚洇濕衣服。
杜黎昇不敢動,只有把人抱得更緊。
“對不起。”他說。
片刻後,他又說:“謝謝你。”
齊靜之在他懷裏點頭,泣不成聲。
心裏積壓的情緒傾瀉出來後,齊靜之便漸漸止住哭泣,眼睛紅紅的,松開杜黎昇,有些不好意思地擡頭看他。
杜黎昇晃了晃手裏的項圈,鈴铛叮鈴作響。
齊靜之吸吸鼻子,膝蓋一松,計劃跪下。杜黎昇卻攬着他的腰,示意他站着就好。
項圈環住齊靜之的脖子,像束縛,又像歸宿。他摸了摸,說:“天哪,大小真的剛剛好。”
杜黎昇無奈地笑出聲。他摸了摸齊靜之的頭發,又摸他的臉頰、下巴,最後也摸向項圈。他輕輕一彈,鈴铛便發出響聲。
時間仿佛倒流回圈養期間,那時,每天回到家,便有鈴铛聲迎接他。
杜黎昇時常後悔很多事,但要說一件永不後悔的事,那便是當初為了一己私心,同意圈養他的小狗。